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7.4噸儲備黃金是如何現身非洲又消失的？_風聞

來源： 華爾街日報 華爾街日報·派 

黃金在位於烏干達恩德培的非洲黃金精煉廠（簡稱：AGR）精煉。圖片來源：ESTHER RUTH MBABAZ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作者 Gabriele Steinhauser / Nicholas Bariyo

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Nicolas Maduro)政府正在出售本國的黃金儲備。其中一部分已經由秘密運作抵達東非，這是一種避開美國製裁的策略。

委內瑞拉和烏干達的官員、一名外交官以及委內瑞拉反對派議員稱，3月初，經過兩次航班運送，至少有7.4噸黃金（市值3億美元以上）從委內瑞拉運往烏干達的一家精煉廠，他們的結論是馬杜羅政府出售了這些金錠。

烏干達國家警方發言人Fred Enanga表示，這些黃金由兩架俄羅斯貨運包機分批運抵恩德培國際機場。部分金錠上還留有颳了一半的標籤，附帶的文件顯示，這些金錠是委內瑞拉央行的財產，一名看過金錠和文件的烏干達高級警官如是説。飛行記錄顯示，始發地為委內瑞拉的加拉加斯。

這些貨物揭露了全球地下經濟中的一個環節，許多人懷疑這種安排繞過了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體系，從而幫助馬杜羅保住權力。美國政府已經承認反對派領導人瓜伊多(Juan Guaido)為委內瑞拉的合法總統，對委內瑞拉官員和機構實施金融以及其他制裁，同時威脅將懲罰與馬杜羅政府做生意的人。

在AGR精煉黃金。圖片來源：ESTHER RUTH MBABAZ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兩位領導人之間的對峙也影響到了其他國家，約有50個國家與美國一道支持瓜伊多，而另一些國家則支持馬杜羅。委內瑞拉曾是拉丁美洲最富有的經濟體，如今該國正在遭受饑荒，石油銷量鋭減，終日停電，基本商品短缺。

美國以及其他國家官員表示，黃金銷售是馬杜羅政府最後的財政生命線。

烏干達警方表示，運抵恩德培的這批黃金在出口到中東之前，先到了非洲黃金精煉廠(African Gold Refinery Ltd.，或稱AGR)，放在距離舊跑道約500碼的一個場地裏。

這個精煉廠於2015年開始運營。烏干達警方、該國金融情報局(Financial Intelligence Authority)以及當地走私販子表示，該廠加工的部分黃金是從衝突頻發的剛果東部和其他非洲國家走私過來的。

儘管美國採取措施制止企業使用所謂的剛果衝突礦產，但AGR公司2018年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提交的文件顯示，該公司的黃金已經進入美國企業的供應鏈，其中包括通用汽車公司(General Motors Co.)，通用電氣公司(General Electric Co.)和星巴克公司(Starbucks Corp.)。

通用汽車發言人表示，公司禁止供應商僱傭受強迫或非自願的勞工，也禁止其涉足腐敗的商業行為。通用電氣拒絕置評。星巴克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AGR總經理Cherry Anne Dacdac表示，公司從未加工過走私或來自衝突地帶的黃金，同時對3月的貨物拒絕置評。她表示，AGR的所有業務都是合法的，並且在3月26日的管理層會議上，確認不會接受委內瑞拉的相關交易。

Dacdac表示，自AGR開始運營以來，公司加工並出口了38噸多黃金。其業務規模之大，已經推動黃金在2018年超過咖啡成為烏干達的主要出口產品，而烏干達開採的本國黃金微乎其微。

《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查閲的法院文件以及其他文件顯示，這座精煉廠似乎是在烏干達總統穆塞韋尼(Yoweri Museveni)的支持下運作的。穆塞韋尼的發言人表示，總統只是為了改變烏干達的經濟，“像支持所有其他投資者一樣支持這座工廠”。

此前馬杜羅政府出售黃金的行為一直是爭論的焦點。國民議會(National Assembly)的財政委員會2月宣佈，2017年末至2019年2月1日期間，委內瑞拉央行向阿聯酋和土耳其的公司出售了至少73.3噸黃金，市值約為30億美元。

11月1日，白宮宣佈了旨在阻止委內瑞拉出售黃金的制裁措施。反對派議員和一位熟悉央行儲備的人士表示，此後又有數十噸黃金從央行轉移並秘密出口。該央行已經斷水斷電數週。

“這是一次大甩賣，”財政委員會成員之一、議員Angel Alvarado表示，“政府正在刮家底，為了維持統治，把值錢的東西都賣了。”

2018年，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在加拉加斯舉辦的一場加密貨幣會議上手撫金錠。圖片來源：CARLOS BECERRA/BLOOMBERG NEWS

美國財政部官員表示：“財政部致力於追究委內瑞拉黃金業腐敗者的責任。”

委內瑞拉央行以及信息部(Information Ministry)發言人沒有回應置評請求。馬杜羅政府幾乎沒有公開談論過其黃金出售活動，並一貫駁斥制裁和不法行為的指控，稱其為詆譭委內瑞拉政府的國際運動的一部分。

Goetz的黃金

AGR成立於2014年，創立者是54歲的比利時商人Alain Goetz，他從事非洲黃金貿易領域的工作已有30餘年。

AGR距離恩德培舊機場跑道約500碼。圖片來源：ESTHER RUTH MBABAZ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黃金一旦經過精煉，就幾乎不可能追溯其來源。聯合國表示，黃金是剛果東部民兵和軍隊的主要資金來源，相關資金支持的武裝衝突導致數百萬人喪生。

烏干達警方、金融情報局、走私販子以及剛果礦業官員表示，甚至在委內瑞拉裝運黃金之前，AGR就已經引來了烏干達當局的審查，因為該公司加工據稱是來自剛果衝突地區以及南蘇丹和津巴布韋的走私黃金，其中大部分後來作為烏干達黃金被運走。

負責打擊洗錢活動的烏干達政府機構——金融情報局的執行主管Sydney Asubo表示，情報局向當局報告了走私活動，並要求起訴。他説，在烏干達政府監察局對AGR涉嫌逃税、走私和洗錢的調查結束之前，該機構沒有提出任何指控。負責調查腐敗和其他濫用職權行為的監察局發言人Ali Munira證實確實展開了調查，但拒絕對細節置評。

Goetz和Dacdac表示，自己遵守烏干達等國的法律。Goetz否認有調查。Dacdac則表示並不知曉金融情報局或監察局展開過任何調查。

2017年，烏干達總統穆塞韋尼（身着白衣）與AGR創立者、比利時商人Alain Goetz在AGR。圖片來源：GAEL GRILHOT/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美國2010年的《多德-弗蘭克法案》(Dodd-Frank Act)中有條款通過追蹤企業購買的物品來阻止其使用對剛果衝突起到資助的原材料。該法案並未規定購買這些材料為非法行為。2018年，AGR作為供應商赫然出現在237家上市美國公司的申報文件中。

Goetz表示，自己已經出售了AGR，但保留了迪拜貿易公司Goetz Gold LLC的控制權。他表示，Goetz Gold仍在處理來自AGR的黃金。關於Goetz Gold是否在處理公司黃金，Dacdac並未回應置評請求。烏干達的公司登記處顯示，Goetz的AGR股份已於2018年2月轉讓給位於塞舌爾的AGR國際有限公司(AGR International Ltd.)。Dacdac表示，該公司由來自中東的個人和公司所有。

秘密裝運

飛機追蹤網站Flightradar24顯示，俄羅斯包機公司Nordwind Airlines的波音777紅尾機從加拉加斯起飛，歷經13多個小時後，於3月2日早晨6點35分在恩德培降落。Nordwind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親眼目睹了飛機抵達的人士稱，警察和私人保安聚集在停機坪上，接收飛機上的貨物，機上沒有乘客。

烏干達警方發言人Enanga表示，機場管理人員拿走了由棕色紙板包裹的沉重包裹，這些包裹並未通過機場的常規海關程序。他還表示，這些包裹着陸後不到一小時，就由私人保安護送進入了機場通道對面的AGR院子裏。

紙板裏有3.8噸委內瑞拉黃金。Enanga稱，兩天後，Nordwind的另一架飛機運載着3.6噸黃金從加拉加斯起飛，抵達精煉廠。他表示警方礦產部門得知有異常大量貨物的動向後於3月7日突擊搜查了AGR，但此時第一批貨已經運往中東，其最終目的地為土耳其。

烏干達高級警官以及Goetz表示，黃金被送到迪拜的Goetz Gold公司。關於AGR是否將黃金運往Goetz Gold公司，Dacdac並未回應置評請求。Goetz表示Goetz Gold公司並未將黃金運往土耳其。

烏干達警方查獲了剩下的3.6噸金錠，看到過這些金錠的高級官員稱，金錠上印有標籤，標明它們是委內瑞拉央行的財產。該名官員表示，部分標籤上有劃痕，似乎是有人想掩蓋其來源。附帶文件顯示它們鑄造於20世紀40年代。

Goetz和Dacdac表示，警方從未突擊搜查過精煉廠，也從未繳獲過任何黃金。Dacdac稱：“AGR提供了所有必要的文件，證明這項特定交易已經向烏干達税務局(Uganda Revenue Authority)申報並且記錄過。”

這並不是當局第一次確認由Goetz處理的委內瑞拉黃金。委內瑞拉議會財政委員會2月發佈的聲明顯示，去年委內瑞拉央行向土耳其和阿聯酋的三家貿易公司出售了黃金，其中Goetz Gold公司購買了21.9噸。

Goetz表示，部分委內瑞拉黃金確實由Goetz Gold公司經手，但它來自委內瑞拉境外的某家公司，並且也沒有違反美國的制裁，因為合同是在11月1日之前簽署的。

美國實施制裁後，委內瑞拉央行的買家越來越少。1月下旬，另一架Nordwind的777飛機停在加拉加斯機場上，央行前經濟學家、委內瑞拉反對派議員Jose Guerra在議會中聲稱，這架飛機當時要運走央行20噸的黃金。

美國向土耳其和阿聯酋的買家公開施壓。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於1月30日發表推文警告稱：“我給銀行家、經紀人、交易員、協調人以及其他企業的建議是，不要購買黃金、石油等馬杜羅黑手黨從委內瑞拉人民手中竊取的委內瑞拉商品。”

委內瑞拉議會財政委員會稱，兩天後，總部位於阿布扎比的Noor Capital宣佈停止此類採購，此前該公司曾購買27.4噸委內瑞拉黃金。Flightradar24顯示上述波音777飛機返回了莫斯科。

除了2月1日發表的一份聲明以外，Noor Capital對此拒絕置評。該聲明確認該公司於1月21日從委內瑞拉央行處購買了3噸黃金，並否認參與非法行動。

在AGR稱重的一根金條。圖片來源：ESTHER RUTH MBABAZ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兩個月後，警方還未放出查獲的恩德培黃金，烏干達總統穆塞韋尼卻下令退還。在3月26日的一封信中，烏干達司法部長William Byaruhanga命令警察礦產保護部門退還黃金，並從AGR撤回人員，《華爾街日報》已見過這封信件的副本。

警方發言人Enanga表示他們照辦了。

Byaruhanga在信中寫道，退還黃金的命令來自總統穆塞韋尼，Byaruhanga聲稱自己前一天在恩德培的國家宮(State House)見過總統。“AGR接到指示，”信中援引美國的制裁稱，“在接到進一步通知之前，今後將停止從委內瑞拉進口黃金。”

一名知情人士表示，美國外交官得知這批貨物的消息後，對烏干達和AGR加大了施壓。

穆塞韋尼的發言人表示，調查人員清查了進口貨物後，總統指示司法部長退回了查獲的黃金。Byaruhanga沒有回覆置評請求。Dacdac表示，公司並未請求穆塞韋尼干預。

在AGR熔鍊的黃金。 圖片來源：ESTHER RUTH MBABAZ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這些委內瑞拉黃金的蹤跡從此消失了。據知情人士透露，今年3月，兩噸黃金在土耳其出售，價格遠低於市場價。一名知情人士表示，黃金的原產地是烏干達，但海關文件顯示它來自委內瑞拉的央行金庫。

一名知情人士表示，由於無人購買，賣家以更低的價格又賣了一次，他説並不清楚是否有人已購買。Goetz表示Goetz Gold公司未提供在土耳其出售的委內瑞拉黃金。

熟悉央行儲備的人士表示，這個委內瑞拉黃金的故事有一個複雜的情況：這些金錠有很大概率是20世紀40年代從美國來的，二戰期間委內瑞拉向美國供應了石油，美國用金錠向委內瑞拉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