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公主》故事原型:五代成德藩鎮之亂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07-14 23:16
節選自:《血色神州——五代十國紀事》
如果説吳蜀兩國掌門人的更替,對此時梁晉爭雄的歷史主線影響並不大的話,咱們的另一位老朋友,成德節度使,趙王王鎔的退場,可就極大的改變了李存勖原先的戰略部署,不但推遲了李存勖稱至少為後梁帝國延長了一年的壽命,而且可以説影響了後梁滅亡後,甚至後李存勖時代的歷史演變。
自從李存勖在故元城大敗梁將劉鄩之後,趙王王鎔與北平王王處直的地盤,已經被李存勖的晉國從四面包圍,彷彿大海中的孤島。成德、義武兩鎮實際上已經失去了以往在梁晉兩強間騎牆的便利條件,只能安安心心當晉國的附庸,老老實實將自己綁在李存勖的戰車上。
不過王鎔對此顯然並沒有什麼危機存亡之類的煩惱,相反,他覺得自己輕鬆多了:不用再對附梁還是附晉這一類難題,進行很傷腦筋的利益與風險計算。雖然他還需要不斷派出成德子弟披甲走上戰場,但戰爭都已經發生在遠離成德鎮的地方,只要不發神經和李存勖翻臉,他王鎔就能在鎮州舒舒服服地過太平日子。多好啊,這可是好多年來他都沒有享受過的。

曾經生於憂患的王鎔,精神基本放鬆了下來,接下來的歲月,他要好好享受享受生活。王鎔重新擴建裝修了自己的王府,重修之後的趙王府,據説不論是裏面的庭台樓閣,還是人工池塘裏的畫枋遊船,其豪華奢侈都引領了當時的最高標準。
不同於炒房團,王鎔的豪宅是用來讓自己,和自己的美人們風花雪月,體會生活情趣的。但王鎔畢竟是成德四州之主,日常公務繁多,想想看,如果尊貴的趙王正在與美女們吟風弄月,體會生活情趣的時候,老有人進來打擾,一會兒遞送文件,一會兒請求批示,那豈不是一件大煞風景的事?
為了不讓這些日常俗務敗壞人的好心情,王鎔決定充分開發手下的主觀能動性,讓做事比較認真負責的行軍司馬李藹、宦官李弘規兩人,分管成德的軍、政事務,替自己工作。而另一位在拍馬技術上造諧精深的宦官石希蒙,則負責陪自己遊玩享樂,兩人間的關係之鐵,據説親密到了常常同榻而眠的程度。
有了這三個人,王鎔輕鬆實現了工作生活兩不誤。問題是,王鎔視李弘規、石希蒙為左右手,李弘規、石希蒙卻互視為死對頭。
為了讓自己幸福的日子能夠天長地久,王鎔還迷上了佛道。平常他除了遊樂之外,基本上不是與和尚們談論佛法,就是與道士們探討仙術。他不惜給道士們原始的化學研究投入巨資,幫助他們煉製長生不老的丹藥。儘管在歷史記載中,此類投資基本上都是血本無歸,但理想這玩意兒,還是要有的,弄不好萬一成功了呢?
仙藥這麼牛逼的東西,顯然應該選擇一個有仙氣的地方,才更容易煉製成功。鎮州附近哪個地方最有仙氣呢?據一位道士王若訥的推薦,當首推鎮州西北百里外的西山。西山,又叫房山,是太行山脈的一個支系,上面建有多家佛寺和道教的西王母祠,所以它又有一個別名:西王母山。順便説一句,後來召開了著名的西柏坡會議的西柏坡村,就在這座西王母山的山腳下。

於是,為了“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這個偉大目標,王鎔在房山上修建了豪華別墅,時不時就離開鎮州,到房山一遊,在別墅住上幾個月,爭取和開設有長生不老營養品生產基地的街坊西王母,多套套近乎。
後梁貞明六年(公元920年,即朱友謙第二次叛梁,歸降李存勖那一年),王鎔又一次出遊房山。
趙王出遊,那派頭自然非比尋常,每次隨行的文武,和護衞的軍士,加起來常常不下萬人。王鎔在房山上的別墅裝修雖然豪華,但規模並不巨大,從行的這麼多人不可能都住進去,絕大多數士卒只能住帳篷,露宿于山頭。
對住在豪華別墅裏,忘卻煩惱,嚮往長生的王鎔來説,這是一段幸福的時光,而幸福的時光總是過的特別快,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已經到了年底。但從行的大多數人,尤其是那些護衞的士兵來説,這段日子就沒這麼愜意了:臘月的寒風已經吹遍了華北大地,他們眼睜睜看着大王和其左右親信在豪宅享盡人間之福,他們卻要遠離家人,頭頂連一片遮風擋雪的瓦片都沒有,個個凍的打抖,人人怨聲載道。

好不容易,總算等到王鎔玩夠了,決定返回鎮州,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受了幾個月罪,終於可以回家過個年了。
誰知,這支龐大的旅遊團才剛剛走到山下的鶻營莊,離鎮州還很遠,王鎔突然又不走了。原來,他最貼心的宦官石希蒙建議説:既然出來一趟,就應該玩得盡興,要不咱們再到別的景點去轉一轉?王鎔覺得石希蒙真是一位關心領導的好同志,説出來的話就是那麼暖人心,那好吧,咱們暫時停下來,好好研究一下,接下來去哪兒遊?
但並不是每個下屬都像石希蒙這樣關心領導,另一位宦官,此時相當於成德大管家的李弘規聽説王鎔還不打算回去,連忙來勸阻説:“如今咱們的大盟主晉王殿下,正親率兵馬與梁兵惡戰於黃河兩岸,每天既要忍受風吹雨淋,更要冒着流箭飛石拼死搏命!而大王您卻身處安全的後方,不擔一點辛苦不説,甚至還將本該用作軍費的錢,浪費在無謂的遊樂之上!這讓天下人怎麼看您?怎麼議論您?”
“何況現在又不是什麼太平盛世,人心並不安定,大王卻帶着這麼多侍從官兵遠遊在外,讓王府根本長久空虛。萬一有心懷不軌之人乘機發動兵變,關閉城門,阻止我們回去,那時候怎麼辦?”
李弘規話説得很重,王鎔也聽得聳然動容,表示同意。不料李弘規一走,石希蒙深恨這個同出宦門的競爭對手來阻撓自己應得的恩寵,便告謠説:“我聽説李弘規私下對人宣場:大王您就是個木偶,他想讓您幹什麼,您就會幹什麼,藉以宣揚他的權勢。其實大王一家久鎮成德,深得人心,哪裏會有人有二心?這分明是他在顛倒黑白,挑撥大王與將士們的感情!”
王鎔聽罷,信以為真,大怒,於是又變卦了,賭氣似的停在鶻營莊不走,也許是想讓旁人好好看看:我才是趙王!誰也別想指揮我!
已經在野外喝了好幾個月西北風的護衞將士們,原本聽聞李弘規勸諫成功,都很高興急切盼望着馬上回家。誰知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趙王説話又不算話了!人這種動物,如果一直處於逆境,那麼往往失望着失望着也就習慣了。先已被送上希望的高峯,然後再如過山車似的一下把你拍絕望的谷底,那才是最不能讓人忍受的。於是,將士們羣情激憤,爭相打聽:是哪挨千刀的王八蛋乾的好事?
李弘規本就深恨石希蒙的諂媚,現見士氣可用,便乾脆再給他們蹭點兒火星,引爆眾人的怒氣,發動一次馬嵬坡式的兵諫。
王鎔滯留鶻營莊的第三天,親軍都將蘇漢衡突然率領一隊親兵,披甲持刀,殺氣騰騰地闖進大帳!帳內,王鎔和石希蒙大驚而起,卻見眾軍士拔刀出鞘,語氣如刀鋒般堅硬:“將士們停留在曠野的時間太久了,願跟隨大王回去!”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李弘規適時出現了,他一面招呼軍士們不要衝動,一面瞟了一眼正在瑟瑟發抖的石希蒙,乘機半進諫半要挾地對王鎔説:“石希蒙蠱惑大王您遊樂無度,既勞民傷財,又喪失人心。據我調查,他還在秘密勾結奸黨,準備圖謀不軌!請大王馬上下令將他正法,清除禍本,告慰人心!”
誰知王鎔的表現比李隆基硬氣,都逼到這份上,他還是捨不得失去自己最貼心的奴才(也許還是最痴情的基友),硬是咬緊牙關不答應。不過,此時此刻已經不是王鎔説了算,親軍們高聲吶喊着,將石希蒙從王鎔身邊硬拽了出去,等外邊一聲慘叫過後,親軍們又將石希蒙身體中,主要用於諂笑、拍馬、進讒言的那個組成部分又帶了回來,扔在王鎔的腳下!
看着親信那血淋淋的人頭,王鎔真的被嚇住了,忙不迭地宣佈:立即起程,馬上返回鎮州!
我也不知道李弘規、蘇漢衡這些人是怎麼考慮的,也許他們確實是王鎔的忠臣,所恨者只是石希蒙而已,只要“清”掉了這個“君側”,王鎔仍然是他們的好領導。畢竟從歷史上看,當年領導馬嵬兵變的陳玄禮不也得善終了麼。於是,他們不再有進一步的行動,而是服從命令,護送王鎔回鎮州。
但王鎔可和他們想的不一樣。當天晚上,已經回到鎮州的王鎔一擺脱親兵的控制,就秘密召見了兩個人。一個叫王昭祚,王鎔的長子,朱温之女後梁普寧公主的丈夫(儘管王鎔早就和後梁翻臉,但這門親事並沒有作廢,由此可見,對於梁晉爭霸局面可能出現的變數,王鎔仍然留了一手,並沒有真正當李存勖的鐵桿盟友),他此時的職務是成德節度副使;另一個叫王德明,王鎔的義子,此時的職務是鎮州的城防司令(防城使)。

朋友們還記得這位原名叫張文禮、被王鎔收為養子後改名王德明的傑出“嘴炮軍事家”吧?本文在《決戰柏鄉》一節中提到過他,那時的王德明深得王鎔的器重,是王鎔派去支援李存勖作戰,總計三十七都成德遠征軍的司令長官。無奈真實的戰爭不能靠嘴炮打贏,幾戰過後,表現拙劣,常常拖大軍後腿的王德明慘遭李存勖退貨,王鎔只好派遣了另外一位叫符習的將軍代替他指揮成德遠征軍。
儘管沒在戰場上給乾爹王鎔長臉,但王鎔仍然很喜歡這個牛皮功與馬屁功都很精湛的乾兒子。鎮州防城使這個職務,雖然算不上位高重,但掌握總部的城防兵,非常關鍵,非絕對信任的心腹不能擔任。這不,出了事兒,王鎔第一時間想到的,除了親兒子,就是這位自己絕對信任的乾兒子。
當天深夜,由王昭祚領頭,王德明率城防兵突然包圍了李弘規、李藹(雖然沒有李藹參與兵變的記載,但軍隊平時交給他管,所以也中了頭獎)、蘇漢衡等人的住宅,然後破門入室,大開殺戒。
待天明時分,因鶻營莊兵諫事件而被滿門抄斬的將吏,已多達數十家!鎮州全城籠罩在恐怖之中,尤其是親軍中流言極多,都説這不過是第一撥,接下來王鎔還要徹查兵變,窮搜同黨,不知還要砍多少顆腦袋!天哪,會不會牽連到我們呢?親軍士卒們人心惶惶,像一桶火堆旁的黑火藥,之所以還沒爆,只不過暫時還沒有火星濺到它的導火索上。
殺掉李弘規和李藹容易,但事兒還得有人做,他們留下來的空位該由誰來填補呢?王鎔想了想,交給外人終究還是不如交給兒子,括弧,不包括乾兒子。於是,王鎔就讓王昭祚接管成德的軍政大權,而為殺李弘規等人出力最多的王德明,並沒能分到自己期待的那份大蛋糕。
王德明很不滿,又看到成德軍心浮動,有機可乘,不由得蠢蠢欲動:你不給的東西,我不會自己去拿嗎?自己動手,還可以拿得更多!也許從現在開始,我們還是叫他的原名張文禮比較合適,因為他已經決定,要把收留他、重用他,對他有大恩的乾爹幹掉!
正好,新年到了,領導給大家發筆獎金過年是例行公事。但今年稍有不同,王鎔深恨親軍竟然脅迫他,還殺死了他喜歡的好奴才,所以特別吩咐:其他各機構人員都照例發獎金,唯獨親軍一個子也不發!
這是赤裸裸的證據,領導的怒火還沒有熄滅!親軍士兵們更加恐慌,那一條條流言顯得越來越有説服力了。
毛主席説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但王德明(張文禮)將證明:請客吃飯也可以變成革命。有五百名曾隸屬於李弘規的親軍士兵,正商量着打算集體逃亡,張文禮把他們請來喝酒。
待酒過半酣,大家的情緒都藴釀的差不多了,張文禮突然嫺熟地調動五官,做出一副真情流露,痛不欲生的苦瓜臉,酒後吐謠言曰:“實不瞞各位兄弟,大王命我將你們全部坑殺!可你們十多年來披甲持戈,保家衞國,好多兄弟還跟隨過我,我是實在不忍心吶!現在,我如果不殺你們,必將獲罪於大王;可要不讓你們知道而枉死,又怎麼對得咱們的兄弟情義?嗚,我該怎麼辦啊?”
張文禮一邊説着,一也帶頭大哭,士兵們受到感染,哭聲響成了一遍。情到激憤處,不知誰率先喊了一嗓子:“大王如此對待我們!我們豈能繼續向他效忠!”
好,等的就是這一句!當天深夜,親軍發動了第二次兵變,一隊人翻牆衝進王府,殺死了王鎔和正在跟他一起做法事的幾個道士,又砍下了王鎔的人頭。然後兵變的直接頭目張友順帶着人擁至張文禮家,請求張文禮出來當他們的領袖。
從當年背叛劉守文時起,張文禮就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登上一方諸侯的寶座。現在夢想成真,哪裏還會客氣?張文禮馬上宣佈自己就任成德留後,然後惡狠狠地下令:將義父王鎔一族,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殺光!
哦,對了,有一個人千萬別殺!那是王昭祚的妻子,後梁普寧公主。自己乾的這事兒,很有可能會招來李存勖的討伐,那樣的話,得為自己向後梁求援,或是在萬不得已時投奔後梁,留條後路。
除張文禮特別下令保護的普寧公主外,王鎔還有一個小兒子叫王昭誨,在大難之日被一個忠誠的軍士悄悄帶出王府,在一個地窖裏藏了十多天,後又喬裝改扮,偽裝成小和尚。但張文禮對王家遺孤的搜捕越來越緊,這樣仍不能保證這個孩子的安全。

這位沒有留下姓名的忠義之士,找到一個具有半官方身份、來鎮州做生意的楚國茶商李震,懇求他設法將孩子帶出城。我們不知道他們有過怎樣的交談,只知道李震答應做這件風險極大、卻看不見收益,而且本來就跟他毫不相關的事。
也許是因為當時楚茶行銷天下,鎮州衞兵也無意刁難這些與人為善的楚商,他們沒有搜到藏在裝茶竹簍裏的王昭誨。王鎔的唯一遺孤這才真正倖免於難,逃到楚國,後在衡山被山裏的寺院收留。對歷史而言,這是一段一點兒也不重要,完全可以省略的小插曲,但它也是有價值的,它證明了:不管在多麼黑暗的時刻,人世間始終有善良和信義存在……

不過,除了普寧公主與王昭誨以外,王家數百口,再無人倖存。
從唐穆宗長慶元年(公元821年),成德將領王廷湊殺節度使田弘正一族三百餘口,奪取鎮州起,到後梁貞明七年(公元921年)王鎔被殺為止,回鶻王氏共傳五世,易六主,統治成德正好一百年。王家最後的遭遇,與當年的田家如出一轍,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報應?雖然來的晚了一點兒……
要殺的,不僅僅是王家人。王氏在成德的統治時間太久了,積澱深厚,其人脈和影響力不會馬上消失,其同情者仍然很多,要不然王昭誨怎麼逃脱的?一般的同情者沒多大危險,但如果是軍人,特別是將領,就很不安全了。於是,張文禮緊接着就開始找碴清洗成德老將們,消除軍隊中的不安定因素,然後換上自己人。
只不過,張文禮最想清洗的一個人,暫時還清洗不了,那個人就是頂替自己擔任成德派遣軍主將的符習,此時正帶着一萬精兵在李存勖帳下聽用。
提到李存勖,這才是最讓張文禮不放心的事。如今與王廷湊時代不能相提並論,張文禮雖然坐上了成德之主的位子,並不意味着他已經大功告成,開基創業。在當今天下,成德實在是太弱小了,如不取得各國的承認,在各大勢力縱橫捭闔的大棋局找到屬於自己的平衡點,那麼張家在成德的統治必然長不了。尤其是對強大的,已將成德、義武兩鎮團成孤島的晉國,張文禮可不敢幻想李存勖會用和平共處、互不干涉內政的原則,來處理成德事變。
於是,張文禮上台後乾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派出大量使節,與周邊的各大勢力進行公開的,或秘密的溝通與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