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解放軍創造了一項世界紀錄,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2019-06-26 22:33
來源:微信公眾號“這才是戰爭”
魚雷艇,號稱“海上爆破手”,“海上送炸藥包的”,近距作戰,危險性很大。在世界海軍向來有個説法:敢上魚雷艇的就算半個英雄。
上文講到:1955年1月10日,解放軍著名戰鬥英雄張逸民在一次戰鬥中因為魚雷管故障,魚雷發射失敗未能打擊敵艦。返回基地後,張逸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突然,聽到中隊長吊牀上的電話機又響了,我想一定是有新情況、新任務就側耳聽。王隊長放下電話機就對高東亞説:“副隊長,是大隊長的電話,命令你帶着3分隊出擊。海上的情況是兩艘“永寧”號。副隊長,你幹掉一條“永寧”號,就算完成了任務。”副隊長轉身向外就跑。
我聽完這個情況,果斷命令102艇全體艇員,馬上上艇備航。我對中隊長、王政指説:“讓我參戰吧,我一定能完成任務。”他倆都堅決説不行!並且説了一大堆大道理。一定要我服從命令。我説:“好吧,你們不代我向大隊首長請戰,我自己請戰去。”沒辦法了,王隊長説:“好,好,我再向大隊長代你要求出戰。”大隊長回答十分明確:“不準”!我知道中隊和大隊的領導這是對我的愛護,都是行家,知道今天這海況帶着一條右雷出海是玩命,一不小心艇就翻了。但我就是不死心!一連三次要求參戰,最後一次,大隊長批准我出戰了。王隊長交待:“大隊長同意了,但是交待你:安全第一,別急着追趕3分隊,要千萬小心。”“是”!我此刻沒那麼多時間去仔細聽了,興奮地跳出登陸艇大艙就向艇上跑,102艇隨即解纜起航,離開登陸艇這座“浮碼頭”向東方追擊。我都進俥了,王隊長還在喊:“張逸民,記住出擊點在積穀……”
(張逸民)
快艇臨近積穀山時,我才忽然想起來,這待機點是積穀山以南,還是以北呀?剛才急着趕路都沒有聽清楚中隊長的交代。好在大隊指揮所雷達能看到我,是積穀山就得了,不管南北了,不就是待機點嗎!
3分隊早我10多分鐘出發的,快艇跑10分鐘就早跑沒影了。我單艇獨雷,航行十分困難。我在想,趕不上,我就單挑,有伴沒伴我不在乎。一出白巖山錨地一路向東,這段路是旁風旁浪,一直順着浪窩子滾來滾去。我此時操艇比前一次出擊難多了。稍微加點速度,就右傾的厲害,有時右發射管插進浪窩,好長時間不能復正,非常危險!這次出擊最大的難題,就是加不上航速。雙俥800轉/分都十分困難,這順浪窩滾,若是低速航行搖擺度更大了。好在這段行程很短,也就是10浬吧,我真是格外小心謹慎地駕駛着我的快艇。説實話,這次出擊就是在玩命,考慮不了生死了。這一刻,我的腦海裏就兩個字“拼了!”
我大約是22時20分操艇離開錨地。用了20分鐘,就到了積穀山的北1浬處了。我接近待機點時,大隊指揮所及時給我發來指令:“接敵航向135度。”指揮所沒有提航速。我知道:這是大隊首長體諒我單艇獨雷沒法開大速度。我就從待機點就近進入了135度的接敵航向。
此刻,天氣比出來時要好:由90°轉入135°,我的感受最大不同,就是風從後邊吹來,由旁風旁浪,到順風順浪,至少舵的作用大多了,艇身大傾斜也少了。月亮升起有一個多小時了,航路上一眼能望出去好遠,心裏亮堂多了。此刻,我覺得手很麻,一隻手把着舵輪很吃力。此次出擊我的輪機長已換了新人叫田義豐。我原來的輪機長關全榮,因老慢支老毛病又犯了,這次很重,喘不上來氣。於是中隊讓他留下養病,換上個新手。
雖説田義豐當輪機長是新手,可輪軍齡他是個老兵。他是遼寧省本溪市人,1948年入伍,高小文化,陸軍時任機槍班長。這次來我艇前,是1號艇的輪機正手。用高東亞的話説:“機艙裏有個田義豐我多省心啊”。現在調來我艇任輪機長,我當然更放心了。田義豐,首先他業務熟,是真正的行家裏手;他身體又好,很棒,從不生病,很抗折騰;他幹活從來不用領導督促,該乾的活一件一件不僅幹得快,而且質量很高。我很喜歡他,我真跟他很投緣。年齡比我小三歲,是1931年生人。
這次在出擊的路上,他見我手凍的紅腫了,特意用他的左手握住我的手,讓我取暖。我覺得戰友間的情誼,就表現在相互關照這些方面。不在於究竟暖到什麼程度,而在於情誼。打仗的時候,最靠近我的有兩個人:水手長張德玉;輪機長田義豐。張德玉在駕駛台上就坐在我身後,靠近我好不時報告情況;輪機長也在駕駛台,他是在我下方,他的頭就在舵輪左方。我低下頭説話他能聽見,我要多高速度,是通過左手伸幾個指頭表達的,這是暗語,業內人士全都懂。若是有人追問誰教的,快艇學校教師沒教,實習時教練艇長也沒教,就是艇長們閒聊時學會的,是無師自通吧。
我就告訴田義豐,基本航行速度就是800轉,你自己掌握吧。傾斜大時就減到650轉,稍好時再加上來。就在剛轉入接故航向時,水手長跟我説:“艇長,大家都提議:讓艙面五條壯漢都站到左舷發射管前段來,興許能讓斜傾度小點。”我説:“好,你通知他們全站左側。”水手長一聲喊叫,五條大漢,成一字排開,列成一行。怎麼也有大半個魚雷重哦。説實話,肯定有作用,不管實際效果究竟如何,至少給我以力量了,這就是共產黨領導下的軍人,這就叫生死與共的戰友情。
我離開登陸艇時,脖子上圍了一個我老婆給我編織的圍脖,有一斤重,又挺長的。在港內駕艇圍着很暖和,可今天一出海,卻成了我的負擔。你想啊,快艇衝起來的浪花,一個個連續撲打過來,我們渾身上下就全濕透了。這海水灌進脖子流到肚子,再從肚子往下順着褲子流進一雙水靴裏,水靴滿了,再溢到駕駛台裏。那滋味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圍巾沾上水,天冷一結冰,便有兩個結果:圍脖凍成一個大冰球,很重,成為一種負擔;結冰的海水有多涼啊。海水不停的順着肩流向兩隻手,手都凍得紅腫、麻木了。我渾身濕透了凍僵了,田義豐過來用他的右手抓住我的手,我根本就沒感覺到。
大約在23時左右,我偶然從月亮下邊的光帶上,發現了一個黑影。這個黑影的特點是細長,太細小了,無法分辯。我讓張德玉用望遠鏡再仔細看看。他用望遠鏡看了一下説:“艇長,望遠鏡沾水了,望不清。”我真的心有不甘,明明是個黑東西嘛。我對自己的眼睛很有信心,我從來沒看錯過目標。於是我立即下令:“加強瞭望,艇首左側,發現目標,立即報告。”
張逸民,右側
我艇在大風大浪中,艱難的航行着。艇首一會扎進浪窩裏,一會兒翹得高高的。不管海面情況有多惡劣,我艇大體以18節的航速接敵的決心不會改變。現在最值得我欣慰的,就是動力有保證。有動力還怕什麼艱險。在艱難的與風浪博鬥過程中,我始終注意光帶上的那個黑影。在距目標有50鏈時,光帶上的黑影清晰多了:只見黑影細長,究竟是個啥子目標,搞不清楚。雖説分辯不出是什麼,但我心中有個估計:從細長的特點判斷,軍艦可能性大。
約23時10到12分之間,我判定的目標有30鏈遠近,我設定的敵艦航速為14節,敵向角約為50度,我將這兩個數據設在瞄準具上。按此數據得出的提前量接近。此時,我大聲喊道:“準備戰鬥!”身旁的五條大漢立即一溜煙地各歸自己的戰位,
快艇又前進了2分鐘,我判定我距離目標有25鏈,其外型像個“太”字號。我下令:“右管準備戰鬥,深度1公尺,打開鎖氣盒。”約1分鐘後,魚雷兵丁安文完成了所有的動作,開始向我報告:“右管準備戰鬥完畢,深度1公尺,鎖氣盒打開,右管前蓋沒有打開!”
這次出擊,我們艇上多兩個兵:一個是無線電兵羅仕彥;一個是魚雷兵董存禮。羅仕彥是廣西省桂林市人,大學肆業;是快艇學校二期學員。他沒有艇,就到處幫忙。人很好,既很合羣,文化素養又滿高,在1中隊,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是1950年入伍,工作很積極,業務熟練。董存禮,1948年入伍,是快艇學校三期畢業的,山東省膠縣人。他分配到我們艇上,還不到一個月,我跟他談話時,有一句話,給我印象很深刻。他説:“我很滿足了,上艇還是個新兵,就參加了海戰,我心滿意足了。”
敵艦進入10鏈以內了。在光帶上,甲板有人走動,我都看清了。我開始最後測定敵艦運動要素:敵向角65度;判定敵航速14節;我決心採用近距射擊法,發射魚雷。但我對這是什麼類型的艦艇,始終拿不定主意。從外型看與國民黨海軍的“太”字號完全一致,但艦體長度又肯定略小於“太”字號。既然定不了,就當小“太”字號打好了。
我艇與敵艦距離已進入500米以內。我決定靠近了再打。現在敵艦已抓到我手裏了,絕不會再讓它跑掉了。我下定決心一定要進入250公尺後再射雷。
我的攻擊航速雖説只有17節,當敵我相距500公尺時,我敵之間的距離縮短是極快的。説由500公尺縮短到200公尺,頂多也就是40秒鐘吧。我又最後一次設定射擊諸元:敵向角65度;敵艦航速14節;魚雷航速41節。全艇隨即進入待發狀態。
水手長張德玉是我的好助手,他是老水手長了。作為水手長,他是我的第一代理人。我如果在魚雷攻擊中犧牲了,由他來完成施放魚雷攻擊的責任。因此,操艇、攻擊和航海這一套都是內行。現在他在我的身旁,已是第二次催促我該放雷了。我心裏知道,這已經是極限距離了。此刻,102艇真的如猛虎撲食一般,衝向敵艦。
在我認為真的到了我心中的極限距離時,我高喊:“預備,放!”“放”字一出口,魚雷從右管應聲而出,立刻感到一種後坐力,使艇的速度猛然停止一般。魚雷入水後躍出水面一次,再入水後,約10秒後爆炸。此刻,距敵艦很近,也就是150米吧。我看有危險,立即停俥,然後打左滿舵前進,退出戰鬥。我在停俥倒俥過程,高喊:“無線電員,記錄時間!”
當我轉過頭來,距敵艦有120米時,在敵艦艇橋下方,突然閃出一個光亮度極高白色光球,隨後,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巨響,艇員們高呼:“魚雷命中了!”
白色光球閃過後,光球隨即變成淡淡的金黃色;隨着金黃色急劇膨脹。顏色由亮變暗,瞬間又成了一個大火球又變成一團煙霧,並迅速升高,掩蓋艦體後,再從火焰中升起一個水柱,水柱足足有三個艦橋的高度,然後水柱消失。這個變化過程也就3秒鐘吧,總之,是個短促過程,我有機會看得如此清楚,又如此仔細,因為我就停俥在附近觀看。
(張逸民所駕駛的魚雷艇艇種,前蘇聯生產的123型魚雷艇)
這魚雷爆炸後產生的衝擊波,也隨即衝擊了過來。當時我正面向敵艦,突然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撲過來,我是半邊身體受力,整個身子在一股巨力衝擊下不自覺歪向一邊;右耳隨即失聰;水下的壓力也傳導到了艇上,艇身立時像烈馬受驚股蹦跳搖晃起來,艇上所有帶玻璃的製品,全部被震得粉碎。輪機艙的人員向我報告:“艙體中彈!”我隨即糾正道:“沒有中彈,是魚雷爆炸波”。我艇艙麪人員共6人:我、張德玉、楊貴、王如元、丁安文、董存禮,全部被震的耳朵失聰。我最重,約3個月後才逐漸恢復,但一直無法恢復到原來的聽力了。到若干年後,大約2000年起,我的左耳又開始什麼也聽不清了;右耳原來就處於半失聰狀態,現在家人需大聲喊才可聽到。
我停俥於敵艦10鏈外,開始向指揮所報告:“102艇單雷一條命中敵艦,請示行動。”
23時30分,接大隊指揮所命令:“立即返航!”此時我又一次清查人數:全艇參戰人數為11名指戰員。現在11人全在,人、艇平安。
艙麪人員抱成一團,喜極面泣,並一再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而我此刻更感到痛快淋漓。我和戰友們懷着對黨、對祖國的赤膽忠心,承受着難以想像艱難困苦,冒着艇沉人亡的危險,不就是為的這擊沉敵艦而激動人心的一刻嗎!
事後得知,被擊沉的是美製蔣軍炮艦“洞庭”號。戰後有一位專家説:“張逸民夠幸運的,他再往前衝20米,恐怕就要跟‘洞庭’號一塊同歸於盡了。”是啊,這次冒死出擊都是極限:射雷距離是極限,人艇能幸運的回來是極限,大概只有解放軍才敢在生死極限上走上一回!
我駕艇勝利歸來,讓那些為我艇安危捏把汗的戰友們,壓在心頭上的一塊石頭落地了。王隊長、王政指都在登陸艇上與我熱情擁抱。而高東亞雖不是第一個與我擁抱的,但他的心我早就領了。他動情地説:“張逸民,好樣的,今晚真是太難為你了,冒着這麼大的風浪,只有你才會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而我最關心的則是他帶領3分隊戰況如何?詢問後,他説:“一言難盡啊,沒打好,以後再詳細説吧。”他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又傷感。我懂,此時不便多談了。
王政指則拿出自己的衣褲遞給我,説:“張逸民,快去換上,看你凍成這個樣子。換好衣服快去休息。什麼都別想,也什麼都別幹,你的任務現在就是休息。”
其實,此刻我睡意全無。戰鬥歸來,人雖凍得瑟瑟發抖,換上乾爽的衣服很快就緩過來了。然而由於戰場上那股興奮勁頭還未消失,根本無法入睡。
過去在陸軍打仗,那是鮮血換取來的勝利。作家常用殺出一條血路來形容戰場的殘酷。而今夜雖未殺出血路,卻又勝過一條血路啊。我問自己:“張逸民,你此生還有機會遇上比今宵更艱險的航程嗎?如果再有的話,你還敢如此搏殺嗎?”回答是肯定的:“只要我張逸民不死,就敢!”
作者簡介:張逸民,1946年參軍,新中國海軍第一代魚雷快艇艇長出生,先後參加六次海戰,共擊沉敵艦3艘,重創1艘(後報廢),是人民海軍中參加海戰次數最多,戰績最佳(擊沉敵艦最多)的海軍英雄,有一項本領更是軍內唯一:可以不用領航員的全天候海上指揮員。
編者按:老英雄很謙虛。這一戰,是世界魚雷艇戰史上絕無僅有的,張逸民以單艇獨雷在200米距離發射魚雷擊沉敵艦,創造了世界紀錄。
前景回顧:遇到危機時刻,老兵從不去想死話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衞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