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的“loser”:稱導師強迫論文造假,中國籍留美博士自殺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554801-2019-07-09 20:08
來源:微信公眾號“極晝工作室”
文章摘要:美國東部時間6月13日,美國佛羅里達大學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系中國籍博士生陳慧祥自縊身亡。據陳慧祥去世前的郵件,他的一篇論文被計算機領域公認的國際頂級會議選中,但論文在學術上站不住腳,擔心發表造假論文可能會影響名譽,他嚮導師要求撤稿失敗,不得不“硬着頭皮,麻痹自己,把論文説圓”,感覺“生不如死”。會議主辦方和佛羅里達大學先後在官網發佈聲明,稱調查正在進行中。
文 | 張楠茜
編輯 | 陶若谷
2019年美國東部時間6月13日,在美國留學的中國籍博士生陳慧祥在實驗室上吊自殺。他在美國佛羅里達大學讀博士將近6年,研究計算機領域。再過兩週,就是他30歲的生日。
他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履歷:2012年到2018年署名發文10餘篇;在世界知名互聯網公司Facebook實習3個月;在導師李濤的實驗室和課堂上擔任助理教師。但是,諸多跡象表明,陳慧祥生前最後一段時間,被一篇論文折磨。
這篇被計算機領域公認的國際頂級會議選中的論文,他是第一作者,但他認為論文在學術上站不住腳。陳慧祥在遺書裏寫道,嚮導師要求撤稿失敗,不得不“硬着頭皮,麻痹自己,把論文説圓”,感覺“生不如死”。
陳慧祥去世20天后,頂會主辦方和佛羅里達大學先後在官網發佈聲明,表示遺憾和哀悼,稱調查正在進行中。他的導師李濤回應,“一切等待調查結果”。李濤實驗室的網站上,在讀學生一欄還寫着陳慧祥的名字,“我很幸運,能和這些傑出的學生一起工作”。
朋友發現陳慧祥失蹤時,曾發佈尋人啓事,在各個留學羣裏找他。照片裏,陳慧祥戴着黑框眼鏡,高高大大,穿着淡紫色T恤,站在白色房子前,笑得很開心。

陳慧祥的照片。受訪者供圖。
“太折磨人了,想死”
陳慧祥去世前一週左右,一天下午2點多,他的美國朋友Michael來到他家門口,電話撥了幾次都沒人接,後來他才回復Michael,“剛剛睡着了”。
Michael走進他房間,空氣很差,窗户小,望出去街上有些髒,隔壁鄰居門口堆着垃圾。陳慧祥的卧室凌亂,到處扔着衣服,牀上有幾牀毯子,枕頭甚至沒有枕套,Michael感覺這很不像愛整潔的他。
佛羅里達州的蓋恩斯維爾,此時已經進入漫長的夏季。這個被中國留學生叫做“甘村”的小城大概127平方公里,住着約13萬人。6月天氣潮濕,氣温適中,不少留學生已經放假回家了,甘村空蕩蕩。
陳慧祥是佛羅里達大學計算機工程系的在讀博士生,他兩年前搬到這裏,沿街是淡黃色的兩層聯排別墅,但他所在的街區在Michael看來雜亂而貧窮,門前屋後灌木長得亂七八糟,草坪也很久沒有打理,小區門口連大門都沒有,“旁邊的街區就整潔很多,還有健身房。”

陳慧祥生前居住的房子。上面一排的其中一個小窗户是他的房間。受訪者供圖
過去幾個月裏,陳慧祥一直在忙一篇論文。
“Difficultcorrection”,Michael用了這個詞,他知道陳慧祥一直在做論文的“艱難修改”,導師讓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這段時間,他每天往返於實驗室和家,兩點一線。晚上兩三點睡,早上六七點起,室友見他總是很困,眯縫着眼睛,在屋裏踱步也無精打采。冰箱漸漸空了,室友劉俊鵬塞給他一堆方便麪,沒想到他吃得很香。
他對食物是很講究的,從前總是叫上一幫朋友到家裏親手下廚。大盤雞、香鍋、山東煎餅都是拿手菜,火鍋不像別人用水沖沖火鍋底料就完事,他親手熬大骨湯,再用骨湯去煮底料。去過他家的一個女孩記得,“骨頭留着給我們啃,可香”。
陳慧祥是山東臨沂人,一米八幾的個子,籃球打中鋒,“別人撞他一下,也要撞回來”。最後這兩個月,他很少下廚,也沒有再去籃球場和健身房,頭頂開始嚴重掉髮。
2019年6月11日,陳慧祥在出租屋裏和好朋友趙一鳴微信視頻聊天。屏幕裏的陳慧祥黑眼圈深重,沒刮鬍子,説話有氣無力,趙一鳴發現他和此前的陽光形象截然不同,“整個人都不是他自己”。
他和趙一鳴提到論文,“太折磨人了,想死”。他還問趙一鳴:“親人去世了是什麼感受?”
“30歲的男人,生命不是僅僅為你自己活的。” 趙一鳴曾有過至親去世的經歷,告訴他自己心境的同時,也反覆勸他,死不值得。掛了視頻,兩人又打了二十多分鐘電話,扯些有的沒的。趙一鳴希望逗他開心,“過幾天哥們兒就有空了,過去看你啊。”
陳慧祥心不在焉地“嗯、啊”,偶爾在電話裏回答一兩個字。
第二天,陳慧祥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電話無人接聽。
6月13日,早上10點,最先被發現的是他的SUV,停在學校裏,然後是他的屍體,在學校一個偏僻的機房裏。他曾日夜待在這裏,沒有窗,機房裏立着櫃式空調一樣的黑色超級計算機。趙一鳴知道,那裏天熱不通風,為了散熱,風扇一直轉動,嗡嗡直響發出噪音。
他不知道陳慧祥在哪裏買的繩子,甚至不知道他在那兒吊了多久。他只知道陳慧祥在電腦裏留下搜索記錄:“怎麼自殺”,“怎麼用繩子上吊”。

自殺的地方。朋友們放花,在牆上貼了supreme的貼紙,他生前最愛這個牌子,房間裏的傢俱上都有這個貼紙
“莫名其妙地中了”
“如果你們現在收到這條信息的話,證明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陳慧祥在郵箱裏留了三封遺書,收件人分別是同一個實驗室的同事、導師李濤、父母和女友。
遺書裏,他講述了那篇“difficult correction”的論文。2018年12月初,ISCA(注:ISCA是計算機架構領域公認的國際頂級會議,通常稱“頂會”,每年舉辦一次,由國際電氣與電子工程師協會IEEE和國際計算機學會ACM主辦,主要關注處理器結構、存儲結構、功耗等方面的研究)2019年度評選開始投稿,陳慧祥投了一篇論文。
陳慧祥的導師李濤,是佛羅里達大學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系教授,也是該校智能計算機體系結構設計(IDEAL)的實驗室主任。他還有一個身份——IEEE Fellow(該協會的最高等級會員),這個身份意味着學術權威與榮譽。
2019年3月,ISCA公佈中選論文,其中就有陳慧祥的論文。
“這篇文章在很短時間內完成,靠的是李老師的關係,六個reviewer(審稿人)裏四個都是老闆的朋友。”他的遺書裏寫道,這讓他感覺心虛,因為“文章有很大問題,設計説不通,審稿人也不較真,最終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中了。”
之後,他開始瘋狂修改文章,把有些實驗沒補上的補上,但在做實驗的過程中,卻發現很多實驗現象、設計與之前論文宣稱的不一致。
5月22日,他和朋友聊天時,表達了一連串的情緒崩潰——“真是生不如死啊”、“骨子裏感到噁心”、“我很嚴肅地考慮離開實驗室”、“做學術本來是開心的事情,現在靠造假活着,有啥意思”。
這些與朋友的聊天記錄在他出事後被公佈到網上。截圖顯示,他不止一次説,“我好難受,馬上要結束了,最後這些數據實在寫不出來了”,他和朋友説不想去“頂會”,打算把幻燈片做好,讓同事去講。
6月初的一個晚上,室友劉俊鵬和陳慧祥曾在客廳聊過一陣子。陳慧祥坐在沙發上,雙手撐着腿,臉色很差,眼睛快睜不開了,他説自己論文寫不出來,希望撤稿,但是導師不同意,堅持讓他把論文寫上。
“考慮到以後對事業的影響,如果這樣發表的話,在圈內,我以後的生活會生不如死,完全進退兩難,我反覆考慮了所有情況,覺得真的無路可走”。他在遺書最後寫,“通過自殺的方式彌補的過失”。
在他離開後的第十天,ISCA2019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召開,李濤實驗室展示了論文成果,陳慧祥排列在第一作者。一張幻燈片上寫着他的名字:“陳慧祥,1989年—2019年”。

頂會上展示出陳慧祥的PPT,他是第一作者。圖源網絡。
導師李濤對一家華人媒體美國中文網稱,事件發生時,他不在美國,對學生的離開十分悲痛、震驚和惋惜。對於遺書提到對論文的質疑,李濤沒有正面回應,他説:“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在網上散佈斷章取義和在未經充分了解事實真相下的不實言論,對他學校和院系、他本人和實驗室成員造成名譽負面影響,對此,將採取相關的措施(包括法律手段)來維護權益。”
7月3日,佛羅里達大學發佈聲明,文章稱已經就此事展開調查,除了佛羅里達大學校警,獨立調查員也已加入調查。ISCA也在其官網發文,表示“頂會”主辦方將協助佛大調查,“任何遭受歧視、騷擾的學生都可以聯繫主辦方,他們願意提供幫助。”

佛羅里達大學校方在美國時間7月3號發出的聲明。校方正在調查此事,加入獨立調查員。
“push、push、push”
在佛大一些學生的記憶裏,李濤教學熱情不算高,中文口音有點重,課上有印度的同學私下説“聽不懂”。
“佛大有很多老師上課,反覆打磨課程,但在李老師身上沒感覺到。”向銘上過他的課,他向李老師提過一個問題,但是李濤沒回答他。向銘心想:“這個老師可能是科研型的老師,不適合教學,而是把更多時間放入研究和論文裏了”。
李濤在科研領域的成績和資源,在佛大留學生圈無人不知,他的一連串獎項就掛在官網上——
IBM學院獎,美國微軟研究院安全及可擴展多核計算機獎,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傑出青年教授獎,各學術機構的“最佳論文獎”……2014年,他擔任高性能計算機體系結構國際研討會主席;2015-2017年,他擔任美國自然基金委員會計算機信息科學與工程(NSF CISE)學部項目主任。
在他的實驗室工作,陳慧祥每個月會拿到1300多美元的生活費。
好友吳迪知道,和一般出國讀研的學生相比,陳慧祥家條件不算好。李濤支付他的“工資”,幾乎是他在甘村生活的全部經濟來源,“剛夠,沒有餘存”。偶爾,他在網上搶一些潮牌的球鞋,倒買倒賣,掙一點小錢。
2018年聖誕節,陳慧祥去朋友Michael家過節,吃光了Michael父母款待的的意大利麪和肉丸子。他告訴Michael,李老師要回來了,過幾天要去機場接機。
李濤在國內外有很多科研交流,頻繁飛行,陳慧祥是接機、送機的主力,有時候是凌晨,有時候是深夜。他從家裏開車到機場,再從機場送到李老師家,再回到自己家,整個過程時間至少一個小時。他曾向朋友抱怨:“車子跑的里程這麼多,大多數都是貢獻給導師了”。但他沒有拒絕過,“因為導師不喜歡別人説不” 。
2017年4月到7月,陳慧祥曾在美國加州的Facebook公司實習,全職實習三個月。
在那段時間,他不再領學校實驗室的工資,但陳慧祥還是一邊工作,一邊兼顧實驗室的事。從公司下班回家,他有時候加班到夜裏2點,早上5點又起來,寫論文到早晨8點再去上班,幾乎沒有週末。他問室友:“5點起牀會不會打擾到你?”
工作日的下午,李濤的電話會忽然打過來。和他一起實習的小夥伴鍾宇傑記得,陳慧祥在上班可能沒接到,晚上下班電話又會打過來,他這時候就接了,嚮導師彙報論文進度,“嗯,是,李老師。”他總是這樣應答着。
學生向銘透露,李老師是那種“push、push、push”的風格,幾乎每天都會給實驗室的學生打電話,經常是晚上打過來,問進度。向銘吐槽,“搞科研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天天有進度?”
除了每月的生活費,導師決定着博士生科研的研究方向,具體到某個課題、論文投稿、推薦信等。一位佛羅里達大學計算機工程系研究生告訴《極晝》,導師的權力會非常具體地體現在讀書的方方面面:
“比如,要求你發幾篇論文,什麼級別的,都發在什麼會議上;再比如做什麼課題,課題都是導師的,想法是老師出,學生做,他不喜歡你的話也可以把爛課題給你做;什麼時候開始做研究也是他説了算,可以讓你一進來就做研究,為儘快畢業做準備,也可以讓你做兩三年的項目,然後再説論文發表的事情,不然畢不了業。”
和陳慧祥同校的一名博士後告訴《極晝》,讀博士退學或換導師的例子也有,但是要付出很高的沉沒成本,而且要面臨得罪導師的風險。一旦和導師鬧僵,學生會面臨無法拿到推薦信或找不到下個導師的尷尬處境,“如果離開實驗室,短時期內又找不到工作,等博士簽證過期,就會成為非法移民。”
這個博士後留美8年,曾遭遇延期畢業三年,他曾在一位華人導師手下工作,被要求每週工作65小時,他很理解陳慧祥最後的處境,“如果早些退出,損失還不大,但一個博士讀了三四年的人,如果換導師,換專業,需要從頭來過。”
吳迪告訴《極晝》,計算機領域讀博士做科研的大多數是中國人和印度人。雖然美國校方規定,博士生畢業要由幾個人共同通過決定,但沒有法律規定這幾個人之間的關係,“可能全都是導師的親信”。

陳慧祥的簡歷。他所期待的畢業時間是2018年7月。圖源陳慧祥個人網站
“一萬條代碼哥”
在Facebook實習那三個月,趙媛媛記得那時的陳慧祥自信滿滿。
陽光晴朗的中午,他們在公司外偶遇,幾個年輕人坐在這家世界頂級社交網絡公司外的小廣場上聊天,四周是小棚子、桌子椅子和午休的人們。趙媛媛也在佛大學計算機,陳慧祥和朋友們各自聊着寫了多少代碼,最後打算寫多少。
陳慧祥説實習不太順,要寫一萬條代碼證明自己。大家都笑了,他也笑,同行的朋友後來就叫他“一萬條代碼哥”。
在朋友面前,他從來不直接表現出自己很累,只有下班回家後,才會跟室友説“我不行了,得躺會”。然後他上牀睡覺,大概睡一兩個小時,“又起來接着嘩嘩幹活”。
3個月實習期結束,陳慧祥真的寫完了13000條代碼,但是沒能拿到臉書的offer。
“在三個月的實習期內,寫了13000條代碼是什麼概念?一個全職碼農,一年正常工作,可能就寫個一萬條代碼。在臉書實習的,有寫了五六千行,有的甚至三千行就拿到offer的。”鍾宇傑告訴《極晝》,他和陳慧祥一起進入Facebook實習,分在不同的小組。
他安慰陳慧祥,陳慧祥卻樂呵呵地説,自己一直做事不順,總是經歷很多波折,“敗人品”已經習以為常。
“安慰者”和“幫助者”是他在朋友中的角色。一位上過李濤課的學生記得陳慧祥,他當時遇到一個bug,陳慧祥是助教,他拿過電腦,手把手教他解決問題,劈里啪啦幾下就弄好了。“他是一個非常好的學長,我們當時有疑問,無論是課程內容還是作業都是去問他,比如基礎的一些工具的安裝,他都親手幫忙調試。”
趙媛媛叫他“祥子”,她有時抱怨導師苛刻,為了讓她好受一些,祥子就分享自己的經歷,“我導師都是想罵就罵,我都這麼慘了,你這點算啥?”
他安慰趙媛媛,努力把學習弄好,才能儘快離開這個地方。趙媛媛記得,祥子一直跟強調:“你不要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説,你只要把你自己做好了,你問心無愧。”
唯一一次生氣是2018年的一次,他中了一篇論文,有機會去英國開會,他想趁機會開完會飛回中國,看看家人和女友,再回美國。趙一鳴知道,他從2014年開始,就沒回過家。那次機票、住宿、國內的動車票一切都安排好,在國內預約續簽也準備好了,但是後來因為導師説要趕論文,他未能成行。
室友記得那天他在客廳裏和李濤打電話,打完電話坐在沙發上生氣,錘沙發,過了一會兒又回到自己的房間,沒説什麼話。
趙媛媛覺得,“他好像總是努力和收穫不成正比”。
去世前幾天的凌晨,陳慧祥曾發過一條朋友圈:“我就是個loser,笨豬,極其膚淺的人,什麼都看不懂,什麼事情都搞不定,什麼都靠不住的傻逼”。沒過多久,他把這條狀態刪除了。
自稱“loser”的他,其實是很多人的驕傲。一位他吉林大學本科時的學長告訴《極晝》,陳慧祥本科畢業時平均分88分,年級第二名,本來是保送浙江大學,但浙大要求直博,他當時有計劃去美國讀博士,所以後來選擇去了哈爾濱工業大學。
2012年,他哈爾濱工業大學計算機科學系碩士畢業,靠自己申請美國博士,拿到六七個offer,都是全獎入學資格,最後選擇了佛羅里達大學的李濤老師。
不止一人透露,當時陳慧祥和李濤電話溝通,感覺很好,後來他也向別的畢業的學生打聽過,反饋李老師不錯,陳慧祥也被李濤的實力和經歷所吸引,最後選擇了李濤。
他的簡歷上,在佛羅里達大學計算機工程讀博士期間,GPA3.85(總分4.0),本科在吉林大學期間,GPA3.62,精通C/C++STL,Linux等等技能,還有他發表的11篇論文,其中有9篇都是在李濤門下發表的。
陳慧祥的遺書,發給實驗室同事。圖源網絡。
“你什麼時候畢業?”
2013年,陳慧祥來到美國,預計五年畢業的願望沒能實現。
趙媛媛和陳慧祥同時來到美國,和他做過兩年鄰居,叫陳慧祥“祥子”。去年5月,他們聊起畢業規劃,趙媛媛告訴他,自己年底12月份要畢業了,“你什麼時候畢業?”

“我好像還是不行,可能得明年5月了。” 祥子説。
2019年2月,Facebook實習的小夥伴鍾宇傑也離開甘村。走的前一天下大雨,鍾宇傑往車上搬行李箱,陳慧祥看到了,連忙把自己的被子拿出來,蓋在行李上。鍾宇傑問他:“把你被子拿出來你蓋啥?”陳慧祥説:“我沒事,你這行李不能濕,你明天就要出發了。”
第二天送別,陳慧祥穿着印有Facebook字母的橘色T恤,親自下廚,給他們一家送行,鍾宇傑很感動,因為那是Facebook公司的員工服。同期來的很多博士朋友,都陸續畢業、工作或者回國,他送走了一個個朋友,自己還留在甘村。
關於陳慧祥的未來,鍾宇傑不是很確定他想搞學術還是工作,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目標就是畢業,“他想留在美國”。
在美國,他被第一個房東騙過高出原價幾倍的房租,也去小酒館看過脱衣舞表演。他教美國朋友説中文“牛逼”,帶他們吃雞,也跟台灣人學釣魚抓螃蟹,然後清晨開車帶着同學去海邊撿生蠔。
他告訴室友,這輛SUV會一直開,畢業後如果到美國其他城市工作,就把車開過去,“如果今年的暑假畢業,可以把父母給接過來。”
6月12日,在紐約上班的趙媛媛在留學羣看到尋人啓示,她給祥子打電話。電話那頭只有“嘟、嘟、嘟”幾聲,然後轉到語音信箱。第二天,她又問祥子別的朋友:“突然想到,他會不會是去散心了,所以沒帶手機?”
“他已經死了。”對方回覆。趙媛媛懵了,眼淚一下流下來。
“我通過自殺的方式彌補我的過失……論文做到什麼程度就説到什麼程度,不要大躍進的方式。也算是希望為了這個世界帶來一點改變吧。”她看到遺書還是不敢相信,她一直以為,祥子最終能拼出一條路來。
五顏六色的籃球鞋,還擺在家門口,兩個一米多高的鞋架子,都是他的。祥子去世後,他和趙一鳴同在的一個微信羣仍然活躍。有個美國朋友艾特他——“man, get out of the freezer and lets have fun”。
朋友,從冰櫃裏出來,我們去玩吧。
(應受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除Michael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