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安,我們只能在工作中不斷漂流 | 深讀_風聞
未读-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2019-07-06 15:05
“這個行業真的適合我嗎?”
“保持現狀似乎就是在走下坡路……”
“選擇越來越少,我還能做什麼?”
曾經,找到一份工作就意味着穩定的人生;如今,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跳槽,創業,出國深造……三十歲上下,換跑道似乎還不太遲。年輕人以不斷改變對抗不安,在職場中漂流不定,尋找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可究竟如何改變,該漂向何方?
有一代日本年輕人,他們恰逢上世紀90年代的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從而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就業冰河期。
被稱為“迷惘的一代”的他們,在不安和焦慮中不斷思考:“到底什麼才是我‘可以勝任的工作’?”“安於現狀,就會跟時代一起‘墮落’。”“選項的不斷消失真是太可怕了。”
**深讀第65期,帶來一個迷惘日本年輕人的職場漂流故事。**我們正和她一樣,因為總是不安,所以只能不斷前行。
在大約六年前的2002年4月,故意落下了一個未修的學分而未能按時畢業的中村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待業者。她在兩個地方來回奔波,一家是連鎖副食品店,一家有關ADSL連接技術的體驗支持中心,過着同時打兩份工的日子。
她把重心放在了從大二就開始去做兼職的那家連鎖副食品店。這時她就很少站在店鋪前做迎來送往的門面活兒了,**而是在店裏做起了正式員工的輔助性工作。**有時店裏連一個正式員工也沒有,在很多日子裏,幾乎所有的工作都是由他們這種經驗豐富的非正式員工完成的。
過了正午前後客流量達到峯值的時間段,她一般在下午3點進店,晚上在打烊、關閉結賬通道後還要一直待到11點、12點,這期間要為第二天的營業做準備。
比較有趣的是庫存管理的工作。連鎖店的股票剛剛上市成功,在業界有一種“流失損耗率”的説法來衡量食品的廢棄率,現在公司正處在徹底貫徹降低“流失損耗率”方針的重要關頭。
比如説,炸雞、春捲和沙拉都是以袋裝的形式入庫的,應該考慮的是何時將它們開封做成熟食,提前擺在店面上。一天的營業結束時,還要對第二天各類商品的銷售情況做出預判,此時要一一檢查當天全部商品的留剩情況並進行綜合判斷,以求降低流失損耗率。
……
在此前一年的求職活動期間,她反倒愈發投入這項兼職工作了。
“在我那時候,一般在1月和2月向大型出版社投遞簡歷,3月接受面試,4月等待內定錄取通知,所以到了4月就稍稍有些坐立不安了。大型出版社的面試進程都已經結束後,其他出版社的面試卻還沒開始。一時間覺得和宣傳有關的工作好像也不錯,但之前對其他行業也並沒什麼研究,於是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雖説沒找到工作變成了待業青年,但生活上不是也並未因此變得窘迫嗎——轉不成正式員工的又不止我一個人,她想道。
像這樣為自己的選擇尋找理由支撐的時候,看似最為安心的狀態,**便是一邊用留級的方式維持着“去出版社工作”的夢想,一邊全身心地投入眼前的兼職工作。**這樣一來,一切都還未開始,一切也都還沒失去。
“要是能把在這裏上班當作就業的第一選擇就好了,但這又是不可能的。在這邊打工的話,就可以忘掉找工作的那些煩心事,我在這裏待的時間比店長還久,早就對一切駕輕就熟了。比起到處碰壁的求職,在這裏待着心情舒暢多了,又還能從工作中找到獲得感。”
大學畢業後的這半年,中村繼續在連鎖副食品店幹着兼職。**現在店內的運營基本上全部交由她負責,一切對於她來説是如此得心應手,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她越發能感受到自身的價值了。**商品進貨的工作充滿樂趣,教導新人實習生的角色也讓她獲得了滿滿成就感。甚至有時總公司還會就新菜單的開發徵詢她的意見,這時候她就會和東京都內以計時工身份工作的老店員們一起,討論調料的合理搭配、簡易的包裝方式並分享自己的心得。參與討論的正式員工們也十分平易近人,整個會場氣氛出奇地和諧友好。
**她也想過,就這樣順勢成為體制內的正式員工或許也不錯。**幫襯店長的輔助性工作做久了,她甚至覺得,執着於出版社工作的那個自己正在逐漸遠去。雖然晚是晚了點,但她開始意識到這份工作所具備的優勢,再加上大學也已經畢了業,隨着時間一天天流逝,再考慮去以前從未接觸過的行業工作恐怕更不現實。
出版社沒指望了,接下來就涉足食品行業吧——
但如今她總結出,這種考慮本身也許就潛藏着觀念錯位的苗頭。
“雖然那兩年找工作失敗了,但我相信,在兼職中所收穫的工作經驗能讓我自信地迎接面試。把從前積累的這些經驗應用到新工作中就行了,要説的話,我當時還想成為店長呢,當了店長的話,店內的大小事務都能交給我全權負責。”
但是,當時她沒能注意到的是,這種對“想做的事,喜歡的工作”堅持到底的心情,與在出版社碰壁的理由其實是重合的。
“腦袋裏只想着‘行業種類’,缺乏對‘工作方式’應有的觀念,所以心理上開始向食品店傾斜後,曾經那麼心心念唸的傳媒行業就迅速被我拋在腦後了。”
……
在幾重背景的影響之下,她最終選擇了進入食品零售行業,接着便找起了有正式招聘需求的企業信息。在《工作》雜誌的邊角版塊裏,一則食品零售集團的招聘信息映入她的眼簾,這家公司的店鋪地理位置在車站和百貨商店等,主打產品是西點特產。
最初的一個月,她一直處於玩命工作的狀態。早班是8點半上崗——臨時店員一般晚上6點就能下班,而正式員工要一直在店裏待到晚上8點左右。晚班原則上是從下午2點直到商場營業結束,晚上8點半是百貨商場的關門時間,等到顧客完全從商場裏走出來又要花上半個小時。
晚上,等到賣場裏顧客都走空了,她就會關閉結賬通道,接着清理庫存進行貨品預訂操作,做完這些再默默繼續往來搬送留存貨品。到了最後,還要在相應位置擺上捕鼠器,直到這裏,一天的工作算是全部完成了。做完這些店鋪關門掃尾工作,早的話晚上10點,遲的話有一次差點錯過了末班電車。一週裏有時放一天假,有時一天也沒有。
像這樣工作了一個月後,她感覺到從前在連鎖副食品店打工時所構築起來的自信竟隨之崩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特別讓她覺得難以接受的是對於塌壞甜品、碎裂餅乾的處理方式,還有需在過期前半個月作廢處理的禮品裝商品也經常讓她頭疼不已。以前打工的超市規定,必須要在嚴格清點貨物之後上報流失損耗率,容不得半點掩飾和瞞報。**但在這裏,處理方式就變得十分敷衍隨意了,好像只要銷售業績良好這些問題便都可以忽略不計。**店鋪女店長經常拿到全店的銷售冠軍,十分具有領導氣質,但她有時會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下變形塌壞的蛋糕,還把這些錢也算進營業額當中。
店長一旦生起氣來就會非常恐怖,要是有人想把這些商品作廢處理,那肯定會受到嚴厲的斥責,包括臨時店員在內所有人都對她感到十分畏懼。所以就算沒有具體指示,手下的店員也不得不效仿她的做法,自己掏腰包買下這些無法繼續銷售的商品,到頭來這倒形成店裏的一種風氣了。
……
聖誕季過完之後,店裏另一個資歷較老的店員又休了產假,原來的六個人就變成四個人了。一直以來中村都只被安排一些基礎性的工作,這樣一來,身為正式員工,擔子就落在了她身上了。
店長經常對她説:
“正因為你原來在賣便當的食品零售店裏待過,所以做事不中用。”
“你以前學的那些知識沒什麼用,不要得意忘形了。”
從另一方面來説,能進入這家公司她就已經很感恩了。既不是應屆畢業生,也沒有作為正式員工的工作經驗,公司方面錄用她也是一種冒險吧。加上當時,人事負責人在面試她的時候,十分親切耐心地聽她講述了對未來的不安與顧慮,並對她未來的規劃也提出了建議。正因為如此,她才得以由自己以往的工作經驗樹立起對於自己的信心,同時,對未來工作的美好想象也在那時生根發芽。
在這裏,店長卻老是批評她“不中用”,於是她的這種自信也因此被打擊得支離破碎了。
“即便不能忍也要繼續忍着,好不容易成了正式員工,這時候辭職的話在社會上更沒有什麼立足之地了。”她心裏逼迫着自己這麼去想,一種説不出的厭惡感卻控制不住地湧上心頭。
“最讓人感到心累的是,**和以前做的工作一比,離自己想做的工作是越來越遠了。**無論是從規模還是結構上來説,以前工作的地方都要更大更完善,也更有連鎖店的氣勢。在這邊卻被説成是‘不中用’,這實在讓人覺得接受不了。”
時間翻篇來到了2005年年初,在忙得兵荒馬亂的新年過去之後,情況終於有了轉機。她仍然繼續在店裏做着平淡無奇的工作,擺擺貨品,接待接待客人,直到有一天,她為一位客人介紹完商品之後,對方卻誠摯地向她道了一聲謝。
聽到對方和善道謝的那個瞬間,她的眼淚忽然止不住地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她一時間反應過來,覺得驚異不已,自己明明連私底下也很少哭過。她的情緒管控,好像出現了問題。
雖然並沒有想過要辭職,但卻是越來越想好好休息一下了。這次她意識到,像這樣子繼續工作下去是不行的。
年初銷售季結束到情人節之間的這段時間,店裏員工輪流着放假休息,這是她入職之後第一次休假。
離放假還有一週的時間,母親和妹妹都忿忿地指出,這已經到她可以承受的極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根一直緊繃的弦突然斷了,她身體上的不適感一天比一天加重。
她還是逃離了這個地方,申請了帶薪休假,回到了九州的老家。
在假期結束的時候,她並沒有選擇按時返回東京。
……
從東京回家後的這一個月裏,她基本上沒怎麼出過門,每天都過着無所事事、恍恍惚惚的日子。但她心裏明白不可能一直這樣遙遙無期地拖下去,再怎麼也要先回一趟東京去公司辦好離職手續。
在這大約三個月的時間裏,她對“工作”所持的看法似乎有所改變。
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她開始總結,在工作時到底什麼能為她帶來快樂,什麼又會讓她感到痛苦。結果發現,之前所在公司的最大問題來自店長施加的壓力,與之相對,與同事們接觸交往,一起討論店鋪未來發展前景的時光則能給她帶來收穫感。這不是商品銷售本身所帶來的,而是一種在與人接觸的過程中所感受到的快樂。
接着她在一家大型人力資源公司註冊了個人信息,在與職業顧問的交談過程中,對方也正好指出了她的這種意向性:
“我説中村小姐,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從具體工作性質來看待工作這件事怎麼樣?要是本身喜歡與人進行接觸的話,其實也沒必要非待在實體店鋪不可。”
她終於意識到,正如這位諮詢顧問所言,原來她並不是非去出版社不可,而是根本沒有考慮到其他的可能性。**眼裏只看到自己認為有可能勝任的職業,一旦認定就非此不可,於是親手畫地為牢,把自己禁錮在了一個狹小的世界裏。**後來覺得店面銷售的工作適合自己便一頭扎進去,也是同樣的道理。
如今,在一家食品公司做着事務性工作,中村的心也隨之安定了下來。
早上6點多起牀,吃過早飯後7點半去乘電車,8點半換上工作服,8點45分着手開始工作。向客户、營業部交付錢款,一張一張地核查、處理個人經費等發票票據。
從中午12點到下午1點有1個小時左右的休息時間,電話值班當天則從下午1點開始休息,時長同樣是1個小時。下班時間固定在5點40分左右,只要工作上沒有特別棘手的事件要處理,一般不會加班。偶爾留在公司加班,營業部的同事還會覺得很新鮮,特意過來拍拍她的肩跟她寒暄兩句。
在這裏,她還有希望多幹一點活的想法,有時甚至會產生工作不夠努力的歉疚感。但比起從前沒日沒夜加班、為事情怎麼做也做不完而焦慮異常的日子,現在的這份工作則能允許她默默地按照自己的節奏做事,這不啻為一種奢侈的幸福。
雖然她沒有多少財會事務方面的工作經驗,但這兩年來,她理清了許多工作上的頭緒,對具體事務也有了更多的把握,這也變成了她繼續幹下去的動力。就像最近,她上頭的直屬領導被借調到了其他聯營公司,部門新來了一位科長,對方因為長期處理實際業務,而對具體交易狀況的把握顯得較為生疏。因此,近期來自其他部門關於財務方面問題的解答任務,就集中落在了中村身上——“這個,應該算作接待費嗎?”“這按照公司的規定,應該怎麼處理?”……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
每當她敏捷利落地回答完一個相應的提問,心中確信自己正在業務上“成長”的小芽就會又往上拔高一分,這與相信自己在公司裏確有一席之地的自信感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當然,也會有不安或者不滿的情緒存在。
例如,在年齡問題上,她今年都滿二十八了,但即便是公司裏的男性職員,剛過三十歲就已經結婚生子的也不在少數。
“這樣一來女性職員就會成為周圍同事重點關注的對象,被説什麼之所以不結婚就是因為工作太拼命了之類的話。雖然知道他們並不是懷着惡意,但説實話這種工作結婚非此即彼的價值觀完全不對我的路子。結了婚,生了小孩,為什麼就不能繼續工作了呢?只是現在我還沒有付諸實踐而已。遺憾的是這種想法如今好像並不被大家所接受。”
……
在如此種種情況下,面對眼前懸而未決的未來,她突然冒出了新的想法。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覺得要是因為結婚而辭職的話也沒什麼不好。不過不管怎麼説,應該是一種想要把決定往後推遲的心理在起作用吧。出乎意料的是,我對現在這個公司竟然沒什麼執念,可一旦明確短時間內結不了婚之後,便想要努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倒不是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而是以兼職的形式幹久了就對此形成習慣了,我想改變一下這種狀態。”
再説自己在財會方面的工作經驗還比較薄弱。不僅面對公司的會籤文件時經常摸不着頭腦,一張申請賬單到手,對於對方客户與自己公司具體是哪一類的合作關係,腦子裏也沒個概念。
“那麼就先工作到三十歲,到時候再考慮未來吧!”
她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對自己説道。
總之,那些紛繁複雜的情緒和想法,就先封存起來放在一邊吧。
等到自己積累了足夠多的工作經驗,變成了總務和財務上的雙重“資深人士”,能支撐起自身氣場的時候,再考慮這些也不遲。
到時候或許會繼續留在這家公司,也或許會揮動着雙手向它道別。可以等到那時,再回頭重新審視一遍自己,理清究竟哪種對自己來説才是所謂“能夠勝任的工作”…
本文所選片段摘錄自《工作漂流》,省略處為刪節部分,[日] 稻泉連 著,竇心浩 & 譚婉心 譯,2019年7月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已獲得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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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Cellur
圖片來源 =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商務合作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