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影評】解讀當年下崗工人的精神困惑——評電影《暴雪將至》_風聞

       《暴雪將至》這部電影表面上看起來，是一部不落俗套的追兇電影。和《追兇者也》一樣，都有一位樂此不疲的男主人公在看似荒謬的破案線索麪前執迷不悔。隨着男主人公——某廠保衞幹部餘國偉追兇進程的深入，大家期待影片會向人們展示出越來越多的破案線索，在經歷或者抽絲剝繭的推理或者鬥智鬥勇的智勇或者山窮水盡的困窘最後水落石出把觀眾引向真兇。 

       真兇應該是後來肇事司機講的那個被車撞死的“無名氏”。而影片的視覺重心還是更多放在用很多篇幅為餘國偉“刷存在感”上面，也是在為當年關停並轉的國企下崗職工尋找他們失落的生活價值。 

       餘國偉在工友心目中是“遇盜必破的餘神探”，在他自己心目中更是這樣。別看在酒桌上他嘴上不承認，不惦記。否則就不會有自己榮獲勞模稱號上台頒獎的臆想。影片結尾上台頒獎那段是不是真實的呢？通過最後工廠看門人的話，我覺得應該是餘國偉在自己世界裏的一段憧憬。 

       燕子也曾經説過一句“我的夢醒了，可是你的夢還沒有醒”。這是電影的核心：造夢與夢醒。 

       那麼餘國偉的夢到底有些什麼呢？是“餘神探”的夢、是“上調”的夢。在餘國偉心目中，公安局人手不夠、案子又多。自己作為“餘神探”“上調”公安局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在工友們眼中，這也將是“餘神探”今後發展的必然歸宿。“餘神探”在大家心目中（更多的應該是在餘國偉心目中）絕對不應該像普通工人一樣，出現淪為一名失去生活意義、喪失存在感的下崗工人那一天。 

       餘神探要想實現自己的夢想，現實中需要做的就是幫助公安局破案——偵破姦殺女工連環案。 

       在餘神探的破案過程中，他不惜失去自己的徒弟（因沒有及時送往醫院搶救耽誤治療而死）、不惜拿自己女友（有沒有愛過不好説，但至少沒有做過）去充當引誘犯罪分子上鈎的“誘餌”。結果觀眾伴隨着劇情發展，終於發現“餘神探”其實也就是一個普通人；普普通通到不敢承認“夢醒”、不敢面對現實的下崗工人。 

       作為影片中的唯一女主角，作為僅有的關心過餘國偉的少數人之一，燕子也曾經有夢。但是女性比起男性，心理承受能力更脆弱一些。 當她們遭遇下崗年代的殘酷現實時，表現出來的悲劇命運也就更具有震撼力、感染力。結果，曾經出賣過肉體的燕子（在歌舞廳坐枱）、心懷夢想（有朝一日有機會能夠去香港給人理髮）的燕子，一旦發現事情背後無比殘酷的真相，帶給她的不僅僅是來自戀人的背叛、更是來自於精神層面的崩解與幻滅。 

       燕子夢醒了，知道沒有別人的幫助自己再也沒辦法從頭開始新生活。最後，一頭從橋上載下去自殺了。既告別了這個殘酷的世界，也告別了殘酷的“餘神探”。 

       燕子為什麼選擇死，而不是去香港實現自己的夢想？既然她連自己都可以出賣、還有怎樣的打擊能使她失去生的勇氣呢？夢醒了，結果發現自己孤單單一個人，身在淫雨霏霏、煢煢孑立的蒼涼世界裏面。沒有了愛的寄託，燕子是活不下去的。就像當年，很多夢想破滅、失去未來、在孤立無助中走上絕路的下崗工人一樣。 

       餘國偉也是一樣。只不過他的夢醒是在十年囹圄生活以後。 

       其實生活中真實的餘國偉，就是一個連眼前接二連三發生的內外勾結、盜賣工廠設備的普通盜竊案都察覺不出來的不稱職的保衞幹事。他沒有被評上工廠勞模也就不足為奇，連最後他的下崗也只不過是步了許許多多普通工人的同樣命運。餘國偉在影片的逐夢，既不能扭轉工廠關停並轉的命運，也無力逆轉自己黯淡無光的人生。 

       所以“餘神探”斷案，其實就是在對抗自己心不甘情不願的下崗命運。他的一點一滴的生活，充滿着憧憬、夢醒、孤寂、冷漠、自私、怯懦、偏執。餘國偉在影片中的故事有二條線：一條是事業線：在工廠，他是大傢伙眼中的“餘神探”，在徒弟的心目中，他是言聽計從的老師；在公安局老劉面前、他是值得倚重的工廠保衞幹事。這是他的亮點、是他的榮耀。而另外一條生活線，則是灰色蒼白的。餘國偉既沒有親人的問寒問暖，也缺乏愛人的噓唏呵護，更少了關鍵時刻能雪中送炭、指點迷津的知心朋友。 

       作為註腳，影片中還穿插了一段發生在下崗工人家庭的殺妻子案。丈夫下崗三年沒有收入，待在家中脾氣越來越壞。終於在一次家務口角中失手砍死了自己的妻子。最後被逮捕歸案的丈夫口中不停滴在唸叨着：這是我的家、這裏是我的家。不言而喻，在當年的下崗工人家庭裏，收入鋭減催生家庭矛盾的尖鋭。而試圖恢復到下崗以前養家餬口、當家做主頂樑柱角色的丈夫，則無法正視靠妻子養家的現實。 

       看到這裏我們實際上也就知道了：下崗意味着“餘神探”光環的隕落，意味着從此以後餘國偉的生活將會和許許多多的下崗工人一樣黯淡無光。對於一個有夢想、有抱負、暗中藴藏巨大生命潛能、不肯服輸的“餘神探”來説，他勢必孤注一擲、瀕死一搏。 

       兩條線索最後交集在燕子身上。燕子的夢醒了，也就揭示出執迷不悟的“餘神探”悲劇結局。 

       影片中公安張隊講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這究竟是怎麼了？家本來是抱團取暖的地方啊。

       對於在90年代後期席捲全國的下崗狂潮中受到衝擊的千百萬工人來説，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雖然有些人會像餘國偉一樣執迷不悟，但是等待他們的絕不再是昨天的夢想了。 

       電影明寫自命不凡的“餘神探”破案的離奇經歷。暗中，實在是在講一段二十年前發生在一個下崗工人生活中的悲劇故事。到這時候，兇手是誰、到底是什麼人已經不重要了。導演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       

       暴雪將至，也只有經歷過寒冬的人才會感受到凜冽刺骨的壓迫、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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