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時的法國為什麼會覆亡?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07-07 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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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日法國人聽起敦刻爾克這個字眼所感受到的意義仍與英國人大不相同。
從1940年5月10日德國入侵低地國家法國被迫應戰,到1940年6月22日法國與德國於“福煦車廂”正式簽訂停戰協定,為時僅僅六個星期。法國的迅速敗亡致使整個歐洲陷入納粹恐慌,民眾對法國戰敗一事驚訝不已。**法國的覆滅是二戰前期的重要轉折:歐洲大陸已在希特勒的控制之下,英國作為歐洲最後一個擁有足夠實力的反法西斯堡壘仍在苦苦支撐,希特勒領導下的納粹德國勝利在握。**馬克·布洛赫在書中赫然寫道:“設於朗斯那所學校的指揮部真是糟糕,簡直是預示着一場潰敗!”由此不禁引發人們的深思:到底是哪些因素導致了這一場“奇特的潰敗”呢?
福煦車廂簽訂協議場景
1戰前迷惑與綏靖政策
1936年3月7日希特勒通過公然佔領萊茵蘭非軍事區首次顯露了他的野心。他巧妙地避開英國和法國官員的上班時間,選擇在星期六執行“冬季訓練行動”。“他們要到星期一才上班,”希特勒對魏德曼説,“到那時激動情緒已成過去!”希特勒除了對英法兩國耍這種看似幼稚實則在心理上確實有效的小伎倆之外,還公開向世界宣傳他的和平意圖,併成功贏得了英法兩國首腦的信任,他們始終堅信希特勒領導下的德國是歐洲抵禦共產主義的一線堡壘。
在此心理作祟下,英法節節退讓,承認德奧合併,並夥同德國製造了令世人唾棄的“慕尼黑陰謀”,他們希望將“禍水”東引,希特勒正是抓住並利用了這一點。“慕尼黑協定”簽訂後,英法的綏靖政策人盡皆知,此舉極大助長了法西斯的囂張氣焰。希特勒據此不斷地進行戰前迷惑,試圖矇住英法等國的雙眼,在他們津津有味地做着蘇德開戰的美夢時,前者一把戰火燒到了他們自己頭上,使英法猝不及防。
慕尼黑會議期間
希特勒完美的戰前迷惑使法國人民做着和平的美夢,他們根本未做好作戰準備,或者説他們根本不願開戰,上至政府下至民眾無不懷有如此心理,甚至當1939年3月局勢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德國公然向波蘭索取但澤走廊之時,法國的達拉第政府仍充滿幻想,力圖與德國和解。但顯然此時的希特勒已經厭煩這種“假面戲劇”,他直言已對和平解決波蘭問題不抱任何希望。
在所有和平嘗試均告失敗後,法國才在9月3日下午5時無可奈何地追隨英國對德宣戰。這樣,時隔21年後法國再一次捲入了世界大戰的漩渦。基於此,不論法國有多麼不情願,法德正式為敵。對德國的一再縱容和放鬆警惕使這個一戰中的戰勝國蒙受了巨大的恥辱,然而法國在一定程度上屬於自作自受,綏靖政策是二戰中法國潰敗的重要根源。
2僵化的戰略戰術與延遲的情報傳遞
曾經擔任法國軍事高等研究中心主任、最高統帥的魏剛將軍曾在1940年5月25日説道:“法國犯下了巨大的錯誤,即在缺乏必要的裝備和必要的軍事理論的情況下便投入戰爭”。不錯,僵化守舊的戰略戰術給了法國致命一擊,而其禍根早在30年代的歐洲軍事辯論時就已經種下。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歐洲曾經進行軍事論戰,焦點是坦克的出現所引起的對靜態防禦戰的評價和對未來軍隊的估計。1916年9月15日,正當索姆河戰役進行之際,英軍32輛坦克投入進攻,這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將坦克投入戰鬥。這種由內燃機、履帶與裝甲組成的戰車,以每小時6公里的速度跨越戰壕,衝過帶刺的鐵絲網,闖入機槍陣地,給德軍心理造成了巨大壓力。
索姆河戰役中的英國機槍手
顯然,德國很好地吸收了一戰的教訓。德軍將領古德里安宣稱:“坦克將起主要作用,其他兵種應與它配合”。此人於1935年擔任坦克師長,1937年出版代表作《注意!坦克》。他反對將坦克零散地配編在每個步兵師裏,認為坦克具備高度機動能力,因而是一種強大的進攻武器。他主張應該組建獨立的坦克兵團以便突破敵人的防線,迅速深入敵後包抄敵軍,圍殲主力。
古德里安的軍事理論在二戰中證明了它的價值。可悲的是,雖然法國早在一戰中就已經開始嘗試着將一支小型坦克部隊投入戰鬥,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然而坦克集羣作戰並未引起法國軍方的足夠重視。與德國相反,法國的坦克被分散地編入步兵部隊,用來配合步兵發起進攻,寥寥數輛坦克很難單獨發起衝鋒,發揮它應有的威力。戴高樂將軍指出:“法國的坦克並不比德國少,但它們被分散在各個地段上投入戰鬥,也分散地、一個個地被消滅”。
法國軍事思想的落後不僅僅體現在對於坦克集羣作戰戰術的忽視,單純消極的防禦戰略比前者更加致命。“馬奇諾防線”的建立便是這種消極防禦思想的最佳證明,法軍根本適應不了德軍“閃電戰”的新戰法。法國元帥貝當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寵兒是堡壘陣地與步兵火器兩者的結合,遂構成法軍的勝利。今後國防,如將全部國境線建成堡壘,則敵人在陸上即無法加以摧毀與超越。此種陣地用自動火器和鐵絲網配合,足以掩護後備軍之動員集中,則法國安全可以保證”。
馬奇諾防線入口
基於此,法國50萬守軍被配置在“馬奇諾防線”上,而總預備隊只有9個師,這便形成了法軍靜守防禦的消極戰略體系。法軍的這種只注重戰術地幅內的防禦,忽視戰略縱深內的防禦;只注重對步兵的防禦,忽視對坦克兵的防禦措施根本經不起集羣坦克和機械化部隊的衝擊。**當德軍突破後,法軍無力進行反擊。**馬克·布洛赫在書中寫道:“德國人打的是一場今天的戰爭,其特徵就是速度。而我們卻恰恰相反,打的是一場昨天的甚至是前天的戰爭”。
戰略戰術的調整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及時的情報,然而關於情報的傳播,馬克·布洛赫毫不留情地説:“每當知道什麼事情,就迫不及待地把它寫成一份文件,在上面用紅色墨水標註‘絕密’,然後就封存起來,裝進上了三重鎖的保險櫃,好讓所有對這些信息感興趣的人都看不到”。雖然這些描寫可能有點添油加醋,極具諷刺意味,但絕非無中生有。
二戰中的法國情報部門似乎永遠跟不上敵人的進度:“腦子轉得太慢了……與敵人的相遇不僅經常發生,還出現在意外的時間和意外的地點”“有一次,當一位師長抵達其原本打算建立指揮所的位置時,卻發現敵軍已經先到了一步”“這項任務就像其他許多任務一樣,才出爐幾個鐘頭就被修改了”。在此特舉一例證明馬克·布洛赫之説絕非空談。
1939年10月9日,希特勒下達西線作戰的備忘錄和方針性指示。19日,一個以法國及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為進攻對象的“黃色方案”制訂就緒,從內容上看,很像是一戰中“施利芬計劃”的翻版。然而當德軍最高統帥部獲悉法軍主力仍準備向比利時集中,而在盧森堡和比利時交界阿登山區未設重兵後,隨即重新制定了“黃色方案”,改變了主攻方向。德軍打算集結重兵突破盟軍防守薄弱的中央部分,割裂其正面,然後將盟軍的北方集團逼迫至英吉利海峽,一舉完成殲敵主力的任務。
希特勒
此時的甘末林尚摸不清德軍最高統帥部的意圖,依舊不慌不忙地擺開陣勢,按原計劃命令第一集團軍進入比利時,準備在那裏和德軍主力決一雌雄。當甘末林墨守成規的D計劃遇上希特勒極富冒險性的“黃色方案”時,勝敗不言而喻。
這場戰役中還有一個應當引起我們足夠注意的小插曲,其從側面反映了法國軍事指揮的僵化以及情報的匱乏或傳播延遲。德國倫斯德的A集團軍橫穿阿登山區,大批坦克和裝甲車在山區蜿蜒前進,首尾相連長達數十公里,氣勢固然壯觀,但如果遭遇法軍的空襲,後果可想而知。可是無論在天空還是陸地,德軍均未遭遇任何抵抗。多麼令人痛心疾首!我們還能説法國的戰敗是一個偶然嗎?顯然,種種跡象都預示着她的潰敗!
3精神進攻與冷淡合作
**與瘋狂進攻相配合的是精神催眠。**在那些動盪的日子裏,希特勒的另一主要進攻武器是戈培爾。這位納粹宣傳部長的主要矛頭直指法國,目的在於離間它和英國的關係。戈培爾冒着風雪親臨西線視察,以獲得第一手資料,看看身在“馬奇諾防線”裏的法軍在幹些什麼。他的結論是:“普通的法國士兵精神不振,愁眉苦臉,普遍厭戰,完全可以作為他自身關切的事物和偏見的犧牲品”。於是,戈培爾指示宣傳隊用大喇叭廣播新聞和消息,證明德法兩國之間實在不是敵人。白天,傳單在法軍頭上滿天飛,上面畫的是一個法國兵在前線發抖,而他的妻子卻與英國兵同牀共枕。晚間,德軍則向法軍播放纏綿的法國歌曲。
戈培爾
針對法國百姓,戈培爾採取了恫嚇手段,利用大量秘密電台劈頭蓋臉地向其廣播法國政府的腐敗、猶太人如何賺錢、法國必將被第三帝國征服等消息。與此同時,希特勒在戰鬥過程中也不放過對敵人的精神摧殘。馬克·布洛赫寫道:“有人説希特勒在制定作戰計劃之前,召集了一批心理學專家……從德軍如此精湛的空襲戰術來看,他們顯然深知神經的敏感性和使之崩潰的方法……有誰會忘記轟炸機在投下炸彈之前向地面‘俯衝’時發出的呼嘯聲?那刺耳的長嘯聲足以讓人感到無比緊張甚至驚慌。而德國人似乎通過各種機械故意地強化了這種聲音”。事實上,只要及時地躲進戰壕,甚至只是“肚腹貼地”,就能很好地避免被炸傷,通常空襲造成的傷亡要比炮轟小。
如此精心設計的心理戰術取得了巨大成功。前線士兵經常對後方民眾感到不滿。當子彈毫不留情地從前者頭頂呼嘯而過時,後方的商店裏卻是一派生意興隆的和平景象:熟客們怡然自得地品嚐着外省咖啡,戰爭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這種精神枷鎖導致了心靈的扭曲,未被充分調動起來的民族情緒將法蘭西一分為二,不夠團結一致的法國如何再次贏得1918年的輝煌?
馬克·布洛赫
然而更加可悲的是,法國士兵不僅僅要承受來自敵軍的精神摧殘,還要飽受本國軍官的精神折磨。法國軍官可曾考慮到,他們在圖紙上不費吹灰之力的一個模擬的小小調動,將使士兵們在隆冬時節被迫放棄已經安頓妥當的部隊營地,而前往某個簡陋的營地,此時,士兵們需要承受多大的生理不適與心理打擊?在看似如此緊張的調動中,我們能否認為法軍已經將全部精力投入作戰?珍貴的原始照片告訴我們這種想法大錯特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前線的法國衞生官員仍照常履行條例,逐一檢查炊事兵的手指甲是否合乎要求。這張照片有一個恰如其分的名字——“奇怪的戰爭”。
前已提到,戈培爾致力於離間英法兩國關係,實際上他利用的就是眾多法國人的仇英心態。兩個截然不同的民族,儘管有一些共同之處,卻仍然很難互相理解。實際上,在拉芒什海峽兩岸是一樣的,普通英國人也難免陷入對“高盧人”的傳統偏見。但是在面臨納粹德國的強大攻勢,英法被迫並肩而戰時,這種誤解與偏見就應該試着去驅散,正如馬克·布洛赫所説:“我們應該一起喝下午茶、威士忌或是蘇打水,那種俱樂部般的氣氛會在辦公桌前蔓延開來,促成友好的合作”。
然而事與願違,英法之間並沒有達成一種親密無間的盟軍關係,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沒有比“冷淡”更合適的了。這份冷淡並沒有維持太久,1940年5月29日,英法同盟宣告失敗,因為希特勒已經把他們逼至位於法國北部沿海地區的一個狹小三角地帶——敦刻爾克。在“敦刻爾克大撤退”中,英法軍隊撤離的人數相差懸殊。在5月31日於巴黎舉行的最高作戰會議上,雷諾和魏剛指出,二十二萬英軍中已有十五多萬人撤出,而二十萬法軍中已撤出的只有一萬五千人。這件事在當時使法國懷恨在心,直至今日法國人聽起敦刻爾克這個字眼所感受到的意義仍與英國人大不相同。
敦刻爾克大撤退
希特勒特殊的精神作戰、英法間不甚協調的合作關係也是導致法國戰敗的重要原因。但我們不能過分誇大這些因素,畢竟客觀來説,它們只是法國在自身矛盾與錯誤已成定局的情況下,添加的災難性的一筆。
[1] [美]約翰·託蘭:《希特勒傳——從乞丐到元首》(上冊),郭偉強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0年,第304頁。
[2] 見法國總參謀部機密檔案,140頁(Les Documents secrets de l’ État-Major général français, p.140)。轉引自[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87頁。
[3] 黃玉章:《第二次世界大戰》,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84年,第91頁。
[4] 唐子長:《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史》,上海:上海永祥印書館,1946年,第168頁。
[5]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28頁。
[6]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28頁。
[7]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36頁。
[8]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33頁。
[9]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9頁。
[10] [法]亨利·米歇爾:《第二次世界大戰史》(上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98頁。
[11] 金重遠:《20世紀的法蘭西》,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34頁。
[12] [美]約翰•託蘭:《希特勒傳——從乞丐到元首》(下冊),第473頁。
[13]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39頁。
[14] 鄭志國等:《第二次世界大戰畫史》,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5年,第220頁。
[15] [法]馬克•布洛赫:《奇怪的戰敗》,第55頁。
[16] [法]雷諾:《混戰方酣》,第695頁。轉引自[英]阿諾德·託因比:《第二次世界大戰史大全·軸心國的初期勝利》,第3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