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俄國僑民一度佔據四成人口的舊時國際大都會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07-03 15:01
文:馬特
如今已被改造或荒廢的歐式老建築,一百多年前,是哈爾濱這座城市崛起的象徵,也是這座城市的移民史見證。不同於中國其他城市的經歷——比如上海、廣州、青島等,外國人來到中國人聚居的城市,修建自己的街區,哈爾濱一開始就是俄國人建起的一座新城,隨着城市建設,中外移民不斷遷徙而來。
隨着中東鐵路建設,大批歐洲移民來到中國東北,主要是俄國國民。起先是鐵路員工和家屬,後來商人也發現了哈爾濱巨大的商業空白和消費潛力,紛紛來到東北開設店鋪。1917年,俄國移民佔了哈爾濱全城人口的四成。而十月革命後,更多的白俄來到哈爾濱,他們當中有地主、富商、舊軍官和貴族。
在哈爾濱的紅軍街,俄國商人契斯恰科夫曾有一棟漂亮的大樓,那是他的茶莊。一百多年前,契斯恰科夫的茶莊經營着俄國、蒙古、滿洲三地之間的茶葉貿易。這座茶莊後來變成荷蘭領事館。當年在東北的外國商人,大多混跡外交圈,與政治的關係密不可分。
比如斯基德爾斯基,哈爾濱曾經的三大富豪之一,是在哈爾濱外交圈子裏四通八達的人物。當時,他兩處私邸都被當作領事館使用,一處是法國領事館,一處是葡萄牙領事館,他本人同樣是葡萄牙駐哈爾濱領事。但斯基德爾斯基本人並不是葡萄牙人,也不是法國人,甚至不是俄羅斯人,而是個猶太人。
斯基德爾斯基當時在哈爾濱有一個老對手,波蘭裔猶太人葛瓦里斯基。葛瓦里斯基靠林業起家,圍繞着中東鐵路線的城市建設需求,創辦了傢俱廠、造紙廠和膠合板廠等。十月革命之後,他意識到無法回到故鄉,於是在今天的哈爾濱頤園路1號(現在的“革命領袖視察黑龍江紀念館”)修建了極其華麗壯觀的別墅,準備定居下來。可惜,1920年代末經濟危機爆發,葛瓦里斯基被競爭對手打壓破產,別墅被迫出租給日本“滿鐵”理事會,成為後來土肥原賢二的特務機關駐地。
哈爾濱的領事館
中東鐵路帶來了哈爾濱的繁榮,使這座東北荒原上的城市變成遠東的國際化都市。隨着鐵路建設,各國大量移民在哈爾濱出現,這些移民的祖國也紛紛在哈爾濱設立自己的領事館,最多時有十九國領事館。
隨着俄國十月革命爆發,這些領事館在哈爾濱乃至俄國遠東干涉問題上發揮更大作用。那些領事館建築如今大多作為歷史保護建築,有的很早就被當作事業單位或商業公司的辦公樓,有的變成居民樓,還有的目前暫時擱置保護。
在哈爾濱最繁華的紅博廣場正北方,萬達廣場的牌子下面,矗立着一座古典歐式城堡式的建築,與周圍現代化商業區風格對比強烈。
這座建築名叫吉別洛-索科大樓,是曾經的意大利駐哈爾濱領事館。1920年,意大利在哈爾濱設立領事館,第一任領事叫吉別洛-索科,他是修建中東鐵路興安隧道的意大利設計師。1919年,他在哈爾濱修建了這棟巴洛克折衷主義建築作為自己的私邸,在被任命為意大利領事後,這棟房子就成了領事館。

吉別洛-索科大樓外牆上佈滿華麗的花紋浮雕,顯出巴洛克建築的特徵,花紋浮雕包括天使形象和花卉植物等。牆壁邊緣和窗沿周圍,佈局細膩優雅。原本三樓突出陽台的柱頭上,有兩尊半身四面裸體雕像,鑄鐵的圍欄柱頭尖上還有類似天線的裝飾物,可惜已被拆除。
吉別洛-索科1925年離任後,意大利領事館也遷往別處。偽滿洲國時期,這棟房子被當作日本憲兵司令部,解放後歸黑龍江省電力公司使用,目前已作為保護建築妥善維護。吉別洛-索科本人,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移居上海,1943年病逝在上海,在他病逝前兩個月,意大利政府宣佈無條件投降。
從紅博廣場向東北方延伸的東大直街上,距意大利駐哈爾濱領事館幾個路口左拐,能發現一棟隱藏在街邊的三層老房子。這座老房子呈現古典主義風格,正面左右兩側窗子上,有兩隻威嚴而栩栩如生的巨大鷹浮雕,顯現出這決然不是一棟平常的建築。
這座老房子曾被來自三國的四個主人使用過。1905年,這裏是俄國猶太商人克羅爾的私宅,克羅爾1900年來到哈爾濱,做麪粉、飲料和啤酒生意發了財,蓋起這座豪華的府邸。1924年,剛成立不久的蘇聯政府,把駐哈爾濱領事館選在這,克羅爾本人不知所蹤。
蘇聯領事館在這裏待了三年就遷走了。1931年,捷克斯洛伐克又把領事館設在這座房子裏。1937年後,日軍搶佔了領事宅邸,作為731部隊的聯絡站,到了1942年,捷克斯洛伐克領事館被偽滿洲國政府封閉,外交人員被驅逐出境。解放後,捷克斯洛伐克沒有再在哈爾濱開設領館,這棟房子短期作為幼兒園使用,現在是居民樓。
這棟房子看起來破舊,但依然不失當年的氣派。這棟房子舉架特別高大,走進去雖然昏暗卻不拘束。木製的內門與窗框依然在日常使用中,看起來是當年留下的老物件。這棟房子里居住的,大多是過去被安置於此的老住户。房子年久失修,尤其是水電線路老化,居住採光也很糟糕。

哈爾濱有很多這樣的老建築,很多今天依然在使用中,但又不能進行改造,以免破壞老建築外觀和原有格局。這造成一種尷尬局面。一方面,這些建築必須妥善保護;另一方面,在商業使用、政府監管與改造成博物館等多種方案之間,權衡利弊又頗為艱難。
捷克斯洛伐克與中東鐵路有一段緊密的關係。捷克斯洛伐克軍團(簡稱捷克軍團)原本是協約國,與俄國一起對抗德國和奧匈帝國。因蘇俄退出戰爭,六萬多人的捷克軍團,準備從西伯利亞鐵路回國,結果捷克人與匈牙利人在路上發生衝突,進而對蘇俄政權不滿而發起暴動。
反蘇俄干涉軍抓住這一時機,利用捷克軍團來對抗蘇維埃政權。捷克軍團迅速佔領了遠東的一些城市和火車站,尤其是重鎮符拉迪沃斯託克,暫時控制住遠東局面。在哈爾濱的中東鐵路管理局局長霍爾瓦特,在捷克軍隊保護下,把“全俄臨時政府”遷到符拉迪沃斯託克。
當時的中國人把捷克斯洛伐克稱為赤赫斯拉克,並記載了赤赫軍在中東鐵路沿線的軍事活動。捷克軍團在民國政府的要求下,不允許在鐵路沿線駐軍,但可借道在哈爾濱運送物資,運送軍需物品。期間有一些摩擦,因為中東鐵路工人罷工,捷克軍團司令蓋達發佈公告,要對罷工人員執行軍法審判,被北京政府抗議侵犯主權,這位蓋達司令就是《好兵帥克》作者哈謝克的上司。
蘇俄紅軍取得內戰勝利後,捷克軍團隨着日本干涉軍一起撤離西伯利亞,去了日本,又從日本港口坐船回國。回國的捷克軍團,成為捷克斯洛伐克國家獨立的重要力量,其在遠東的戰績,也使得捷克斯洛伐克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的實力得到列強重視。哈謝克本人在戰爭中站在蘇維埃一邊,加入了紅軍,沒有去遠東,而是留在伊爾庫茨克,回國之後受到曾經的戰友冷遇,不久去世。
與這兩棟領事館建築相比,哈爾濱其他領事館的狀況稍好一些。原蘇聯領事館是其中最有故事性的,最早這裏是中東鐵路建設局總監工茹戈維奇的住宅,而後歸中東鐵路局局長霍爾瓦特居住,直到他下台為止。後來這裏經歷了十月革命後的俄國各政治派別的鬥爭、蘇聯與中國關係的浮沉。不過或因缺乏必要的修葺,這棟建築目前閒置而不開放。
霍爾瓦特大街
從哈爾濱火車站出來的那條大街,以前就叫霍爾瓦特大街,後來改名叫紅軍街。
在俄國革命開始後,哈爾濱乃至中東鐵路問題迅速國際化,成為了各國列強和俄國各政治派別的糾紛舞台。首先是二月革命之後,哈爾濱的俄國人迅速表態,祝賀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因為哈爾濱的俄國人大多是資產階級工商階層,他們期待臨時政府會帶來自由與和平,而中東鐵路管理局上層則感到迷茫和擔憂,決定暫時觀望。不久之後,資產階級臨時政府任命霍爾瓦特繼續擔任中東鐵路行政長官,此時哈爾濱的工兵代表蘇維埃也成立了,雙方矛盾開始激化。
十月革命之後,中東鐵路管理局與工兵代表蘇維埃呈對峙狀態,這引起各國的關注與憂慮,外國領事團要求霍爾瓦特增派軍警維持秩序。對此最為關注的是日本人,日本希望由日方派出警察部隊進入哈爾濱維持秩序,被霍爾瓦特拒絕。而在列寧致信哈爾濱蘇維埃要求奪權之後,各國又開始極力保護霍爾瓦特,主張各國派兵維持秩序。經過艱難的談判,為了避免外國勢力進入,霍爾瓦特與蘇維埃暫時達成互相妥協。
一個重要節點出現在1917年的最後一個月,之前霍爾瓦特和中國政府談判,希望由中國軍隊維持中東鐵路沿線秩序,遭到哈爾濱工兵蘇維埃反對,認為是向中國出賣俄國利益,要求罷免霍爾瓦特。此時,英美等國也敦促北洋軍閥派兵進駐中東鐵路,保護當地西方人安全,維護社會秩序,同時避免日本人勢力進入哈爾濱地區。1917年12月26日,中國軍隊進駐哈爾濱,解除全部俄國軍隊武裝,從此中東鐵路在中國軍隊保護之下。1920年底,中國政府正式收回中東鐵路沿線及其附屬地的一切權力。
如今一切歷史紛爭早已平息,夜晚從聖索菲亞教堂廣場走到中央大街,歷史沉澱在那些街道兩旁的老建築中,兩旁晚上總會看到音樂表演,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有提琴、手風琴和一些民族樂器,遊客拍照圍觀。一路漫步到松花江邊的斯大林公園,熱鬧的江邊萬達美食街是年輕人的喧囂世界,臨江轉而寧靜,有老人在拉着手風琴,唱着俄語歌,風度翩翩,這是哈爾濱的文化底藴。
鐵路小鎮:一面坡
在哈爾濱東面的縣級市尚志,有個如今略顯蕭條的鐵路小鎮:一面坡,這座小鎮曾有一個很有趣的名字——五卡斯,俄語中是“段”的意思,指鐵路機車段。一面坡火車站最開始為三等站,後升格為二等站,站舍為磚木結構,採用俄羅斯傳統磚砌牆體,人字木屋頂鐵皮屋面,雙坡或四坡屋頂。
因靠近哈爾濱,這裏成為在哈爾濱定居的俄國貴族和商人們休假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的地方,一座與周圍小房子不相匹配的高大建築屹立,這就是曾經的鐵路俱樂部。當年中東鐵路東部線的高級僱員們在此休假療養,大樓外觀的石柱、雕欄、木質窗框都是當年的樣子,樓內還保留着老式吊燈,現在這裏是尚志一面坡醫院。

小鎮另一端有一座白色的堡壘式的建築,當地人稱為“大白樓”。最早是火車乘務員宿舍,據説也有俄國護路隊在其中秘密駐軍,後來被日本軍隊徵用。如今這座建築完好無損,牆面上有清晰的俄文“機車乘務員值班室”。這棟大樓設計的巧妙之處是,正面與背面是兩種風格,朝向街道的是背面,像堡壘一樣,朝向河邊的是正面,更像一座華麗的禮堂,現在作為漂流遊客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