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小偷的人_風聞
今天敲钟人不来-2019-07-11 00:33
來源:真水無香公益
前言:本文作者王旭烽,女,1955年生於浙江,茅盾文學獎獲得者,浙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代表作品:《茶人三部曲》。王旭烽為撰寫此文耗費多時,細心採訪,查閲史料,清明上河圖般地展現出一幅以“警察抓小偷”為主題的社會治安歷史畫卷,讀完才會知道,人們為什麼會叫馮文星“饅頭”。

必須承認,在人類古老的技能中,有些行當是完全沒有道德心和廉恥感的,比如竊賊。
只要看看什麼時代人類有了鎖,便知道什麼時代人類開始有了賊。
原始人穴居,推塊巨石擋住洞口,防的不是人是獸。私有制誕生,竊賊橫空出世,鎖也接踵而至。世界最早的鎖源於中國,是否可以推斷截止當下世界最早的賊來自中國。
相信您會明白,我要為之立傳的可不是小偷,而是小偷的剋星**——抓小偷的人——一個既要看守人民財產安全,又要提供偷竊者改過自新機會的人間保護神——**他叫馮文星。
馮文星
1、反扒史記
可以推論,世上自從有了賊,就有了防賊抓賊的人。所以賊有多古老,抓賊者就有多古老。但馮文星家族追溯上去,卻並無這種職業的淵源。
父親當過空勤地勤兵,復員後成為杭州人民鐘錶店的員工,一個在人間天堂杭州湖濱工作生活、日日面對西湖修鐘錶的師傅。
母親則是街道幹部,杭州清波街道的居委會副主任,還做過杭州襪廠的保衞科長。家裏兄弟兩個,也是乾淨安靜的。
你要想想這是一副多麼歲月靜好的畫面啊,怎麼也不會和大呼小叫、窮追猛打的抓小偷場景聯繫在一起吧。
但馮文星的職業追求,多少還是和父親有些關係。原來父親工作的鐘錶店就在西湖邊的湖濱,這一溜的店面,人來人往,遊客如雲,少不了“三隻手”來光顧。商店都是公家的,便每家抽出個人,成立了聯防隊,以共同監督保護人民財產不被扒兒手順走。
馮爸爸因為當過兵,便順理成章地成為聯防隊員了。也就是説,馮爸爸除了八小時內要修鐘錶,八小時外還要當保安,時間不長,也就一週一次。那還是一個講究階級鬥爭的歲月,抓小偷就是一件嚴肅的可以上綱上線的大事。馮爸爸回到家中,茶餘飯後,也不免會和老婆孩子説起那些傳奇人物。
馮文星的爸爸:馮洪庭
要知道,每抓一個小偷,就是一部彈詞開篇,拉開架勢是很可以説上幾天,回味幾個月的。直到今天,馮文星説起杭州的幾代反扒高手,依舊津津有味,如數家珍。
杭州城裏的第一代反扒隊員是上世紀50年代出道的,代表人物有“馬老太婆”。
馬老太婆是杭州反扒界對她的愛稱尊稱,她大名叫馬雁萍,杭州解放路百貨公司的營業員,業餘工作抓小偷,七八十歲的高齡了還在街面上反扒。老人在世時,難得和家人去逛西湖,出現了扒手的蹤跡,也一定要跟蹤到底的。如此風風火火一輩子的老人,最愛説的話就是:我就是老百姓,扒手禍害老百姓,我就要管!
第二代反扒高手奮戰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代表人物叫鍾越,外號“貓頭鷹”。
當年鍾老還在浣紗路天香樓飯店做着廚師呢,他經常一邊做菜,一邊隔着玻璃盯着大廳裏的動靜。飯店的同事們都記得:老鍾炒着炒着,發現扒手了,一放手裏的鍋子就衝出去了,沒過多久回到大廳,鍋裏的菜還火熱着呢,他便舉着錢包喊:“誰丟了錢包?”每次客人跳起來回應“我的我的”,據説那是鍾老最享受的時刻。
第三代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直戰鬥到現在,代表人物中,馮文星就算上一個了,他個子不高,長着個娃娃臉,人們給了他一個外號“饅頭”。
“饅頭”並不是一開始就成為“饅頭”的,父親的業餘工作雖然給馮文星留下印象,但這並不足以讓馮文星選擇抓小偷這門職業。少年馮文星是個瘦弱的小個子,才一米五八,人都沒有長開呢,他的理想卻是當一名解放軍戰士,和爸爸曾經的光榮一樣。
初中畢業那一年,他甚至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部隊的門檻,還是海軍呢。都已經是鐵板上的釘子、煮熟的鴨子了,誰知突然通知他不能去部隊了,理由也很奇特,説他的牙齒長得有點縫,不夠密集。馮文星哭啊,哭了整整一夜,沒有熟人可以託,沒有後台可以撐,誰知是不是牙齒縫的原因呢?
就這樣,1977年的某一個冬日,他從他的中學母校開元中學回家,心情又灰暗又不甘,卻在八路汽車站頭遭遇了一件決定了他命運的事情。
一位老人從車上下來時,突然發現自己的錢包不見了,那裏面可是他老伴的治病救命錢啊,他們千里迢迢從湖南農村來到杭州,老伴得肝炎還在醫院躺着呢。老人當場癱倒在地,沒法活了啊,該死的賊!深深的同情佔據了少年馮文星的心。看到哭着要去自殺的老人,他自己都要流淚了。
馮文星一邊幫助把老人送到湧金門派出所,一邊感悟到了父親業餘時間所做的那些事情。原來父親就是在解救這些人,防範這樣的事情發生啊。
不知道是不是馮文星把少年從軍失敗的深深遺憾移情到了另一種愛上,甚至會不會把莫名的委屈帶來的憤怒轉移到了竊賊身上。
馮文星突然覺得沒當上兵的痛苦緩輕了一些,可以忍受了一些,因為做一個抓小偷的人,至少離當兵還是不算遠的。一人當兵全家光榮,一人抓小偷,解民於倒懸,全家也一樣光榮啊,況且他們馮家還是兩人抓小偷啊,那還不是翻着倍的光榮了嗎?
總之,這兩件接踵而來的事情攪和在一起,產生了強烈的化學反應,並引導了他的理想——就這樣決定了,做一個解救老百姓痛苦的人,做一個抓小偷的人。
2 、扒手剋星初長成
1978年初中畢業,馮文星被分配到一家水電安裝公司,記得當年的8月25日,他父親親自把他交到了當時的杭州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反扒小組組長孫季芳手中。
就這樣他成為一個半職業化的扒手“剋星”。馮文星那時候參與的聯防活動,每天可以領到八角錢,人稱“八角頭兒”,這一份俸祿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汽車上抓小偷。
那時候,在公交車上、公交站點等地抓賊是有一個術語的,叫“跑車”。馮文星,開始上公交車“跑車”了,他不到1米6的個子,又瘦又弱,誰會正眼看他啊。
記得有一次他在公交車上盯住一個小偷,下了車拼命追,誰知那扒手人高馬大,竟然先把他按在了地上,路人不知這是什麼情況,也沒有人幫助他,當時不但沒制服小偷,倒被小偷打了一頓,馮文星鼻青臉腫回來,痛徹心肺地認識到,弱小是抓不了小偷的。從此開始練功,打拳,武術,個子也長高了不少。
認真的人往往就會成優秀的人,而優秀的人到哪裏都是優秀的。1980年,馮文星被單位的羣眾們看中了,推選他到杭州大眾五金電料商店當領導,他成了一位副經理。想一想,那麼年輕,就開始管經營,做掙錢的大事了。有多少人苦求而不得啊。
有一度時間,他甚至以為自己正在遠離那個他已經熟捻的反扒環境,奈何馮文星幹了8個月就實在幹不下去了,他喜歡抓小偷,這個職業的辛苦、快樂、刺激和光榮,是一個副經理的快感實在無法填補的。
不當副經理了,但依然和父親一樣,業餘反扒手,只不過常常做得比專業還專業。馮文星天生就是一顆扒手的“剋星”。至今為止,經他手被抓的賊已達5000多個。
後來他當過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中心派出所所長、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手下管着一百多號民警和協警隊員,值班加班審案破案諸事纏身,可幾天不上路“跑車”抓幾個扒手回來,心裏還是會不踏實。
馮文星的女徒弟孫紅梅對自己的這位師傅和多年的老搭檔瞭解甚深,“同馮大隊長開車出去,你會發覺他眼神經常瞟着路兩邊的公交站點或者人羣擁擠的地方,在馬路上同你説話的時候,他的眼神也是很少看你,而是往往用眼睛餘光盯着周圍的環境。起初同他搭檔很不習慣,感覺他不夠禮貌,時間長了就明白了,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抓獲扒手上了。所以跟他出去‘跑車’,一般不會空手而歸,偶爾幾天一無所獲,他就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一旦歷盡波折成功搗毀重大扒竊團伙,他又會連續興奮好幾天。所以説,他是一位反扒上了癮頭的人啊。”
他能夠分辨出各個地域的小偷類別:比如湖南的小偷男人多,女人少,年輕人多;四川人喜歡帶個小包,個子不高;貴州人個頭更小,他們看人總是看下半身,因為錢包一般都在褲袋裏;從眼神看賊溜溜的,馮文星一眼就瞄出來了。馮文星還知道,扒手也和候鳥一樣,季節性很強,春秋兩季,北方竊賊紛紛南下,有湖南衡陽的,四川成都的,遼寧瀋陽的,甚至還有新疆的。這些人一點點機會也不肯放過,一雙賊眼隨時尋找機會下手。南方來的小偷套路兩樣,比如廣州、上海、杭州本地,“門檻”煞精,往往神不知鬼不覺,手到貨到。
當然小偷是不分年齡的,別小看了一些年邁之人,有些人都上了70,還在做賊,只不過一般不在公交車上活動,而是盤據在類似火車站和汽車站這樣的地方,等待時機,看準了再下手。
也別以為做賊的都是下三濫,他曾經抓到過架着眼鏡、挎着雙肩包的斯文讀書人,尤其是冬天,一身名牌西服的“紳士”,手拿一本雜誌隨便翻着,另一隻手正在緊張地動作。有時候,人們也會看到一些白領走來走去地正用手機打電話。其實他們的目的是轉移人們的注意力,方便同夥下手。而一旦下手,他們和天下的小偷沒有一點區別。行話把這種人稱之為“俏角兒”。
“其實,識別扒手一點也不神奇, 心懷鬼胎的人總會露出馬腳。扒手在準備行竊時看人的眼神、站立的位置、手的姿勢,都與常人不同。只要用心研究,不難在茫茫人海中識破他們的偽裝。” 馮文星的這一套觀察法,真是可以和福爾摩斯的基本演繹法有的一拼啊。
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基於馮文星對杭城“小偷經”的深入研究,總結出了不少規律。比如過去扒手多是單獨行動,現在則是三五成羣,拉幫結夥,分工明確;過去扒手被抓獲後一般會爽快地承認自己的罪行,現在則儘可能地轉移贓物甚至利用吞刀片自殘等方式來逃避打擊;過去扒手一般不敢反抗,現在則多帶有兇器,暴力反抗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春天,西子湖畔美麗與邪惡並存的旅遊時節,遊人們熙熙攘攘,扒手們蠢蠢欲動。已經擔任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中心站派出所所長馮文星為市民總結出四條防偷經驗:
一是不要着急搶座位。公交車是個公共場所。不能太專注座位忽略了自己的口袋。
二是人靠近時,不要習慣性地以為是車廂擁擠,要提防是不是故意圍堵,如感覺狀況不對,應向司機和身邊乘客求助。
三是男孩子如果把錢包放在上衣口袋,上衣的紐扣和拉鍊一定要扣好。女孩子的包最好放在前面。
四是公交車上本來就有噪音,最好不要再聽耳機,小偷通常靠手感行竊,如果先摸到鑰匙,還可以給自己提醒,但如果在聽音樂,可能會忽略,給小偷提供二次行竊的機會。
3 、便衣警察歷險記
饅頭並不是一天蒸出來的,馮文星之所以成為那個扒手聞之心驚膽戰的“饅頭”,是因為當他在外“跑車”跟蹤扒手,往往趕不上吃飯,只好在路邊小店買個饅頭果腹。有時候扒手在酒店裏享受山珍海味時,馮文星可能正躲在某個角落裏啃着饅頭盯梢呢,他會一直等到扒手酒足飯飽出來扒竊得手時再將其擒獲。
久而久之,人們乾脆送他個雅號“饅頭”,此名傳播開來,甚至連扒手們都知道了。
右一為馮文星
已經抓過五千多名小偷的馮文星,依然能夠清晰地記得他第一次抓到扒手時的驚奇,那時他常在8路、7路和3 路車上跑車,進入反扒隊伍的兩個月後,他在公交車上看到了一隻正伸向別人口袋的手,剎那間他心臟狂跳,他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他跳了起來,但彷彿是一隻無形地手把他拎了起來一般,一下子就撲在了對方身上,他全然沒有考慮對方有沒有同夥,一車的人會不會理解他,而他自己會不會失手被毀掉證據,一切可能都是有的,但他什麼都沒想,只不過高高地跳了起來,狠狠地抓住那隻罪惡的手。
他成功了,平生第一次抓到了扒手。
1983年,馮文星成為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四大隊即反扒大隊的一名專職反扒的工糾隊員,離專業警察還有一步之遙,馮文星要加油。
1984年12月,因品德高尚、技藝出眾、工作突出,馮文星終於被破格錄用為公安民警。
雖然由於工作性質的緣故,發下來的警服一年到頭也穿不了幾回,還是個便衣警察。但畢竟是發正規警服的人啊,這樣的特例可是罕見至極的啊!
親朋好友都為他開心,他自己更是內心狂喜,唯有母親默默地流着眼淚,摸着他的頭囑咐説:文星,你能不能答應我,少挨幾次打啊!
馮文星真沒法答應,他知道,這是做不到的,他不但要捱打,還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馮文星一家
母親的擔心十分有理,比如那次他在153路電車上抓住一個蝥賊,這傢伙竟然拔出一把匕首,眼露兇光盯着小馮那只有1米60的身軀,小馮卻發現對方拿着匕首的手一直在發抖,越抖越厲害,馮文星頓時明白這個紙老虎內心有多恐懼,他以攻心為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那傢伙才終於放下屠刀低頭就範。
他也不會忘記,1992年10月13日上午8點半,他和他的戰友們經歷的戰鬥。
那天,他和戰友李西杭帶着4名工糾隊員上路值勤,發現了3個形跡可疑的青年,他們不動聲色地跟着他們,直到眼看着他們從朝暉新村一幢樓房中懷揣贓物下樓。反扒手撲上去的時候,3個扒手各自從身上拔出尖刀,對着手無寸鐵的對手亂揮起來,馮文星和他的隊員們都受了傷,他的雙手被馬刀剌破,但鮮血激起了他們的鬥志,他們一路見到什麼可以當武器的拿來就用,自行車,打氣筒,木棍,他們一路從朝暉三區追到七區,將3名歹徒團團圍住,打倒在地。那種勝利的喜悦,何人可匹。
馮文星被打得最厲害的有那麼一次。有天晚上,就在公安局門口,馮文星遭遇了一件事情。
夜晚他進了一家小麪館吃夜餐,頭一抬,心中暗吃一驚,對面桌邊竟然冒出一張酒氣熏天的熟臉,這是一個杭州扒手,1983年扒竊時被他抓住,那年正好國家進行嚴打活動,這個扒手就被送到新疆勞教去了。沒想到隔了年把,這傢伙竟然潛逃回來了,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啊。
他還來不及思考怎麼辦,對方比他還要急,大吼一聲叫道:“是你劈了老子三年,你爛成灰老子也認得!”操起一把長椅就朝他砸去,一下砸在後腦上,頓時就把馮文星砸翻在地。
逃犯拔腿就跑,馮文星掙扎地追了出去,終究因傷重倒在地上。同志們隨後跟了上來,要把他送到醫院去,被他堅決拒絕了,逃犯還沒抓住呢。
正是年關時期,他們選擇了此時行動,沒辦法,逃犯不讓他們過年。那逃犯一家倒正常,正在吃飯,裏裏外外搜遍了,完全沒有逃犯的影子。大家都退了出去,馮文星斷定逃犯就在家中藏匿,耐心等待。
果然那家人見警察已經遠去,便以為安全了,逃犯也就從隱秘的閣樓上爬了下來,馮文星衝了進去,一把就按住了他。等犯人被押走了,馮文星的後腦勺才真正大痛了起來,這才想到,真該去醫院了。結果因為腦震盪,他在家裏休息了半個月才緩過來。
右一為馮文星
記得還有一次,馮文星和扒手打得精疲力盡,倆人都癱倒在地,但還是死不放手。那是個四川來的流竄犯,在車上掏了人家的後褲兜,被馮文星發現,倆人從車上追到車下,罪犯一路狂奔,發現實在甩不掉警察,反身揀起塊磚頭,一下子就砸在了馮文星肩上,馮文星躲過磚頭,撲上去和罪犯打成一團,雙方稱得上是殊死一戰了,直到癱倒在地,馮文星依舊死死抓住罪犯腰間那根皮帶。幸虧有個路人青年幫助他去報了警,隊友們趕到時,他和罪犯都沒有力氣動彈了,倆人都是被抬起來架到自行車後座上扶回來的。
受傷最嚴重的一次是1988年,在杭州望湖賓館執勤時抓獲扒手,正準備送回隊裏,那傢伙突然下蹲使了個背摔,他被摔向空中,腰又落在花壇邊的護欄上,馮文星不顧一切地把竊賊送回局裏,戰友們又開車把他送到醫院,一檢查,腰肌勞損,脾臟腫大,住院3個月。直到現在,每逢陰雨天傷處還會隱隱作痛。
幸虧母親當年並不知道後來還會生出那麼多的危險,否則真不知道擔心成什麼樣。扒手們常常會有些惡習,比如嫖娼吸毒,他們生活混亂,患肺結核、肝炎等傳染病的不少,馮文星在汽車北站執勤時就發現曾被自己打擊處理過的一個患有肺結核的慣偷,又伺機在公交車上作案,馮文星將其人贓俱獲,這時哪裏還顧得上隔離消毒,抓小偷是第一要務啊。
甚至小偷兼艾滋病患者也會碰到,也不算少了,2011年一年中他們就抓獲五人。遇到這種情況,馮文星只能提醒自己和隊友進行仔細的消毒,以減少不必要的傷害。
他説:“感染疾病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但我們不能就此放手。否則,他們會危害更多的羣眾。做警察的就應該有些犧牲精神,我們畢竟是人民公僕。”這話聽上去很高大上,報宣講材料用最好。但仔細想想,就是這個理。
4 、貓和老鼠的較量
小偷和警察,是貓和老鼠的關係,他們之間也是要博弈的,誰更聰明,誰就高人一籌。有一個“穿皮夾克的扒手”的故事,説的正是馮文星和小偷之間的較量。
有一次馮文星跑車,乘的是七路車,一路到底終點站是靈隱,剛下車就聽説前一輛車上有乘客被偷去了一千塊錢。當時車上乘客均已散去,馮文星只能儘可能地打聽細節,最後瞭解到那失主身邊,曾經站着一個穿皮夾克的青年。
天氣已熱,大多數人都不穿皮夾克了,這個人身着此裝,一定會與眾不同,馮文星記下了這個特徵,便在風景區散步搜尋了一遍,沒發現目標,他就又乘上七路車,沿途再搜尋。
天下真有那麼巧的事情,車到九里松的時候,竟然有個手搭皮夾克的青年從樹林中竄了出來,徑直就跳上了馮文星乘坐的那輛車,那不是自投羅網找死來了嗎?
馮文星不動聲色地挨近他,摸了摸他的皮夾克,果然,他感覺裏面有厚厚的一疊人民幣,人證物證俱在,就是他。
車至少年宮站,那皮夾克突然跳了起來如驚弓之鳥般要逃下車,馮文星和他戰友們迅猛撲了上去,一把抓住他——果然,失主的一千塊錢就裹在他的皮夾克裏。
原來這竊賊偷了錢包就鑽進了樹叢,一路往外走。行至九里松,想想這應該是安全了吧,就從樹叢裏竄了出來,誰知就一頭扎進了馮文星的“如來佛”掌中。
如果説這件事情只是驚險,那馮文星遇到的另一件事情,就真正是讓他無限遺憾了。
曾經有一個小偷,在七路車上被馮文星逮住了,這賊膽也太肥了,竟然偷起外國人的錢包來,被馮文星就此抓了一個正着。影響太壞了,丟中國人的臉,判刑五年。
好在出獄後小偷重新做人了,找了工作,又找了對象,前景看好,一切都像一篇正能量的新生報大稿。誰知那悲催的一幕又發生在馮文星眼前,簡直比小説還要小説。
原來那準新郎明天就要結婚了,今天夜裏,他想到要去買一口鍋,就出門去了家雜貨店。誰知好巧不巧,竟然見到了一個婦女,抱着個孩子也來買東西,手中包就打開着,小偷的意識突然排山倒海地襲來,彷彿得了強迫症一樣,準新郎被偷竊的舊癮強烈地控制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他的剋星就在他旁邊。當他伸出手去重蹈覆轍時,他沒有想到,已經升任大隊長的馮文星出現在了他面前。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準新郎撲嗵一聲跪下了,他拼命地求饒:大隊長我明天就要結婚了,求求你我一時手發癢,可我真的已經改了,真的改了,我真的自己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
法律就是法律啊,不管你出發點是什麼,你的結果就是非法竊取了人民的財產,馮文星本個軟心腸的人,可心裏再不好受,還得履行人民警察的職責啊。馮文星不得不把這位明天就要結婚的新郎官拷了起來,他因重操舊業再次入獄,法不容情,馮文星也沒辦法。
説到這種如吸毒一樣改不了偷竊的手,有時手的主人自己都恨不得把它一刀兩斷。但最後繞了一圈又回到老路上來。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有家教,有外力,有好奇,也有病態。
馮文星就有這樣一個老對頭,也算是老朋友,從年輕時開始第一次偷了五毛錢被抓,從此以後就開始了偷竊的“萬里長征”。他不斷地偷,抓,偷,抓,終於決定改過自新,不偷了。他跑去向馮文星表決心,找了份賣菜的職業,並決定發財致富,成為老闆。
但從小養成的習慣哪裏就這樣改掉了,勞動致富太慢了,遠遠不如偷東西來得快啊。所以他依然改不了偷東西,只是萬一偷到一個窮人時,他會留下幾塊錢,不會全部偷光,他認為這樣做是善良的。
他們是一類完全喪失了道德判斷力的人羣,要把他們扳過來,真的是非常非常之難。
5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反扒的日子幾乎都是在等待、潛伏、跟蹤中度過的。那些日子,無論拍照攝像文字記錄,都是即不生動又不活潑、即不輝煌也不刺激的。
右二為馮文星
比如有一天,馮文星在街上閒逛,毫無先兆地發現了兩個行跡可疑的人。如果你要問為什麼他會發現這倆人,有什麼戲劇性的情節,回答只能説是沒有,就是憑多年的經驗。
然後這倆人登上了153路電車,馮文星就跟上去了,這倆人在車上沒機會作案,下了車,去了家臨河旅館開房住了下來。馮文星只能在門口候着。晚上這倆人又上了153路電車,還是沒機會作案,又回來了,睡覺。馮文星在旅館門口的破沙發上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五點,這倆人出發去了火車站,上了去金華的列車。行至蕭山,倆個竊賊終於覓得目標,覺得可以大幹一場了。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邊剛剛伸出罪惡的雙手,那邊馮文星就撲了上去,這兩個竊賊分頭被捉,押回了杭州。
這樣兩天一夜盯住一個小偷的事情常有,是為慢工出細活。但也有半小時抓一堆小偷的,馮文星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在153路電車上,有一位名叫陸曉紅的乘客被偷去了四千塊錢,馮文星火速到現場車上,眼睛一掃就發現了目標,扒手心虛,露出破綻了,立刻就被馮文星一把抓住。
但也就是那麼一掃,打草摟兔子,他竟然發現車上還有6個安徽青年在結夥扒竊,馮文星立刻率領手下人把他們一一拿下。正要帶着這七個賊回去審訊,沒想到對面11路汽車上鬧了起來,司機報告説有兩個乘客報案説丟了錢包。
馮文星立刻就上了這輛車,幾分鐘就把扒手拿獲,當場就搜出了被竊錢包。半小時抓了三批賊,一大串螃蟹似的拎回了警局,也真是夠神的了。
馮文星還遇到過這樣一對竊者和失主,事情的後果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的貪婪釣起了你的貪婪,你的貪婪成全了他的貪婪。整件事情就如一出小品。
有一天,他和戰友們在火車站發現了3名形跡可疑之人,他們正在尾隨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
只見其中一人故意把手裏一個拎包扔在地上,另一人揀起包故作緊張地看了説:“天哪,那麼多錢,誰的包,丟了也不知道?”看看周圍沒有人認,他們就拉住那個男子説:“你看看是不是錢,做個證。”那男子一看,哇塞,那麼多錢啊,一大把一大把的,眼都晃花了,能不上鈎嗎?對方一看有戲了,就低聲説:“要不然這樣,見者有份,我倆一人一半好不好?”
那男子內心也是狂喜,連連點頭,對方把包往這年青人身上一塞:“你等着,我去買個包來裝。”走幾步又回來了:“不行,你萬一跑掉我怎麼辦,給個押金吧。”
那男子已經中招昏頭了,掏出三千元就做了押金,所幸那幾個人正要逃,被馮文星他們幾個一把抓住。
原來這是起重大的詐騙案,這幾個人流竄全國各地,用一大疊假鈔票屢屢騙人得手。而這個上當受騙的男子,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呢。
但也有那些極其罕見的、針一般扎痛着他的心、以至於他都不願意回想和敍述的時刻。
捉賊時皮肉身體的受傷馮文星從來也不在乎,但心受蹂躪是另一回事。讓他久難平靜的是一些人失去良知,靈魂變得如此麻木,苟且偷生,不敢作證,讓他目瞪口呆,不可思議。
那天,馮文星在3路車上發現了一位小偷,正在用右手從一名中年乘客的表袋中偷出一疊錢來。他一個箭步衝向前死死抓住了小偷的手,一邊對失主説:“同志,你看看少了多少錢。”
中年乘客看了看馮文星,又看了看那隻被捉住的扒手,搖搖頭回答:“我什麼也沒有少。”馮文星連忙解釋,“我親眼看到他從你表袋裏抽出的錢!”
那人冷靜地説:“我從來不往我的表袋裏放錢,一定是你看錯了。”
話音剛落,那小偷就跳了起來,喉嚨梆響:“警察你抓錯了人,你怎麼説,你放開我,你放不放開?”中年乘客看到此場景一聲不吭,面孔別開,漠然至極。
馮文星怎麼會被這種雕蟲小技嚇倒,他立刻厲聲發問:“手裏多少錢,你馬上給我説清楚!”
那賊剛偷了錢還來不及數,他哪裏説的出到底什麼數,這才灰溜溜地被馮文星逮走。
臨走前馮文星斜視了那失主一眼,對方的眼光膽怯地移開了,他失去了一疊人民幣,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他失去了尊嚴,男人的尊嚴,一車人都在鄙視他,那目光是跟看小偷一樣的。
抓賊也是一門技術,是要學習的,但誰也沒有想到,馮文星竟然為了捉賊,學習了第二門語言:手語。
原來有一段時間, 杭州的聾啞人扒竊現象突出起來,由於溝通方面的困難,給案件審訊、打擊和預防帶來一定難度,同時,這些聾啞小偷也創造出了自己的黑話隱語。
有一次,馮文星和他們戰友在他們的賊窩裏發現一張海報,後面留下了一批暗語信號,分別是:1、家破出事;2、應公出事;3、生意好;4、生意不好;5、找你有急事;6、無事;7、生意失敗回家;8、有人逃走;9、你在哪裏?10、不去你處。
你想想,這也轉幾個彎才能夠準確解讀啊,不懂手語,還真不好辦。馮文星自學加請教老師,不久就成為了大隊裏為數不多的能用手語辦案的專才之一。
6 、反扒奇遇
馮文星反扒數十年,留下近百本工作記錄。被他抓獲的扒手基本上被一一記錄在冊,扒手的姓名、綽號、籍貫、扒竊方式等詳細資料一應俱全。慢慢的一個詳盡的扒手檔案庫在他心中生成。
有時候,馮文星能憑藉失主報案時對扒手隻言片語的描述,就能夠大體判斷是從哪裏流竄來杭的扒手所為。但是,他也曾經遇見過一件超級離譜的事情,是他哪怕根據他的筆記本也找不出來的失竊案件。
這件世説新語般的小偷故事,發生在某年夏天的8月,晚上7時,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突然接到了110指揮中心的電話,報告説下午在杭州33路公交車上,有人被偷走了五萬多元錢,一會兒失主就會到分局來報案。果然,一會兒,兩男一女就進了接待室,馮文星接待了他們。
那姑娘説,陪她來的一個是她哥哥,一個是她男友,被偷的失主是她男朋友。男朋友姓王,他説他和女友哥哥一起回到龍游老家取錢回杭,為的是給女友買車,誰知出了火車站上了33路車,又從車站到點下車,走了十幾分鍾才發現,他裝現錢的腰包被人偷走了,只剩下一個腰包,在哪裏丟的也不知道了。
馮文星讓失主填表格,失主填了被偷金額二萬五千,女友奇怪了,你不是一直説你失竊是五萬多嗎,怎麼一下子就減去了兩萬多呢。小夥子尷尬了,嘀咕着説沒那麼多沒那麼多。
馮文星這一看就發現有問題了,哪有自己被偷多少錢會差二萬多的。回憶一下,重寫。小夥子磨蹭了一會兒,堅持寫下了二萬五。
馮文星覺得這樣的反常是要深究一下了,打了個電話給小夥子的老家,這一問,基本情況就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馮文星迴到接待室,還沒開口呢,那王姓的小夥子就再也撐不住了,到底不是個慣犯啊,直接崩潰,竹筒倒筷子,全都交代了。
原來,女朋友一直就很想要輛車子跑運輸,身為男朋友,王姓小夥子覺得自己不出點力很沒面子,但又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結果想出了這樣一個餿主意,用硬紙板撐起了錢包,演出了這麼一場鬧劇。
幸虧雖然他自導自演,但不是報的案,否則報假案就要被拘留了。出於他的初衷並不在擾亂公共治安,馮文星秉公罰他2百元。
可是一旁那個女友已經被這場戲活活氣瘋了,這件公案一時半會兒根本結不了案,馮文星還得給那個女朋友做思想工作,那可都是往好裏説啊,雖然他這樣做十分可笑絕對錯誤,但他還是因為愛你,他的初衷還是好的,所以你還是原諒他吧。好説歹説把這對歡喜冤家送走了。
馮文星至今想起來還會覺得哭笑不得。
7 、救了一個賊
抓小偷,有時也非常不經意,馮文星和他的戰友們,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遭遇扒手。他們隱藏在芸芸眾生裏,和普通人沒有差別,“若無其事”地找尋着目標。
馮文星記得那個春寒嵺峭的3月,在杭州城東景芳小區,他和幾個反扒隊員在一家小吃店裏吃餛飩,隊員小張突然發現斜對角桌子坐着的三名男子有點眼熟:“那邊中間那個我以前抓過。看他們的樣子,估計又要搞花樣了。”小張邊微笑着舀起一個餛飩自然地吃着,邊像閒話家常般地對隊員們説着。
左一為馮文星
看到那三名目標人物吃完早點出店門後,馮文星帶着隊員們也悄悄地跟了上去。那三人先暴走一段,然後上了105路公交車去了錢江新城,又折回到慶春東路上156路公交車的某個站牌,作等車狀。
來了一個手拿蘋果手機打電話的女孩,打完順手把手機塞進了大衣口袋裏。幾分鐘後,156公交車來了,女孩上了車,兩名目標人物緊跟上去,右手做了一個非常迅速的掏抓動作,只有訓練有素的反扒隊員才能看清**——**男子已經從女孩的外口袋裏偷到了那隻手機。車開到下一站,三名男子急着跳下了車。
“他們溜不掉的!”馮文星在心裏對自己説。
反扒隊員迅速下車抓了人。那女孩,直到手機回到她手裏,才明白她已經遭竊,簡直就是一部手機歷險記啊。
抓賊的過程,有時候也很奇特,種種可能性都會發生。有一次為抓小偷馮文星甚至跳了運河。
這件事情還得從那天晚上説起。杭州正是夜色朦朧,華燈閃爍之際,一身便衣的中心站派出所所長馮文星帶着兩個便衣民警和反扒隊員在武林廣場附近的快速公交站頭巡邏。
左一為馮文星
7點50分,快速公交一輛B支2線到站了,走下兩個眼睛亂瞥的青年,一個黑衣一個白衣,身上都背了個包。下車後他們直接在站頭凳子上坐下,沒想到已經被人盯上了。
馮文星是什麼眼睛?練了24年的反扒眼吶。“這兩個傢伙有問題,你看他們,東瞥西瞥的。”他對着身邊的同事低語。大家彼此會意地輕輕點頭。不一會兒,一輛B1線到站了,兩個青年就要往中間的車門上車。
“二位請下來一下,接受檢查。”馮文星及時亮出證件開口。這倆青年顯然被這一招嚇着了,黑衣的馬上下來,白衣的則猶猶豫豫,再三要求下也只好下來。
盤查就在公交站旁進行,一個有身份證,另一個沒有,打開黑衣男子的包,赫然兩隻手機,一隻能報出號碼,另一隻怎麼也報不出。
馮文星剛問了一句“手機哪裏來的”,那黑衣男子嘴裏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突然,拔腿就從盤問者們站立位置的縫隙中,徑直往浙江展覽館的方向狂奔出去。
馮文星騎上警用摩托立即追趕,幾個同事從其他方向包抄,黑衣男子回頭一見,掉轉頭反方向而逃,前面就是運河水上巴士的站頭。此時距離河邊約有3米,無路可逃的黑衣男子,突然雙手攀住岸壁,只聽“嘩啦”一聲,他居然鬆手跳進了運河裏。
可氣可笑的事情發生了,馮文星和同事們正好趕到岸邊——“救命我不會游泳”——黑衣男子在河裏掙扎了幾下,突然高聲叫了起來。
馮文星的腦子轉得快,立刻下令:“才剛剛8點,水上巴士剛剛開出,快,去叫回來!”然後大家就一起朝開出不遠的水上巴士喊:“快回來,快回來……有人落水了!”
船就果斷地回頭,朝黑衣男子扔出了救生圈。可是那不會游泳的賊還是撐不住,眼看着就要沒頂,馮文星一甩鞋子也學了對方“掛壁”的動作,跳進了運河裏。
因為對水下的情況估計不足,他的腳被石頭崴了,當時哪裏顧得上,“扔繩子,先給他!”馮文星一邊遊,一邊讓水上巴士的船工幫忙。眾人合力,把那個黑衣男子硬生生地拖上了岸。
馮文星褲子上滿是泥巴,走路還一瘸一拐,回到了中心站派出所,衣服褲子都沒換,馬上開始審查。他嗆出的河水,一點不比黑衣男子少。
夜,10點20分,塵埃落定,原來這倆個小蟊賊都是貴州人,黑衣的姓吳25歲,白衣的姓歐24歲。當晚7點,他們在教工路82路站頭找目標下手,在一輛82路靠站的時刻,下手偷了一個男子的天時達手機。晚上11點,失主也已經被找到。
8 、真情救助
當場抓住賊,追回失竊者的財產,看到他們轉悲為喜的神情,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時刻讓馮文星更享受了。而能夠得到人民的一聲謝謝,那又該是多麼巨大的榮譽、多麼欣慰與開心啊。
比如過年了,一名乘客被偷走了一千塊錢,馮文星他們一路追尋,人贓俱獲,失主抽出三張一百,非要感謝人民警察。錢是當然不能要的,但心是一定要領的呀。
82歲的台灣同胞範大伯來到杭州市公安局,那可真是一臉的焦慮啊。滿心想着好好在人間天堂玩個痛快,誰曾想公交車上“進出大陸通行證”被偷走了。明天就要回台灣了,這可如何是好啊。要補齊全部證書,起碼一個星期,老爺爺這可怎麼吃得消呢?
馮文星立刻與同事們展開接力賽,傍晚5點半,把證件齊齊地送到了範大伯的下榻之處。
有的失主經歷的大喜大悲,堪稱傳奇。比如湖州市長興縣來杭的那個宋星樹,他可真算是非常不走運的了,從火車站出來坐上中巴車去汽車東站途中,藏在他上衣口袋中那隻鼓鼓的皮夾被人割破,三萬多元現金不翼而飛。
正在家休息的馮文星接到值班民警的報告,立馬趕到大隊瞭解案情。發案已是晚上,車上人員擁擠,宋星樹又氣又急,對當時情況的描述非常模糊,犯罪嫌疑人的有價值信息十分有限,一般人看來肯定沒戲了。
但姜還就是老的辣,馮文星根據自己對這條公交線路扒手特點的多年掌控瞭解,走訪羣眾獲取線索,很快確定了扒竊犯罪嫌疑人的大致範圍。連夜奮戰,終於在次日凌晨汽車東站一間出租房內,將酣睡中的貴州大方籍扒手三人抓獲,贓款悉數追回。
焦急不安的宋星樹看到一個晚上失而復得的錢款時,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結結巴巴地樹起大拇指連聲稱讚:“杭州的警察真是神了!杭州的警察真是神了!”
是的,杭州的警察不僅是神的,他們也是善的。

廣西柳州有個遊客叫蕭安強,在杭州乘坐公交車時,行李被偷走,現金和證件一樣不剩。
到杭州交通治安分局刑偵大隊報案後,蕭安強坐在大廳角落裏暗自發愁,舉目無親,向誰求助,囊中空空,如何回家呢?剛剛跑車回來的馮文星經過大廳時,注意到了神情落寞的蕭安強。
當得知蕭安強已經無錢回家時,馮文星二話沒説,從兜裏摸出幾張百元大鈔,塞到蕭安強手中。對方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離家千里之外的異鄉,在貌似嚴峻的公安局,他還會遇到這樣柔軟的好心。
馮文星和他的戰友們,一年到頭自掏腰包為前來報案的失主提供回家的車船費以及滯留杭州期間吃飯、住宿的費用,都已經是常態,數不勝數的了。一般都要失主平安回家,他們才算了卻一樁心事。
馮文星每年都會收到幾張來自天南地北的匯款單,多則上百元, 少則幾十元———這是那些被他幫助過的失主還錢來了。基層警察自身也不富裕,所以更能體諒那些落難在外的失主的痛苦,窮不幫窮誰照應呢。
其實杭州反扒民警早已開始了自發的救助,馮文星記得他曾經遭遇的一件事,當時有個小夥子回安徽老家,把一年積攢的辛苦錢1576元,零零整整用針線縫在了外衣口袋裏,沒想到還是被扒手盯上了。那個小夥子來報案時眼巴巴地望着馮,説家裏指望着這筆錢過年,現在全沒了。
馮文星摸了自己的口袋,給了對方車票錢。“我們幹反扒的,最知道遭遇扒手是什麼滋味。” 他説。
這麼些年來,反扒大隊的全體隊員們已經形成了這樣一個規矩,每天出門時,會在牀頭抽屜裏摸出一疊一塊錢的硬幣,那是專為失竊的百姓準備的。因為他們幾乎每週甚至每日都會遭遇扒手的乘客,每每這個時候,他們就會摸出準備好的硬幣,給那些被偷得身無分文的乘客乘公交回家。
為此,2004年,杭州治安分局索性倡議為那些遭遇扒手的人,成立救助基金會,全分局上下,每個民警每月捐出10元。
救助單記錄得清清楚楚,有一張救助清單是2011年12月2日開具的。遭遇扒手的是一個家在仙居的小夥子,名叫朱金敏。他直到杭州汽車南站,才發現被扒手割破了牛仔褲的褲袋,裏面的皮夾被扒走了,估計是坐公交車時遇扒手的。報案時,反扒民警給了他回家的車票錢。
再往上推,11月、10月、9月……都有一張張清單,救助的金額有30元、50元、60元……數字因對方路途的遠近而不同。
厚厚一疊清單,最後一張顯示的時間是2004年6月8日,正是基金會成立的那一年。
馮文星所在的中心站派出所就在火車東站附近,這周圍都是些小旅館,他們知道馮隊他們經常幫助那些回不了家的人,時間久了,大家都熟悉了,彼此心領神會,深知落難之人,有時候需要的不只是一張車票,便常常便會有這樣的對話:
“馮隊,又要送人啦。”
“是啊,去安徽的,一時還走不了。”
“那行,就住下吧,反正牀位也空着。”
“那又不好意思了……”
“一樣的,你們不也是自掏腰包嘛。”
因為知道這些民警都是掏錢幫這些人買車票,所以久而久之,這些旅館老闆也就會免去房費。東站邊上的這些小旅館,要説房費也就是幾十元而已,但因為那些旅館老闆的熱情,讓這些一時身無分文的外地人感到了温暖。
馮文星説了,房費是一回事,他們每次還都得送那些身無分文的外鄉人到旅館,因為身份證往往也被偷,住宿只能由民警來擔保。
在和這些反扒隊員的接觸中,馮文星和不少醫院也很熟悉了。特別是浙一、浙二的保衞處。
曾經有個女的,醫藥費被偷,老父親要馬上開刀,醫院方面聽了反扒大隊的解説,馬上就定下來先開刀再説。就在這樣你來我往的幫助之中,許多醫院的保衞處和反扒隊之間結下了情誼,他們被這些無私的反扒民警深深感動,盡力來實現反扒民警的助人願望。
善良的人是主流,保衞他們是光榮的職責。
當然,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基金會有點名氣之後,竟然有人來忽悠,假説自己遭遇扒手,這樣的人自然是少數,而且一眼就被識破,但也足以讓馮文星和戰友們視野更加寬闊,看到了人性的貪婪和猥瑣,可笑和可憐,也看到了人性的廣闊和美好,善良與感恩。
9 、終成反扒明星
好的,當我們列舉了那麼多小偷,那麼多抓小偷的案例,當我們敍述了馮文星這些年遭遇的種種光榮和磨難,我們想要知道的的竊賊剋星馮文星,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的老同事們記得的是這樣一個馮文星——每天早晨上班首先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件是拎起掃帚把大隊的公共衞生打掃一遍;第二件是到留置室看一看,問一問被留置人員有沒有異常情況;第三件是檢查一下昨晚辦的案子有沒有冤假錯案。
現在大隊辦公條件改善了,第一件事不用做了,但第二、第三件事還是雷打不動,成為他每天的必修課。作為刑偵大隊的負責人之一,馮文星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住在大隊,除了偵查辦案和管理隊伍外,馮文星仍堅持擠出時間到反扒一線,同隊員一起開展工作。
而他親人們可能會這樣理解他:好心人還是有好報的,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您會找到您的風景線,您會遇見您想遇見的人,友誼,愛情,婚姻,家庭……在七路車上反扒的青年便衣警察馮文星,就這樣遇到了在七路車上開車的青年女司機蔡聞雄。
在這路車上發生過多少偷竊和反偷竊的故事啊,他們雖然相識面熟,但還是經人正式介紹相識,馮文星會説:“我的工作很危險,跟着我要受苦,你要想好。”
其實在和平年代,在美麗的西湖邊,有資格説這樣話的人,本身就是特殊的,不平凡的,光榮的,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人的話語權。
所以七路車女司機蔡聞雄一定會這樣毫不猶豫地回答:“沒關係,我不怕”。
然後有些故事一定會這樣發展:這邊孩子要生了,那邊正在抓扒兒手,根本走不開;緊趕慢趕送到醫院,大夫説再慢幾分鐘孩子就生在大街上了;孩子生病正在醫院打點滴,電話來了,必須出警抓小偷去了,孩子拉住爸爸的手不放,爸爸把求助的眼睛轉向妻子;好不容易湊了個休息日全家去西湖邊走走,車上發現一個賊,全家人組成了臨時反扒隊,扒手抓到了家人卻走丟了,而多年來,家人對這樣的事,已經見慣不怪了。
官方的信息則是這樣公佈的:馮文星(1962--),全國聞名的反扒明星,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中心站派出所所長。他曾4次被評為杭州市公安局優秀黨員,11次受到杭州市公安局嘉獎,2次榮立個人三等功,分別榮獲過浙江省和杭州市市勞模,也是我省惟一一名2次榮獲省市優秀共產黨員、“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榮譽稱號的公安民警。
那麼馮文星自己會怎麼回答嗎?他是個不張揚的、有耐心的、眉清目秀的、文靜的警察,他會説:我嘛,也沒什麼呀,我就是一個捉小偷的人。
10 、號外:小偷百態
距今5000年的仰韶文化遺址中就曾發現鎖,象徵性的,做成老虎等兇惡動物的形狀,想借以把小偷嚇走,可見最初的賊雖然令人厭惡,但尚未厭惡到滅了才解恨的地步。
隨着時代演進,小偷也跟着加倍地壞與淪喪。清代李漁的《覺世名言》中説,小偷是“攪世的魔頭,把一座清平世界,弄得鬼怕神愁”。
小偷的名目很多,掀開屋頂磚瓦,順着繩索下去叫“開天窗”;
掘壁穿穴的叫“開窯口”,也稱“開桃源”;
專門盜墓的小偷名叫“掘冢”、“椎埋”;
撬門行竊的小偷叫“排塞贓”;
其中天未亮時活動的叫“踏早青”;
大白天動手的叫“白日闖”、“白日鬼”;
黃昏時出人不意行竊的叫“跑燈花”;
專門趁着主人鎖門外出、撬鎖入户偷盜的小偷,名叫“吃恰子”(“恰子”就是鎖,這類小偷憑藉的是自配的“萬能鑰匙”);
古代市井中常見一種小偷叫 “翻高頭”,他們是躥房越脊、高來高去的飛賊;
有一種不用藉助繩索、鈎子等就能翻身上房的小偷,被稱作“上手把子”,而藉助竹竿、繩索等翻身上房的小偷叫“下手把子”;
那種在夜長天寒時入室盜竊的小偷叫“夜燕”;
以乞討為名,先上門觀察地形和財物所在,然後找機會去偷竊者,名叫“鐵算盤”;
專門乘人不備,竊取別人晾曬衣物的小偷,名叫“收曬郎”;
專門偷雞的叫“拾帳頭”;專門偷牛的叫“牽鼻頭”;專門進船艙偷竊者,叫“鑽底子”,“底子”指的是船;
用長竿等工具“釣”財物的,叫“挖腰子”;
在人羣中偷竊的小偷叫“插手”,其中徒手行竊的叫“清插”,藉助剪子、刀片等行竊的,叫“渾插”,“渾插”中還有“剪綹”、“小利”,“綹”是北宋的城裏人佩戴的一種絲絡組合成的袋子,跟今天的錢包差不多;
古代的小偷還以行竊的區域來分類,城外的小偷叫“草竊”,城裏的小偷叫“市偷”。
他們身手狡詐,技高一籌,人稱“妙手空空兒”。他們能夠翻越皇宮高牆,偷走皇宮裏的珍寶,連皇帝都為此苦惱不堪。
人們對小偷的評價也往往非常矛盾,被偷的人可謂痛不欲生,而看客們卻又有別的評價,單看《水滸傳》那個鼓上蚤時遷,就可知有人對他輕功的欣賞。文人們對這些小偷還取了個文雅之名:樑上君子!而國際大片裏也不乏那些高級慣偷,他們遊走在人性和法律的邊緣,既邪惡又盅魅,甚至構成了影視藝術的一種類型。
在初民的小型社會,比如歐洲的愛斯基摩社會和北美早期的印第安部落,小偷小摸行為基本不受到懲罰,因為個人財產權的概念尚不發達,而且生命對於人數稀少的簡單社會而言更為重要。在小偷生命健康與被偷財物之間,法律與習俗選擇了保護小偷的生命和健康。至於居無定所的吉普賽流浪者,他們的小偷小摸與給人算命一樣,幾乎成為一種文化象徵。
隨着財產製度的出現和公共權威的形成,夜不閉户成為理想大同世界的標誌,而“殺死夜賊”則成為一種正當的行為,在古巴比倫法、古代希伯萊法、古羅馬法,以及古代中國法中都有着類似的規定。墨子所謂“殺盜人非殺人",簡要地道出了其中的道理。
直到近現代,小偷的法律地位發生着微妙的變化。小偷的生命健康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到1984年,小偷的法律地位進一步提升,在損害賠償案件中,被告對小偷的生命安全承擔“人道的責任",也就是一種公平的責任。
編輯:葉家喜
視頻剪輯:鄭晨旭 劉建會
編後:
馮文星從編外到編內,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抓小偷,而且一抓就抓了一輩子,抓到的小偷數量高達5000人之多。
要是沒有仔細閲讀馮文星的反扒檔案,誰想得到抓小偷也會有那麼多驚心動魄,那麼多恩怨是非,那麼多情深感慨。
王旭烽用她獨有的文字將馮文星幾十年的抓小偷生涯鮮活地展現給了讀者,那是一個時代的記憶,那時候出行的人們總是擔心着錢包被偷、財物被竊,可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身邊總有像馮文星這樣的扒手剋星潛伏在小偷背後。
馮文星因為業績斐然獲得眾多獎項,可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的人民警察,只是一個抓小偷的人,可我們知道,如果沒有馮文星他們在暗地潛行,恐怕小偷會更加猖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