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至親，一邊是愛情：為了拒婚，民國精英想出了哪些招數？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國家人文歷史”

古代中國，婚姻，取決於父母之命。

晚清民國時期，一批精英出國留學，接受了西方現代文明的洗禮。家鄉的父母仍然按照老規矩，給兒子説上一門媳婦，兒子甚至沒見過未婚妻就被要求成家。

一個是學貫中西，一個是大字不識；一個是胸懷世界，一個是灶台堂屋。

於是，近現代史上獨有的一幕幕人間悲劇上演，令人不勝唏噓。

魯迅只把她當做禮物

1898年，周樹人到南京讀書後，母親為他説了一門親，女方叫朱安，在母親魯瑞看來很般配。年齡上“女大三、抱金磚”，當時的標配。

那個時候，周樹人家裏正走黴運，父親、弟弟接連去世，家道中落，母親苦苦支撐這個家。

俗話説“窮人莫做長子”。又單親、又窮人家的長子，心裏的苦外人懂不了。魯迅默認了母親的主張，隨後去了日本。

1906年6月，魯迅26歲，“奉母命回國，與朱安女士結婚，甘願作舊道德的犧牲。旋即赴日”。

魯迅與朱安

只要未來的妻子能識字、不裹腳，長相説的過去，青年周樹人還是會按母親意願做個好丈夫。

可是，朱安偏偏小腳、不認字。孝順的魯迅遵母命結了婚，但接受不了朱安做自己的女人。

自此之後，周樹人對朱安形同陌路，“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朱安與魯迅母親生活在一起，承擔家務、照顧婆婆、希望以自己的默默奉獻換來魯迅的回心轉意。

劇情不會反轉，魯迅於1927年和許廣平在上海同居，遠在北京的朱安心如死灰。

作為魯迅的唯一合法妻子，朱安臨死前，曾希望葬在魯迅墓旁，但是，家族、社會都不答應。朱安是個悲劇，魯迅又何嘗不是？

魯迅去世後，許廣平在《為了愛》詩裏對這場三角關係作了總結，也是對自己作了辯解：

在亞當夏娃的心目裏，

戀愛結合神聖；

在將來解放的社會里，

戀愛，再——

志同道合，成就婚姻。

那言語不通，

志向不同，

本來並不同在的，

硬説：“佳偶”，

就是想污衊你的一生。

魯迅與許廣平

魯瑞、魯迅、朱安、許廣平，站在誰的角度看都沒做錯，錯在時代，錯在曾經滄海。

顧維鈞設計套路

顧維鈞生在富裕之家，十二歲時父母直接敲定了婚事。女方是上海名醫張聾甏（bèng）的侄孫女，比顧維鈞小兩歲。

“我不知道她長得怎樣，也不知道她的學識如何。我唯一所想到的，是她不應該纏足，應該進新學堂。”

這擇偶標準在當時很少有女性做得到。魯迅的朱安達不到，顧維鈞的未婚妻也沒達到。這就埋下了日後不幸福的種子。

1907年，在美國讀大三的顧維鈞突然接到父親來信，要求他回家成親。

顧維鈞拒婚，父親絕食，兄長大義勸告。幾個回合下來，顧維鈞就範。

新婚之夜，顧維鈞逃離了新房，在母親的屋裏睡了一覺。後來幾夜新郎新娘也是同房不同牀。

新娘天真、剋制、忍耐。與魯迅妻子朱安幾乎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這也是古代中國女性的標準性格。

之後，顧維鈞提出回到美國繼續學業。父親條件是，回去可以，但要帶上新娘。

沒辦法，顧維鈞只好把這位小腳、不懂英語的新娘帶到美國，送到費城一個美國家庭去學習英語。自己回到紐約。

然後，顧維鈞開始設計套路。

每逢節假日，顧維鈞像走親戚一樣看望這位妻子，勸她努力學習文化以求自立。向她灌輸美國的愛情觀，幸福建立在愛情之上，父母包辦的婚姻多麼不人道云云。

經過一年的洗腦，顧維鈞感覺火候差不多，提出解除婚姻關係。

孤身一人遠在海外的女子，能表示什麼？她半天沒反應過來，然後笨拙地問已經正式結婚了該怎麼辦？這是一問怎麼辦？

顧維鈞事前已查閲大量資料，冷冰冰地説，按照中國民法有關自願離婚的規定，“只要有關兩方籤一項協議就行了。”

並把親自起草的協議給她。

無助的妻子問，她以後該怎麼辦？這是二問怎麼辦？

顧維鈞説，她留在美國學習，費用繼續由顧維鈞承擔；她回國，可以自由住在婆家或孃家，所有結婚財物、陪嫁全部屬於她。

在完全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以後，顧維鈞的套路來了：

顧維鈞要求離婚協議由她親自抄寫四份，雙方各一份，雙方父母各一份。離婚協議完全是她的筆跡，顧維鈞只簽了一個名。

表面上看來，好像還是女方主動要求離婚的。顧維鈞煞費苦心！

1911年，顧維鈞把離異妻子送回國，從此天涯如路人。

之後，顧維鈞與唐寶玥結婚，這是他倆合照。

顧維鈞與唐寶玥

胡適心軟又多情

胡適和魯迅一樣，也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母親年輕守寡把他拉扯成人，在胡適心裏，母親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胡適十四歲時，被一家遠親相中，女方叫江冬秀，大胡適一歲。江冬秀基本不識字、小腳。

母親定了婚事，沒有徵求胡適和江冬秀本人的意見，兩人也沒見過面。

胡適與江冬秀

之後，胡適於1904年到上海求學，1910年考取庚款留學遠赴美國。

胡適風流倜儻，離開晚清這個牢籠，多情的本性袒露無遺。

胡適一生，總在不知不覺中走近身邊“般配”的女性，無可挽回地陷入戀愛之中，待到談及婚嫁方才驚醒：原來自己負不起責。於是，辜負一段情，傷害一顆心，抹去痛苦的淚，轉身做個“好人”。

一遍又一遍，胡適不斷重複着負心郎的故事。

唐德剛研究了胡適在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的兩年，即1915年到1917年， “就談了兩整年的戀愛！”

這兩年時間裏，胡適給韋蓮司女士（Edith  Clifford Williams）寫了一百多封情書，與另一位“瘦琴女士”（Nellie  B. Sergent）的通信僅次於韋蓮司。在1917年前5個月，胡適還與莎菲女士（陳衡哲）通信達四十餘件。

唐德剛評價當時的胡適是“一個神情恍惚的情場中人”。

胡適與韋蓮司等人的愛情沒有結果，根子還在母親。胡適性格懦弱、孝順。

此時的安徽鄉下，江冬秀經常抽空到胡適母親家裏伺候未來的婆婆，自己放了纏足，學習文化以拉近與胡適的距離。

到1917年胡適回國任教北大時，江冬秀等胡適已經等到28歲。那個時候人們眼裏的28歲女子屬於老姑娘。這個婚，胡適已經無法拒絕。

從此，胡適和江冬秀反差巨大的婚姻成為民國一段佳話。

其實，胡適是先沒勇氣拒絕母親，後來不忍心拋棄孩子。就像他在1921年8月30日的日記裏説的，“我不過心裏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

韋蓮司愛戀胡適並終生未嫁。10年後的1927年，韋蓮司在給胡適的信裏表達思戀：“我想念你的肉體，更想念你在這裏的點點滴滴。我的心已經被你佔據……”

1934年，韋蓮司在日記裏寫：“我把你蓋過的被子拿過來蓋在我的身上，我可以在這樣的過程中體會到你的體温……”

愛得那麼苦。

1917年12月，胡適婚禮上，曹誠英以伴娘身份與胡適相識，從此為情苦一生。

1923年4月，胡適到杭州養病。因丈夫納妾剛離婚的曹誠英與胡適感情迅速突破界限，在煙霞洞過起了神仙生活。

期間，蔡元培、陶行知、汪精衞、馬君武、汪靜之、陳衡哲夫婦等名流都來探望胡適，曹誠英並不迴避。

9月28日，胡適密友徐志摩還邀請他們一起到家鄉海寧觀看錢塘江大潮，留下了一張包括曹誠英在內的合影。

曹誠英在給胡適的信裏大訴相思：“穈哥！我愛你，刻骨的愛你。”

不知道是不是愛的魔力，曹誠英前夫就是因為她不能生子才納的妾，可是和胡適在一起，她竟然懷了孕！

徐志摩回京後到處宣傳胡適的豔遇，一傳就傳到了江冬秀耳朵裏。接下來的段子很有名，江冬秀抄起一把菜刀，説離婚可以，她先殺兩個兒子再自殺。

胡適再一次退縮。曹誠英無奈，墮胎後出國，對胡適深深的愛都寄託在詩文裏。

1949年2月16日，胡適決定離開中國大陸前來到上海告別，曹誠英説：“穈哥，不要再跟蔣介石走了！”胡適笑了笑。此後，二人天各一方。

同韋蓮司一樣，曹誠英終生未嫁。

除此之外，胡適還有陳衡哲、陸小曼、徐芳、羅比·洛維茨（Robby  Lowitz）等其他緋聞女友。

胡適女兒出生，胡適1921年7月31日日記載：“吾女名素斐，即用莎菲之名”。Sophia正好是陳衡哲的英文名和筆名。

楊絳在《懷念陳衡哲》裏，説到陳衡哲與胡適有三點不一般：

一是她家掛着胡適大幅照片； 

二是一九四八年，胡適離開北平到上海，朋友問胡適行蹤直接給陳衡哲打電話； 

三是胡適離開大陸最後與他們見面那次，走到門口的胡適又折回來開了個玩笑。楊絳觀察細緻，“我覺得胡適是臨走故意回來惹她一下。”“她”，指的是陳衡哲。

陳衡哲告訴楊絳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楊絳在《懷念陳衡哲》文章裏，已經明白地暗示就是胡適和陳衡哲的關係。

陸小曼在給胡適的書信裏也有曖昧的話。

陸小曼與胡適

徐芳是胡適的學生，對胡適單相思，大約在1936年起持續了三年多，後在江冬秀要求下，胡適斷絕關係。

羅比·洛維茨（Robby Lowitz）是胡適恩師杜威的秘書。1937年10月6日，胡適抵達美國，在看望杜威時認識羅比·洛維茨。在胡適擔任駐美大使後，二人擦出火花。

胡適不斷地找情人，是不是潛意識地反抗舊婚姻呢？

徐志摩一語成讖

1915年10月，家庭包辦十八歲的徐志摩與上海富商女兒張幼儀結婚。張幼儀沒有裹腳，有文化，有大家閨秀風範。

對婚姻，徐志摩也是很拒絕，但架不住長輩的苦口婆心而順從。

新婚之夜，徐志摩跑到母親房裏躲藏被人找了出來。之後徐志摩繼續求學，從上海、天津、北京到美國和英國。

1921年，十八歲的林徽因隨父親來到倫敦，徐志摩已是兩歲孩子的父親，和林徽因陷入熱戀。理智的林徽因迅速不辭而別，回到國內。

剛巧，陪讀的張幼儀告訴徐志摩，懷了二胎。徐志摩連頭也不抬：“趕緊打掉。”

張幼儀告訴徐志摩，打胎危險，會死人的。

徐志摩的回答，“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的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麼？”

1922年3月，徐志摩提出離婚，“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然後，丟下張幼儀獨自回國。

離婚後，張幼儀前往德國留學。在家，徐志摩父母只認她是兒媳；在外，事業風生水起大獲成功。此是後話。

老師梁啓超規勸愛徒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徐志摩説了一段名言：“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心靈雞湯害死人，徐志摩最終毀在這句話上。

等到徐志摩輟學追回國內，林徽因已經許配給徐志摩老師梁啓超的兒子梁思成，隨後雙雙出國留學。

林徽因、泰戈爾與徐志摩

追求所謂真愛不得的徐志摩，認識了社交名媛陸小曼。當時的陸小曼正因為丈夫王庚的古板無趣而無處安放自己騷動的心。

只是因為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開啓了現代史上的一段情緣。

1926年10月3日，徐志摩與陸小曼舉行婚禮。梁啓超在證婚詞中訓斥：“你們都是離過婚，重又結婚的，都是用情不專，以後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

張幼儀三從四德，陸小曼風情萬種。傳統的父母難以接納“狐狸精”。

婚後的陸小曼來到浙江鄉下，吃飯每次只吃半碗，把剩下的撥給徐志摩。吃完飯上樓，陸小曼撒嬌：“志摩，抱我上樓。”

徐志摩母親氣得向張幼儀數落：“你有沒有聽過這樣懶的事情？這是個成年女子耶，她竟然要我兒子抱她，她的腳連纏都沒纏過哪！”

後來，徐母去世，徐家沒讓陸小曼進門。也就是説，陸小曼嫁給徐志摩後還是沒有名分。這也成為陸小曼自暴自棄一個誘因。

陸小曼開銷無度，來到上海後每月洋房租金100大洋，在夜總會常常一擲千金，家裏有傭人、丫頭、司機、廚師，每月生活費需要五六百銀圓。

徐家為了限制陸小曼揮霍，掐斷了經濟支持。徐志摩拼命兼職，每月可以掙到600到1000大洋，仍然需要四處借錢。徐志摩焦頭爛額。

更糟心的是，徐志摩疲憊回家，常常看到陸小曼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

徐志摩為了把陸小曼從夢魘中拉回來，毅然辭去上海的工作，回到北京。但是，陸小曼死活不願意再回傷心地。徐志摩無奈，只好北京上海兩地飛。

徐志摩像是有預感，生前寫了一篇散文《想飛》，“砰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裏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1931年11月19日早晨，徐志摩墜機遇難。

為誰負心為誰怨？錐心之痛不能言。

幾位民國精英的拒婚，拒絕的都是舊婚姻，反映的是新思潮與舊傳統的碰撞，而遵守傳統禮數的妻子，也是舊傳統中的受害者，令人同情。

 參考書目

①《魯迅年表》，《魯迅檔案：人與神》何夢覺編  中國工人出版社2002年

②《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朱安傳》喬麗華  九州出版社2017年

③《顧維鈞回憶錄》第一分冊 中華書局1983年

④《胡適博士學位考證》夏志清 《我們的朋友胡適之》唐德剛 夏志清 周策縱 等著 嶽麓書社2015年

⑤《多才而多情的胡適》王順勇 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2016

⑥《追悼志摩》 《胡適傳記作品全編》第四卷 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

⑦《胡適和徐志摩》 《胡適和他的朋友們》成都時代出版社2016

⑧《風花雪月是民國：最美陸小曼傳》中國華僑出版社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