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桌上的食器詩酒，看絲路背景下的盛唐氣象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歷史研究院”

天寶三載，長安城內上元節西市開市人聲鼎沸。

高高的長安城內，華燈璀璨，一派繁榮景色之下卻暗流湧動。靖安司、神童、死囚、突厥、狼衞、暗殺、縱火……

當下正在熱映的《長安十二時辰》為大家呈現了那個兵強馬壯、歌舞昇平的盛世之景。

唐朝，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一條絲路將大唐與世界連接起來，不論是經濟、政治、軍事、文化、外交等多個方面都已經達到了一個空前的水平。繁榮、富庶、開放……這是每個中國人對盛唐美好的想象。

夢迴唐朝，讓我們來看看當初的那個萬國來朝、氣象萬千的中國大唐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景象。

食與器——金閃閃的唐朝餐桌

如果沒有大唐的出現，恐怕誰也不能把食物與詩意聯繫在一起。這是屬於飲食的“大航海時代”。食物開始遷徙，金銀器隨之流轉，匯聚到長安城。詩人、帝王、外國人，幾乎人人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食物的裝置藝術。

經年累月的戰爭，以波斯人的失敗告終。被阿拉伯人滅國後，大量波斯人開始了流亡。他們一路向東，渴望尋求一片和平大地的庇護，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大包小裹的行李中，那些金光閃閃的杯盤將會開啓一個朝代的食器革命**。**

波斯和羅馬向來是一對冤家

盛行於中亞的高足杯，隨着流亡的波斯人輾轉來到唐朝。杯子敞口、弧腹、高足，在外壁施以釉彩，再倒上西域葡萄酒，就是鄉愁的滋味。

高足銀盃

而對於唐人來説，這種嶄新的食器足以驚豔他們挑剔的眼光。金銀器在唐朝之前的中國，其實非常少見，這小巧而華美的杯碟，不屬於中國傳統器型，搭配異國的美酒與甜品，讓餐桌鍍上了一片璀璨的光芒。

**從一份唐玄宗賜給安祿山的金銀器清單中，我們就可以想象出唐朝人的飯桌有多夢幻。**什麼“金平脱犀頭匙箸、金銀平脱隔餛飩盤、金大腦盤、八斗金渡銀酒甕”，一片燦爛。

大唐食器的進化完成於中晚唐。它包容了中亞細亞古國粟特、波斯薩珊、印度、東羅馬的金銀加工技術，吸收了西方的錘揲和焊接技法。驟視之恰如外國器皿，細細看來卻又是純粹的中國風味。

鴛鴦蓮瓣紋金碗，陝西曆史博物館藏 

鎏金飛獅紋銀盒，陝西曆史博物館藏  

隨着這些金銀器一起到來的，還有大量的異域美食。

唐朝時的長安成為了國際第一都市，遠超過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名城，就連巴黎、羅馬都難以望其項背，這裏聚集了偉大的知識分子，雄心勃勃的文人，討生活的小市民，還有胡人。

唐朝初年，胡人飲食風靡全國，《新唐書·輿服志》中記載：“貴人御撰，盡供胡食”。胡人飲食成為唐人飲食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唐朝的長安、洛陽、揚州、廣州都有許多胡人酒店，肥白豐胰的胡姬，濃香甘美的肉酪，傾倒了無數風流少年。

因此，唐朝是中國古代西餐最為盛行的時代。西域流行的胡餅、燒餅成為了唐朝家庭最普遍的主食，黃油、奶酪也成為人們的最愛。

胡餅

長安人也逐步接受了胡人的燒烤獸肉之法。烤全羊、烤全駝、烤全狗、烤全驢是胡人燒烤食品中最有特色的系列食品，它分為活烤和死烤兩種。

王公貴族喜歡用活烤，平民百姓喜歡用死烤。同時，唐人在此基礎上還進行了改進，蒸牛犢、蒸全狗、蒸鵝系列比燒烤食品便於消化。

胡食與漢食另一個最大的不同點在於調料。經絲綢之路，唐代引進了大量的外來調味品，其中最有名的是胡椒**。**

蘇恭《唐本草》稱：**“胡椒生西戎，形如鼠李子，調食用之，味甚辛辣。”**還有蒔蘿子，又名小茴香，也是唐代引進的一種調味品，李珣《海藥本草》稱蒔蘿子“生波斯國”，這些調料都被廣泛用於長安的胡食烹飪中。

詩與酒——天子呼來不上船

在長安的西市，有許多胡人開設的酒肆。**在那裏，有金髮碧眼的波斯美女，當時稱她們為胡姬。**她們熱情美麗，只要有人進入酒肆，她們就會親手捧上來自西域的波斯美酒。在這樣濃烈的氛圍中，豈有不醉之理？

《妖貓傳》劇照

西域酒在長安名氣很大，經久不衰。西域名酒及其製作方法在唐代傳入長安，據《冊府元龜》記載：唐初就已將高昌的馬乳葡萄及其釀酒法引入長安，唐朝還從波斯引進了三勒漿及其釀造方法，這是一種果酒。

貞觀十四年，唐太宗在滅高昌之際，也得到了這個小國的釀酒秘方。帝王親自參與了高昌國的葡萄酒釀製，於是，中國的葡萄酒因為好酒的帝王開啓了自己的黃金歲月，盛行長安。

唐代留下很多有關葡萄酒的詩作，圖為後人所作《李白金陵酒肆留別》圖

公元810年，位於西亞的一個藩屬國給唐憲宗進貢了 8 壇龍膏酒，“酒色幽黑如純漆”，藩屬國貢使介紹説，這是用當地特產的一種鱷魚（灣鱷）經特殊工藝泡製的，不僅可以補氣血，滋心養肺，壯筋骨、驅濕邪，還可以“輕身延年”。

唐憲宗品嚐後，頓覺神清氣爽，飄飄欲仙。唐憲宗將它視為奇珍，定為酒中上品，收藏於金瓶之中，金瓶上面還要蓋一塊明黃的黃帕，不許任何人亂動，而唐憲宗私宴貴客異人，方以“處九華之室，設紫茭席，飲龍膏酒”待之，而且，每次飲用時，必須要用白玉盞。

在唐代，詩和酒可以説是密不可分。當異域的美酒倒入晶瑩的杯子裏，詩人們就要開始作詩了。唐詩中幾乎有五分之一的詩，都與酒有關。

李白，這個骨子裏淌着胡人血統的詩人，生在不設酒禁的時代，於是逍遙的詩人喝遍了長安的美酒，逛遍了胡姬酒樓。

這些來自中亞、西亞，甚至歐洲的胡姬，能歌善舞又有着異國情調，酒壺與清澈的美酒相互輝映，李白喝得醉眼迷離，酒興愈濃，一晃神就吟出，“金尊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金樽玉盤容下了詩人的酒興，每一次大醉，長安城裏就飛出一首唐詩。

《妖貓傳》李白

愛喝酒愛作詩的可不止詩仙一人，李白四十多歲的時候遇見了大詩人賀知章。賀知章當時還是朝廷官員，聲望頗高。李白和賀知章見面後就開始邊喝酒邊聊天，沒想到喝到最後發現，兩人身上竟都沒錢買酒了。

這時賀知章摸摸身上，發現值錢的只有一隻金龜。他看也不看，就將金龜摘下，吩咐身邊人換點酒來，一不小心就留下了“因解金龜，換酒為樂”的千古佳話。

金龜換酒

詩聖杜甫在千古名篇《飲中八仙歌》裏，記載當時號稱“酒中八仙人”的李白、賀知章、李適之、李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八人。第一位説的就是這位“金龜換酒”的老大哥。

飲中八仙歌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

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斗酒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

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

脱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五十步笑百步，《新唐書》記載了寫下這首詩的詩聖杜甫也是一位嗜酒如命的男子，人生最後竟然醉死在一葉扁舟之上。

絲路與大國——兼容幷包，海納百川

生在唐朝的吃貨是幸福的，一生下來就可以承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美食美酒，而這一切都取決於當年絲綢之路的連通與大唐盛世的包容。

一條長長的絲路，讓中國與繼月氏、烏孫、匈奴等民族之後，鮮卑、柔然、吐谷渾、突厥、吐蕃、回紇、契丹、党項、蒙古等民族結下不解之緣。

那些精美的器物、美味的食品、風格迥異的藝術文化都隨着絲路而來，而中國那些先進的文明、高端的科技、燦爛的思想也沿着絲路而去。

從物質交換到精神融合，大國在打開自我的同時，也是在打開整個世界。

克孜爾石窟壁畫

起源於農耕文明的中華民族，相信付出與收穫的力量。區別於遊獵民族的征服與追逐，中國人更樂於以自信包容的態度面對外界環境的變化與外來文化的進入。這個包容性無比強大的國家，以海納百川的姿態容納着那些跋山涉水而來的外國友人。

他們有些是王室成員甚至是國王本人，有些是身居高位的外交使臣，有些是打着使節旗號的商人，還有些 是作為物品貢獻給唐朝的各色伎藝人或奴婢……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都能在當時的大唐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追尋自己的夢想。

《長安西市圖》局部

**因為尊重，所以開闊。****因為開闊，所以精彩。**這是漢人與胡人之間的對話場，也是不同地域文明的競技場，更本質上是人與人之間互相尊重、彼此交流，共同創造的文明漩渦。

**溝通與理解，碰撞與思辨，美才變得如此生動，多元。**各個民族、各種文化在唐朝發生匯聚與融合，併產生了創新，形成了繁榮的大唐盛世。

所謂大國，就是讓所有人有尊嚴有幸福感地成為更好的自己。這或許就是大唐的魅力所在，以尊重平等的態度，兼容幷包的氣魄，讓不同成為新的力量，在不斷的變化中自強不息，這是真正的大國風範。

參考資料：

《淺談薩珊波斯王朝藝術對唐朝的影響》

《從飲食文化看大唐世風流變》

《論唐朝飲食文化的基本特徵》

《論唐朝飲食文化的魅力》

《大唐文化中的胡風元素》

《唐詩風物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