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甘寧 | 與土地較勁的人,耗盡每一絲力量,為大河歌唱_風聞
那一座城-那一座城官方账号-城市塑造了我们,我们一起探秘城市。2019-07-09 09:59
寧夏鹽池,
為兩位妻子遷墳的老劉被莊稼人喝住,
因為老劉沒經他們同意,
就讓棺材過了他們的莊稼地。
老劉只好喊來遷墳的人。
運棺材的人知道輕重,
直接給莊稼人跪下認錯,
才算是徹底解除了這個小危機。
老劉命苦,兩任妻子都離他而去。
他説,遷完墳後,他就無牽掛了。
他還笑稱,自己的墳在兩任妻子中間,
他還像個皇帝。
老劉叫劉世凱,當地著名的陝北説書人,
號稱在鹽池無人不知,
一把三絃上手後,freestyle張口就來。
當然大部分時間,他説的還是已有的台本。
陝北説書,不像是北方的評書,
不只需要説,還需要唱出來。
加上他帶有風沙味道的口音,
一張嘴就讓人知道這音樂來自黃河。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
老劉都是個離不開土地的老實人。
寧夏的民間搖滾歌手蘇陽是他的朋友,
有一天蘇陽邀請他去北京説書,
見了面蘇陽才發現,老劉沒帶三絃。
可能是蘇陽在電話裏口誤,讓老劉不用帶,
結果老劉也就實誠地聽了他的話,
拾掇了頭髮後,啥也沒拿,就去了北京。
這是隻有土地人才有的實誠,
直讓活在城裏的人精們感覺到了傻氣,
但老劉不管這些,他還是活在土地裏。
後來老劉回到鹽池,不知怎的肩膀疼得厲害,
吃了藥也不見好轉,只好撐起身子來到廟裏,
對着神仙們拜上幾拜。
一位像是個推拿大夫的大姐,
抓起老劉的胳膊瞧了幾下,
然後下了個診斷。
但她既沒給老劉下針,也沒給老劉敷藥,
而是掏出了一個印章,點了幾下印泥,
就在老劉的上半身迅速蓋上了幾個章。
在老劉身上蓋章就像是神仙的允諾。
蓋完章,老劉呵呵一笑,
雖然他兩個月之後仍然沒啥好轉,
但那一刻,他彷彿完成了一個任務,
心裏踏實了。
在城市人看來這是妥妥的封建迷信,
可對於和土地有羈絆的人而言,
這是一輩子無法改變的情感。
黃河從青海出發,九曲十八彎,
進入陝甘寧的地界後,繞着黃土高坡連拐四下,
在中國地圖上浩浩蕩蕩地甩出了一個“幾”字。
如果沒有去過黃河幾字灣,
你可能很難理解為什麼老劉的歌聲裏,
每次拐彎都像是給人一拳。
其實不僅是陝北説書,
這一片土地上還有花兒、秦腔、皮影戲……
花兒歌頌的是自由的愛情,
歌詞時不時就會“開車”。
從小唱花兒的馬鳳山是家人和同鄉眼中的異類,
人們都不能理解,他為什麼不學習,
而是去歌頌生命裏難以得到的東西。
皮影戲已經活在了一個完全不屬於它的時代,
它似乎完全無法滿足人類對於影像的追求。
魏宗富的他太爺爺就是唱皮影戲的,
傳到他這一代就再也沒人來學了。
至今只有各個村子的廟會,
還能讓他們勉強撐起信念,
要不然沒人願意揹着沉重的大箱子,
孤獨地走在光禿禿的黃土山上。
即便是熱鬧的秦腔大戲,
到今天也沒有什麼人來看。
秦腔劇團團長張進來經常連戲班子都湊不齊,
但幸好,他除了唱戲還有其它任務:
劇團來到鄉下連演三天,
第一天就是扮神仙求雨。
沒想到第二天瓢潑大雨,沒人來看戲,
可劇團裏的人高興壞了:
求雨那麼成功,別的鄉肯定會來找他們。
這就是黃河幾字灣,
和城市裏的中國完全不同。
地理書上説:這裏是黃土高坡,
億萬年前的黃沙從遠方吹襲到這裏,
形成了千溝萬壑。
地理書上往往只有冰冷的描述,
與很多人印象不同的是,
黃土高坡其實土壤肥沃,種東西很容易就活,
只要在合適的時間下一場合適的雨。
但要是沒了這場雨,不管一個人有多麼勤勞,
他也沒法改變顆粒無收的結果。
當城裏的中國人過上了無懼自然的現代生活,
他們似乎還生活在前現代社會。
所以老劉的唱腔裏有拳頭,
馬鳳山和魏宗富就是要跟現實對着幹,
張進來湊不齊人也要把秦腔吼出來,
因為那是西北農民對土地的的愛恨交織與糾結,
劉世凱他們四個都是蘇陽的朋友,
這位人稱“蘇伯(bāi)伯(bāi)”的搖滾大叔,
原本是江南人,卻在寧夏的廠礦長大,
1990年開始在銀川組樂隊。
前幾年他發起了一個叫“黃河今流”的活動,
希望能通過採風,
找到西北黃河流域民間音樂的文化基因。
後來就有了這部叫《大河唱》的紀錄片。
蘇陽不斷將他採風所得,融入到他的音樂中,
很多人説在他的歌裏找到了故鄉。
但當他去哈佛大學做分享的時候,
有人向他提問質疑:
為什麼要把花兒重新編曲,用流行方式表現,
而不用原汁原味的傳統花兒去唱呢?
蘇陽的回答很簡單,
因為他自己並沒有活在傳統花兒的土壤裏。
他沒法把西北民間音樂傳承下來,
老劉家裏,
他的孫女對爺爺的説書詞並不熟悉,
反而對蘇陽彈奏的旋律很有感覺。
而蘇陽跟她説,
那段音樂恰好是從她爺爺的唱腔裏演變而來。
今天生在黃土高原上的新人類是幸運的,
他們已經不再需要面對殘酷的自然。
但對西北民間音樂來説,這也是幸運的麼?
人和土地的羈絆越來越少,
他們還能嘶吼出那樣的愛恨情仇嗎?
本文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部分圖片來源於一條視頻 對《大河唱》導演楊植淳的採訪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