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雲裳：美國對華外交失敗了嗎？_風聞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海國圖智研究院”

本期編譯：葛健豪 海國圖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本期校對：吳豫 海國圖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文章信息

原標題：Is American Diplomacy with China Dead?

來源：THE FOREIGN SERVICE

作者信息

**董雲裳 (Susan A.Thornton)**在2017年3月至2018年7月期間擔任東亞及太平洋事務局代理助理秘書長。她現在是耶魯大學法學院蔡保羅（Paul Tsai）中國中心的高級研究員。

編譯摘選

內容摘要：中國在瞬息萬變的世界中的崛起是一個挑戰，只有戰略的、耐心的、堅定的聯盟外交才能成功地滿足這一挑戰。美國只有和中國通過合作和競爭，才能使兩國關係演變為一個可調整和可持續的秩序。

美國政府是如何到達今天這種通過標題黨媒體和其他方式來慫恿和迴避談話，以此作為解決問題方式的地步？我們只要看看最近被拋棄的條約和國際協議，就會明白美國外交確實陷入了困境。美國外交官過去的工作是防止危機、解決國際問題、設計新的協議、規則和制度，但現在他們自己的政府對他們持懷疑態度，而 “全球的” 這個詞也成了一個華而不實的修飾詞。

外交人員受訓以瞭解其他國家的變革動力是如何不同於我們自己的；他們如何用他們的方式來影響我們的利益；以及我們如何塑造或利用這些動力來為我們的利益服務，或者至少不傷害我們的利益。這需要好奇心、耐心、傾聽、堅持，而最重要的是，要現實地分析我們的利益，以及利益與其他國家利益的分歧或重疊之處。如果不能通過持久、低成本的外交和説服遊説來找到和利用利益的交匯點，我們就必須評估我們願意付出多高的代價來迫使另一個國家符合我們的利益，以及這種強迫是否會成功或失敗。

對其他國家在美國的脅迫下可能採取的捍衞自身利益的行動進行準確評估是很重要的。美國的脅迫是外交專長派上用場的另一個領域。因為我們至少應該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對吧？

美國的影響力在變化中的世界逐漸減弱

在這個關鍵時刻放棄美國外交尤其令人憂慮。我們正處於全球權力結構的轉變之中，與此同時，技術和全球化正在加速我們世界的變化步伐。美國針對這些變化的戰略和反應將對我國的未來產生長期、不可磨滅的影響。我們無法阻止這種變化。我們未來的成功將取決於我們説服（而非強迫）他人合作的能力，我們提供領導和建立聯盟以解決跨國問題的能力，以及我們適應變化的韌性。而最重要的是，取決於我們能夠樹立別人願意效仿的榜樣的能力。我們目前在這些領域都很缺乏。

但是，放棄美國外交所帶來的影響，再沒有比正在發生的中美危機更明顯或更重要的了。有些人可能持相反觀點，説我們仍然正在同中國進行外交，這問題其實並不嚴重。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 (Donald Trump)和國務卿邁克·蓬佩奧 (Mike Pompeo)去年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會面的次數，超過了與中國領導人會晤的次數。“漂亮文字” 的交流並不能取代面對面的真正討論，而圍繞貿易爭端的狹隘意志也不能取代對困擾中美關係的嚴重挑戰的親力親為的管理。

目前的 “變得強硬起來”的做法更像一個過分自負的青少年的滑稽動作，而不是大國外交。政府官員拒絕會見中國同行，用 “推特風暴” 和垃圾言論羞辱中國領導人和中國在國際舞台上的公司。美國聯邦調查局 (FBI)局長稱中國為 “全社會的威脅”，國務院 (State Department)一名高級政治任命官員聲稱，“因為中國人不是白種人”，美國與中國發生了 “文明衝突”。

美國在中國領土附近的軍事入侵和監視行動，每天都會引發一場高風險的貓捉老鼠遊戲。美國官員公開宣稱，華盛頓和北京已經進入 “網絡戰爭”。美國地區檢察官會前往中國，警告其美籍華裔的同事不要在中國説三道四。一系列反華立法文件從國會工作人員的印刷機中噴湧而出。還有許多其他風險更高的詭計在幕後被揭開。即使是在冷戰最一觸即發的日子裏，蘇聯也沒有受到美國政府這種盲目的、漫無目的的敵意的對待。

“中國活該”， 我們説。 “他們行為糟糕，偷走了我們的財產，賣給我們劣質商品”。 “他們的目標是把我們趕出太平洋，破壞我們的聯盟，取代美國在世界的地位。” “中國違反國際公約，並打算輸出一種威權資本主義模式” 。這些只是一些突出的抱怨——毫無疑問，中國的崛起帶來了真正的挑戰，中國的行為也帶來了真正的擔憂。

中國的現實

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佔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據估計，在未來20年內，中國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它擁有世界上第二大軍隊，而且它的軍費開支也在增加，雖然增速沒有以前那麼快了。它資源匱乏，在為經濟提供原材料方面投入了大量的政治和金融資本。它有世界上最多的領國——14個領國和2個特別領土。

中國的執政黨是中國共產黨，它對威脅中國的穩定和黨的合法性的行為以及維護一黨制、自上而下的國家控制抱有偏執的態度。儘管中國經濟由共產黨統治，但它是市場資本主義和國家家長制的高度動態和獨特的混合體，受到鄧小平對現代中國的願景和中國共產黨從蘇聯解體中吸取的教訓的啓發。總之，中國是一個處於脆弱轉型時期的巨人，其發展軌跡將對世界上所有其他國家，包括美國產生重大影響。努力塑造中國的利益和未來與我們自己的利益匯合，顯然符合所有國家的利益。這將需要重新展開戰略地、耐心和堅定的聯盟外交，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成功的機會。

有人會説，我們過去40年來實現這一目標的努力失敗了，中國原本要改變的最後期限已經過去，但沒有實現改變。其他人則聲稱，中國的利益正日益與美國的利益相背離。一些人聲稱，我們與中國接觸的努力是幼稚的，好像把中國變成一個民主國家是尼克松開放或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唯一目標。現在是時候放棄這種努力，並且“接受現實，變得強硬”。

即使中國不成為民主選舉國家，美國在世界上的影響力肯定會改變中國，正如中國不斷增長的影響力將改變美國一樣。

在這一點上——我們將稱之為 “巨人的衝突”（而非 “文明的衝突”）——中國領導人的 “中國夢” 將不可避免地被提出來，作為中國 “取代美國成為全球超級大國的秘密戰略” 的證據。正如本文所述，中國政府正在尋求在其一帶一路倡議的掩護下建立全球戰略軍事存在，並通過其“中國製造2025”計劃，實現全球和軍事優勢。它的 “人類命運共同體”

是東亞及其他地區以中國為中心的秩序的比喻。這些人將這種敍述作為他們閲讀中國戰略和軍事文件、斯里蘭卡港口漢班託塔（hambantota）等孤立案件以及中國官員和學者的引言的證據。

“中國夢”

但是 “中國夢” 並不是以美國的視角來定義的。它的使命並不是像蘇聯總理赫魯曉夫 (Nikita Khrushchev)宣稱的那樣，來“埋葬我們”。多數國家不通過其他國家的視角制定自己的國家戰略，它們考慮未來也是基於自己的視角。中國有着悠久而自豪的歷史，幾千年來，中國都有自己的事情。中國官員將告訴你，國家力量的主要重點是到2049年，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百週年之際，成為一個富裕的社會主義社會。就像其他國家的政府一樣，他們把自己的目標放在國內和愛國的角度上。“中國夢” 是成為一個富有的、強大的、現代的和令人欽佩的國家。換句話説，中國的夢想是更像美國。

世界各國的美國國務院僱員將很好地理解這一點，他們已經習慣了看到美國 “軟實力”

在外交領域起作用。美國作為一個開放、自由和寬容的社會，其領導能力、態度和榜樣在世界具有強大的吸引力。甚至當伊拉克、伊朗、古巴和蘇聯等地的政府反對美國政府時，他們的人民也被我們的原則所吸引。美國，作為一個仁慈的霸權國家，即使是一個有時跌跌撞撞、陷入災難的單極超級大國，也得到了相信和世界的支持。

當你去中國和年輕人交談時，他們會告訴你，他們不喜歡美國政府談論他們國家的方式，但是他們都想去美國上學，在美國公司工作，或者去美國旅行。這就是成功的樣子。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説，美國仍然是 “山巔之城”。他們明白，中國實現其夢想的能力與包括美國在內的外部世界的持續聯繫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當然，也有例外：鼓吹自治的中國民族主義者、提倡軍國主義的解放軍軍官、希望實行保護主義的中國首席執行官（CEO）們。其中一些人是強大的，因為在成熟的體系和經濟中，既得利益者往往會變得越來越強大，但他們只是少數。

美國所需的戰略

目前還不可能説中國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這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那些聲稱中國未來的道路是固定不變的人是錯誤的。如果由於我們自己的意識形態的盲目性和短視的政治敍述，我們放棄了努力，錯過了幫助塑造中國走向更美好未來的機會，我們的後輩將會責怪我們。即使中國不成為民主選舉國家，美國在世界上的影響力肯定會改變中國，正如中國不斷增長的影響力將改變美國一樣。不這樣想是自欺欺人的。問題在於，美國外交是否會在這個過程中有所投入。

當然，我們可以繼續迴避外交，加劇戰略逆境的升級週期。這似乎是可預見的未來的方向。那些提倡這種做法的人説，北京只回應武力，緊張關係是兩國關係的一個必要特徵，中美兩國的利益遭到了無情的反對。但是，即使有關中國秘密陰謀埋葬美國的説法是準確的，也很難看出如果沒有戰略和與其他國家的協調，美國無休止的一系列挑釁行為，除了加劇懷疑、進一步的相互指責，以及可能發生的過早危機外，還能取得什麼效果。這對美國的利益沒有任何幫助，更不用説我們在世界各地的盟友的利益了，這將損害美國的信譽和領導能力。

美國的盟友和夥伴，其中許多依賴中國經濟作為國內增長引擎，不願看到中美關係破裂。他們不想像冷戰期間那樣在兩個大國之間做出選擇。國際社會中的一些人甚至開始表示擔心，美國傳統上是和平與穩定的全球守護者，現在已成為播種混亂、不穩定和使人分心的起點。這不僅不是一個富有成效的策略（甚至不能稱其為一個策略——它想實現什麼？），甚至正中中國下懷，破壞了全球對美國領導層的信心，浪費了以有利於美國利益和權力的方式重塑國際體系的機會。

另一種可能性是，在推行平衡與威懾政策的同時，尋求一種旨在塑造與合作的合作方式，這種政策在過去40年中表現良好，近期幾乎沒有受到中國嚴重挑戰的跡象。

首先，我們需要反對那種認為中國不改變、不回應外交、與中國對話是浪費時間、無視協議、希望顛覆國際體系的説法。在過去的40年裏，外交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併成為東亞在同一時期享有的和平與繁榮的主要貢獻者。

儘管中國與14個國家和2個特別領土有陸地邊界，其中一些領土仍有爭議，但自1979年與美國的外交關係正常化以來，中國從未捲入任何重大沖突。基於過去的行為，在當時肯定沒有人預測到這一點。事實上，在尼克松上任以來，威懾中國對台灣的軍事行動一直是美國與北京外交的主要焦點。到目前為止，對這件事的管控是成功的。

國際體系協同演化

中國不想推翻目前以美國為首的國際體系。中國領導人明白是中國正在不斷開放並註定加入國際社會，使中國實現了壯觀的現代化和有實現“中國夢”的前景。中國對此的敍述如下：鄧小平啓動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國取代台灣當局獲得了聯合國席位，中國開始了加入國際規則和機構的狂熱。中國沒有參與國際體系的規則制定；但是，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它加入了每一個國際公約，並開始相應地重塑中國社會。中國政府引入了法制、市場經濟和國家機構，為聯合國、其他國際組織和國際決策作出貢獻。

美國説中國不遵守規則；但從中國的角度來看，為了國際參與而納入國際結構，其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們在從防核擴散到產品安全、從有助於解決區域衝突到應對氣候變化等問題上進行了數十年的外交努力，取得了巨大的進展。中國最近在國際舞台上變得更加活躍、更加參與，喬治·布什 (GeorgeW.Bush)和巴拉克·奧巴馬 (Barack Obama)政府在“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概念中提出了這一點，以反駁人們對中國是國際體系“搭便車的人”的看法。

中國目前正在通過增加對聯合國維和行動的貢獻、在非洲抗擊流行病的努力以及在國際組織中的領導，為國際公共產品做出更多的貢獻。它通過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和 “一帶一路” 倡議，向發展中國家提供基礎設施融資，這兩個倡議都受到美國的詆譭，但對許多國家都有吸引力。總之，中國知道自己從參與國際體系中獲得了巨大的利益，而且，這一體系的延續對中國的持續增長和發展至關重要。它準備為加強該制度作出貢獻。

這並不意味着中國不願地對國際體系進行改革和調整；它確實不喜歡這個系統的某些方面。但首先，中國對國際貿易體系的延續投入很大；中國不希望看到世界貿易組織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解散，也不希望看到敵對貿易集團的發展。由於中國依賴全球貿易促進經濟增長和發展，中國願意討論必要的改革，以加強世貿組織。中國也經常談到國際事務 “民主化” 的必要性，但不清楚這對具體改革會有什麼影響。

唯一現實的前進道路是美國和中國通過合作和競爭**，**將兩國關係演變為一個可調整和可持續的秩序。

鑑於中國的作用日益增強，美國繼續在國際體系中發揮領導作用，並有必要在全球和技術變化的情況下進行調整。為了加強這一體系，唯一現實的前進道路是美國和中國通過合作和競爭，共同發展成為一個調整和可持續的秩序。這就是我們過去40年一直在走的道路，我們還沒有給它什麼正式的名稱。在許多情況下，美國通過國際體系改變了中國。但是，中國通過現代化，也改變了美國和其他任何國家。

中國積極參與國際結構，對世界其他地區的發展至關重要。它的貢獻將是在我們所面臨的最大挑戰方面取得進展的關鍵，這些挑戰將在本質上繼續是跨國的。中美在全球化的國際體系中的共同進化是唯一現實和富有成效的前進道路。

我最近有機會見到一位中國前領導人，他在中美關係方面與美國人合作了很長時間。在經歷了40年對社會和世界都有明顯的巨大利益的中美關係，他對兩國關係的轉變保持清醒的態度。他反映了我最近談到的許多中國人的困惑，當他説 “我不明白你們美國人為什麼如此害怕中國”。

他接着説：“美國擁有理想的地理位置，友好的鄰居，豐富的資源，年輕而有才華的人口，世界上最大和最富有成效的經濟，這個星球上最富有的軍隊，甚至超過了世界上其他八個國家的總和，50多個盟國和100多個軍事基地。你們應該有信心。美國並不是在衰落 — — 它是在不斷地更新。實際上，如果你仔細想想，美國和中國是兩個最相似的國家。”

“但作為美國的朋友，” 繼續説：**“我必須告訴你們，在國際關係中，壓力、制裁和傲慢是有腐蝕性和適得其反的。中國現在正在吸取這一教訓，並試圖更積極地與各國接觸****。****”**他以中國通過 “一帶一路” 倡議項目進行外展為例。 “中國並沒有試圖在全球舞台上取代美國，”他説。“我們需要美國的全球領導，但我們需要美國表現得更謙遜"。

懷疑論者會説這是一個騙局。他們還將指出，中國的軍事建設、先進武器的開發、社交媒體和其他領域的強硬派的言論，這些都是 “秘密策略”的證據。而那些容易相信威脅論的中國人也認為，美國有自己的 “秘密策略” 來遏制中國，阻止中國的現代化，滲透其軍事防禦，推翻政權和中國的體制。他們有足夠的證據支持自己的觀點。但大多數美國人和大多數中國人並不把彼此視為威脅，他們明白全球化不會倒退。它將繼續使我們兩國更加頻繁地接觸，帶來機會、挑戰和危險。

正如上述中國官員所説，美國仍然是最有能力吸收和適應這些痛苦變化的國家，這將對所有國家構成重大挑戰。但我們必須停止政治上的干擾，相信我們當選的領導人，專注於真正的挑戰。我們必須與夥伴們聯合起來，在為時已晚之前，在説服中國加入國際社會的同時，加強國際結構以應對迫在眉睫的壓力。這事關重大，使其朝着正確的方向前進的責任也是巨大的。

外交官們準備好大幹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