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正常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航天科技集團”

1

1999年元旦前夕，時任中國航天工業總公司總經理劉紀原接到一張500元的匯款單，匯款人是浙江舟山定海島的劉鎮美。匯款附言寫到：“聽説杭天事業發展缺少錢，我寄上伍佰元。”

雖然附言不多，還把“航”寫成了“杭”，但對航天事業的熱忱躍然紙上。劉紀原當即指示辦公廳退錢並覆信：錢雖退寄，但劉鎮美熱愛中國航天事業、關心航天事業發展的心意，我們航天人收下了。

上個世紀90年代，我國曾有過一陣為航天人“捐款”的風氣，大概起源於1992年打“澳星”的功臣獎金不如奧運會冠軍的爭論。捐的人和單位不多，金額大都是“象徵性”的，雖救不了急，但着實給在“嚴冬”中跋涉的航天人帶來了暖意。

懷着暖意，頂着質疑，在1996年10月至1998年底的兩年多時間裏，航天人拿下了宇航型號發射13連勝，長征三號甲、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裝備飛行試驗戰績也不錯，型號研製被動局面已扭轉，其他方面也有可喜進展。

▲ 1997年8月，長三乙火箭成功發射美國為菲律賓研製的馬部海通信衞星，此後連續多次成功發射外國通信衞星

但形勢依然嚴峻。

國有企業改革與脱困目標橫亙在眼前，像座高聳入雲的雪山。跟卡門線打交道的航天人以往不太在乎山的高度，但現在要翻山的不是手中的型號，而是我們自己。

怎麼走？帶誰走？

同時，強軍首責主責仍在肩上，國家空間基礎設施建設迫在眉睫。特別是在當時的國際形勢下，重點型號任務的成功與否，影響着我國在世界棋局上如何落子。

又要翻山，又要血戰，非同尋常的1999，就這樣開始了。

2

“改革春風吹滿地，中國人民真爭氣”

1999年春節聯歡晚會的這句“詩”，預言了全年的“主線”。

經過緊鑼密鼓地準備，我國軍工總公司改組進入衝刺階段。3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討論批准了軍工總公司改組方案。

4月初，國防科工委上報的**《關於各軍工總公司改組為若干企業集團有關問題的請示》**獲國務院領導批覆。

根據批覆，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今中國航天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和中國航天機電集團公司（今中國航天科工集團有限公司）分別在原航天工業總公司所屬部分企事業單位基礎上組建特大型國有企業。

4月13日，國防科工委召開軍工集團公司籌備組第一次會議，宣佈了各軍工集團公司籌備組成員名單，王禮恆為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籌備組組長。

同月，哈爾濱工業大學等單位正式與航天系統脱鈎。

正當航天系統上上下下為改組忙碌時，一顆驚雷在頭頂炸響。

5月7日深夜（北京時間5月8日上午5時左右），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悍然對南聯盟進行轟炸，用導彈野蠻襲擊了我國駐南聯盟大使館，造成正在使館中工作的新華社記者邵雲環、《光明日報》記者許杏虎、朱穎不幸犧牲，同時炸傷數十人，使館館舍嚴重損毀。

▲ 我駐南聯盟大使館遭空襲

我們航天人搞了幾十年導彈，卻仍有同胞在導彈襲擊中罹難，悲憤之最莫過於此。

當有人還指望通過外交途徑討個公道時，更惡意的攻擊來了。

5月25日，《考克斯報告》正式發佈，污衊我國竊取美國的尖端技術。此後，美政府對中國航天採取了遏制政策，中美航天的交流與合作至此停滯。由於美國在衞星出口許可證問題上的干擾和阻撓，本已進入佳境的長征火箭對外發射服務被迫中止。

無依無靠，資源有限，我們好不容易坐回棋盤旁，謹小慎微地剛走幾步，但對手已經不耐煩了，“抓起棋盤，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集會，聲討，國人宣泄着憤怒。但23萬航天職工更清楚，造好手裏的重器，才能真正示威。

一次集會上，謝光選老總拍了拍後輩的肩膀：“炸到我們頭上來了，加油幹吧！”

3

幻想破滅，唯有自強。

在我駐南聯盟大使館遭空襲後的第3天，長征四號乙運載火箭成功首飛，將風雲一號C衞星和實踐五號衞星送入太空。風雲一號C衞星表現出色，實際工作壽命是設計壽命的近三倍，成為中國第一顆被列入世界氣象業務的衞星；實踐五號衞星則是我國首顆採用公用平台技術研製的小衞星。

這次發射成功鼓舞了民族士氣，被列為20世紀末中國的大事件之一，永遠地銘刻在今天位於北京西長安街延長線上的中華世紀壇上。

6月初，一個長20米，寫有**“強烈譴責美國野蠻暴行，團結起來共鑄中華神劍”字樣，由上萬名航天人簽名的條幅，被中國革命博物館（今國家博物館）作為文物**入藏。

6月12日，長征二號丙/SD運載火箭成功發射一對銥星，這也是我國最後一次為美國提供發射服務。

▲ “七箭合銥”：1997年至1999年，長二丙/SD火箭連續7次成功發射美國銥星及其模擬星

17日，航天工業總公司請許杏虎、朱穎烈士的親屬朱福來到一院參觀。在這座我國規模最大的導彈武器和運載火箭研製、試驗和生產基地，面對老、中、青航天人，朱福來説：

“在航天，我感受到一種力量，一種民族的力量。我只是一位普通百姓，一位普通的父親，我想説，航天人，我拜託了！靠你們的知識、靠你們的勤奮、靠你們的愛國心，再努把力，再加把勁，再快一點，讓我們的國防進一步強大起來。”

▲ 朱福來：“航天人，我拜託了！”

與此同時，集團公司的組建工作也在加速。

6月23日，國務院批覆國防科工委和國家經貿委，原則同意航天科技集團、航天機電集團組建方案和公司章程；任命王禮恆為航天科技集團總經理；6月24日，中共中央大型企業工作委員會決定，成立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黨組，王禮恆為黨組書記。

7月1日，十大軍工集團公司成立掛牌大會在京召開，航天科技集團、航天機電集團在原中國航天工業總公司的基礎上組建成立，開始了從航天工業管理部門轉變成為由中央直接管理的大型企業集團的發展歷程。

▲ 《中國航天報》（1999年7月2日）

4

新集團剛成立，就打了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仗。建軍節翌日，由航天科技集團抓總研製的我國新型遠程地地戰略導彈點火升空，首飛試驗圓滿成功。新華社隨即公佈成功喜訊，大振國威軍威。

▲ 國務院、中央軍委賀電

新型戰略導彈採用固體推進劑，個頭小了，機動性、生存能力、突防能力、打擊能力、命中精度卻大幅躍升。

10多年來，型號研製隊伍以保證可靠性為基礎，按照標準化、系列化、通用化、規格化的要求開展研製工作，採用數字化設計等先進方法，圓滿實現了**“先進、精良、頂用”**的目標，闖出一條影響深遠的新路。

同時，新型號使用了一大批新材料、新結構、新工藝、新器件，牽引我國電子、化工、冶金等領域和一大批學科跨越發展。

▲ 慶凱旋

冷酷的現實和航天人的實踐讓更多人明白：

沒有先進的戰略威懾力量，就守不住辛苦得來的發展成果；

發展必要的尖端武器，不僅不與經濟建設相矛盾，反而會拉動國民經濟向高端攀升。

9月1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在人民大會堂召開表彰大會，表彰曾為我國**“兩彈一星”研製成功作出貢獻的23名有功人員。大會闡述了“熱愛祖國，無私奉獻，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大力協同，勇於攀登”的“兩彈一星”精神**，向國內外宣示了中國堅定走自立更生之路的決心。

▲ 大會現場

10月1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週年閲兵式上，由航天科技集團抓總研製生產的多種新型武器裝備震撼亮相，特別是壓軸出場的新型戰略導彈，引起全場熱烈歡呼。

▲ 國慶50週年閲兵，多型航天戰略、戰術武器裝備受閲

航天人用一枚枚重器告訴世界：我們有決心、有能力保衞我們所珍視的一切。

▲ 國慶50週年大會上，展示航天成就的彩車

5

自力更生的決心更堅定，對外突圍的努力也未停止。

10月14日，中國和巴西合作、中國主導研製的資源一號衞星和一顆巴西小衞星在太原衞星發射中心由長征四號乙運載火箭成功發射。

▲ 長四乙火箭託舉中巴地球資源衞星飛天

這次成功，不僅使我國有了高速傳輸型對地遙感衞星，也告訴世界：發展中國家攜手，優勢互補，同樣可以在高科技領域有所成就。中巴地球資源衞星合作被譽為“南南合作”典範。在中巴航天合作中作出重要貢獻的劉紀原，曾被巴方授予**“巴西大十字級科技貢獻勳章”**。

▲ 中巴地球資源衞星（示意圖）

僅僅過了一個月，中國航天給世界送來了更重磅的驚喜：11月20日，在酒泉衞星發射中心新建成的載人航天工程發射工位，新研製的長征二號F運載火箭首次飛天，將中國第一艘試驗飛船神舟一號送入太空。

▲ 長征二號F運載火箭託舉神舟一號飛船首飛

環繞地球飛行14圈、完成各項試驗後，神舟一號返回艙於21日3時41分在內蒙古自治區主着陸場成功着陸，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首次飛行試驗取得圓滿成功。

▲ 神舟飛船軌道艙、返回艙先後分離（示意圖）

國際同行很清楚，從衞星到飛船，航天器的規模和水平要實現多麼大的跨越；從放衞星到放飛船，運載火箭的可靠性要有多麼大的提升。

國際同行更清楚，上馬浩大、艱鉅而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載人航天工程，中國得不到決定性的幫助，只能以自己的力量為主，而在短時間內****首戰首勝，要走多麼難的路。

▲ 航天科技集團五院科研人員展開飛船搭載的五星紅旗

11月24日，中央軍委領導專程來檢閲載人航天隊伍。看着從太空凱旋的飛船返回艙，看着白髮蒼蒼的老專家與年富力強的新骨幹，表達了對中國航天人愛國主義精神的高度讚揚。

半個月後，中央領導又到錢學森家中，看望這位為新中國科技事業建立了卓越功勳的著名科學家。

一年間，中央領導頻頻視察航天系統、看望航天人，足以看出黨和國家對航天事業的希冀。

也是在這一年，新一代運載火箭發動機研製取得突破，新型通信衞星中星22號出廠待發，資源二號、北斗一號等衞星的研製工作進入最後的衝刺，一些決定命運的裝備型號和東方紅四號等****宇航型號被列入正式規劃或立項研製，彩虹無人機團隊以及許多後來的明星民品團隊開始起步……

脱胎換骨的中國航天，承擔起了新的歷史使命。

6

1999年12月15日，航天科技集團將神舟一號飛船搭載的澳門特別行政區區旗交國務院港澳辦轉中央政府代表團；20日，在澳門迴歸慶祝大會上，國務院副總理錢其琛鄭重地將這面旗幟交給時任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何厚鏵手中。

12月31日23時44分，香港迎千禧盛典，巨大的電子屏幕上，中國火箭託舉神舟飛船奔向蒼穹。在現場5萬觀眾的歡呼聲中，王禮恆將神舟一號飛船搭載的香港特別行政區區旗和公證書交到時任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董建華手中。

2000年1月1日零時，北京中華世紀壇，由航天科技集團一院211廠的技師們打造的聖火台上，**“中華聖火”**伴隨着新年鐘聲熊熊燃起，象徵着中華民族永遠繁榮昌盛。

清晨，曾乘神舟一號飛船遨遊太空的五星紅旗在天安門廣場升起，輝映新千年的第一縷曙光。

現場的航天人曾在艱難困苦中百鍊成鋼，此刻，卻被紅旗撫動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任憑熱淚流淌。

艱難困苦，打不倒國士的信仰；非同尋常，在實踐者眼中，皆為正常。

20年前是這樣，20年後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