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步搖花和步搖冠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19-07-08 11:37
【作者:揚之水,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流行於中原和南方的步搖花或簡稱步搖,與北方地區的步搖冠雖然系綴搖葉的做法相似,卻是各有發展演變的線索。
步搖花依然是女子首飾,大約只是把來自異域的搖葉移植到原有的簪釵中。後世“步搖”之名則沿續它本來的發展線索成為簪釵樣式之一種,即簪首或釵首飾物有“步則搖動”之意趣的一類,並且隨簪釵風格的演變而不斷翻新。
步搖花
步搖與步搖冠,並不是新的議題,作為奠定研究基礎的經典論述,孫機先生《步搖·步搖冠·搖葉飾片》一文刊發於《文物》1991年第1期(後收入《仰觀集:古文物的欣賞與鑑別》,文物出版社2012年),距今已近30年,其間更有不少學人蔘與討論。這裏只是就近年觀摩所見,略申關於這一話題的若干未盡之意。
步搖的名稱出現在漢代,雖然《古文苑》所收宋玉《諷賦》中有“主人之女,垂珠步搖”之句,不過該書晚出(相傳為唐人舊藏本,北宋孫洙得於佛寺經龕中,所錄詩文,均為史傳與《文選》所不載),此篇繫於宋玉並不可靠,不可作為“步搖”之稱出現在戰國的書證。東漢劉熙《釋名·釋首飾》:“步搖,上有垂珠,步則搖動也。”
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墓出土帛畫所繪墓主人,頭上插一枝花樹一般的飾物,似即步搖之屬。出現在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唐摹,今藏大英博物館)和《列女仁智圖》(宋摹,藏故宮)中的步搖,與它也很是相似。這一類步搖的插戴當有釵腳,即如同簪釵。《西京雜記》卷二曰趙飛燕為皇后,其妹趙昭儀所上賀禮中有“同心七寶釵、黃金步搖”,步搖與同心七寶釵並舉,似乎性質相類。梁簡文帝《答新渝侯和詩書》雲詩中美人“九梁插花,步搖為古”,所謂“梁”,當指釵梁,是也將步搖歸作釵屬。金步搖或是用片材剪制而成。南朝沈滿願《詠步搖花》:“珠華縈翡翠,寶葉間金瓊。
剪荷不似制,為花如自生。低枝拂秀領,微步動瑤瑛。但令雲髻插,蛾眉本自成。”可知剪製出來的步搖花有花且有葉,乃繫於細軟而長的枝條。“但令雲髻插”,則它當有插戴用的腳,她的《戲蕭娘詩》“清晨插步搖”,又王樞《徐尚書座賦得可憐》“飛燕啼妝罷,顧插步搖花”,也都是同樣的意思。甘肅高台地梗坡魏晉四號墓出土一件金花,是五枚葉片合抱的一束,五根花莖從中心宛轉探出,穿起金箔製成的花朵,然後在花心裏繞作環狀。此環當是用於懸綴搖葉(圖1)。
稍早於此,有涼州紅花村出土時當東漢晚期的一枝金花,花枝披垂四片肥大的葉子,葉尖做出小圓環,環內原當綴物。八條細莖擎出花蕾三個,花朵四枚,一隻口銜搖葉的小鳥停在當心一莖,鳥身用粟粒點綴,尾羽上面粟粒圍護一個水滴式石碗,嵌飾已不存,尾巴尖上也有用於懸掛墜飾的小環(圖2)。出自地梗坡的金花當與它同類,即均為步搖之屬,也都是剪制而成的金葉間“金瓊”,因不妨名作“步搖花”,只是以小鳥口銜的搖葉是圓形見出與中原和南方不同而別有所取。
圖1:步搖花甘肅張掖高台地梗坡四號墓出土
圖2:步搖花甘肅涼州紅花村出土
自兩漢至魏晉南北朝,步搖花的式樣當有所變化且不止一種,或者還會有地域之別。前舉兩例,中原和南方的兩晉南北朝遺存中迄未發現同式者,所見多為有可能用於步搖花的金花鈿和金搖葉。步搖花的形制之一,大約如北魏司馬金龍墓出土漆畫屏風中的女子插戴,而屏風畫原有不少取自南朝的繪畫元素。
作為步搖花構件的六瓣小金花和一端有細孔的心形金葉,出土於魏晉墓葬者數量不少。河南衞輝大司馬墓地晉墓M18出土心形搖葉五枚(《文物》2009年第1期)。南京郭家山東晉一號墓出土心形搖葉五十二枚,中有穿孔的六瓣金花二十四枚,金花直徑1.7~1.9釐米,共重11.7克(南京市博物館《六朝風采》,圖一四七,文物出版社2004年)。南京大學北園東晉墓出土大小三十二枚金搖葉,“均用薄僅0.3毫米左右的金片剪成,尖端有小孔,可以穿系”。“大的長1.6、寬1.3釐米,重0.23~0.3克不等;小的長1.3、寬一釐米,重0.12克左右。”
又有“花瓣形金片十片,均作六瓣形,徑1.7釐米,中有小孔,其薄如紙,重僅0.18克,系模製而成”。(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組《南京大學北園東晉墓》,《文物》1973年第4期)(圖3)湖北鄂城時代為三國孫吳直至六朝的八座墓葬分別出土心形搖葉七十一枚,其中M1002與三枝金釵同出的十枚,均位於主人頭部(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等《鄂城六朝墓》,頁256,圖版九五、九七,科學出版社2007年)。
又有東魏茹茹公主墓出土心形搖葉四十三枚(《文物》1984年第4期,今藏邯鄲博物館)。當然金花和搖葉都不是步搖專用,原通用於其他,而金花尚可單獨為飾,金花上面嵌寶,便名作金鈿,也是魏晉南北朝流行的飾物,即如梁簡文帝《七勵》摹繪舞女妝容所云“金鈿設翠,步搖藏花”。搖葉的使用就更為廣泛。
圖3:金鈿與搖葉南京大學北園東晉墓出土
步搖花的插戴當屬女性,如前舉詩文所詠。它由極輕極薄的金花鈿與金搖葉組合而成,自有“步則搖動”的效果,卻未必俱如古式而垂珠。梁劉遵《相逢狹路間》“所恐惟風入,疑傷步搖花”,即言步搖花隨風而動且易傷損的特質。
魏晉南北朝流行的步搖花,到了唐代似已不見,雖然步搖之稱始終活躍在詩文,但或者是用典,或者是指有垂飾的簪釵。如此,我們不妨把西安隋李靜訓墓出土的一枝懸系春幡的步搖花視作古式的“曲終奏雅”(今藏中國國家博物館,以下敍述為觀摩實物所得)。步搖花以一枚金片為託,其上焊接五個圓管,數枝銀鎏金六瓣花集作五束,分別插在各個圓管內蔚作一片半月形的花叢,薄銀片做成花朵,花莖從花心穿入,花心多綴珠為蕊,又有嵌寶和嵌玉各一枚點綴其間。
每一枝花莖在接近底端的地方都彎作螺旋狀,是為了生出顫動的效果。花叢之上一根銀絲高高挑出一隻採花蝶,蝴蝶下方,五顆珍珠為系,懸綴一枚寬而長的銀幡。此外尚有細而窄的銀幡三枚系在花枝上,由脱落的殘件來看,細窄之銀幡原初當為四枚。用作釵託的金片以連珠紋勾邊,邊框內鏨刻花葉,中間焊一個扁管,釵腳三枝相連,上方挺出一股插入扁管,不過均已殘斷(圖4)。
李靜訓九歲夭折,她的外祖母是隋文帝長女、周宣帝皇后楊麗華,母為周宣帝之女宇文娥英,皇家貴胄,隨葬物自是不同凡品,這一枝步搖花便如同聚珍一般集各種華美於一身。懸系銀春幡也是用着步搖花每有墜飾的傳統做法,更因剛巧下葬之日為大業四年十二月廿二日,次日便是立春之故。流行於魏晉南北朝的步搖花式樣沒有這樣繁麗,工藝或也不及它的精細,但花朵和花莖的系連方式大約相去不遠。順便説到,這一件步搖花,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稱它為“鬧蛾兒撲花首飾”,發掘報告稱作“髮飾”(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唐長安城郊隋唐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出土時六瓣花已有部分脱落,正如兩晉墓葬常見的情形。
圖4:步搖花隋李靜訓墓出土(中國國家博物館提供)
步搖冠
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同樣以步搖為名者又有冠飾。《續漢書·輿服志》曰皇后入廟服,“假結,步搖,簪珥。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相繆,一爵九華,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獸,《詩》所謂‘副笄六珈’者,諸爵獸皆以翡翠為毛羽。金題,白珠璫,繞以翡翠為華雲”。《晉書·輿服志》與此大致相同而字句略有異,如“步搖,俗謂之珠松是也”,“八爵九華”。
步搖而有山題,那麼當是下有博山式基座,如此形制,自須附着於冠或幗方可成為首飾。“珠松”之稱可與“貫白珠為桂枝相繆”相與會意。只是此番敍述引《詩》之“副 笄 六 珈”,不 過 表明從古之意,其實步搖的一系列物事以及構成方式,均非源自《詩經》時代的傳統。
步搖冠,《晉書》卷一〇八《慕容廆載記》提到,曰慕容跋魏初率其部入居遼西,“時燕代多冠步搖冠”。孫機《步搖·步搖冠·搖葉飾片》一文最早指出步搖冠有來自域外的影響,並舉出相關的實例是頓河下游新切爾卡斯克的薩馬爾泰女王墓中出土的金冠,年代為前二世紀。由俄羅斯學者對它的復原研究,可知金冠上方的裝飾物原是六個動物和七株樹,表現一個儀式場面,儀式中神獸走向生命之樹。
兩側各有兩隻口銜圓環的小鳥,冠口分作三段,各由兩枚片材扣合而成,然後系連為一,上緣預設插孔固定神獸與生命樹,下緣垂系一溜尖底瓶式的吊墜。現存的鹿和盤羊嘴邊都銜一個小環,樹上枝條之端做出的小環裏垂掛鏨出葉脈的心形葉片(伊琳娜·彼得羅芙娜·扎謝茨卡婭《霍赫拉奇墓葬:新切爾卡斯克藏品》,國立艾爾米塔什出版社2011年)(圖5)。垂系圓形搖葉的金冠,有阿富汗席巴爾幹六號大月氏墓出土的一件,時代為一世紀前期。
這一件金冠近年曾分別在故宮、成都博物館、深圳博物館、湖南省博物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等處展出,因得以多次近距離觀摩。金冠上的五簇花樹下方均有基座,惟置於中間的一簇基座式樣與旁側者有別,滿綴搖葉和花朵的花樹之端各有一對鳥,鳥嘴也銜着搖葉。花樹和口圈的背後都焊接小金管,一根金釺子從上往下貫穿金管,花樹便與口圈固定在一起。花樹高13釐米。金冠口圈兩端有小環,其表密綴花朵和搖葉,通長45釐米(圖6)。
花樹基座,用《續漢書·輿服志》的説法,則即“山題”。以此為參照,可以從《輿服志》的文字裏找到幾點相合之處,然而從分解圖來看,中間一樹除外,分置於兩側的花樹造型均取式於生命樹。又有出自四號墓的一樹穿系珍珠的金步搖,或推測它是與同墓所出金盤羊構成組合,即以中空的樹幹插入盤羊彎角間的一個小管裏(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器服物佩好無疆:東西文明交匯的阿富汗國家寶藏》,上海書畫出版社2019年)。
因此它雖然同《續漢書·輿服志》中的文字描寫彷彿相若,但造型與形制恐怕相去很遠。換句話説,《輿服志》所云皇后入廟服之步搖未必與此式金冠相似。當然步搖冠與搖葉之東傳是毫無疑問的,考古發現的漢魏晉南北朝遺存中,即有數量不少的步搖冠構件,只是地域、族羣乃至部落不同,式樣以及搖葉的造型和系綴方式也有異。
圖5a:步搖冠復原;
5b步搖冠飾物的插接(採自《霍赫拉奇墓葬:新切爾卡斯克藏品》)
圖6a、6b:步搖冠及其背面局部阿富汗席巴爾幹六號大月氏墓出土
(一)和田博物館藏金搖葉飾品一組四件(上海博物館《歐亞衢地:貴霜王朝的信仰與藝術》,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其中三枚很可能原初也是步搖冠上面的飾件,時代約當一世紀。兩枚左右對稱口銜搖葉枝的鳥喙獸首依然源出格裏芬,不過把頭頂的連體鳥頭變化為戴着花冠的兩對長頸鳥(圖7·1、2)。
另一枚則是又一種方式的變體:獸首張口露齒,頭頂彎角,順着身體弧線的一溜鏤空草葉,似獸之鬣,似鳥之羽,帶着挾風撩雲之勢(圖7·3),從它的造型來看,當日應該不止一枚。
此外一枚金鑲寶搖葉耳飾(圖7·4),或是懸繫於冠而垂在耳畔,即如席巴爾甘大月氏墓出土首飾復原後的樣子,它自然也當成對(伊犁昭蘇波馬古墓出土與此造型相同的金飾,即為一對;波馬古墓時代下限為六至七世紀)。
圖7·1:金搖葉飾·左和田博物館藏
圖7·2:金搖葉飾·右和田博物館藏
圖7·3:金搖葉飾和田博物館藏
圖7·4:金鑲寶搖葉耳飾和田博物館藏
(二)內蒙古通遼市科爾沁左翼後旗拉哈烏素毛力吐嘎查發現一件金鳳鳥步搖,原出自東漢早期到中期的鮮卑墓葬。鳳身是由兩枚金片打製成形然後扣合成型,尾羽和雙翅都是另外打製出來並系綴搖葉,再插接於鳳身,下方一枚金片作為底座。通高5.3釐米,重18克(圖8)。從形制看,它應是冠頂之飾(趙雅新《科左後旗毛力吐發現鮮卑金鳳鳥冠飾》,《文物》1999年第7期)。
(三)包頭市達茂旗西河子窖藏出土西晉時期的金步搖兩對(陸思賢等《達茂旗出土的北方民族金飾件》,頁82,《文物》1984年第1期),步搖下端為山題,一對山題是馬頭,一對為牛頭。上方花樹一般的枝條表面“雙鈎”金粟,金粟勾出的三葉花內嵌寶,枝條之端的圓環裏懸綴搖葉(圖9、10)。
圖8:金鳳鳥步搖通遼科左後旗毛力吐出土
圖9:馬頭步搖之一包頭市達茂旗西河子窖藏·內蒙古博物院藏
圖10:牛頭步搖之一包頭市達茂旗西河子窖藏·內蒙古博物院藏
(四)與此形制相類而風格不同的十餘枝金步搖,發現於遼西地區的三燕墓地(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三燕文物精粹》,遼寧人民出版社2002年)。步搖之山題類似博山,或光素無紋,或鏤空好似兩對飛鳥,上為枝條伸展的高樹,略如《續漢書·輿服志》所謂“桂枝相繆”,高樹的每根枝條都繞出若干圓環,環內掛搖葉。
也有簡約的做法,便止於枝條之端繞環綴葉。搖葉雖然是心形,卻是與前舉出自中原和南方晉墓的心形搖葉不同,即搖葉的尖兒一律向下,正彷彿薩馬爾泰金冠生命樹上的搖葉之簡化(圖11—14)。又有北票房身村出土綴搖葉金飾殘件(圖15),推測這一類搖葉所依附的條形金片或為步搖冠的冠口(徐秉琨《步搖與慕容鮮卑》,《北燕馮素弗墓》,頁293,文物出版社2015年)。發掘簡報雲,“花蔓狀金飾兩件。
長條形金片,上有鑽孔,鑽孔處繫有圓形小金片多枚,共存四段,原物似屬兩件。可能是冠上的圍飾,與前項金飾共用的。最長2 8、最短的2.1釐米(陳大為《遼寧北票房身村晉墓發掘簡報》,《考古》1960年第1期)。所云“前項金飾”,即兩件步搖。這一推測當可成立。不妨更舉一例。吉林集安禹山墓區太王陵出土銅鎏金“帶形飾”兩件,器表均綴搖葉,其一長約37.4、寬3.5釐米,其一長38、寬3.3釐米(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集安出土高句麗文物集粹》,頁104,科學出版社2010年)(圖16)。
對照韓國慶州校洞出土新羅時期的步搖冠(圖17),太王陵出土的“帶形飾”,似即步搖冠的冠口。那麼北票房身村出土金步搖若與“花蔓狀金飾”構成組合,便正是一頂步搖冠。
圖11:金步搖遼寧朝陽十二台磚廠東晉墓出土
圖12:金步搖朝陽他拉皋鎮西團山鮮卑墓出土
圖13:金步搖遼寧北票喇嘛洞七號墓出土
圖14:金步搖遼寧北票房身村二號墓出土
圖15:金步搖飾件遼寧北票縣房身東晉墓出土
圖16:“帶形飾”吉林集安禹山墓區太王陵出土(採自《集安出土高句麗文物集粹》)
圖17:韓國慶州校洞出土新羅時期的步搖冠(採自《國立慶州博物館》)
更晚於此的實例,為北票西官營子北燕文成帝馮跋的長弟馮素弗墓出土一件金步搖冠架,雖已非完品,但尚可得其大略,可視作樣式之一。兩根細窄的金條一長一短,十字交叉成為下方樑架,若平置,則尺寸短的一根一端是抬起來的,推測此或為冠之當面。
樑架頂端一個合缽式扁球,上面又是一個小金碗,一枚細金管從金碗底心貫穿至樑架交叉處的背後,金管上下兩端分別剪作三歧將三物固定。六樹金絲製成的搖葉枝下端錘扁,以金釘自內向外一一鉚在碗壁,金枝各個彎出三個小環,環裏掛搖葉,六樹原當有搖葉十八枚,今存十三。全器連枝高約二十五釐米(《北燕馮素弗墓》)(圖18)。
早於它的朝陽縣十二台磚廠東晉墓出土金步搖殘件,也是大致相同的結構方式。出自馮素弗墓的又有一件金蟬璫,高7.1釐米(圖19),《三燕文物精粹》中的一幅圖版將蟬璫置於步搖冠架之前,是它的想象復原,而正有詩句可以為之寫照,便是北周王襃《日出東南隅行》所云“銀燭附蟬映雞羽,黃金步搖動襜褕”,此乃為顯貴之少年英俊畫像。
這裏的“銀燭”,指《拾遺記》卷五中説到的浮忻之國所貢蘭金之泥,“金狀混混若泥,如紫磨之色,百鑄,其色變白,有光如銀,即‘銀燭’是也”。王襃原出於世家大族琅琊王氏,自南梁入西魏,再入北周,現存作品大部分寫於北朝時期。
這一首未知寫作時間,不過“銀燭附蟬映雞羽,黃金步搖動襜褕”當非南朝服飾,因為黃金步搖在南朝是女性插戴。雖然詩作與馮素弗的時代相去百餘年,但即便不是眼前實景,卻也是並不失真的歷史記憶。而曾一度入西魏的陳朝詩人沈烱《長安少年行》中也有“步搖如飛燕”之句。
圖18:金步搖冠架北燕馮素弗墓出土
圖19:金蟬璫北燕馮素弗墓出土
圖20:銀鎏金鳳冠(男式)遼寧凌源喇嘛溝遼墓出土
如《步搖·步搖冠·搖葉飾片》一文所講述的傳播路線,薩馬爾泰即我國史書所稱奄蔡。《史記·大宛列傳》曰“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康居大同俗”,又曰康居“與月氏大同俗”,“那麼月氏亦應與奄蔡‘大同俗’,這樣,吸收對方的文化自然較為順利”。
步搖冠和搖葉即由此一路東傳,而依不同的水土蕃衍出不同的花木,有的甚至已與原型相差很遠。以上所舉,是其大要,或約略可見同源不同流之概。(一)(二)(三)組實例以數量而言,均不成規模,且失去出土信息,無法構成完整的歷史敍事。相對來説,流行於三燕時期慕容鮮卑的步搖冠面貌比較清晰。它有來自異域的影響,但與原型卻是相差很遠。
生命樹的色彩在傳播途中已經褪色,造型至此也完全改變。詩歌中留下的一二影像昭示它為男子所服,這一風習又或沿續到北朝。
入唐,此類步搖冠已跡近消泯,只是在遼代契丹貴族首服中尚存一點遺響,出自遼寧凌源喇嘛溝遼墓的一頂銀鎏金男式鳳冠,冠頂立鳳口銜搖葉之外,十數枚鏤空花片組成的冠體更以“螺絲”懸綴二十七個舞鳳紋搖葉(圖20),宋綬使遼,歸來言契丹風俗,所云“漢魏時遼人步搖冠之遺象”,或即指此。
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流行於中原和南方的步搖花或簡稱步搖,與北方地區的步搖冠雖然系綴搖葉的做法相似,卻是各有發展演變的線索。步搖花依然是女子首飾,大約只是把來自異域的搖葉移植到原有的簪釵中。後世“步搖”之名則沿續它本來的發展線索成為簪釵樣式之一種,即簪首或釵首飾物有“步則搖動”之意趣的一類,並且隨簪釵風格的演變而不斷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