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敬，長安不值得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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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馬伯庸的同名暢銷小説改編的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在優酷播出後，好評一片。吸引一眾豆瓣挑剔網友點贊打卡，豆瓣評分高達8.6，是國產劇中極少見的良心劇作。

故事主角，死囚張小敬，為了長安城的安危，幾經劫難，傷痕累累，幾度與死神擦肩而過，卻仍然義無反顧地保衞這座城市。而那些身居高位的顯貴們，卻無一人在乎這座城市生死。這本已經是別****人的長安，張小敬你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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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斯鳩在《羅馬盛衰原因論》指出，古代帝國的腐化，先從統治者開始。而統治者的腐化，不是殘暴而狂熱地統治，就是迷上享樂而厭倦了統治。兩者交替輪迴，直到帝國崩潰。

唐玄宗晚年，厭倦朝政，迷上了美人、音樂、舞蹈和湖光山色。他縱容奸臣，任由藩鎮節度使攏權養兵，尾大不掉。在安史之亂爆發前，大唐帝國表面上繁花似錦、烈火烹油，實則亂象百出。

而亂象，就表現在一個小小的隴右士兵張小敬的經歷上。

張小敬年輕時在西域作戰，是一名優秀的弓弩手，千里挑一。他所屬軍隊第八團兩百多人在烽燧堡抵禦突厥人的進攻，奸相林九郎（李林甫）答應的援軍遲遲未到，導致軍團被殲。倖存者九人，包括張小敬和上司兼戰友聞無忌。被敵人殺死，那是戰爭，不怨天不怨地；被自己人禍害，那是仇恨。

因為守堡有功，張小敬在長安萬年縣做了不良帥（現稱公安幹警）。由於經歷過西域血戰，為人狠辣毒絕，坊稱“五尊閻羅”。

可是磨難就到頭了嗎？在長安做不良帥，面對的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而是各方勢力的打手和殺手。

厭倦了生死鬥爭的聞無忌帶着女兒聞染在長安街道開了一間香鋪，聊以度日。覬覦皇權的永王為了壯大自己的實力，結交外邦力量，夥同工部，在香坊修建外國使館，強迫街上的住户商家搬遷，聞無忌不答應。於是永王派自己豢養的熊火幫設陷殺死聞無忌，強拆香鋪。

張小敬自然悲憤交加，找熊火幫算賬。他被熊火幫三十四人圍攻，而張小敬的上級卻作壁上觀，見死不救。張小敬力敵熊火幫，殺乾淨這羣打手後，卻被上級逮捕。憤怒的張小敬刀劈被收買的上級，最後被以唐律十惡不赦罪之一“不義”罪判處斬刑。

兩名保家衞國的戰士就這樣荒唐地被捲進了政治鬥爭的死亡旋渦裏。絲綢之路東端的長安步步是坑，普通人掉進坑裏只能做炮灰，連叫喚一聲都沒人聽見。

可憐可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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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一想，張小敬為什麼會被長安坊間稱為“五尊閻羅”？一個人的兇厲能抵上五個閻羅王，這得多狠？為什麼他要在各個市坊裏大量安插自己的“暗樁”？

因為，在長安抓罪犯，得罪的是王侯將相，不狠不行，不自斷退路不行。自己的上級十有八九是某個派系的棋子，絕對不能相信，所以張小敬只能依靠過命的弟兄來做暗樁，獲得破案線索。

為了避免禍及親朋，不良帥張小敬不娶妻、不生子，甚至不結交朋友，他只與戰友聞無忌來往。張小敬的苦楚，只有他的兄弟能理解。而唯一能夠説得上話的老戰友無忌，卻因為抵抗強拆死於永王之手。

瘋狂的張小敬殺死三十四個熊火幫匪和自己的上級，被判斬刑。**如此長安，想要找到心中的公道，就必須成為張狂的暴徒。**此時大開殺戒的張小敬，和他要抓的那些罪犯，是不是一樣的人憎鬼厭？當然，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張小敬並不是這一天才開始變得狠辣，早在當不良人的任上，就被自己的敵人改造成比敵人還狠辣的“五尊閻羅”，堪稱酷吏典範。

可悲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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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十惡不赦的待斬罪犯張小敬仍不得安寧，他被長安城的數理統計專家徐賓盯上了。

長安城最近混入了來自突厥的恐怖分子“狼衞”，在城裏興風作浪。唐玄宗授權太子李亨（未來的唐肅宗）成立大唐緊急安全局“靖安司”，捉拿恐怖分子。李亨起用年輕有為膽識過人的李必擔任安全局局長。李必（李泌，後來幾任皇帝的宰相，崇奉道教）從長安繁冗的國家部門抽調得力干將，組成了一個高效團隊，其中一個是擅長“大案牘術”（大數據+統計學）的徐賓。

捉拿狼衞，必須使用非常之人。李必給這種人描了一副心理性格能力畫像，徐賓用他的“大案牘術”分類尋找，從死囚中找到了張小敬，許以特赦。

張小敬哪些特點符合非常之人呢？男性；正值壯年，體力旺盛；經歷過血戰，意志堅定，心狠手辣；與長安城的白黑人馬打過交道，心思機敏；瞭解長安的每一處細節，眼線多；抓捕兇犯多年，瞭解極端罪犯的心理；快死了，想活命，願意拼死一搏；因為報仇而犯罪，心有正義感；牽掛着戰友遺孤聞染。

用罪犯做敢死隊是中國古代的習慣做法，但這往往是最後的辦法，因為罪犯難以控制。事實證明，死刑犯張小敬極難控制，他的口號是：

“我辦事，不講規矩。”

李必和徐賓如果能從正規部門裏找到具有張小敬特點的幹部，是不會冒險從死刑犯裏尋找捉拿狼衞的非常之人的。這説明，當時長安龐大的國家機器裏，已經沒有能辦案同時又不屬於任何派系的人了。這是李必無奈的地方，也是他冒險一試的勇氣。從他的老師何執正到他的手下檀棋，都為李必提着心吊着膽。可欽可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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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必許諾給張小敬的所謂特赦，也不過是他用來釣住張小敬的空頭銀票，沒有任何效力，純粹是嘴巴上跑過的一駕唐朝馬車。在長安混了九年的張小敬，分分鐘看穿這張銀票上沒有任何大唐強力部門的章印。靖安司裏沒有任何刑部和大理寺的高級別官員，李必如何能廢掉刑部和大理寺的斬立決？所以張小敬起過逃跑的念頭。

但是他放棄了。

狼衞不斷地在作案，張小敬憑着多年辦案經驗，察覺到狼衞要做一番驚天大事。一次捕獲狼衞巢穴，太子就急忙打報告給唐玄宗説殲滅狼衞。可見絕大部分人都沒有意識到或不願意識到，狼衞另有所圖：

恐怖分子要引爆上元節的長安城。

除了他，還有誰能阻止狼衞？

李必向張小敬承認，不會有特赦。如果辦案不成功，連給張小敬吃頓好的再上黃泉路的機會都沒有。但張小敬還是答應下來。算了，**再守一天長安城吧？**不和這幫孫子計較了。

可敬可愛。

5

這個時候守長安，比任何時候都難。

聖人唐玄宗為了過藝術生活，打算移交權力給宰相林九郎，自己去皇傢俬人公園驪山縱情天地。林九郎為了確保移交過程順利，因此百般阻礙太子破案立功影響聖人的判斷。永王聽説太子派系的李必撈出了張小敬，迫不及待要做掉這個死活不進鬼門關的眼中釘、肉中刺。況且太子破案立功，對永王也沒好處。工部強拆香鋪，不能留下任何相關人。熊火幫要替三十四個兄弟報仇，一定要殺張小敬。太子為了阻止林九郎做大，急需立功向娶自己兒媳婦楊玉環、殺掉三個兒子的專業坑兒子的老爹李隆基證明自己的忠誠和能力，所以不斷向靖安司的李必施壓，儘快破案，絕大多數人要張小敬死。

統治者裏誰他媽關心狼衞要炸誰？！

而靖安司裏一眾大小官吏儘管勤勤懇懇，對張小敬卻極盡懷疑。張小敬不得不在這個艱難的縫隙裏尋找狼衞和長安城內鬼的蛛絲馬跡。這當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安插的暗樁一個接一個死掉。尤其是情報販子、青樓老闆老葛的義子小乙，自己的過命弟兄，被自己親手用弓弩殺掉，僅僅為了換取老葛的情報。老葛被自己的義子背叛，恨極難忍，要挖掉小乙屍體的眼睛。張小敬自斷一指，才換得小乙一具全屍。

聞無忌的女兒聞染，自從父親被人殺死，對長安徹底絕望，一門心思挑撥各個勢力之間的爭鬥，要把長安帶進死路，管它洪水滔天。張小敬對她又愛又恨，無奈至極。

而勾結狼衞的內鬼，竟然是另一個老戰友龍波！龍波意圖炸燬長安的動機，恰恰是為那些死去的第八團弟兄和倖存卻被國家遺棄的兄弟報仇。

張小敬又要殺死自己的弟兄。

可歌可泣。

6

張小敬為什麼這麼拼？他這樣回答別人的提問：

“你曾在穀雨前後登上過大雁塔頂嗎？

那裏有一個看塔的小沙彌，你給他半吊錢，就能偷偷攀到塔頂，看盡長安的牡丹。小沙彌攢下的錢從不亂用，總是偷偷地買來河魚去喂慈恩寺邊的小貓。

……

東市的阿羅約是個馴駱駝的好手，他的畢生夢想是在安邑坊置個產業，娶妻生子，徹底紮根在長安。

長興坊裏住着一個姓薛的太持工，廬陵人，每到晴天無雲的半夜，必去天津橋上吹笛子，只為用月光洗滌笛聲，我替他遮過好幾次犯夜禁的事。

還有一個住在崇仁坊的舞姬，叫李十二，雄心勃勃想比肩當年公孫大娘。她練舞跳得腳跟磨爛，不得不用紅綢裹住。

……

我在長安城當了九年不良帥，每天打交道的，都是這樣的百姓，每天聽到看到的，都是這樣的生活。

對達官貴人們來説，這些人根本微不足道，這些事更是習以為常，但對我來説，這才是鮮活的、沒有被怪物所吞噬的長安城。在他們身邊，我才會感覺自己活着。

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人過着習以為常的生活，我會盡己所能。我想要保護的，是這樣的長安——我這麼説，你能明白嗎？”

張小敬，你有沒有想過，跳舞的那個舞姬，練好了舞蹈，是要給有權有勢的嫖客看的？訓好了的駱駝，很可能是裝載各地搜刮而來的財物的？養馬的、種糧的、打鐵的、做木具的等等辛苦生活的小老百姓，還有那個把李隆基稱為聖人的理髮店老闆，他們都在心甘情願、服服帖帖地用税收、物資和兵役供養着那羣拿鞭子的人？

他們製造的刀劍，很多時候不是砍向突厥人，而是準備砍向你。

也許這些你都想過，也許你並不愛長安，你只是捨不得那些與你打過交道的人，他們是你站着還沒有倒下的唯一信念。可他們只是長安的底層，這座城市又給了他們什麼呢？

張小敬，長安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