中國遊戲商為什麼做不出好的三國遊戲？_風聞

文 | 繆佳斌

編輯 | 師燁東

一個月前，《全面戰爭：三國》（下稱《全戰三國》）正式發售，發售首日steam同時在線人數達到16萬，打破《全面戰爭：羅馬》創造的該系列最高同時在線玩家記錄；緊接着，遊戲在一週內銷量直接突破100萬份，按單份268元人民幣的售價，首周銷售收入就超2.6億元，成為該系列最暢銷的遊戲；發售一個月以來，《全戰三國》連續三週佔據steam榜首，在國內外玩家間掀起一陣“三國熱”。

 《全面戰爭：三國》

雖然名字裏帶着“三國”，這款三國題材遊戲卻並非國內遊戲廠商開發，而是由英國遊戲研發商Creativ Assembly（下稱“CA”）研發，日本電子遊戲公司世嘉發行。

對於老遊戲玩家來説，這並不意外。悉數過去幾十年來的三國遊戲佳作，幾乎所有的經典三國題材遊戲，都看不到中國內地遊戲廠商的身影——從《三國志》系列、《真三國無雙》系列，再到如今的《全戰三國》，無一例外，皆由國外或其他地區的遊戲公司出品。翻看內地關於三國題材的遊戲，也少有佳作，僅有《傲視三國》在將近二十年前成為第一部正式在E3展出的中國遊戲，以及十年前一度風靡全國大江南北的卡牌遊戲《三國殺》。但除了深度玩家，這些早期的國產三國遊戲已不為國人所知曉。

毒眸發現，**雖然近年來在國內沒有出現經典的三國主機或是PC端遊戲，但是三國題材遊戲的產量卻不斷攀升。**根據近三年的遊戲出版統計，2017年全國以“三國”命名的遊戲有170款，其中以手遊居多；2018年在版號凍結、僅有三個月的版號審核情況下，依然有34款三國遊戲產品。產量眾多，但質量卻令人擔憂——豆瓣上，但除了日本《三國志》《真三國無雙》系列等經典海外遊戲維持在8分以上，大多數國產三國遊戲的評分基本都在4分以下。

作為脱胎於中國歷史的本土ip，為何國內的廠商現在反而開發不出經典的三國遊戲？

**三國遊戲簡史：**日本成為三國題材遊戲霸主

三國的電子遊戲歷史，起始於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

早在16世紀末，《三國演義》就由當時的僧人進行翻譯流傳到日本。在這此後多年，由於在日本大受歡迎，因此不斷出現過各種三國的譯本——《三國物語》《傾城三國志》《繪本通俗三國志》等。“桃園三結義”、“三顧茅廬”、“赤壁之戰” 這些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在日本也同樣影響巨大。

電視劇《三國演義》在日本播出

三國題材在日本一直都有龐大的用户基礎，這樣的背景之下，日本遊戲廠商將開發目標瞄準三國也就不足為奇了。早在40年前，日本的遊戲開發商光榮株式會社（下稱“光榮”）就開始涉足三國題材。

80年代初，日本的電腦遊戲市場依然處於無序競爭的荒蠻狀態，市面上到處都是HGame（限制級色情電子遊戲）。光榮雖然也做過HGame，但在幾款主流類型遊戲成功後希望往正規化方向發展。**1985年，成立7年的光榮推出了初代《三國志》，將其固定為“歷史模擬遊戲”的類型，並將該系列作為公司主力遊戲，《三國志》也便成公認的歷史上第一款三國題材商業遊戲。**雖然發行價高達14800日元，但《三國志》上市後仍輕鬆突破30萬的銷量，獲得廣泛好評，一舉奪得當年度日本BHS大獎和最受讀者歡迎產品獎。

光榮株式會社開發的《三國志》

相較於電腦單機遊戲，當時的日本仍以FC家用機和街機遊戲市場為主。在早期的主機遊戲中，日本的主機和街機開發商也推出了不少三國題材的遊戲，南宮夢於1988年發售的《三國志：中原之霸主》稱得上代表作，其1992年發售的第二代產品《霸王的大陸》甚至進入到中國市場，成為一代玩家的記憶。1989年卡普空發售的FC《吞食天地》也為中國玩家熟知，在該遊戲首登FC平台後，由於大受玩家歡迎，後被開發出街機版本，**尤其是第二代《吞食天地2：**赤壁之戰》（當時在國內街機界面顯示為《三國志》）一推出，就火遍國內各大街機遊戲廳。

90年代中後期，光榮對於三國題材的探索熱情不減。1997年其在PS平台推出3D對戰格鬥類遊戲《三國無雙》，後來鼎鼎大名的《真三國無雙》系列就是該遊戲的後續作品。《真三國無雙》第一代銷量達33萬本，第二代就躍升至105萬本。《三國無雙》推出的第二年，光榮又發行戰棋策略類遊戲《三國英傑傳》。就此，通過《三國志》《三國英傑傳》《三國無雙》等經典遊戲，日本光榮在三國題材上不僅站穩了腳跟，更是將“三國”通過遊戲輸出到世界。

1997年《三國無雙》開場動畫

《三國志》《真三國無雙》系列等經典日本三國遊戲由於良好的市場反應，接連推出續代作品，並且其中不少都取得了非常好的銷售成績。據Steamspy的統計，儘管2016年推出的《三國志13》售價高達390元人民幣，但首周銷售的35000部中，中國玩家就佔了整個銷量的48%，為作品貢獻了超過600萬元。而《真三國無雙8》去年2月發售，一個月內全球累計銷量也超過70萬份。

日本的三國遊戲火爆，台灣地區也不遑多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即已起步的台灣的PC遊戲產業，也撐起了中文原創遊戲的一片天空。從1991年智冠科技推出的第一款中文三國遊戲《三國演義》，到後來的《三國志武將爭霸》（熊貓軟件，1993年）、《富甲天下三國篇》（光譜資訊，1994年）、《三國英雄傳》（智冠科技，1996年），這些早年間的中文三國遊戲都是台灣廠商的作品。

 《三國英雄傳》（智冠科技，1996年）

早期這些遊戲雖然也有一定的銷量，但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力，當時僅有奧汀科技發行的《三國羣英傳》打開了市場。1998年，成立不到3年的奧汀科技，融合了1996年日本遊戲SS版《龍之力量》的戰鬥方式和光榮《三國志》的內政系統做出了這款輕戰略重戰術的遊戲。憑藉當時640X480的高清畫質以及卷軸式的實景化戰場，**《三國羣英傳》一經推出，不僅風靡台灣地區，更是進入內地，火爆了大江南北的網吧，在國內熱度遠遠超過同時期的《三國志》系列。**根據奧汀官方統計，《三國羣英傳》系列單機版本銷量超過300萬套。

 《三國羣英傳》（奧汀科技）

相比日本和台灣地區的眾多爆款遊戲，雖然三國的史實發生於內地，但是中國內地的三國遊戲發展卻不盡人意。

1996年起，內地遊戲產業才開始興起，第二年，大批國產原創遊戲紛紛在此階段上市，還陸續湧現出了一些新的原創遊戲製作公司和產品。但好景不長，1998年開始，盜版如野火般在中國大地上蔓延開來，許多境外遊戲和廠商也在這一年大量湧入，在競爭下大批中小遊戲開發商被清洗出局，國產單機遊戲在短時間內就由盛轉衰，走入低谷。

據統計，1998年大陸的電腦遊戲市場上，國產遊戲僅佔上市遊戲總數的6%，其餘均為引進產品。這期間雖然也有內地廠商開發了三國題材單機遊戲，但由於日本和台灣市場的擠壓，這些作品人氣不高，幾乎沒有產生什麼影響力，也沒有代表作品。

到了21世紀初，遊戲機銷售禁令使得國內遊戲主機市場的大門也正式關閉。2000年，國務院發佈《關於開展電子遊戲經營場所專項治理的意見》，停止國內一切關於遊戲機的生產、銷售、經營活動。主機遊戲被禁，單機遊戲一直處於被盜版牽制、境外廠商擠壓的狀態，國內整體遊戲市場發展一直非常緩慢。

但就是在這一時期，國內仍然出現了一款國產三國遊戲的代表——2001年目標軟件開發的《傲世三國》。這款遊戲成為第一部正式在E3展出的中國遊戲，也是國內第一款打入全球遊戲排行榜TOP100的作品，可以説是中國RTX遊戲的一次巔峯。雖該遊戲獲得了不錯的反響，但後來目標軟件轉做網遊，使得該系列續作止步於第二代。

 《傲世三國》畫面

雖然在主機和電腦單機遊戲上幾乎一直沒有優秀的三國遊戲，但是伴隨着互聯網的發展，國內的遊戲市場迎來了網遊浪潮，如今更是隨着移動端的發展，國產三國遊戲在手遊端大量出現。根據熱雲數據《2019年Q1手遊TOP投放人物素材洞察報告》，“三國類”人物是Q1手遊投放文案中出現頻次最多的類型。

毒眸發現，目前App Store上線的就有近千款三國手遊，但是這些手遊絕大部分質量平平。“國內關於三國題材的單機遊戲沒有太多，基本上是手遊和頁遊做三國題材，奔着充錢去的，而且系統也比較氪金，幾乎沒有很好的作品。”有重度三國遊戲玩家對毒眸表示。

近十年來，能夠獲得玩家認可的國產三國遊戲，僅剩下2008年由黃愷設計、遊卡桌游出品的《三國殺》了。2012年，三國殺玩家已經超過1億人次，但是與風靡世界的主機遊戲不同，《三國殺》是一款卡牌遊戲，且由於遊戲設定、語言等障礙，遊戲的影響力侷限於國內玩家，在國外的影響力非常有限。

卡牌遊戲《三國殺》 

主機、單機遊戲在中國內地市場接近消失，精品遊戲沒有承載基礎

拋開發展歷史不久的手遊和頁遊，不難發現，在整個三國遊戲歷史上，日本和台灣地區成為了主要的三國遊戲輸出地。在內地市場如此缺乏三國題材佳作的情況下，此次《全戰三國》一經發售，同樣火熱內地市場，也並非偶然。

“我在《全戰三國》之前基本上沒有可以選擇的三國題材單機遊戲，只能玩一些老遊戲。它之所以會火，可能純粹是因為國內PC和主機玩家太久沒有好的三國遊戲可玩了。大家不僅渴望三國遊戲佳作的出現，也願意為其付費。”上文接受毒眸採訪的玩家表示。

 《全戰三國》畫面

本是本土的三國題材，國內廠商卻沒有經典的PC或是主機遊戲，從遊戲市場的發展來看，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沒佔到。

主機遊戲在中國市場一直沒有發展起來，2000年的遊戲銷售禁令對於主機遊戲來説更是雪上加霜，該禁令直到2015年才解封，國內主機遊戲市場出現了長達15年的斷層，因而其在三國題材遊戲上的缺席就不足為奇了。

而單機遊戲在國內有大量的玩家基礎上，為何其也沒有三國遊戲佳作？

**一款優秀的端遊或是主機遊戲，從概念立項、市場調研、創意把控，再到遊戲實際開發、宣傳推廣，每一個環節都需要不少時間與現金，總的投入成本上千萬也是常態。**背景故事，人物設定，道具設計，任務系統等等，都需要開發者花費大量的時間去研究，底藴不足的開發商根本支撐不住這樣的鉅額消耗。

最近爆火的《全戰三國》，是CA自2000年《幕府將軍：全面戰爭》以來發行的第13部“全戰”系列作品，《幕府將軍》當年銷量超過三十萬，而到了06年推出的《中世紀2:全面戰爭》銷量躍上百萬級別，“全戰”系列本身在國內外就有大批擁簇者。《全戰三國》的劇情設計師Pete Stewart曾在採訪時説：“我不承認遊戲是隨便應付的產物，甚至在我們公佈一款遊戲之前，就已經在這款遊戲上開發了多年的時間。”近20年對該系列的專注開發，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遊戲質量。

 《中世紀2:全面戰爭》

多名分析師和從業者認為，一直以來國內沒有容納這些優質的精品遊戲的環境和市場。“其他國家和地區能產出好口碑的三國遊戲，因為有國外玩家為其大量支出，使得他們有錢來開發更多的優質的遊戲。而國內當時尚未形成成熟的遊戲市場，這麼多年來單機市場也沒有發展起來，即使是有精品遊戲，由於盜版以及玩家不付費等原因，根本無法組成一個精品的遊戲市場。”艾瑞諮詢高級分析師李抑揚向毒眸説道。

以《三國志》為例，在當時高達14800日元的發行價情況下，其超三十萬份的銷量保證了日本光榮有資本和精力投入後續的遊戲研發中。反觀國內，在盜版始終氾濫的情況下，中國數百萬單機遊戲玩家實際上有付費意願的玩家羣體可能只有幾十萬，這樣的付費規模顯然無法支撐遊戲開發的成本。

 《三國志》系列已推出《三國志12》

遊戲開發商無法收回遊戲成本，就無法投入更多資金進行研發。因而在技術層面，國內單機遊戲這麼多年來開發斷代嚴重，許多遊戲公司都沒有相關的開發經驗，摸着石頭過河做遊戲，難免質量堪憂。前麒麟遊戲《成吉思汗》策劃人陳毅炎對毒眸表示，目前國內PC單機遊戲主要是引擎技術（尤其是自有引擎）需要長時間的技術積累，國外尤其是大廠的優勢會比較明顯，而國內還在專注於端遊的團隊已經是越來越少了。

另一方面，海外國家和地區的遊戲廠商湧進大陸，國內遊戲廠商也始終面臨嚴峻的競爭。陳毅炎表示，過於激烈的競爭導致很多遊戲廠商不敢花更大的精力和時間去打磨一款遊戲，因此國內遊戲製作和生存週期往往都要短於國外。

製作和生存週期普遍偏短，對於遊戲來説，容易導致缺乏歷史和製作上的厚度，也催生出了更多容易賺快錢的頁遊和手遊。**“大多數三國遊戲產品，仍然只是套了三國的殼，實際內容卻和三國曆史風馬牛不相及，不少遊戲是為了使用ip而成為了‘三國’遊戲”，**李抑揚表示。

在遊民星空上的上百款三國題材手遊中，評分整體都在6分以下，《三國羣英戰—爭霸》、《三國大亨》等遊戲豆瓣評分不足4分，亦有不少玩家評論在豆瓣或是下載榜單上評論眾多三國題材的遊戲是“純粹打着三國的名號圈錢”、“體驗極差”等。

**而如今在手遊的衝擊下，國內主機和單機遊戲幾乎可以算得上全線潰敗。**中國音數協遊戲工委發佈的《2018中國遊戲產業報告》顯示，家庭遊戲機遊戲（即主機遊戲）市場份額佔比為0.5%，單機遊戲僅為0.1%，主機遊戲實際銷售收入為10.5億元，相比去年同期減少了23.3%。反觀手遊，2018年中國移動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達1339.6億元，同比增長15.4%，在整個遊戲市場收入佔比高達62.5%。國內遊戲廠商似乎已經放棄了主機和單機遊戲這兩塊蛋糕。

 《2018中國遊戲產業報告》

雖然現在國內遊戲市場手遊當道，但是國內的玩家逐漸有了付費的能力和意願，而中國的遊戲廠商對三國的理解顯然也更加深入，未來國內出現優秀的三國單機遊戲並不是沒有可能。“國內製作三國遊戲相比國外有更多文化上的優勢。當然，具體的製作能力和資本投入，以及市場對於遊戲產品所能承載的市場份額，仍然是需要培養的。”李抑揚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