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人陪姚主席一起打魔獸了_風聞
后厂村体工队-后厂村体工队官方账号-公众号:sports_1632019-07-01 10:08
本文為翻譯,原文發佈於美國《體育畫報》
鏈接:https://www.si.com/nba/2019/06/27/yao-ming-nba-rockets-chinese-basketball-association-adam-silver

在艾澤拉斯的虛擬大陸上,一位英雄徘徊在山脈、沼澤、城堡和金字塔,以及魔獸世界中的任何地方。他曾經屬於一個公會,打算和其他冒險家們開黑,但其他的那些夥伴們早已掛劍歸隱,現在只剩下他獨自行動,“別説話,”姚明説,“沒人知道我是誰。”
他還在使用着2005年創建的魔獸世界角色,當時這款遊戲發佈沒多久,那是他在火箭九年職業生涯的第三年。他選擇的職業是潛行者:敏捷的盜賊,擅長鎖定敵人後快速進攻,並精通用毒和潛行。最後一個特質放在他本人身上頗為黑色幽默,“人們説遊戲角色能實現你不能做的事情,”他這樣説,“在電子遊戲裏,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最近的這些日子,姚明通常在下班後直接回家。他和妻子葉莉以及9歲的女兒在北京租住的一所公寓裏吃晚餐,然後在睡覺前發送電子郵件,玩一會兒魔獸。遊戲並沒有太費精力,不過這無疑是一種逃避——他仍然擔心會出現職業倦怠,“你要建立一個自我角色,”他説,“這不是真實世界,如果你痴迷的話,就會陷在裏面。”
一局遊戲打完,這位大個子開始思考更宏大的事情,“我會跟你講這件事,”姚明説,“NBA也有同樣的功能。因為閃光燈,因為名氣,一些人想要永遠留在那裏。我去過NBA,因為我想去一個地方挑戰自我,在更高的水平。”
“還有——”他停頓了一下,“我做到了。”

中國籃球協會的辦公室位於北京中南部的一棟單層建築裏,毗鄰一個公園,背後是茂盛而細長的竹林。3月中旬的一個下午,我看到一位面目和善的老太太坐在入口。我們都不會説彼此的母語,但當我拿出記者的記事本時,問題解決了。接待員帶着理解的微笑,把手舉到頭上,往她所能及的最高處夠——還是遠不及2米29——她把我領到一扇開着的門,上面寫着“主席”。
屋裏面,陽光射在半面牆上,筆記本電腦裏放出長笛吹奏的音樂。白牆上幾乎是空白的。在桌前,大個子很誠懇地表達歉意,這位中國籃球中最有影響力的角色(也是整個星球上知名度最高的之一)拿起了熱氣騰騰的杯子,“我老了,”姚明解釋説,“所以我喝熱水。”
老這個詞有點誇張了,距離他在火箭打完的最後一個完整賽季已經過去了10年。但姚明只有38歲,比41歲的德克-諾維茨基更年輕,也比42歲依然活力充沛的文斯-卡特更小。姚明很高興看到他在NBA同時代人們依然打球——“很高興看到他們依然代表着我們,代表那些已經遠去的人們”——但勾手、蓋帽、和鯊魚對抗的日子已經離他很遠了。“老實説,我發現自己不想和前隊友們喝啤酒閒聊,”他説,“和老朋友們一起出去玩感覺很好,但我不希望太好了,我還要學着怎麼在新職位上做事情。”
還有很多要學的事情,想想一下,如果NBA總裁亞當-蕭華和美國籃球公司CEO吉姆-託利的責任落在一個人身上……在一個有14億人口的國家……沒有人能避免政府的巨大壓力。姚明是第一位擔任這個職位的非黨員,“人們可能會認為我是亞當-蕭華,但我真的不是,我必須要向我的上級領導彙報。”
姚明把大約一半的時間都花在了在北京北部的另一個辦公室裏上,他在那裏主管着私有化的CBA——這個國家的職業聯盟。其他的時間都花在這個辦公室,作為中國籃球協會的主席來制定國家隊的計劃,監督基層和青年隊的努力,經營女籃聯賽(WCBA)並代表中國參加FIBA運動歷史機構的會議,“我的生活並不像以前那樣令人興奮,”他説,“但並不乏味,很複雜。”
在NBA的同齡人中,姚明以其無與倫比的工作態度脱穎而出:他在比賽前後都仔細研究數據統計,並進行長達一個小時的舉重訓練。前火箭隊隊友肖恩-巴蒂爾回憶和姚明一起打球的時光:在大腳趾手術後不到一個星期,他就在訓練場上,坐在摺疊凳子上練習投籃。因此在2011年7月因為頻繁的傷病迫使他決定退役以後,他還在其他領域繼續奮鬥就不足為奇了。
他退役之後早期的商業嘗試,完全不像一個前運動員:他在納帕(美國加州著名葡萄酒產地)創建了自己名字命名的葡萄酒品牌;通過姚基金舉辦了許多慈善活動。他創辦了一個運動營銷機構,合作開展了一系列的公益活動,推動中國禁止商業象牙買賣。而且和貝爾-格里爾斯在《名人荒野求生》中出鏡,在陡峭的懸崖邊,他拒絕了吃蛆的提議。
當然,與他的實際職業轉型相比,這些都是課餘活動,“我是辦公室派,”姚明説,“要處理文書、數據,還有其他事情。”他在2009年購買了CBA的上海大鯊魚隊,第一次體驗了體育管理。他拿出300萬美元來挽救這支曾經的主隊不至於破產,然後擔任了8個賽季的老闆,為球隊的籃球運營帶來NBA頭腦的視角,也偶爾會給大鯊魚隊的大個子傳授低位技術指導,但説回來,用遊戲界的一句話描述,姚明已經進入了boss階層了。作為中國和NBA聯繫最為密切的第一人,現在他需要把中國籃球和全世界聯繫到一起。
多年前,他來到休斯敦,也被視為是打開大門的訊號,之後才會有數十位中國的人才走上他的道路。然而在上賽季,只有周琦(也在火箭隊)和丁彥雨航(獨行俠隊)出現在NBA大名單上,而且在聖誕節以前,兩人都被放棄了,這讓姚明非常不舒服,“我已經厭倦了出名,”他説,“如果十年後我們還在用姚明來代表中國,這就是我工作的失敗,我們需要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可以坐在大後方,這才是我的目標。”
在創辦葡萄酒品牌和出鏡《荒野求生》之前,姚明又回到了學校。履行他在17歲加入大鯊魚隊之前對父母的承諾,進入上海的名校交通大學。由於他的名人效應,那些熟知他的人希望他作為客座教授來主持私人課程或者在線課程,但正如他跟蕭華解釋的那樣,“我想要的是課堂體驗,我想成為一名學生。”
所以他成了在課堂上舉手發言,在教室裏記筆記寫作業的學生,他每天早上準備好午餐,開一個小時車到校園,(他也考慮過待在宿舍裏,“體驗一些我從沒感受過的東西”,但因為不想離開葉莉和女兒而猶豫了),七年的學習時間裏包括了讓他頭疼而不得不重修的高等數學,但姚明自豪地在2018年7月代表3300名畢業生髮表演講,身上穿着的是大學歷史上定製的最大號學士服和帽子。
他的主修學科經濟學被認為是中國社會中最有用的部分——而且進一步説,CBA正在朝着自由市場的方向開放着,但他最喜歡的課程是“現代中國史”,姚明一直熱愛着歷史,在踏上球場之前,他夢想着作為一名考古學家,擦拭被挖掘出來的骨頭,“我喜歡古代王朝的迷人故事,”他説,“或者是人類誕生以前的。”2017年9月,在他入選名人堂的週末。他被安排進入斯普林菲爾德學院的博物館,提出想要參觀詹姆斯-奈史密斯制定的最早版本的原始籃球規則和早期的硬質皮球。根據學校的説法,姚明是第一個提出這種要求的名人堂入選者。

中國自己的籃球歷史比很多人印象中的還要久遠。在1891年12月奈史密斯發明籃球后不到4年,因為傳教士關於“基督徒強身健體”的理念,籃球傳到了中國。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的室內球場位於天津的基督教青年協會,這塊球場的一張照片就掛在姚明辦公室的牆上。這項運動在1935年被宣佈為全民體育運動,而在第二年的夏天,中國代表隊在籃球首次入選的柏林奧運會上,成為21支參賽球隊之一。
據報道,在毛時代,解放軍士兵就經常在營地裏打野球。考慮到中國當時對西方的厭惡,這一點更加難能可貴。在他看來,體育教育是國家力量和形象的投影,這種態度最終導致中國採用蘇聯的發展模式:尋找有潛在運動天賦的兒童,並把他們安置在專門的體育學校,他們將為國家服務,“從幼兒一直到退役”。
雖然這種訓練方式可能會在個人運動中產生作用,比如跳水和體操。但沒有聯賽支撐,不會像美國的NCAA和AAU錦標賽這樣湧現出如此多的美國籃球明星。幾十年過去了,中國找到了第一個。姚明在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橫空而出,震驚世界。以至於美國隊球員用100萬美元打賭誰能隔扣他,“我當時(差不多)才20歲,不會説英語,”他説,“不然的話我會説,‘賭注對半分吧,我放個水讓你們得逞一下(譯者注:此處原文為:‘Anybody want half-million dollars? Just let me know.’,考慮到語句通順我們意譯了一下)’”

儘管姚明是禁區的統治者,但在奧運會賽場上,中國隊卻從沒拿到比第八更好的名次。而在他退役後產生了劇烈反噬:2014年,中國男籃無緣西班牙世錦賽,連小組賽的資格都沒獲得,而且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有在亞運會上獲得獎牌。三年後,姚明加入了籃協,嚴峻地看着培養他的蘇聯式體系,“就像一棵在草地裏長大的樹,”他望了一眼辦公室窗外的公園,“誰創造了土壤?當我長大並接受中國教練的訓練時,背後又是什麼樣的理念支撐呢?”
從根本上來説,姚明正在努力擴大一個擁有3億籃球粉絲的國家的人才儲備,但在體校之外幾乎沒有體系化的培養途徑,他的“迷你籃球”計劃在100多個城市開展,吸引了10萬名新球員和1萬名青年教練加入。去年他率先尋找業餘球員,代表中國參加男子和女子三對三的比賽,兩支隊伍都在2018年的亞運會上奪得金牌。
亞運會賽場上的三對三是姚明的一個主要試驗場,姚明接下來將五人制的成年籃球隊分為兩隊,不同的教練和賽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這項旨在最大限度擴大國際曝光率的實驗在印尼奪冠後重新集結,被認為是極為正確的舉措(與此同時,中國女籃也拿下了五人制比賽的金牌),現在,世界排名第30位的中國男籃將會出戰本土舉行的男籃世界盃。“我希望這將成為一個平台,”姚明談到中國隊時説,“所以10年後人們還會記住他們。”
籃球的頂尖掌門人在豪華的浦東麗思卡爾頓酒店聚集,俯瞰着上海璀璨的外灘,2017年10月,在擔任CBA主席之後不到8個月,姚明就要求與蕭華和副總裁馬克-塔圖姆會面,當時這兩位NBA高管正出席中國賽。他犧牲了自己的許多做生意的時間,正如塔圖姆回憶的那樣,“他説的第一件事就是,‘OK,我想要你們的所有操作手冊’”——像NBA的規章制度和勞資協議這樣的文書,都是CBA仍然缺乏的東西。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姚明和蕭華以及塔圖姆探討了程序性的細節問題。NBA的組織結構圖是什麼樣的?誰有資格對修改規則投票?董事會會議如何運作?“他正處於研究階段,”蕭華説,“他知道自己不會在一夜之間改變一切。”
CBA成立於1995年,佔據着體育界的一個奇怪角落:一方面,它已經成為世界上收入第二高的籃球聯賽。然而,除了有競爭力的薪水之外,當姚明真正掌權之後,發現幾乎所有的其他方面都要提升——CBA的職員們還在一棟破舊的大廈辦公,還有居民住在裏面。
不過,正如姚明在國家項目中所做的那樣,他已經在短時間內解決了各種各樣的聯賽問題,為了提高知名度和競爭力,他將常規賽季從36場增加到46場,並將季後賽球隊從20支球隊中的10支擴大到了12支。他向十幾家電視台出售轉播權,另外還有兩家流媒體簽約。據報道,他與中國人壽保險公司簽訂了一份為期三年的冠名贊助,據報道價值10億人民幣(1.447億美元)——這是他自己的長期合作伙伴之一。另外他還更改了9支球隊的隊徽和4支球隊的隊名,把季後賽獎項以中國籃球歷史上有影響力的人物來命名,獎盃也做了重新設計——在上賽季之前,聯盟使用的獎盃還是在網上買的普通樣式的玻璃杯(譯者注:顯然作者沒有詳細考證,要麼就是對果盤或者玻璃有什麼誤解)。

但是,有些問題還是無法短時間內修改,首先,中國大學籃球協會遠遠不能達到CBA所需的輸送水準。在2018年的選秀大會上,只有14名國內大學球員參選,“你能想象沒有NCAA的NBA嗎?”姚明問道,“這就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無論何時需要幫助,姚明都有良好的關係:火箭隊CEO泰德-布朗和總經理達雷爾-莫雷偶爾會接到長途電話,討論從當老闆面對的難題到球隊八卦的一切,前火箭隊隊友路易斯-斯科拉和現熱火隊球隊管理層一員肖恩-巴蒂爾也是如此,他們有着當前球員看待CBA的獨特視角,“我們討論如何評估球員,以及激勵教練的不同辦法,”巴蒂爾説,“他在思考什麼才是正確的事情。”
接手中國籃球之後,姚明最早的一次會議是在大衞-斯特恩位於曼哈頓的辦公室進行的,他吃着雞肉三明治和這位前NBA掌門人聊了差不多三個小時,“他説,‘你接了一份艱苦的工作,因為你要和球隊老闆還有政府打交道,’”姚明微笑着回憶道,“我覺得長者懂得更多。”


事實上,CBA很難從北美同行那裏吸取教訓,“他有障礙,我沒有,”蕭華在談到姚明時説,“儘管中國經濟急劇增長,它並沒有自由的企業制度,政府在包括體育在內的所有業務上都非常強大,它與美國的企業的經濟自由程度是不同的,”但他確實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聯盟的無條件支持——這個聯盟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中,從海量的粉絲身上受益。“我們分享了大量信息,”塔圖姆説,“他要求的一切。”
資源也是,自從2016年以來,在中國開了三所NBA創辦的籃球學校,2米06的中鋒韓旭,最近被WNBA選中,成了WNBA22年來第一位中國球員(譯者注:作者顯然又搞錯了,忘記了鄭海霞和苗立傑)。而7月,中國國家隊為了備戰男籃世界盃,將會參加NBA的拉斯維加斯夏季聯賽。“合作是沒錯的,”蕭華説,“姚明和我都同意,如果有一天,CBA總冠軍能和NBA總冠軍能有實力真刀真槍地打一場,就再好不過了。雖然目前看來還差得遠,但有一個長遠目標總是好事。”
這種可能性可能源於互相欽佩的長期關係。“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變得像他一樣,”姚明説,而對於蕭華而言,他在擔任NBA娛樂公司的總裁時,就執導了2004年的紀錄片,捕捉姚明新秀賽季的點點滴滴。蕭華回憶起了首次NBA中國賽的情形,那次旅行第一次讓人們看到了到今天仍然在推動姚明的內部力量:當時24歲的姚明被要求對着一大羣不同的NBA球員和中國的官僚發表講話,“我記得自己站在房間的後面,”蕭華説,“我不確定他能不能出去説話,他當時已經不堪重負。但他做出了決定:我要迎接這一挑戰,去接受責任和義務——或許是負擔——去成為那個他想要成為的角色。”

在北京真實的土地上,一個英雄還在徘徊着……孤獨的反面是什麼?每一天在午餐時間之後(在他工作的時間裏),姚明會出發前往附近公園中心的小湖邊散步,我問他今天要不要也去散步時,他搖了搖頭,“去了你就沒法説話了,”他説,“我也不能説話,(因為)我們周圍會圍滿了人。”
除了輕微的有氧運動,姚明現在不怎麼運動。他不記得上一次打籃球是什麼樣了(儘管一位CBA同事透露,他看到過國家隊的一次訓練,姚明站在罰球線上輕鬆地完成了10罰10中)。他對離開籃球的解釋通常都是自嘲的,“我?不不不,我太胖了。”但也有更深層的邏輯,同樣的原因,他拒絕在去年中國賽期間在中場獲得榮譽,也是同樣的原因,他不再在籃球上簽名,“我現在不是一個球員了,”他解釋説,“我得作為負責人來應對這些。”
對於姚明來説,這份工作制造了一些個人悖論,這麼多年來的吸引力,讓他無論何時都想要離開聚光燈,**“你記得哈利-波特的隱身衣嗎?”他問,“看不見的那個,我想要來一件。”**然而,此時的他還處在獨特的角色和位置上,他必須要留在公眾視野中。在姚明消失之前,他必須首先弄清楚中國籃球如何能夠打造出更多的姚明。
“這是一個很大的夢想,”他説,“但我們要逐一解決所有細節問題。”
他看了一眼時鐘,太陽落在公園的另一邊。
“看來我要遲到了,”他説,然後他回到高高的辦公桌前,繼續工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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