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40年只做了這一件事,被張藝謀稱為“國寶”,卻至今仍在撿破爛_風聞
砍柴书院-李砍柴,砍柴书院:kanchaishuyuan2019-07-10 20:29
看過那麼多電影,你看過沒有聲音的電影嗎?
看吧,上面這個片段,這就是影片沒有配音的樣子。
感覺怎麼樣?是不是隻看到人走來走去,完全不知道在幹嘛,全程尷尬?
那帶着聲音的視頻,又是什麼效果呢?
再看完這一段,你會發現,聲音的作用簡直絕了!
雖然整個視頻女主人公都沒有説話,但是做飯、走路、刷牙、穿衣等等的聲音,與背景音樂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把女主人公從慵懶到着急,再到懊惱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沒有聲音的電影,就是沒有靈魂的人物,而有聲音的電影,卻可以讓你與劇中人物同悲同喜。
那麼,這樣的聲音是怎麼來的呢?是電視劇或電影拍攝成功後,就自然有了嗎?
曾經柴叔也以為是這樣的,後來當我知道還有一種職業叫“擬音師”,瞬間就給跪了。
我們看的影片中,除了背景音樂和人物對話之外的所有環境聲音,背後都有 “擬音師”來負責。可以説,在整個電影鏈中,若是沒有了擬音師的存在,那電影就失去了它的靈魂。
更神奇的是,他們的道具,並沒有多高大上,都是你想象不到的破銅爛鐵。
而在國內,卻鮮少有人知道“擬音師”的存在。
甚至與國外擬音師的高收入相比,國內的擬音師一直處於低收入、沒地位的尷尬境地。
所以在國內,很多年輕人都不願意選擇這個職業。
可有這麼一個人,居然在這樣尷尬的市場環境中,堅守擬音40年!
張藝謀説,她是我們國家的國寶;
名導詹姆斯.卡梅隆,對她豎起大拇指,説“wonderful”;
名導斯皮爾伯格説,她是中國最好的擬音師,沒有之一。
她就是魏俊華。
1972年,魏俊華從北電錄音系畢業,進入一家電影公司做文案。一天,她無意間走進那間黑幽幽的擬音棚。
棚裏一片狼藉,一個大坑,一個水池,三條腿的椅子、破籮筐子、爛芭蕉扇等一堆破爛玩意,如果不是一塊熒幕,她以為來到了“垃圾場”。
在“垃圾場”旁邊,有兩個師傅“神經兮兮”地一會打打腿,一會拍拍手,還拿起破扇子揮來舞去。
魏俊華看着熒幕畫面:秋風乍起,落葉舞動,一位有着蓋世武功的人物,霸氣出場。
兩位師傅製造出來的聲音,竟然與畫面,出奇的吻合。
魏俊華被這一幕吸引,不禁嘖嘖感嘆:“真是太神奇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有一束神奇的光,照進了魏俊華的生命,指引着她走向了人生的另一條軌道。
從那以後,魏俊華每天早上別人還沒上班,她就早早來到擬音棚,琢磨這些破爛玩意兒的用途。
經過一段時間的琢磨,終於她有些技癢。
一次,老師們正在為電影《火娃》配駿馬奔馳的聲音時,她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走到老師跟前説:“老師,這個馬蹄音,能不能讓我試試?”
師傅説:“你想試試?我們做了幾年的人,也不敢説一過來,就做這個馬蹄,你膽子也忒大了。”
師傅看都不看魏俊華一眼,抓起兩個蹄子,就扔了過來。
魏俊華挪動微胖的身體,撿起蹄子,又激動又緊張。
熒幕上:一個少年騎着馬,馳騁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只見她拿起那對蹄子,靈活地一上一下舞動,與案板有節奏地撞擊着。原本寂靜的擬音間,頓時變成了蒙古大草原。
畫面停了,師傅驚呆了。
好一會,師傅才激動着説:“你有擬音天賦,過來做擬音吧!”
做擬音,可不輕鬆,又累又不容易成名,同學苦口婆心的勸她説:“咱們的專業是錄音,你做什麼擬音呀,擬音工作在整個行業鏈中都屬於吃力不討好型,再説行業裏都沒幾個女的。”
擬音就像掛在驢子面前的胡蘿蔔,魏俊華就是那隻“倔驢”。她根本就聽不進同學的勸告,非吃那根“胡蘿蔔”不可。
就這樣,電影廠裏少了一名文案,中國影視圈多了一位國寶。
她第一部完整參與擬音的片子,是凌子風的《邊城》。
魏俊華覺得,寂靜的山莊,靜靜的流水,這樣的劇本,擬音很簡單,就想當然的擬好音,交給了導演。
導演看完怒了,罵道:“這是什麼爛擬音,會不會擬音?”
魏俊華倔強地看着導演説:“您等着,我就擬出一個您滿意的音,等您來驗收”。
説完就扎進了湘西邊城,一呆就是兩個月。來到湘西她驚呆了,這裏還真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不同時間段水流的聲音,划槳的聲音,甚至穿不同材質的鞋子,在土路、青石板路、柏油路上行走的聲音,這些聲音都有着微妙的區別。
回來後魏俊華做了厚厚的一沓筆記,在擬音棚反覆模擬,直到完美地做出每一個符合劇中意境,人物性格的聲音。
如翠翠的事情未定,爺爺心事沉重,拉繩都是有氣無力的聲音。閉上眼睛,聽聲音,也能聽出爺爺內心的情緒。
影片做完,凌子風對她佩服的五體投地:“沒想到魏俊華這麼有志氣。”
《邊城》獲得了年度最佳故事片獎,也讓魏俊華在擬音界初露鋒芒。
這次過後,魏俊華對擬音“中毒”越深。當初的一腔熱情和想當然已經化作對擬音的嚴謹態度。
她一有空就往菜市場跑,將買來的蔬菜折斷,掰爛,揉搓,聽其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有人竊竊嘲笑:“這人腦子瓦塌了吧,好好的菜折斷,搓碎,還能吃嗎?”
她卻完全沉浸在擬音的世界,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有天晚上,魏俊華扛着一大袋東西往回趕。一位巡警覺得她行跡可疑,衝過來攔住了她。
“這麼晚鬼鬼祟祟地,袋子裏裝什麼東西。”
她撐開袋子,裏面裝着扳手、刀、棍子、爛草帽,搋(chuai)子……
巡警立刻把它們和作案工具聯繫在了一起。
“走,跟我去趟派出所。”巡警一邊説一邊推魏俊華上警車。
她激動地説道:“我是擬音師,這些都是我的擬音工具。”
“別狡辯了,擬音師用這些刀啊棍啊做什麼用?”
魏俊華情急之下,抓起搋子,現場模擬了一段馬蹄聲。
巡警聽完,拍手稱讚道:“簡直太像了,太不可思議了。”
魏俊華卻有些哭笑不得的背起袋子離開了。
魏俊華的老公高士義説:****“老魏對擬音入戲太深了,除了吃飯睡覺,她每天都在想着如何能將擬音製作得更接‘地氣’,更完美。”
稻盛和夫老先生説:工作中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出色的工作,產生於“完美主義”追求完美,對外是展示一個人對工作的態度,對內則是體現一個人對自己的要求。
此時的魏俊華已經不是等着別人來挑剔自己,自己開始高要求,追求完美。
有次為槍戰片配槍聲。
槍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出什麼樣的聲音,魏俊華不清楚,憑空也想象不出來。但是還是有辦法做得逼真硬核,大不了花點時間盤它。
於是魏俊華帶領着她的擬音團隊去打靶。
有一天,魏俊華十槍打出去,一共打中了九次十環,幾個徒弟也都是每發在九環和十環之間。
靶場的工作人員看得目瞪口呆:“你們是什麼組織啊?我們這兒來的好多部隊考試的,都打不了這樣。”
魏俊華堅信:走過的路,每一步都作數。
後來,魏俊華給《南京!南京!》做擬音,這是一部徹徹底底的槍戰片,也是一部能全面展現擬音功力的影片。
魏俊華將影片聲音處理完美的讓人震驚。尤其坦克、追擊炮、步槍的射擊聲音,讓觀眾身臨其境地,體驗了一場殊死戰爭。
斯皮爾伯格在一次演講中説:“《南京》的戰爭音效比《拯救大兵瑞恩》的更勝一籌。除了兩名美國和我一起合作的擬音師以外,我最欣賞的就是中國的魏俊華。”
老版《三國演義》中有大量騎兵戰鬥場面,馬蹄聲多爾雜,沒人敢嘗試配音。
導演只好去請魏俊華。
魏俊華就用馬蹄器,一下一下,敲出了氣勢恢宏,萬馬奔騰的馬蹄聲。
做完後,錄像機因為聲道超負荷,磁頭都開花了。
魏俊華擼起袖子,看着青腫的手臂自嘲道:“我也仗打多了,都打出肌肉塊了。”
導演看到配音後,驚呆了:
“這配音簡直絕了。”
張藝謀拍《紅高粱》時,他提前租了100畝地,春天的時候開始耕作,100畝的紅高粱長勢很好。
大家以為,只要主角在高粱地裏跑,風力不足,用鼓風機造點風,熒幕上唰唰的聲音就自然有了。
但是沒想到鼓風機一開,同期聲音全毀滅了。
張藝謀特地找到了魏俊華。
魏俊華用一把塑料帶,一個破掃把,同步模擬人在高粱地裏跑,高粱葉唰唰作響的聲音。擬音效果逼真,還沒有任何雜音。
完美至極。
《紅高粱》完成後,張藝謀説:“魏老師真是我們國家的國寶!”
魏俊華的擬音越來越絕,無論國內國外,圈子裏大家都知道中國有位國寶級擬音師。
俄羅斯為紀念抗戰勝利70週年,拍攝了影片《冰美人》,其中人在雪地裏行走,冰上跑的聲音始終做不出來。
為此,導演還用真雪,真冰做了嘗試,聲音效果始終不理想。
導演打電話給魏俊華。
魏俊華因為在給其它影片做擬音,實在抽不出身。
導演便直接抱着片子來找魏俊華,見到魏俊華的第一句話是:
“你就是再忙,我也得來找你!”
後來魏俊華用一包澱粉,玻璃碴子將人在積雪上行走、冰上跑的聲音,做得逼真至極。
導演驚喜而又佩服地讚歎不止:“這比真雪做出來的聲音還逼真。”
魏俊華對擬音的追求,並不討巧,幾乎是不留餘力的死磕。不是因為擬音賺的多,而是因為她真正的熱愛。
當然,這種熱愛,激情,努力背後,也有大把大把辛酸。這些辛酸,要換作旁人,早都堅持不住了。但是她總能“一笑泯恩仇”。
當年同學勸説,擬音出名慢,還不討好一一驗證了。
葛優的父親葛存壯和魏俊華同在電影家協會。
葛存壯對魏俊華説:“我看你參與過很多戲的拍攝,還真不知道你具體是做什麼的?看了電視節目,才瞭解聲音原來是你們做出來的,就覺得特感動。”
當時的魏俊華心裏酸酸的,但是相比拿片子不給錢,片子忘記署名,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次,魏俊華接到一個電影製片人的電話,“魏老師,實在對不起,字幕把您的名字給漏了。”
魏俊華平靜的説:“感謝您告訴我您忘了。”
大多時候,名字的遺漏是擬音師自己發現的,片方連提都不提。甚至有的電影片尾字幕上,把端茶水和司機師傅都打上去,卻忽略了擬音師。
早年魏俊華還會問一下電影製作方。到後來,對於這種忽略,她也平常心對待了。
比起這些,魏俊華經常面臨更嚴峻的現實,混音音效作為電影製作的最後一道工序,很多劇組在這時,經費大都所剩無幾。
反映在待遇上,擬音師的工資,在整個電影行業產業鏈上處於中下游的水平。這也就算了,有時候應付的薪酬可能被拖延到一年後。
魏俊華説:“會經常碰到一年前把我們做的片子直接拿走,一年後回來説‘我們這個片子賣了錢,我給你點兒錢吧’”。
還有不給錢的。經常會有錄音師和她説,“導演、製片那兒沒給我,我怎麼給你錢?”
直到後來打電話再也沒人接聽。巨大的靜默背後是四五十集電視劇辛勤付出的又一次徒勞。
相對於結賬,和能否多賺錢,魏俊華更擔憂擬音的質量。
如今,中國的電影市場迎來了空前發展的黃金時代。與此同時,很多自建的擬音室也在井噴式的湧出。魏俊華説:“在北京最高潮的時候有兩千多家擬音棚。
數量的井噴並沒有帶來質量上的提升,有的製作方剛拿樣片來就説,明天你能不能完成。魏俊華生氣地回懟:“我説你開玩笑呢,我們看樣片還要看一天,更別説做成。”
按正常的速度,一個星期做完一本。而很多製片方要求一個星期就把五本都做完。
遇到這樣的片方,魏俊華寧願片子不做了,錢不賺,也不願因為趕速度而粗製濫造。
遭到拒絕的片方,就去找速度快的擬音室做,做完之後,質量不行,又抱着片子,折回來再找魏俊華。
不是魏俊華軸,她只是覺得人的一生需要一些善意的執念推着往前,只要聽從內心的安排,專注做一件事情,對得起光陰,其它的就留給時間去評判吧。她每做出的一部片子就是她遞出的一張名片,這張名片不僅代表她本人,也代表着中國擬音師的一顆“匠心”。
馮小剛在參加一期訪談節目時説:“電影的製作就像一個工程,每一個環節都至關重要,就像用手捧一捧水,手指併攏的越緊,水就捧的更長一點,魏老師就屬於這個兢兢業業捧着這一捧水的人。”
只是擬音的低收入,工作辛苦,它並不受年輕人的追捧。目前,國內高校也沒有開設專門的擬音專業,擬音更像是一門手藝活,以師傅帶徒弟的方式。
電影《百鳥朝鳳》中,焦三爺吶喊:“無雙鎮不能沒有嗩吶啊!”
焦三爺面臨嗩吶技藝即將失傳的吶喊字字句句地敲在魏俊華的心裏。
已經六十多歲,一直從事電影幕後擬音的魏俊華很是擔憂。中國的擬音手藝誰來傳承?
很多年前魏俊華專注於默默的做好自己喜愛的事情,甚至連領獎也不願意去參加,直到2012-2018年,她頻繁參加一些電視節目,就是想讓更多的人瞭解擬音,學習擬音,並和高校合作開設了擬音專業,出版了《影視擬音技巧》一書,志在將影視擬音源遠流長的傳承。
很多人看到節目後,出於好奇,紛紛在她微博留言,或者郵箱投遞簡歷來學習。但是最終真正留下來的並不多。
有些人興許會一時感興趣加入,但是當他了解到行業地位和收入跟苦髒累的背後時,便不願意再堅持。
魏俊華還和當初選擇進入這一行時的態度一樣:“任憑他人訴説擬音勞苦事,仍一心用指尖締造千軍萬馬。”
擬音師的世界裏沒有鮮花和掌聲,有的只是魔術師般的驚喜,和手藝人的工匠精神。
魏俊華四十年如一日默默耕耘,她用行動告訴我們:
任何職業都有它的價值所在,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自己人生的魔術師。
也許魏俊華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成為流量擔當,也不會因為擬音身價飆升。
但正是因為有她這樣的老藝術家存在,才能讓我們對國產電影電視劇懷揣希望。
排版:淇然
責任編輯:淡淡翠
實習編輯:老泥巴
校對:老泥巴
文章作者簡介:黎庶,砍柴書院學員,執筆取暖,煮字療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