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釋“中國”—2:從“執中”到“通天之國”_風聞
石头布-2019-07-14 19:26
上一段我們説到“中”字的甲骨字型的造字思路還是未解之謎。為了探究“中”的原始含義,我們注意到“史”字的甲骨和金文字型都與“中”有密切的聯繫,它是“中”和“又”(一隻手)的組合。為什麼“史”字要這樣寫呢?
語言學家喜歡研究方言,從獨立變異的樣本中,可以窺見古今語音流變的某些規律。在古文字方面何嘗不是?關於“史”的古字型,一個極具啓發性的線索,見於楚系簡帛文字。楚簡上“史”字的寫法與甲骨、金文和秦簡都稍有不同:

如圖所示,楚簡“史”字的上部的構件不是“中”,而是“佔”。(“佔”的楚簡寫法,往往在“口”中多出一橫。)
“佔”的含義就是占卜,史官與占卜有什麼關係呢? **上古時代巫史不分。**當時的軍政大事,無論大小,都需占卜而後行。所謂“史官”,其最早的職能主要就是祝禱,星曆和占卜和做記錄,後來才逐漸轉變為記錄歷史。“筮”(音shi4)與“史”幾乎同音。從古文獻中看,直至春秋時代,仍然保持着史官占卜的上古遺風。 《國語-晉語》:
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佔之,皆曰:“不吉。
《國語-晉語》:
獻公卜伐驪戎,史蘇佔之,曰:“勝而不吉。(史蘇,一位名字叫“蘇”的史官)
《新序-雜事四》:
宋康王時有爵生鸇於城之陬,**使史佔之,**曰:“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所以“史”的楚簡字型從“佔”,是題中應有之義,再正常不過了。但它的甲骨、金文和小篆(直至現代楷書)字型都從“中”,這隻能有一個解釋:“中”和“佔”二字有相似的含義,也與占卜活動相關。
它們是怎樣相關的呢?古人對“用”字的註釋提供了一個標本。《説文解字》:
用,可施行也。從卜,從中。
許慎説,“用”的義符就是“卜”和“中”,但沒説為什麼。這道理也許在他那個時代太淺顯,無須解釋。直到五代至宋初的文字學大家徐鉉,奉宋太宗的旨意校訂《説文解字》,以他的博學多聞終於在這裏為後人留下一句解謎的註釋:
卜中乃可用也。
就是説:占卜的結果為“中”,才可用。“用”的本義是給祖先神貢獻祭品,甲骨卜辭中常見祭祀時“用×羊”、“用×羌”(×為數目字)的記錄。“用”之前,需要占卜得到祖先神的首肯,才能“用”,即所謂“卜中乃可用也”。
由此可見,“中”在這裏的含義就是:**占卜得到了正面反饋、得到了好的結果。**所以,“史”字甲骨文是“中”和“手”的組合。
在更多的情境之下,“中”更加泛化的含義也可以是:
“得到了天帝的眷顧、首肯”、
“人與天意相通” 、
“敬服天命”、
“順於天、應於人”
。。。 。。。等等類似的含義。
雖然“中”的這層含義仍然不是它最原始的含義,而是其引申義,但它無疑是上古時代“中”字最重要的義項。(“中”的最原始含義指的是一種實物,我們後文再做揭示。)
孤證不立。《説文解字》是怎麼解讀“中”的呢?
《説文解字 -“丨”部》:
中:內也。從口。丨,上下通。
古籍中對“中”的定義有“內也”、“和也”、“正也”等等不一而足,都是從它的最原始含義派生來的。
許慎指出,中的部首“丨”,表示“上下通”。這真是洞若觀火。我們現代人千萬不要以為憑藉甲骨文的發現,我們對古文字的認識就一定超過了許慎。漢代去古未遠,口耳相傳的知識尚有一定的傳承。對如何解讀甲骨文,漢代人的認識富有啓發性。如我們前文所論證的,中的部首“丨”,也是“玉”和“王”的甲骨文字型的部首,這個部件所代表的含義都是“上下通”。
把“中”的這個基本含義搞明白了,古文獻中許多混沌之處可以立即澄清和具體化了。同時,它們同時也都是對這個解讀的驗證。
最直接的例子莫如《清華簡-保訓》裏面舜的“求中”、“得中”,以及文王告誡兒子“中”是如何如何重要。多數學者認為“中”在這裏表達一種“思想觀念”,或者一種“治國的道理”,但都無法做具體的解讀。其實,在當時的神權社會里面,最首要的思想觀念就是“敬天”、“順天意”、“承天命”,別無其他,這就是《保訓》篇的“中”的基本含義。我們在以前的文章中論證過:上古三代的人王,就是一國中最首要的神巫。陳夢家先生説“古者宗教領袖即是政治領袖”。他還指出[1]:
(巫者)由巫而史,而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雖為政治領袖,同時亦為羣巫之長。
上古的人王,即是貫穿天地人三界的“通神者”。他的子民相信他可以與天神溝通(也許他自己也相信),而且壟斷了通神權,這是他至高權力的基礎。所以**舜的“求中”、“得中”就是他通過原始宗教活動取得威望,並且最終獲得世俗權力的過程。**周文王篤信“天命”,所以要向兒子反覆強調“中”的重要。
(《保訓》裏面上甲微的所謂“借中”與“歸中”最為難解,似乎上一句話中無形之物的“思想觀念”,在下一句話裏倏忽就變成了可借可還的有形之物。這是由於對簡文上所謂的“借”、“歸”二字的隸定錯誤造成的。這兩字如何隸定的爭論也很大。説來話長,我們將另闢專文對《清華簡-保訓》裏的所有關於“中”的字句做解讀。)
“中”的這個“順天應人”的含義,也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古籍中常見的“執中”這個概念。 《大戴禮記-五帝德》:
“(帝嚳)黃斧黻衣,執中而獲天下”。
《尚書-大禹謨》: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論語-堯曰》:
堯曰“諮!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
“執中”應當是傳自上古的一個重要概念,但其含義卻被後世儒家學者們曲解了,變成了凡事都走“中間路線”的一種神秘政治理念,彷彿有了它,天下可運於掌。因其完全不具備可操作性,所以只能託古,只存在於玄虛無稽的上古“理想社會”、只有聖人才能施行。
其實關於“執中”的真正內涵,直至漢代,大儒董仲舒仍然説的很明白。 《春秋繁露-如天之為》:
是故志意隨天地,緩急仿陰陽,然而人事之宜行者,無所鬱滯。且恕於人,順於天,天人之道兼舉,此謂執其中。
所謂“執中”,就是“順天應人”。這與《保訓》裏面舜帝的“求中”和“得中”是一樣的。
説到這兒,不能不提“中庸”這個概念。其最早的含義,如果你看儒家早期的經典《中庸》(原為《禮記》中的一個篇章),也絕不是目前人們通常理解的那個意思。長話短説,“庸,用也”(《説文解字》),“中庸”的本義就是:“順天行事”。我們不妨讀一讀《中庸》開宗明義的第一段: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中庸》開篇就談“天命”,人事皆本乎天。“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這是因為上天很少表達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是説人的情緒和行為要符合時節,要與天時的節奏相符。“和”應讀為第四聲,就是“附和”、“跟着唱”的意思(“和諧”就是跟着唱不跑調)。把這個思想落實為行動準則的是儒家的《禮記-月令》,裏面規定了每個月份應該做什麼事情,其宗旨就是“天人合一”。舉個大家最熟悉的例子:用兵和處決犯人都必須在秋後,因為秋氣肅殺。還比如《論語-先進》有這麼一段: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孔子對曾點(子晳)在暮春時節祓浴和祈雨的計劃非常讚賞,部分原因是因為順應了天時,符合“中庸”的道理。
《中庸》全篇的綱領就是這句話: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只有“致中和”,天地的位置關係才能擺正。中與和,都是説人要敬天、順應天。
《中庸》緊接着説: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這種對比,也是就“敬畏天命”和“不敬畏天命”兩種態度而言的。
目前通行的對“中庸”的一些解讀,往往喜歡引用《中庸》裏面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這句話,來證明“中庸”就是推崇凡事走中間路線的一種哲學。那麼這個“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到底説的是什麼呢?我們先看看它的上下文: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孔子所提到的“道”,就是“中庸”。他先説有的人把“中庸”(敬畏天意)做得過頭了,變成宗教狂,有的人相反,所謂“小人而無忌憚也”。這就像吃飯,過鹹過淡都不好。所以“中庸”才難以施行。
然後孔子説舜是大知(智)之人,他能把敬神活動裏面過於勞民傷財的習俗革除,發揚有益的部分(隱惡而揚善),讓敬神和照顧百姓生活得到很好的平衡,故此他能夠很好地施行“中庸”(順天而行)。
舜的這個做法,就是董仲舒所説的“且恕於人,順於天,天人之道兼舉,此謂執其中”。《清華簡-保訓》裏面説舜“不違於庶萬姓之多欲”也是吻合的。 ”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不是在解讀“中庸”自身,而是説“中庸”(敬天)的施行力度要適中,也要照顧人的需要。
《大學》和《中庸》是儒家的兩部經典。在本專欄《“物”為何物》那篇文章裏我們揭示過《大學》裏面“格物致知”的含義來自於上古先民通過觀察分辨“物”的色彩和紋樣來推知神的意志,所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學(學)的繁體字型和甲骨金文字型,就是雙手擺佈卦爻以教子弟之情景之象形。《中庸》和《大學》一以貫之,都是上古神本主義思想留下的活標本。
明白了“中”的這層含義,古籍中還有許多原本難解之處,可以豁然而解了。比如《禮記--禮器》
是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於天。
“因名山升中於天”就是封禪,在山頂行祭天之禮。舊注認為“升中”是“告天以成功”,與“中”的其他用法缺乏一致性。
《尚書--盤庚》:
嗚呼! 今予告汝:不易! 永敬大恤,無胥絕遠! 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於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奸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
商王盤庚告誡臣民要“各設中於乃心”,否則就“劓殄滅之,無遺育”。舊注把“中”釋為“和”,彷彿商王要求大家要一團和氣,否則就要把他們全殺掉,這其實是説不通的。“設中於乃心”還是要求臣民們要敬天、畏神。這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商王作為通神權的壟斷者,就是“天”在人間的代言人。所謂敬天,其實就是服從和忠於商王。
(“設中於乃心”這個用法,説明“中”似乎也可以是有形之物,這是因為“中”的最原始含義是一個有形之物。在這個有形之物上,“敬天”和“中央”的因素交織在一起,無法分割。所以對“中庸”、“執中”的誤解很早就發生了。)
“中”還有一個次一級的引申含義,那就是“規則、道理”,這顯然是從“敬服天意”那裏引申出來的。比如《論語-先進》: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它做動詞,也可以是“合乎規則、合乎道理”,乃至“合乎天意”的意思。 比如
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微子-逸民》
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中庸》
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尚書-君牙》
“中”也有所謂“使動用法”,表示“使 … 符合規則”、“使 … 符合天的旨意”的意思。比如《尚書-無逸》:
(文王)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文王受命惟中身”,舊注都解為“周文王中年的時候接受了天命”,然而這與他的壽數和享國年數不盡相符,“中身”釋為“中年”在先秦古籍中也僅此一見。但這個誤解發生得很早,影響很大,以至於後世詩人還有用“中身”來指代“中年”的。其實我們看《尚書》這段的上下文,説的是文王如何如何克勤克儉。“受命惟中身”,就是説他被上天垂青而接受天命是因為他一直約束自身以順服天意。
另一個例子在《孟子》裏,通行的註解也是與其真實含義風馬牛不相及。《孟子-公孫丑下》:
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舊注把這裏的“中國”解釋為“國都的中心地帶”(這與“京師”之義又不相同了),把齊王所説的“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解讀為“我要在國都的中心地帶送給孟子一間房子”。當時孟子已經“為卿於齊”,怎麼會缺一間房子呢?難道齊國的房市也很火,孟子買不起N環以內的房子?“養弟子以萬鍾”,那得多大的一間房子呢?
其實這裏的“中”是動詞,這個“中國”的用法比較特殊,就是“使國家符合天道”的意思。“授室”是援自《禮記》的一個典故。本義是在婚禮上男方父母“把家政交給新婦”。 《禮記-郊特性》:
“舅姑降自西階,婦降自阼階,授之室也。”孔穎達疏:“舅姑從賓階而下,婦從主階而降,是示授室與婦之義也。” 本謂把家事交給新婦。
所以齊王的意思是:我想要好好治理和規範一下國家,把這個任務交給孟子。給他萬鍾的俸祿以養弟子,讓“諸大夫國人”都以孟子的弟子為榜樣。這與《孟子》這段的上下文也是吻合的。
“中”還有“可行”、“可辦”之義,也是從它的“規則”和“合乎規則”之義引申出來的。這個含義至少可以追溯到漢末晉初。《左傳-成公二年》有“無能為役”,而杜預注:不中為之役使。這是以“不中”為“不可”的最早例證。現代漢語有些方言裏也把“可行”、“好”説成“中”。就筆者有限的認識,這些方言的分佈範圍至少北至遼西和內蒙東南部,南至河南和安徽部分地區。
“中國”作為名詞,其最早的含義是“王所在之城”(京師)。這是因為如前所述,上古的人王,就是最首要的神巫,是宗教首領。自從顓頊的“絕地天通”,王者就壟斷了通神權,成為天帝在人間的代言人。所以他所在之城,就是“通天之城”,即“中國”。東漢劉熙所説的“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是對這種古老定義的忠實繼承。
關於“中國”的這個含義,漢代的飽學之士仍然是非常明瞭的,也給我們留下了明確的記載。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文》:
三統之變,近夷遐方無有,生煞者獨中國。而三代改正,必以三統天下。曰:三統五端,化四方之本也。**天始廢始施,地必待中,是故三代必居中國。**法天奉本,執端要以統天下,朝諸侯也。
這段話的背景我們得簡介一下才好懂。從戰國開始,古人發展出一套用“五行”——金木水火土來解釋整個宇宙運行規律的哲學理論。改朝換代也是按照五行相剋的規律,每個朝代的服色和制度,都與其所屬之五行相配。比如夏禹是木德,服色尚青。商湯是金德,服色尚白。金克木,所以商革夏命。周(武王)是火德,尚赤,火克金,所以周革商命。五行是天道之運行,帝王依其“德”而先後接受五行之天命,其服色以及治理之道都要順應五行。改朝換代,就是革去前代天子的天命,即“革命”。《周易》:“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後來又興起了一套與“五行”(五德、五端)説相似的“三統”論。認為歷代帝王的天命都是“黑、白、赤”三個“統”的輪替。夏是“黑統”、商是“白統”、周是“赤統”,周以後又輪到“黑統”了。每個統都有它各自的天命和制度特色。
董仲舒在上面這段引文裏説,三統之輪替,蠻夷是沒有的,獨在中國。為什麼呢?他説“天始廢始施,地必待中,是故三代必居中國”。舊統之廢,新統之施,都始自於天,地上的人必須遵從於天,做與之順應的變革(“地必待中”)。而能夠與天意相通達的地方,就是“中國”,所以“三代必居中國”。
夏商周三代的“中國”之真義,就在於此。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天眷之國”、“通天之國”,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除了王所在之城,王所分封的諸侯所在之城,也是各自諸侯國的“中國”。因為被分封的諸位公侯,就是各自國族的宗教首領、祭天祭祖的主祭人。西周分封的諸侯國,到了東周就被合稱為“中國”。《春秋公羊傳》:“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當時的各個“中國”,如同被夷狄分割的孤島,從東到西,不絕若線。齊桓公“三存亡國,一繼絕世,救中國,攘戎狄”,故此成為諸“中國”公侯的第一位盟主。
孔子有一句話:“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無)也。” 從世俗政治的角度,這句話是無法理解的。雖然歷朝歷代都有人試圖從不同角度解讀這句話,但都難以達成共識。實際上孔子這句話還是從施行“中庸”(順天應人)的角度説的。神權社會里一族之君長是“通天”的本領最大的人,但夷狄不是“中國”,如何能做到“中”呢?“夏,中國之人也。” ,“中庸”之道的施行,諸夏之無君,亦勝過夷狄之有君,這才是孔子的原意。
“中國”不僅是諸夏的,也是天下萬邦通達天意的樞紐。所謂“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這種荒唐的政治童話,肇源於上古的原始宗教觀念。中國君主能“中身”,則必得天命,成為天下萬邦與天溝通的唯一渠道,自然就萬邦來朝了(好吧,還因為得天命則征伐無所不利)。
關於這一觀念,《説苑》和《後漢書》都記載了一個越裳國來朝的故事,可以做表證。這個故事説,周公攝政的時候,交趾之南有個越裳國,不遠萬里,“重譯來朝”,獻上白雉。説越裳國多年來風調雨順,國中父老都説,一定是因為中國出了聖人。故此遣使來中國朝賀。(《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其使請曰:“吾受命吾國之黃耇曰:‘久矣,天之無烈風雷雨,意者中國有聖人乎?有則盍往朝之。’”周公乃歸之於王,稱先王之神致,以薦於宗廟。)
越裳國風調雨順,要來感謝中國的王(聖人),因為中國就是“通天之國”,是天下萬邦與天溝通的代表。換一角度説,在天下萬邦面前,中國也是天的代言人,也就是“天朝上國”。
拉拉雜雜寫到這兒,已經很長了。我們還僅僅解釋了“中”的一個含義。它為什麼又有“中央”、“射中”等等諸多含義,以及為何寫做此形,讀作此音,需要論證“中”的最原始的含義,才能講明白。“中”的最初含義是一個華夏先民日常可見的具體事物,瞭解了它,才會瞭解“中國”這個概念所具有的強烈畫面感和感情色彩,才會理解先民們對“中國”這個稱號的無限崇敬和自豪。我們把這一節留予下文。
[1] 陳夢家,《商代的神話與巫術--下編》,燕京學報第20期,19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