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不是西安的古名,可為什麼我們總是誤把西安當長安?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07-12 18:23
文:徐春偉
長安城是我國漢唐時期的都城,也是世界知名的古都,還一度是世界上最雄偉和最大的城市,聲名聞於海內外。網上流傳的一篇關於地名變化的文章《那些改名後腸子都悔青的城市》,長安也在此之列。如果説黃山市改回古稱“徽州”還有史可據的話;那麼,西安改名“長安”則並不妥當。因為,歷史上並沒有發生過長安改名西安的事;或者説,西安的古名並非“長安”。
“西安”的由來
討論這個問題前,先要明白一個概念,在政區層級上,西安是統縣行政區名,不是一個縣名。今天的統縣政區多為地級市;明清時多為府;唐宋時多為州;在秦漢時多為郡。縣級政區,在今日即縣、縣級市、市轄區、自治縣(旗)等幾種;在古代基本為縣。
西安之名始於明代。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年)三月,大將徐達進兵奉元路後,改奉元路為西安府,今西安名稱即從此開始。換句話説,“西安”這個地名,不是“長安”改的,當時是由“奉元”改的。再往前追溯,則是安西路、京兆府、京兆郡、京兆尹。其中,“京兆”這個地名用的時間最長。京兆之名首現於西漢時期。秦代置內史管理京畿地區。漢景帝二年(前155年),分左、右內史。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右內史為京兆尹,以右內史部為轄區,治所在長安縣,職同郡太守,參預朝政。曹魏改京兆尹為京兆郡。隋初,一度改雍州。唐朝開元元年(713年),升雍州為京兆府。宋金時期,西安雖然不是首都或陪都,但是名稱仍舊叫“京兆”。元世祖至元九年(1272年),世祖忽必烈封其第三子忙哥剌為安西王,出鎮京兆府,至元十六年(1279年),升京兆府為安西路,西安也從此失去帶“京”字的地名。仁宗皇慶元年(1312年)又改名為奉元路。
所以,西安名稱的歷史沿革是這樣的:
內史(秦)→京兆尹(兩漢)→京兆郡(曹魏)→雍州/京兆郡(隋唐)→京兆府(唐宋金)→安西路/奉元路(元)→西安府(明清)
從這裏,可以看到,統縣政區層面從來沒出現過“長安”,也就不存在“長安”改“西安”的事了。

“長安”本是個俗名
既然西安府及其眾多前身是統縣政區,理所當然地要轄縣,不管是一個還是多個。以西漢京兆尹為例,轄長安縣、新豐縣、船司空縣、藍田縣、華陰縣、鄭縣、湖縣、下邽縣、南陵縣、奉明縣、霸陵縣、杜陵縣等12縣。而長安,正是其中一個縣的縣名。
漢高帝七年(前200年)劉邦命蕭何建造未央宮,同一年由櫟陽城遷都至此,因地處長安鄉,故被稱為長安城。長安縣在秦代為長安鄉,隸屬於內史。漢高帝五年(前202年)始置長安縣。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長安縣屬右內史。太初元年(前104年)以後為京兆尹治所。中國古代把沒有獨立縣城而將治所附設於上級政區(府、州、郡、軍等)城郭之內的縣,叫做附郭縣(又稱倚郭縣)。以西漢時期為例,長安只是京兆尹附郭縣的縣名,完整的稱呼應該是京兆尹長安縣。西漢長安縣的縣城很特殊,不但是縣治、郡治、州治(司隸校尉部)所在地,還是國都。套用後來的一句俗話來説,它就是附郭京城了。
這種重合的關係導致了後來一系列的誤會,大眾認知裏著名的“長安”,無論是漢朝還是唐朝,實際上指的都是那座城池,是一個俗稱。這座城腳下的這片土地究竟是屬於哪個官方行政區劃管理,則是另外一個問題;且行政區劃和城牆圈起的範圍並不一定一致。大部分人認知裏著名的“長安”只是一座城的城名,而“京兆尹”才是那片行政區劃正式地名。換句話説,認為“長安”改名“西安”的人,是把點狀的城名“長安”誤解成為片狀的正式統縣政區名了。於是,“長安”成為了“京兆尹(西安府)”等統縣政區的民間俗名。
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後,一開始也是定都在漢長安城。但他嫌棄當時的舊城破敗狹小,以及水污染嚴重,便決定在東南方向的龍首塬南坡另建一座新城。開皇二年(582年)起建造新城,用9個月左右的時間建成宮城和皇城。次年,遷都至新城,因為隋文帝早年曾被封為大興公,因此便將其命名為“大興城”。唐朝建立後,可能是“長安”之名影響太過深遠,朝廷將其易名為“長安城”。隋唐長安城,是中國古代規模最為宏偉壯觀的都城,當時也是世界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城市。據説,大興城(長安城)人口在隋文帝開皇之治時為25萬人(一説60萬人),到了唐朝(武周)武則天時期達到了100萬左右。

被唐詩宋詞所誤會的“長安”
中國人有寫籍貫的傳統。在行省時期,一般是省名+縣名;在州郡時期,一般則是州郡名+縣名。京兆杜氏是唐朝顯赫的官宦世家,世居京城長安。出身京兆杜氏的著名詩人杜牧,他正式的籍貫是京兆萬年。現在問題來了,沒長安什麼事啊,但大家都知道他是“長安”人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杜牧傳記附於祖父杜佑的 《舊唐書.杜佑傳》中,據此傳記載, 杜佑是京兆萬年縣人。
因為當時的京兆府,出現了雙附郭縣。我國古代,把有兩個或三個縣治附設於一級政區治所城市,這類縣就分別被稱作雙附郭縣或三附郭縣。按照規定,住在州府城內的居民,其籍貫也要寫到縣,而不能直接只寫州府。於是,出現了同住一城,籍貫卻不屬同縣的現象。北周明帝二年(558年),析置萬年縣,與長安縣同城而治,首現兩縣附郭情景。隋初,長安縣屬雍州。隋文帝大業三年(607年),改雍州為京兆郡,長安縣為郡治。唐武德元年(618年),長安縣與萬年縣以皇城朱雀街為界,街西五十四坊屬長安縣,街東五十四坊屬萬年縣。這就出現了杜牧是“長安城”人,卻不是“長安”人的現象。但是,人們還是習慣把他稱作長安人,這裏的“長安”應該是“長安城”的城名,而非是官方序列中的正式縣級政區名;而如果嚴格按照官方序列的地名來説,他不能稱作“長安”人,因為長安縣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唐天寶年間,萬年縣一度改名咸寧縣,後又複名。宋金時期,萬年縣先後被改為為樊川縣和咸寧縣,一直與長安縣同城而治。

唐詩、宋詞裏面的“長安”指的都是“長安城”,其實長安城還有半個是萬年(樊川、咸寧)縣城,除了官方文書,很少有人會提到了或知曉了。當代大眾將“長安”誤作為正式統縣政區名,唐詩、宋詞恐怕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
民國二年(1914年), 北洋政府將咸寧縣併入長安縣,結束了千年來兩縣共治一城的局面。
南京原本也是俗名
長安這個俗名並沒有變成正式的州府名稱;而後來的都城,卻實現了俗名演變為正式地名的現象。
歷史上,我國有多京制的現象,為了分不同的都城,會依其方位,稱作某京、或某都。唐朝有兩都:西京京兆府(今陝西西安)、東都河南府(今河南洛陽)。北宋有四京: 東京開封府(今河南開封)、 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陽)、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此處的“某京/都”就是相應都城的頭銜,一般來説,一旦失去都城地位,京號就不再與其發生聯繫。
今天的南京市,在明朝洪武年間,真正的統縣政區名是應天府,而京師只是它的頭銜。明成祖遷都後,京師的頭銜從應天府轉移到順天府(北京的實際政區名),但舊都應天府獲得留都的名份,頭銜改稱南京。

明亡後,應天府不但失去了南京的頭銜,也失去了帶“天”字的地名,清政府將其改為江寧府。但經過幾百年的沉澱,“南京”已演變成特指江寧府(應天府)的地名,開始與地域掛鈎了,民間一直稱呼它為“南京”。這個民間俗名不但影響着國內,還影響到了西方人,導致他們的地圖將清代的江寧府也寫成Nan-king。
1737年,法國地理學家唐維爾《中國新圖集》中的江寧府就被注為“Nan-king”,而此時的中國已經處於清朝乾隆二年。
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改江寧府為南京府。這時的南京,才真正成為官方序列中的正式統縣政區名 。
結語:西安是長安的上級行政單位
可見,俗名演變成正式的地名也要看歷史的進程。城郭是城郭,俗名是俗名,行政區劃名是行政區劃名;長安城是長安城,長安縣是長安縣,西安府是西安府。這些概念並不相同,且存在一個並不簡單的演化關係。作為正式區劃地名的“長安”,從古到今只是一個縣名。2002年6月,長安縣撤縣改區,成為西安市的市轄區之一長安區。如果不計分出去的萬年(樊川、咸寧)縣,長安縣自西漢立縣開始一直沒有變更過縣名,如同“永恆之縣”。西安和長安是兩個不能混為一談的概念,一個是統縣政區名,一個是縣名。兩者也是明代開始兩個並存的地名,兩者關係不是誰取代了誰,而是上下級關係。類比現在的話,西安府是地級市,長安縣是市轄區,知府、知縣(市長、區長)同城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