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拆、砍頭、堵嘴:黎塞留倍增文化軟實力的法寶_風聞
凹凸的楼主-2019-07-12 16:10
“紅衣主教大人已經離開我們很久了,可是時代沒有變過,現在是美國人,他們偷偷摸摸地拿了主教大人的東西,他們遠在英倫三島的親戚還把主教大人杜撰成一個媚上欺下的弄臣,因為他們打不過黎塞留。”
一個東方人站在呂松主教堂的門口,緊張地等待。
“請進吧,先生,主教大人有請”。東方人嚥了咽口水,低頭理了理衣服——這套借來的教士服還算合身,希望它能遮住藏在裏面的鐮刀鐵錘。
神甫站在門口,為東方人撐着門。東方人徑直走進大門,走到禮拜堂第一排椅子那裏落座,頭頂上的耶穌依然悲憫地俯視着世人。
主教站在佈道台上,東方人是唯一的聽眾。
“你好,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本來我可以在我寬敞的客廳裏招待你,可我改變了主意。這裏是黎塞留大人留下的遺產之一,我認為在這裏才能夠了解他的精神。
“嗯…我們遇到了點麻煩,和海對面的美國人…”
“我知道”,主教頓了頓,“我們也一樣”。
“我們法國人喜歡繁文縟節,以至於和我們那些令人討厭的英國鄰居比起來,我們在重大問題上缺乏自我安慰的幽默感。”主教繼續説道。
“你知道嗎,孩子,他們的駐美大使剛剛辭職,粗野和傲慢一向是假正經的英國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但是你們不一樣,東方人是隱忍堅強的民族。
“不過英國人並不氣餒,他們重新物色駐美大使的人選,還聲稱,為了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他們要找一個能適應特朗普的人,於是他們在招聘申請中增加了一個問題:你認為特朗普是個蠢貨嗎?不過至今還沒有應徵者在‘否’上打勾,但英國人決心要在他們的國家中找到這樣一個人。”
“那可真不幸…”東方人感嘆道。
“黎塞留大人已經離開我們很久了,我們今天的領導者虛心學會了英國人的幽默,卻從未繼承大人分毫的品質,人們只會説,瞧,現在是共和國了…"
“如果黎塞留大人還活着,法蘭西會怎樣?”東方人突然好奇地問道。
“不不,年輕人”主教有些驚愕,“你不應該這麼問,法蘭西已然如此,她不會再回去了,你應該問:東方會怎樣。我知道那件教士服是你借來的,它不合適,在這個時代,黎塞留大人的遺囑是你們需要的東西,而不是我們”。
“把你的鐮刀和鐵錘拿好”,主教合上了聖經,“黎塞留大人生前沒見過你們的這一新技術,但我敢保證他一定會喜歡。”
“為什麼?” 東方人不解。
“因為時代”,主教繼續説,“在過去幾十年裏,你們的海軍出不去家門,你們管美國人的包圍叫‘C型包圍圈’,你們花了三十多年才突破第一層。黎塞留大人的處境比你們還要惡劣,那時的法蘭西是一座被哈布斯堡家族勢力包圍的孤島,這種狀況持續了近一個世紀,從查理五世登上西班牙王位開始就已經很不妙了。和一個日不落帝國在陸地上兩面接壤的感受我想你不大會理解。”
“也許,70年來,我們只有一次在陸地上直面美國人。”東方人若有所思。
“而那時法蘭西還面臨着一場內亂!”主教強調。
“為什麼?”
“因為信仰不同。”
“可是,這有意義嗎?為一個不能證明也不能證偽的東西爆發戰爭?”東方人搖搖頭。
“我知道,我的孩子”,主教嘆了口氣,“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因為信仰上帝的方式不同而大打出手了。可是那是400年前。我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但我已經學會如何與世俗共處了,你們世俗世界有着類似的東西,你們叫什麼,我想想,對,‘意識形態’。你瞧,人們雖不會為上帝大打出手,卻會為‘自由’和‘民主’到處引戰。”
“那是美國人的話術而已。”東方人有些不屑。
“在那個時候,西班牙人也是如此”,主教微笑着,“當然他們不懂後來的自由市場理論和民主政治,但是他們懂如何侍奉上帝,當時的歐洲人都信仰上帝,哈布斯堡家族統治下的西班牙帝國用利劍讓自己成為了信仰的守護者,他們會逼迫人們接受這樣一種現實。”
“可是,如果不接受呢?”
“你知道耶穌會和宗教裁判所嗎?這是一種迫害,後人多半認為它是宗教上的,而非政治上的。”
“但是反抗的人多起來,他們就會垮台,‘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東方人表情嚴肅。
“説這句話的人是個偉人,但那個時代不盡然,實際上西班牙人征服了北意大利、低地國家,還把勢力伸入德意志地區,那些被征服的地區最開始並沒有拼死反抗他們,相反,比如北意大利的部分城邦,表現出了歡迎的態度。因為西班牙的統治帶來了穩定,捍衞了信仰。所以最初為西班牙帝國背書的學者中,有為數不少的意大利人”。
“為侵佔自己土地的侵略者辯解?”東方人再次搖搖頭,“不可思議。”
“哦,即便是在今天這個世界,為美國辯解的也不全是美國人,我們法國有,你們東方也有,你們管他們叫‘公知’,還有你們那裏的‘日本主義者’,你看,這並不稀奇。”
“好吧…”東方人有些無奈,“所以歷史在重演?”
“人類並不是勇於標新立異的生物,因此我依然相信世界是神創的。”主教繼續説到。
“可是荷蘭人最終還是反抗了,並且成功了。”東方人想了想。
“是的,在我們的幫助之下。”主教露出了一絲驕傲,“不過他們的抗爭不是因為西班牙人佔據了他們的國家,而是因為西班牙國王要碰他們的錢袋子。”
“這麼看,法國人很幸運了”,東方人説道,“至少國家還保持着獨立。”
“你可以這麼想,但我想當你們的大使館被美國人轟炸的時候,你們不會時刻都感到幸運。”主教面色有些沉重,“實際上當時的法國面臨着巨大壓力,西班牙人以信仰守護者自居,並且學者們創造了一種信仰理論,認為西班牙王權統一天主教世界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是歷史的必然選擇。”
“弗朗西斯·福山?”東方人驚奇。
(上圖文字:我們可能鑑證的不是冷戰的終結,而是歷史如是終結:那就是人類意識形態進化的終點以及西方自由民主主義的普遍化)
“你瞧,他是日本血統,可他説了美國人想説的話。同樣,構造這個瘋狂想法的人也不是西班牙人,而是一個來自皮埃蒙特的意大利人波特羅。”
“這可真夠奇特的!”東方人説。
“西班牙人非常善於利用天主教信仰的便利,因為那是雖然已經產生了新教教派,但歐洲還是有眾多的天主教信仰,而且天主教和新教之間關係緊張,激進的教徒呼喚強大的信仰保衞者,而且信仰高於君主乃至國家的想法也很流行,起碼君主要虔誠,不虔誠的君主會喪失合法性。”
“人權高於主權?!”東方人再次驚奇,“不可思議。”
“哦,對對,你們今天都習慣這麼説。你看,年輕人,你應該洗禮入教,你很聰明。”主教露出了一絲慈祥,“西班牙人組建了耶穌會,這是一個宗教組織,也是西班牙人利用傳教散播帝國主義思想,培養親西班牙勢力的手段,他們向全球都派出了傳教士,你們明朝時的利瑪竇就是這樣的一位人物。你瞧啊,在那之前,法蘭西的弗朗索瓦一世與蘇萊曼大帝結盟,這給了西班牙很大的壓力,西班牙人也在試圖尋找能夠牽制土耳其人的力量,你們錯過了一次介入歐洲事務的機會。”
“然後呢?”東方人好奇。
“因為距離上更近,活躍在法國內部的傳教士比明朝多得多,他們在法國內部傳播他們的激進思想。而且他們也不是唯一滲透進法國的宗教勢力,還有來自日內瓦的加爾文宗教士,他們也説法語。”
“那是後來的胡格諾派?”
“是的,法國的新教徒。”主教回應。“有時宗教寬容是個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更重要的是國家能控制住信仰上的衝突。”
“如果控制不住呢?”東方人問道。
“那就是災難,耶穌會的教士和胡格諾派撕裂了法國社會,讓法國陷入了宗教戰爭。當然,西班牙人也在法蘭西中宮廷中找到了利益代言人:吉斯公爵、蒙莫朗西公爵、聖安德烈元帥。”
“所以西班牙人滲透進了軍政高層?!”
“而且還是貴族。”
“這是赤裸裸的賣國行為,明明已經權勢在握了,為何還要這樣,這是把法國人民推向災難!”東方人有些咬牙切齒。
“他們和王權有矛盾,而且和西班牙人合作能獲得更大的利益。吉斯家族就曾試圖在西班牙人的支持下登上王位。很遺憾,我的孩子,作為世襲貴族,他們並不關心人民的生死,他們要的是家門煊赫和千秋萬代。”
“後來發生了什麼?”東方人問道。
“那很可怕,他們策劃了針對新教徒的大屠殺,王軍與天主教貴族軍隊曠日持久地廝殺,西班牙軍隊藉機侵入了我們的國家,他們在巴黎待了很久。法國差點就完了。”
“那是什麼拯救了法國?”東方人問道。
主教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是愛國主義。”
“我們迎來了一位好國王,亨利四世,還有黎塞留大人。但更重要的是,人民不想再忍受戰爭和侵略了,雖然天主教人口占大多數,但很多人不能忍受外國干涉軍在自己的土地上橫行霸道,所以愛國主義情緒在教徒心中滋長,這些不支持反叛天主教貴族的教徒被稱為‘天主教温和派’或者‘政略派’,他們都自發地宣傳起愛國主義。後來天主教貴族內部因王位繼承發生利益分歧,亨利四世藉機奪取了統治權,他本是個新教徒,可為了大部分人民的訴求,又改宗天主教了。”
“所以説,國家的利益還是高於了信仰,是嗎?”東方人問道。
“當時的法國人做出了這種選擇,後來,黎塞留大人也是這樣做的。”
“那黎塞留大人又做了什麼呢?”東方人繼續追問。
“大人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政治家,他的所作所為也令人厭惡,可是他讓法蘭西偉大了起來。那是路易十三的時代。黎塞留家從亨利三世開始就服務王廷。黎塞留從小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資,他是在王室的贊助下求學的,所以也把一切奉獻給了王室和法國…”
“這些我知道,我想問的是…”東方人有些焦急。
“彆着急,我的孩子,我想你也知道他改造了法國政府和法國軍隊,組建了強大的海軍,後來托克維爾説的那個‘舊制度’指的就是黎塞留奠定的中央集權體制。你們的某位大人物推薦你們去看托克維爾的書,而黎塞留的部分作為就和你們的那位大人物一樣。
“他為了實現中央集權的目的,強力鎮壓貴族造反,剝奪了他們很多特權,還強拆了很多城堡,甚至不惜將反叛者送上斷頭台。為了改革軍制,他還廢除了傳統的“五元帥”制度,將軍權牢牢控制在政府手中,並設立“海軍元帥”等職位。
“但我想你最感興趣的還是他如何應對西班牙人的問題。亨利四世一上台就把耶穌會教士都趕出了法國,阻斷了西班牙人撕裂法國社會的精神源頭。亨利四世是個性情寬容的人,所以頒佈了很多宗教寬容的政令。但黎塞留大人不太一樣,他用鐵腕統一思想,不僅組織人與西班牙人展開輿論戰,還建立了審查制度,畢竟嘴炮耗時費力,又容易滋生事端,黎塞留大人更喜歡直接堵上那些不懷好意的宣傳家的嘴。”
“那個時代的防火牆?”東方人露出一臉滑稽。
“我不太懂你説的是什麼,不過我從報紙上看到過這樣的內容,聽説你們在國內不能訪問一些美國網站。當時的法國人也是如此,不能隨便閲讀或者出版有利於西班牙的書籍。而且黎塞留大人還創辦了法國第一份報紙,按你們的話説,這是法國政府第一個‘喉舌’。
“大人還有很多自己的宣傳團隊,領頭的叫方康,團隊中的著名人物有杜瓦和費利爾等,他們有點像你們的胡錫進和周小平,不過他們都是知識淵博的知識分子,不會犯低級的錯誤,善於用複雜精彩的論述打擊敵人。而且他們的愛國熱情異常高漲,費利爾就在書中寫過:‘法蘭西的血液不會流淌在叛徒的血管裏…’”
“這聽起來就像…”
“《戰狼》是嗎?吳京是個有想法的演員。”
東方人尷尬一笑。
主教繼續説道:“黎塞留大人在將整套輿論管控機制制度化以前,經常請這些人執筆寫作。不過後來,黎塞留大人還有一樣重大發明——法蘭西學院。他通過一個學術機構蒐羅歐洲的人才,讓他們為法蘭西服務,很多被西班牙迫害的知識分子來到了法國。在御用文人和引進人才的共同作用下,黎塞留政府在西班牙帝國主義的遺產上修正出了關於世界秩序和信仰的新理念,這為法國的軍事行動奠定了思想基礎。”
“可是最終打敗西班牙的還是黎塞留大人的軍隊”。東方人説到,“我不覺得思想有這麼大的力量。”
主教依然非常耐心,“這恰恰是黎塞留大人的高明之處,他完全有能力塑造任何一場軍事勝利,但那不會持續太久,正如西班牙人要仰仗信仰來維持統治一樣,法蘭西也需要一樣東西影響其他民族,為其雄心服務。那就是法蘭西的文化。”
“路易十四是嗎?”東方人追問。
“是的,路易十四是黎塞留大人的直接受益人,他對文化的挑剔和對複雜宮廷禮節的狂熱讓許多貴族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因為失禮而被處罰。但正是那個時代,歐洲幾乎所有的王室都在學習法國的語言和宮廷禮儀,雖然他們咒罵法國人的對外擴張,可他們就是無法逆轉這個過程,他們還要學法語,然後用法語寫文章抨擊路易十四,不然沒有人關心他們的聲音。”
“這聽起來像今天的美國。”東方人略微思索,“不過,這難道不是一個悖論嗎?我們都知道文化需要自由的土壤和多樣性的環境,雅典和春秋戰國都是如此,可你卻説法蘭西偉大的文化是在黎塞留大人的集權統治與思想管制下誕生的。”
“哈哈,我想很多人都會有這種疑惑。”主教大人開心一笑,“美國人非常喜歡這套文化理論,可是他們卻致力於消滅多樣性,他們想在全球推廣同一種政治制度,讓全世界人看同一種電影,崇拜同一類英雄,甚至讓他們都吃漢堡喝可口可樂。他們只會往古蘭經上撒尿,學東方人的眯眯眼,並不想尊重別人,特朗普只是把美國人心底的這種想法如實表達出來而已。”
“贊同”,東方人理了理頭髮,“可依舊不能解釋管制與文化的關係。”
“無目的的自由和多樣性可以誕生很棒的市井文化,就像你們熱衷於研究吃和享受,但吃喝玩樂的精緻不能幫助你們擊敗美國人,因為那種文化缺乏一種高過平常的目標和遠景。你剛才提到了孔子的時代,在動盪與戰亂之中,人們才會普遍關注社會和民族的命運,此時誕生的文化多是服務於非常崇高的目的,比如和平穩定的社會秩序,比如公平正義的法律,比如勸惡從善的道德,還有獻身國家和民族的愛國主義。孔子的時代迫切需要這些答案,所以春秋戰國才形成了你們深厚文化的精神基石。黎塞留時代也是如此,管制並不能阻攔人民對類似答案的追尋,也不能阻攔法國人民對一個偉大國家的呼喚。只是管制有的時候必須作為政治博弈的必要手段而已”
“你是説,這是人民共同的嚮往?”
“我想是的,你們的人民一樣企盼更好的生活,期待國家給他們帶來一個又一個勝利,期待他們的文化也能遍佈全世界,引發外國人的追捧。這是一個崇高的目的。還有更加崇高的,那就是對正義和善的追問,你們同情小國家,同情敍利亞人和伊拉克人,因為你們從那裏看到了你們的過去,看到了反抗精神的可貴,看到了正義與善備受打壓,所以你們要為正義伸張,這在你們的文化中叫‘替天行道’,就像我們貫徹上帝的信仰一樣。
“也許是吧”,東方人依然有些無奈,“可是這個世道…”
“官僚和商人們大多不會有長遠的考慮,利益也許會讓他們做出和吉斯家族一樣的選擇。但這一樣不會阻攔你們的追求和目的。黎塞留大人能做的你們一樣可以做到。”
東方人沉默着。
主教緩緩走下佈道台,來到東方人面前。
“也許這件才適合你。”他拿出了一件紅色的聖衣披在東方人身上,將東方人手中的鐮刀和鐵錘插在他的腰際。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主教緩緩説道,“我們都不太能理解大人的內心,也許他最終還缺乏一點東西,這讓他難免成為一個令人討厭的人,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東方人搖搖頭,“不知道。”
“就是像你們一樣,在孤立無援中還敢打翻世界的無畏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