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州、淳安、象山,記者三地探訪 | 9歲女童消失至今的背後_風聞
玉鸡子-2019-07-13 21:42
來源:上觀新聞

同樣的問題被問了太多次,章子欣的父親章軍一遍遍重複回答。他説:“現在網上所有人都是在猜測,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辦。”
子欣奶奶和他提過一嘴,説村裏的高人算了卦,孩子沒事,“她很準的,她説沒事,是不是真的就沒事?”他問記者,也問自己。
7月4日早上,9歲的杭州淳安女孩章子欣在家中被租客以當婚禮花童為由帶走。而帶走她的男租客梁某華、女租客謝某芳,於7月8日在寧波東錢湖一起跳湖自殺。9歲女孩再無音訊。
真相未明之時,網絡熱議不斷,一些人的矛頭率先對準受害者家庭,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
12日,象山海邊,搜救之前隊員們先集合聽指令。 劉雪妍 攝
在子欣的市民卡被發現的寧波象山白沙灣,12日搜救還在持續。海灘上礁石林立,章軍跳過尖石,步子很快,身後大堆的攝像機和相機跟不上了。
他像是在逃離鏡頭,一個人站在離海很近的礁頭,帶着哭腔喊:“章子欣,欣欣,你在哪兒?”
沒有人能回答。後來記者問他為何喊,他説,“聽説面朝大海喊人名,她就會浮上來……”
因為擔心家中老人情緒崩潰,12日下午,在寧波守了近4天搜救現場的章軍回家了。
青溪村,村幹部輪流安撫
12日,淳安縣千島湖鎮青溪村,山裏下起瓢潑大雨。傍晚近6點時,章軍與章子欣的姑父一同到家。他抱了一下16個月大的小外甥,疲憊地癱坐在沙發上,沉默一會兒後説:“明天早上要去派出所。我到現在都沒想通這兩個人到底是為什麼,現在的一些解釋都牽強。”
“家裏老人都很自責,他們現在壓力很大,我希望網友不要再責怪我爸媽了。他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把我養大,又把我女兒帶大。”章軍説。
12日傍晚,章軍返回淳安家中。 顧傑 攝
青溪村徐主任告訴記者,村委目前共安排7名幹部輪流到子欣家,主要先做安撫工作,“保證他們家庭這邊不要再出什麼事情。我們村裏説實在也幫不上多少忙”。
據徐主任介紹,目前青溪村包含3個自然村,分別為齋上、湖坑、長嶺,共有240餘户、800餘人。章子欣家所在的齋上自然村,共有人口490餘人。
從地形上看,章子欣家位於接近山頂處,此處本就偏僻,附近總共只有4户人家。徐主任説,子欣家如果在山腳人口密集處,可能掌握情況就會比較清楚,“來往的人多,陌生人更容易被注意到”。
徐主任介紹,按照規定,個人房屋不能隨意出租給外人,如果出租,應到大隊登記。“這些以前強調過多次,山腳下就有很多出租出去的,但都是登記的,村裏都會掌握,但像這種臨時出租的,一般就沒人知道。”
徐主任很感慨,如果當初子欣爺爺奶奶將陌生人信息同村委報備過,現在情況或許不會那麼糟糕,“畢竟是陌生人,我們的幹部肯定會過來看看的……”
謾罵下,桃子已無人採摘
子欣出事後的7月8日,爺爺曾將桃子運下山販賣,結果被當地電視媒體拍到,招致不少謾罵——“都出這事了,還有心思賣桃子?”
12日,子欣爺爺對記者説,他只能讓桃子爛掉了,“現在這個樣子,哪還有心情賣?”
青溪村被稱作“水蜜桃之鄉”,當地村民主要收入來源就是種植、買賣水果。每年從3月開始,枇杷、楊梅、桃子輪番上市,村民一直忙到8月才結束。村民方先生告知:“現在是村裏一年中最忙的時候。”
子欣爺爺告訴記者,家裏現有果樹400多棵,此前只做批發生意,今年因為產量低且訂單減少,這才第一次把多餘的水果運到山腳下的路邊零售。
子欣奶奶的妹妹在一旁補充:“還好兩個老人不識字,如果他們自己看到(網上罵人的話),豈不是更加(傷心)?”
在青溪村,記者走訪的多位村民都表示:子欣的爺爺奶奶並無網上所説的“重男輕女”之嫌。
吳阿姨是青溪村本地人,平時就在7天連鎖酒店門口的路邊擺攤賣水果,就在子欣爺爺奶奶擺的攤附近。吳阿姨説,爺爺奶奶平時很疼女孩,基本上女孩要買什麼他們都會滿足。同在附近擺攤的村民方阿姨説:“在小店裏買5元錢一個的雞腿,還有肯德基,都是給女孩買的。”酒店員工也向記者表示:“她奶奶對我説過,孫女特別乖,特別懂事。”
子欣家的鄰居方先生告訴記者:“兩個老人基本都是在為小輩活着,平時很肯做活,人也很好。”他憶起子欣,不住誇她聰明懂事,“每次女孩坐着爺爺的電瓶車從我家門前經過,都主動和我打招呼,笑得特別甜”。
12日記者再次見到子欣奶奶時,她滿臉淚痕。平復心情後,她告訴記者,去年春節時,孫女説這次只考了80多分,“我對她説,你只要考到90分以上,我就帶你吃肯德基,還有100元紅包。這次果然考好了,拿回來獎狀自己貼上去的,3日拿來貼上去,4日她就走了……”説到這兒,奶奶泣不成聲。
至於網上傳言“女孩失蹤是媽媽一手策劃”,在場所有親戚都表示不可能。子欣爺爺説,孫女在兩歲以前是由她媽媽帶的;之後媽媽外出打工,但逢年過節還是會回家;子欣滿5歲後,媽媽出去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她媽媽人還是很好的”。
針對“媽媽在女兒出事後着急離婚”的質疑,子欣爺爺説:“她8日才知道這個事,之前以為我們在騙她。而且她都走了快5年,不會問這個事情的。”子欣爺爺還透露,“她的爸媽身體不好,她自己也沒錢(過來),掙的錢都給爸媽了。”
圖為章子欣家。 顧傑 攝
旁人觀察:租客似有預謀
兩名租客在入住章子欣家前,在山腳下的7天連鎖酒店住了半個月左右。吳阿姨回憶説,兩個租客住在酒店時,經常在子欣奶奶那裏買水果,“今天買兩個桃子,明天買兩個李子,而且只在她那買,我們這邊的攤位都不來買”。
7月4日之前,子欣奶奶曾告訴吳阿姨,兩個租客要帶孫女去上海蔘加婚禮。吳阿姨當即反對,並告知幾年前聽説過本地女孩被拐走後受侵害的新聞。子欣奶奶聽後表示,會讓爺爺一同陪着去。
8日,吳阿姨在酒店門口見到擺攤賣桃子的子欣爺爺,很是疑惑,上前詢問:“你不是跟着孫女到上海去了?”爺爺回答:“那兩個人不讓我跟着去。”
在吳阿姨看來,兩個租客和章子欣顯得過於親密,“男租客經常用電瓶車(把小女孩)帶上山帶下山”。出事後,吳阿姨甚至聽到傳言説“兩人以前就在手機上詢問周邊是否有孩子”。
一位酒店後廚員工告訴記者,租客在6月29日退房前,曾在子欣奶奶家買過一隻土雞,並請酒店處理。當時兩人帶着章子欣一同用餐,員工有些疑心,“我把菜端上去時問他們這個小女孩是誰家的,他們説是賣水果的孫女,還叫我多拿了一副碗筷”。
這位後廚員工還説,租客住到子欣家後,自己曾跟着子欣奶奶去過一次,當時屋內只有兩名租客和章子欣同坐在沙發上,“我當時很疑惑,我説你孫女怎麼和陌生人這麼親,奶奶説,他們兩個人很好的,我就沒再説什麼”。
這位後廚員工懷疑兩個租客早有預謀。她向記者回憶,女租客在酒店時曾向她表達過想去她家住的意願。
“我們家那裏的確有蠻多民宿,我當時和她説3000元一個月,飯錢另算。她聽後便不説話了。”後廚員工認為,這不像是有錢人的反應。此前一次她端菜上桌時,女租客對她説“家裏有30多個保鏢,別墅裝潢裝了好多錢,碼頭都有好幾個”,還説“香港最大的公司的老闆是他(指男租客)乾爹”。
“我事後想起來,有一次我帶小孫女過來,也被他們倆看見過。”這位員工説。
還有一次,後廚員工問女租客的孩子是男是女、多大歲數,對方沒説話,過了會兒出示了一張手機上的照片,説是女兒,“看起來沒多大,也就十來歲,她説女兒在深圳,不是自己帶的,他們出來好幾個月了。我當時懷疑那不是她真正的女兒,可能別的地方拍來的”。
在租客曾入住的連鎖酒店門口,馬路邊最右一張桌就是子欣爺爺奶奶的水果攤位。 顧傑 攝
兩個“不回家的人”
1500多公里,是廣東化州到浙江淳安的距離。生於化州的梁某華與謝某芳從淳安騙走了章子欣。“奇怪”,是梁謝二人老家的親屬、鄰居、村幹部説起此事時提及最多的一個詞。
梁某華的家人到寧波認屍時稱其已15年沒回過家。12日他侄子對記者説:“上次見他我還不到10歲,樣子我都記不得了,但能看出大概,和我爺爺有些像,但我爺爺走他都沒回來,對這個家他還能有什麼感情?”
化州屬茂名市轄,位於粵西,不沿海,多山,植被茂密,盛產一味中藥“橘紅”。梁某華的老家在官橋鎮六堆村,距化州城20多公里,該村有3000多人口。謝某芳的老家平定鎮平山村更偏遠,離化州城60多公里,但規模大一些,有6000多人口。
六堆村村支書彭正春介紹,梁某華家兄弟三人,應該還有兩個大姐,但是早年嫁到別處去了,情況不明。彭正春生於1960年,只比梁某華大6歲,但他説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我2004年當支書,他應該就是那一年出去打工之後再沒回家”。
彭正春聽説,梁某華離開村子的起因是和妻子吵架,妻子一氣之下燒掉了結婚證。此後,梁某華負氣出走,再也沒有過問一子一女,但並未和妻子正式離婚。“他女兒大一些,20歲左右,好像上到初中就出去打工,兒子小一點,16歲,我看(新聞)説是從來沒見過爸爸。”
六堆村外出務工人員很多,但像梁某華這樣杳無音訊的人極少。
記者在一個小山坡上看到了梁某華住過的祖屋,已廢棄多時,門前旱廁雜草叢生。祖屋後不遠處,有梁某華父母建的平房。
圖為梁某華住過的祖屋。 侍佳妮 攝
村幹部説,梁某華的母親姓彭,已經八十多歲高齡,生活尚能自理。她剛因為中風從醫院回家,村裏沒人告訴她兒子自殺的消息,怕老太太承受不了。
六堆村多半是兩層以上小樓,梁家平房顯得有些落寞。在梁家附近,記者詢問幾位路人認不認識梁某華,得到的回覆都是不認識。
“聽説那個女的也是母親去世了不回家。”另一位村委工作人員感嘆,“這兩個人還真般配。”
“兩個人是天生一對。”謝某芳的侄子也這麼説。
謝某芳是家中年齡最小的子女,有五個哥哥——大哥務農,二哥已逝,三哥做建築工,四哥曾在廣州販賣蔬菜,五哥則在鎮中學教書。現在只有大哥還生活在老家平山村。她的大哥謝某玉家一位年長的鄰居説,二十多年沒見過謝某芳了。
對於物質,梁謝二人看起來也態度趨近。梁某華的微信頭像和朋友圈題圖都是蘭博基尼跑車,謝某芳曾騙過哥哥們數十萬元積蓄。她的侄子説:“我幾個叔叔都是老實巴交的人,不會想到(妹妹騙錢)吧。”至於謝某芳騙錢目的,侄子並不知情,他猜測,“那個人可能出去之後進了什麼組織,所以後來喜歡炫富,還騙家裏人錢,這很像被傳銷洗腦了不是嗎?”
提起謝某芳,侄子的稱呼偶爾是“姑姑”,更多則是“我爸那個妹妹”或者“那個人”。
針對網上盛傳的“冥婚説”,彭正春和平山村婦女主任都稱,當地並無冥婚風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