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盧克萊希婭之死』凝縮的歷史瞬間 | 藝海拾真_風聞

撰文 | 張羿

兩千五百多年前，一個名叫盧克萊西婭的羅馬婦女遭遇強暴後自刺身亡，成為結束羅馬王政的導火索，羅馬從此進入共和時代，成長為超級強國。兩千多年後，美國建國之父們選擇了與古羅馬共和體制極為相似聯邦共和制，開啓了自己的霸權之路。

“人類天生酷愛自由，痛恨奴役。”

——凱撒《高盧戰記》

1 克勞德·蓋裏的青銅鎏金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

在美麗的聖彼得堡郊外，坐落着一座昔日沙皇時代著名的皇家宮殿與園林組合——巴普洛夫斯克宮。由於各種原因與巧合，它是全世界唯一一座保持至今原汁原味的新古典主義園林與建築，存留着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期的時尚與風格。

巴普洛夫斯克宮內，收藏了一大批重要的法國新古典主義時鐘，其中一個引人矚目的作品是青銅鎏金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圖1），座鐘鐘盤上的簽名為“蓋裏於魏文大街”（Galle/Rue Vivienne）。這是青銅鑄造師克勞德·蓋裏（Claude Galle, 1759-1815年）的簽名，他出生於凡爾賽附近的維勒普赫（Villepreux），1786年獲得“青銅鑄造大師”的稱號與資質。他的工作室是巴黎最好的青銅鑄造與雕塑工作室之一，僱傭了約400個工匠。後來，蓋裏搬到莫那碼頭（Quai de la Monnaie，後改名為Quai de l’ Unité），1805年又搬到魏文大街（Rue Vivienne）。

圖1. 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1805-1814年間於巴黎製作；高58釐米；寬53釐米；深17.5釐米，鍾殼作者為克勞德·蓋裏，現陳列於聖彼得堡郊外的巴普洛夫斯克宮

1786至1788年間，王家傢俱收藏保管處（Garde-Meuble de la Couronne）向蓋裏大量訂貨。在帝國時代，蓋裏與許多傑出藝術家、工匠們合作，為楓丹白露宮提供了大量裝飾用的青銅藝術製品。他還得到了大量帝國訂貨，其中包括各種照明用具（燭台、吊燈、壁燈等）及帶人像雕塑的銅質鍾殼與花瓶，它們都是為聖·克勞城堡（Château de Saint-Cloud），大、小特里亞農宮（Le Grand Trianon, Le Petit Trianon），杜樂麗宮（Palais des Tuileries），貢比涅城堡（Château deCompiègne）與朗布依埃城堡（Château de Rambouillet）等宮殿製造的。他還為意大利的宮殿，如羅馬的蒙特·卡瓦羅宮（Monte Cavallo）與都靈附近的斯度匹尼吉宮（Stupinigi）等，供應藝術作品。

儘管事業成功，但由於他對人慷慨且奢華的生活方式，加上他的一些客户，如約瑟夫·波拿巴親王（Prince Joseph Bonaparte）欠錢不還，蓋裏經常發現自己處於經濟困難的境地。蓋裏去世後，他的業務由兒子傑拉德-讓·蓋裏（Gérard-Jean Galle, 1788-1846年）繼承。今天世界上許多最重要的博物館裏仍展示着他的作品。

2 羅馬王國的建立

為了便於理解，我們根據古羅馬歷史的發展，從鐘盤正下方有關羅馬建城傳説的淺浮雕（圖2）講起。母狼身邊的兩個孩子分別是羅穆路斯（Romulus，約公元前771-公元前717年）和瑞慕斯（Remus，約公元前771-公元前753年），他們是傳説中羅馬的奠基人，羅穆路斯還是羅馬的第一代國王。

圖2. 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局部），淺浮雕，羅穆路斯和瑞慕斯與養育他們的母狼

這對雙胞胎兄弟的母親是瑞亞·西爾維婭（Rhea Silvia），父親是神話傳説中的戰神馬爾斯。西爾維婭的父親努米託（Numitor）是古代《荷馬史詩》中特洛伊的勇士埃涅阿斯（Aeneas）的後代，也是阿爾巴隆加（Albalonga）的國王，他被自己的弟弟阿木留斯（Amulius）篡了位。阿木留斯怕瑞亞·西爾維婭將來結婚生出孩子來報仇，因此強迫西爾維婭成為守護神殿的維斯塔貞女，終身不得婚嫁併發誓保持處女之身。據説一天夜裏戰神馬爾斯來到神廟裏強姦了美麗的西爾維婭，於是有了羅穆路斯和瑞穆斯這一對同胞兄弟。阿木留斯因此派人殺死了西爾維婭，但該人卻無法下手殺死這對同胞兄弟，便將他們丟入了台伯河中。在搖籃裏的兄弟二人在羅馬地段時被河水衝上了岸，他們的哭叫聲引來了一隻母狼，她用自己的乳汁餵養了他們（圖3）。

圖3 卡匹託立母狼給羅穆路斯和瑞慕斯餵奶，青銅雕塑，高75釐米，據説母狼於公元前5世紀前後製造，兩個小孩是15世紀添上的作品，現陳列於羅馬卡匹託立博物館 |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後來兄弟二人被當地牧人收養長大成人，併為自己的父親奪回了阿爾巴隆加的王位。兄弟二人又回到了他們自己長大的地方，並於公元前752年開始在這一地區建立城市。瑞慕斯後來因為進入了哥哥的地界，在爭執中被殺死，羅穆路斯成為羅馬的第一任國王，並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這座城市為“羅馬”。有學者認為，瑞慕斯被哥哥殺死的故事是羅馬法律中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來源。當然，羅馬開國奠基的故事有許多的傳説成分，但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確是羅馬立國的重要原則之一。

羅馬雖然是王國，但卻建立了一套極其特殊的政治體制，稱為“元老院與羅馬人民”（Senātus Populusque Rōmānus），縮寫為“SPQR”。元老院是一個議政機構，對國家走向有着重大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它由一羣經驗豐富且德高望重的人物組成。元老院通過討論作出決議，就國家的大政方針向行政官員提供建議和諮詢。羅馬元老是國家的頂級精英，其力量來自於本人的威望、能力及其背後的實力。所謂“羅馬人民”，最初指的是“庫里亞大會”（comitia curiata）這一表決機制，它是王政早期重要的議政與管理機構。羅馬人根據血緣與家庭關係分為30個庫里亞，其職責包括選舉國王在內的高級公職人員、宣佈戰爭、通過或否決法案、裁定死刑案件等。通過決議時，各庫里亞內部先經過集體商討決定後，再投出該庫里亞的一票。隨着國家發展，“庫里亞大會”這一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機制逐漸被以地域為基礎的“百人隊會議”（comitia centuriata）取代。凡是服兵役的公民都可參加大會，每100人一組並投票對宣佈戰爭、選舉官員、重大案件審判等事件作出表決。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羅馬國王終身執政但不能世襲，國王去世後，元老院要推舉出一位能幹的人作為新國王候選人，由“羅馬人民”這一表決機制投票決定他是否可以成為新國王。 

有些學者在研究羅馬王國建立的“SPQR”制度後得出結論：羅馬不是自然形成的城邦，羅馬建國之父們應該是一羣來自各地的身份可疑的人，如強盜、逃亡罪犯和奴隸等。羅馬人誘姦鄰近的薩賓族女人的故事也佐證了這一點。

誘姦薩賓族女人的故事講述的是，在羅穆路斯建國羅馬之初，羅馬男人需要找到女人成家生子，但羅馬本身沒有女人，因此邀請了鄰近城堡的薩賓人前來一起慶祝節日。正當大家歡慶節日時，預謀好的羅馬人突然拿出武器將薩賓男人趕走，並強姦了薩賓女人。作為國王的羅穆路斯事後親自出面向薩賓女人道歉解釋，並保證給她們財產與各種權利。羅穆路斯的誠意最終令薩賓女人同意留下與羅馬男人成家。羅馬人這一奸詐野蠻的行為引發了羅馬與薩賓之間數年的戰爭。幾年後，當雙方再次對陣廝殺時，已經與羅馬人結婚生子的薩賓女人們突然衝入雙方的戰陣，她們抱着自己與羅馬男人生下的孩子，希望她們的父親、兄弟停止與她們丈夫之間的戰爭。正是因為這些薩賓女人出現在戰場上，終止了羅馬與薩賓之間的戰爭。羅穆路斯友好地邀請薩賓國王提圖·太圖斯（Titus Tatius）帶領他的人民入住羅馬並共同統治，羅馬也因此成為羅馬民族與薩賓民族共同的國家。羅穆路斯去世後，在羅馬元老院的推薦下，選出了第二任國王，一位名叫駑馬（Numa Pompilius，公元前753－公元前673年）的薩賓人。

誘姦薩賓女人的故事因其戲劇性激發了無數優秀藝術作品，法國畫家雅克-路易·大衞（Jacques-Louis David, 1748－1825年）繪製的畫作（圖4）是與圖1中的座鐘相同時代與風格的作品。誘姦薩賓女人的故事強力佐證了“羅馬奠基時是一夥聚集在一起打家劫舍的好漢”這一看法，因為自然成長起來的城邦國家應該男女比例基本均衡，不會大規模地劫奪鄰近民族婦女來滿足男性成家的需要。

圖4 雅克-路易·大衞，薩賓婦女的調停，畫布油畫，1799年，高385釐米，寬522釐米，現陳列於盧浮宮博物館 |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3 盧克萊希婭之死

圖1中的時鐘講述的故事為盧克萊希婭之死，它是羅馬王政終結的導火索。羅馬最後一任國王為魯舍斯·塔克文·蘇普爾斯（Lucius Tarquinius Superbus, 統治羅馬的時間為公元前535 – 509年），按照他名字的字面意思直接翻譯，歷史書上又常將他稱為“傲慢的塔克文”， 導致他統治崩潰的導火索是一件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偶然事件。他的兒子希克斯圖斯（Sextus）看上了一位美麗而又賢惠的貴族婦女盧克萊西婭，並在她丈夫為國出征時強姦了她。盧克萊希婭因為受辱而自殺，但她死前要求其丈夫和朋友為她報仇，這最終導致了一場革命，羅馬王政因此終結而建立了共和政體。此處結合時鐘上的雕塑來講述這一故事的一些細節。

鐘盤左下方的浮雕（圖5），表現的是盧克萊希婭在丈夫出征時在家紡線織布的情形，掀開門簾進來的是他的丈夫和其他羅馬將士，他們從前線跑回羅馬來看看自己在前方打仗時妻子們都在做什麼。根據古羅馬歷史學家蒂託·李維（Titus Livius，前64年或前59年－17年）的講述，只有盧克萊希婭在家中勞作，其他將士的妻子都在和朋友們吃喝玩樂，因此，盧克萊希婭賢惠的名聲傳遍了羅馬。

圖5 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局部）

鐘盤右下方浮雕（圖6）表現的是希克斯圖斯強姦盧克萊希婭的情形。在試圖強姦盧克萊希婭時，希克斯圖斯遭到了強烈反抗，無論是甜言蜜語還是威脅強迫，他都不能得逞。這位強霸慣了的王子最終惱羞成怒，用短劍威脅盧克萊希婭，説他可以殺死她後再將一個僕人赤身裸體殺掉，然後把他們的屍體放在一起，這樣所有的羅馬人都會相信盧克萊希婭是因為與僕人通姦而被殺。在這樣的威脅下，希克斯圖斯最終得逞了。 

圖6 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局部）

盧克萊希婭受辱後召回了在前線的丈夫克拉提努斯（Lucius Tarquinius Collatinus），她將此事告知了丈夫和他的朋友布魯圖斯（Lucius Junius Brutus），並要他們發誓為自己報仇，然後這位貞烈的羅馬婦女用短劍刺死了自己。鍾殼上方的組雕（圖7）中，即將死去的女子是盧克萊希婭，抱着她的是布魯圖斯，而面對盧克萊希婭的則是她的丈夫克拉提努斯。

圖7 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局部）

盧克萊希婭去世後，布魯圖斯、克拉提努斯與另外兩位家人及朋友一起迅速行動起來，在城內領導了一場不太激烈的暴動。此時羅馬國王塔克文正在國外進攻別的國家，布魯圖斯他們在羅馬公共廣場召集了羅馬人民大會，經過投票同意廢除並放逐了國王，羅馬從此進入了共和時代。布魯圖斯後來還帶領全體羅馬人民發誓，今後不再允許任何人成為羅馬國王。“SPQR”制度成了羅馬國家的象徵，由羅馬人民每年一次投票選舉掌握行政權力的兩個執政和其它官員，他們在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輔佐下治理羅馬。共和體制在羅馬確立下來，這一年是公元前509年。

羅馬的“SPQR”是極其特殊的政體，它與古代雅典民主政體的最重要區別是投票方式，後者是有資格的公民在投票時一人一票，但羅馬人民大會的投票方式則是一個集體單位一票。在共和羅馬時代，羅馬公民聚集在羅馬戰神廣場，每個百人隊經過商議後作出決定，然後投出該單位的一票。羅馬國祚長久，“SPQR”這一機制延續了1000多年，從王政到共和再到帝制，成為對西方世界影響最深遠的政體。今日的美國、英國、俄羅斯、法國等眾多現代西方國家的政體，是它的現代版本。尤其是美國的三權分立以及選舉人體制，更是在北美十三州獨立後仔細研究了西方歷史上各國體制後作出的選擇。

圖7中布魯圖斯的面部造型來自著名的《卡匹託立布魯圖斯胸像》（圖8），它幾乎是與布魯圖斯同時代的青銅雕塑，其身體部分大概是在文藝復興或稍後時期加上去的。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它都是一個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相結合的傑作，既表現了羅馬公民剛毅質樸的共性，又表現了布魯圖斯作為“羅馬共和之父”的那種洞見深邃而又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的氣質。每次訪問羅馬時，筆者都會去卡匹託利山看看這位羅馬偉人，在他面前佇立良久，靜靜注視他那堅毅的面龐，希望能從這位“羅馬共和之父”的眼中感受到他的內心世界與靈魂深處的力量。

圖8 卡匹託立布魯圖斯胸像，青銅雕塑，公元前4世紀製作，高69釐米，現陳列於羅馬卡匹託利博物館 |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卡匹託立布魯圖斯的形象被反覆應用在多個藝術品中，其中最著名的應該是雅克-路易·大衞的畫作《刀斧手將布魯圖斯兒子的屍體送回其家中》（圖9），畫面左下方坐着的是布魯圖斯。這幅畫作解釋了為什麼布魯圖斯被後代視為羅馬的共和之父。他的兒子與克拉提努斯的兒子都捲入了復辟王政的活動，陰謀暴露後，羅馬召開了人民大會，但相對寬容的羅馬法律並沒有對這兩位年輕人判死刑。布魯圖斯意識到部分羅馬上層人士對復辟王政的希望，因此他狠下心來對自己的孩子動用家法，命令刀斧手將他處死。毫無疑問，布魯圖斯這一決定極大震懾了羅馬城中心存復辟王政幻想的人。然而克拉提努斯無法狠下心來處死自己的孩子，後者與陰謀復辟的人有着各種聯繫，因此選擇自我流放並帶家人離開了羅馬。

圖9 雅克-路易·大衞，刀斧手將布魯圖斯兒子的屍體送回家中，畫布油畫，1789年繪製，高323釐米，422釐米，現陳列於盧浮宮博物館 |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最後順便介紹一下座鐘基座正面帶蜂蜜的裝飾淺浮雕（圖10）。它初看上去與主題無關，但值得注意的是，蜜蜂是拿破崙本人挑選的法蘭西帝國徽記（imperial emblems），它源於1653年的考古發現。公元五世紀時的法蘭克國王希爾德里克一世（Childéric I，440－481年）的墓中有300多個金蜜蜂，拿破崙將其選為帝國徽記，在某種意義上使他本人與最早的法國統治者聯繫起來。

圖10 帶蜜蜂的裝飾淺浮雕，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盧克萊希婭之死”（局部）。

4 歷史隨想：輝煌掩蓋原罪

羅馬建立共和體制後並非發展得一帆風順，這樣一個史無前例的政體首先遭到了周邊城邦的敵意。羅馬經過很長時間的掙扎，克服內部的各種階級矛盾且征服周邊各城邦才最終立足。雖然發展得不是很快，但從某種程度上講，也可以説是一種運氣。當亞歷山大大帝決心征服世界時，相對弱小的羅馬根本不入他的法眼，更不會因為被他征服而帶給他任何榮耀，因此羅馬躲過了與亞歷山大的戰爭可以繼續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並最終統一了意大利半島成為地中海強國。羅馬共和政體在布匿戰爭中對陣西方歷史上偉大的戰略家與天才戰術家漢尼拔時，真正展示了其威力。在長達17年的戰爭中，羅馬共和政體展現出巨大的向心力，元老院在戰爭中更是成為羅馬的中流砥柱，以西庀阿為首的大批優秀將領在戰爭中湧現出來並最終登陸北非戰勝漢尼拔，取得了戰爭的終極勝利。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世的歷史學家都認為，羅馬的勝利是因其共和政體的優越性，這也是文藝復興以後西方眾多國家紛紛學習或模仿羅馬建立自己的共和政體的重要原因。

當前的世界霸權美國毫無疑問是羅馬共和國的現代版本，其正、副總統與參、眾兩院制度以及選舉人制度正是“SPQR”制度與美國現實的結合。白宮中陳列着一個青銅鎏金座鐘《華盛頓辭去大陸軍總司令》（圖11），它的作者是讓-巴菩提斯特·杜布克（Jean-Baptiste Dubuc，le jeune, 1743-1819年），通常被稱作“年輕的杜布克”，是巴黎一位重要的鐘表師，活躍於法國督政府時期與帝國時代。他以向美國出口鐘錶而出名，其中最著名的作品便是這座青銅鎏金座鐘《華盛頓辭去大陸軍總司令》，它的主題與裝飾表現的是華盛頓為美國留下的遺產。座鐘的基座正面是青銅鎏金淺浮雕，描述了1783年12月23日華盛頓向新生的合眾國交出大陸軍總司令軍權的情形。鐘盤下方的布幔上鏤刻着一段銘文，這是美國國會議員、華盛頓在戰爭年代的摯友亨利·李（Henry Lee）在華盛頓的葬禮上發表的演説辭：“戰爭中的第一人，和平時代的第一人，同胞心目中的第一人。”（“First in War, First in Peace, First in the Hearts of His Countrymen.”）

圖11 青銅鎏金座鐘《華盛頓辭去大陸軍總司令》，巴黎，1806-1817年，作者為讓-把菩提斯特·杜布斯，現陳列於美國華盛頓特區的白宮 |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與羅馬類似，作為北美十三州聯合體的美國剛剛誕生時，是一個遠離西方文明中心的邊緣小國。美國的建國之父們都是大莊園主，具有非常的實力，他們不僅有能力組建軍隊，而且與歐洲上層社會的貴族與銀行家有着各種聯繫。在仔細研究了歐洲歷史以及當時各個國家的制度後，他們選擇了聯邦共和體制，即將荷蘭聯省制與古羅馬“SPQR”結合，並根據現實情況作了一定的調整與改變。當時的美國參議院毫無疑問是羅馬元老院的翻版，而眾議院則是羅馬人民大會在新形勢下的改版，美國總統選舉時採取的選舉人制度應該是一個大型國家對百人隊投票方式的發展。

筆者個人認為，美國之所以選擇三權分立的聯邦共和體制，其元老院與議會制度的設計正是因為美國建國之父們具有非常的實力，而且合眾國遠離歐洲，不太容易受到外部強權的干預，因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存活並發展。讀者稍加思考就會注意到古代羅馬與美國在奠基時其國家精英的相似性。深知羅馬經驗的美國先人要比羅馬人殘酷得多，雖然沒有誘姦北美原住民婦女，但在隨後的擴張過程中以種族清洗的方式滅絕了美國境內幾乎所有的印第安原住民。在隨後一百多年裏，美國成為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安全的國家，它北鄰加拿大，南接墨西哥，這兩個相對的弱國不可能對其安全構成任何威脅，東西兩面則是遼闊的海洋，使其遠離歐亞強國。1898年美西戰爭結束，美國基本完成了對北美大陸的整合，像共和羅馬走出意大利一樣，美國即將走出美洲開啓自己的霸權之路。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美西戰爭結束後，美國有機會也完全有能力吞併加勒比海諸島國，但經過認真爭論之後，美國放棄了這些可以輕而易得的領土，原因是因為這些島國上的蔗糖產業在當時需要大量的奴隸進行工作，而美國的有識之士考慮到巨大的文化差異覺得非常難將這些島國上的人同化入美國。每當筆者讀到這段歷史時，都會不禁感嘆當時美國精英的智慧。

英雄不論出身，偉大的國家也未必需要源遠流長的歷史。在合理的制度下，無論是羅馬還是美國，都在相對短的時間裏將自己的國家發展成為對人類文明作出了無數重要貢獻的超級強國，並且在發展過程中產生了無數光耀人類史冊的英雄豪傑，這些偉大的成就使得人們經常忘記了他們的原罪而為其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而謳歌吟詠。

註釋

註釋：所有未標出處的圖片均由俄羅斯冬宮博物館鐘錶部主任、俄羅斯總統獎得主Mikhail Guryev 先生提供。

作者簡介：張羿，數學家、邏輯學家，俄羅斯冬宮博物館鐘錶與古樂器部顧問，法國擺鐘藝廊顧問，廣東省鐘錶收藏研究專業委員會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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