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十三載,我在歐美國家親歷和見證的留學生待遇_風聞
Doufu-物理学博士-博士,研究员2019-07-14 08:48
我是江西一個普通煤礦工人的兒子,在礦山長大,第一次離開家鄉是2002年到西安接受本科教育,第二次遠行是在完成四年本科教育的2006年,於8月中旬出的國。還有一個月,我出國就滿整整13年了。我在瑞典、美國、丹麥、德國和日本的大學或研究所都有求學經歷。在我所到過的以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大學或科研院所,我沒有見過和山東大學等效的學伴制度。我寫這篇文章的初衷不是要批評山大,我只想分享一下我親身經歷過的在不同國家和大學得到的禮遇,給大家提供一個參照以供參考之用。
進入正題之前,我先做一些背景介紹:
我是在大二的時候就定下了出國留學的目標,定下目標後就開始加強自己的英語語言訓練,聽力訓練主要是靠短波收音機,口語是靠參加學校的每週六晚的英語角來訓練,閲讀能力訓練靠的是大量的英語材料。絕大多數和我一起練習口語的都是中國同胞,通常是本校外國語學院的英語專業的學生,偶爾會遇到外語學院的外教。我的發音非常標準,英式和美式發音都沒有問題,可以自由轉換,但這是靠模仿短波收音機裏BBC和VOA廣播節目主播完成的,不是靠可以面對面交流的任何外國人。和中國同胞一起練習口語,我認為完全沒有問題,我在大學時代就認識到口語真正訓練的是臨時組織語言文字的能力,因此很多人以為和外國人才能練習口語只是一種固有偏見。如果目的是為了訓練外語口語能力,大家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強迫自己使用非母語進行交流的場景,交流對象來自什麼國傢什麼民族並不重要。順帶再強調一點,詞彙量以及詞彙是否用得地道,真正管用的是閲讀,讀的多了自然就會用上。這算是本文附帶分享一點外語學習的個人經驗。
我大三開始利用各種渠道蒐集各國留學的信息,綜合考慮大學水平,英語授課普及程度和教育及生活成本之後最後確定只申請瑞典一個國家——當時瑞典對非歐盟學生也都是免費的,碩士課程全部英語授課。我在大三暑期結束的時候把托福考了,大四開始着手具體的申請工作。我們當時申請的時候瑞典不存在全國統一申請的網頁端口,而是自己針對心怡的大學單獨投遞申請資料。我很幸運地拿到了瑞典皇家理工學院物理系生物物理學(Biological Physics)碩士錄取通知書,成為國際碩士班招收的四個學生中唯一一個非物理本科專業背景的,另外三個同學中兩個是中國同胞,一個德國人。
個人在不同國家的經歷
瑞典碩士階段
收到錄取通知書時,我也同時在申請郵箱收到了學校發來的住宿相關信息,學校安排的針對國際碩士生的接機安排和“開學”典禮的信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申請學校時就已經填寫了宿舍申請意願,發通知書的時候把分配結果一併告知。另外就是通知我們可以註冊由所在城市提供的無校別的學生宿舍SSSB,這個宿舍是排號制度,排得越早的拿到宿舍的概率越高。而當時,瑞典人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排隊,所以排號時間遠長於外國留學生。而學校直接提供的宿舍只針對剛入學的新生,半年後就得搬走。
從郵件知道學校有接機服務我當時是很開心的,但是真實體驗了以後發現其實和形式主義差不多。學校在Arlanda機場五號航站樓樹了個帶有學校標誌的佈景,安排了一共兩個瑞典學生志願者。他們的主要職責是根據安排的宿舍給大家分發宿舍鑰匙並告訴我們怎麼打出租車去宿舍。出租車當時也要四五百人民幣,實在太貴,於是同胞們紛紛臨時組隊拼車。
到了一個非英語國家,生活是件麻煩的事情,即便瑞典人英語很好。尤其是當時我們這幫年輕學生一個瑞典語單詞都不會,連當時宿舍所在的地名Kista,念給瑞典司機他也聽不懂,因為瑞典語中k在i, ö,ä等字母前發sh的音,我們當時哪能知道這樣的發音規則啊。好在大家都記得把地址打印出來,所以最終順利找到自己的住所。當時我們住的宿舍從外部看像木頭搭建的集裝箱,我當時用的幾百塊的黑白的諾基亞直板手機,沒有留下照片,很是可惜,而現在早被拆沒影了。宿舍內部看着條件非常好,超出了我當時的想象。兩人間,有和卧室聯通的廚房,房間和衞生間是可以獨立調温度(只有供暖功能),24小時不限水電。大家的住宿條件所有人都一樣,不存在國別差異和區別對待。但是房租對當時的我們來説很驚人,如果沒記錯的話,房租是一個月2800克朗,按照當時一個瑞典克朗1.2個人民幣的匯率,實在是太奢侈了。我父母當時兩個人加起來的工資還不夠一個月房租。而我還要吃飯,需要交通,於是我在瑞典上碩士期間,從來不是按規定的人數居住的,就為了分擔房租。
半年後,我們不再算是新生,必須搬走,學校也不提供任何幫助。但是排號時間太短根本申請不上SSSB提供的校外宿舍。大家基本上都是靠這一年內結交的中國朋友想辦法解決的,當然,絕大多數都是違反規定人數的合租,而這完全是因為宿舍供給嚴重不足,即使有的學生家境好些的也未必有房源。到社會上去租房子,我們當時根本不敢,擔心被騙。
交流到美國布朗大學
我們的不少課程會和非同一個專業的其他學生重疊,因此實際上只有四個人上課的情況只出現過一次。在一個分子模擬和計算化學的課程,我認識了一個瑞典男同學,因為輔導過他一些內容,他告訴我學校有和美國大學幾個大學做交流生的機會——這個信息在當時並不對外國留學生分享,因為當時很多學校的信息都是瑞典語的,我們不可能知道。 我因為結識了他,申請到了美國屬於常春藤學校的布朗大學交流的機會。
2007年暑假,還上着碩士,23歲的我以交流學者的身份到了美國。自行到學校完成註冊,有參加學校專門給交流學者安排的迎新會,我記得當時結識的國內同胞都是拿到國內教職的,比我年長很多,加過QQ後就幾乎沒再交流過。因為我拿的不是學生身份,我沒有親身經歷以學生身份到美國的迎新體驗。但是接待我的化學學院,因為90%的博士生都是中國人,我也瞭解到一些情況。比如參與接機的都是自發的,主要是尚且單身的高年級男生,因為預先知道新錄取報道的師妹,所以他們是有動力去接機的。學校專門安排學伴也是不存在的。此外,住房都是自己解決的,學校不給統一解決。
我在布朗大學待了兩個月,本來有計劃在布朗做碩士畢業論文,也聯繫了布朗大學和我後來回到瑞典讀博士相一致的單分子熒光光譜和顯微鏡技術領域的實驗室,不過因為剛到布朗就收到郵件説有學生在校園內被搶劫,我就打消了在美國待下去的念頭,考慮回到北歐。除了回本校,我還聯繫了丹麥哥本哈根大學玻爾研究所一家做光鑷技術和生物應用研究的光學實驗室。因為丹麥的教授答應給我碩士課題期間提供獎學金,我選擇了去哥本哈根,而沒有選擇直接返校做畢業論文。
在丹麥哥本哈根大學做碩士論文
丹麥當時已經對非歐盟學生收費,我在彼時沒有遇到過在丹麥留學的中國碩士生,接觸到的絕大多數是公派留學的博士生,當然還有就是同樣瑞典皇家理工的剛好長我一屆的中國學姐,她當時在哥本哈根大學拿教授發的工資念博士。
學校是不給安排學生宿舍的,大家都是自己找,其他的更不要説都是靠自己,當然,因為掛靠了一個實驗室,如果讓實驗室的教授或者同事幫幫忙共享些住宿信息,是可能的。丹麥做碩士論文是一年期,我在實驗室的日子是很愉快的,但是日常生活中遭遇過多次丹麥人非常粗魯的對待,是我在瑞典從來沒有遭遇過的。比如我在露天籃球場打籃球,被喜歡踢足球的丹麥年輕人霸場,非要在籃球場開大腳踢足球等等。
丹麥同事告訴我,他們的執政黨聯盟本身就有很明顯的反移民傾向。我計劃以後也寫寫丹麥不為公眾所瞭解的情況,揭一揭“童話王國”的真實底色。今天這篇文章我就不展開寫了。
在德國科研院所短期工作
碩士論文末段,丹麥教授推薦我去德國柏林郊區的一家馬普研究所做三個月短期工作幫助搭建光鑷進行力學測量。研究所給幫忙安排了頭一個星期的住宿,其餘的住房靠德國的實驗室同事幫忙聯繫解決。所裏當時有一項“福利”,是秘書可以幫忙把我們新入職人員將單次入境德國的簽證換成工作籤,免去自己專門跑一趟移民局。其他和生活相關的手續,都是自己負責,包括在銀行辦理業務遇到英語不好的銀行職員,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並且,所有手續和文書都是德語的。2008年我還用着諾基亞的黑白直板手機,沒法靠手機上網翻譯,不像現在可以有更多的輔助工具幫忙解決問題。
在日本北海道大學交換
結束了德國三個月的短期工作,我回到瑞典皇家理工學院完成碩士論文答辯,並於該年年底正式註冊開始讀博士。2009年1月我被教授外派到有合作項目的北海道大學進行交流。在日本的所有登記手續和文書,都是日語的,包括實驗室的組會也是完全用日語開展的。不過為了照顧一下我的需求,日本教授要求組員所有的幻燈片用英語寫。但是組裏我真正能交流的日本人,只有教授,一個日本博士後(他後來升任助理教授),因為只有他們的英語足夠好,另外就是來自大連的中國博士生學姐。她本人是國內大學本科畢業,碩士和博士都在日本完成,她的博士研究經費完全由教授承擔。如她一般,我在北海道大學結識的其他中國人,都是講日語的。
我在北海道四個月的時間裏,還遇到過一個曾經在北海道大學交流不短時間的德國人,博士畢業後因為某個原因造訪日本來探望教授。我清楚的記得,他跟所有人除了我,講的是日語。我所見的不會講日語的外國留學生,都是拿着留學生生源國提供的獎學金在日本讀博士的。
瑞典社會面向國際人才和教育的幾個層面
接下來我計劃從社會整體多個角度審視一下瑞典的國際人才觀和教育觀,雖然談的是瑞典的情況,但是它在很多方面和其他西方發達國家具有很強的類似之處,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對非歐盟學生全面收費後瑞典高校開啓學伴活動及其與國內高校做法的巨大區別
瑞典自2011年秋季開始對非歐盟學生開始全面收取學費,根據專業不同收費也不同,但一般來講在每年7-10萬人民幣的區間。皇家理工學院錄取的中國留學生一下從每年三百人左右突降到三十人,瑞典其他高校也有類似的巨幅下降。時至今日,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再回高位,目前已經重新成為瑞典高校最大的外國留學生來源國,甚至超過了瑞典傳統留學生第一來源國德國。當然,現在在瑞典的中國留學生的家庭經濟情況已經和當年我來到瑞典時發生了一些變化。另外一個變化是,為了給瑞典帶來財源的中國留學生更好的服務,瑞典高校確實也推出了學伴活動,但是和國內高校的安排存在巨大區別。
以烏普薩拉大學為例,他們的學伴志願者只負責在火車站接待,幫新生找到宿舍,以及幫助留學生找到被錄取專業的教導老師(他們的職責是給學生選修專業課提供建議)以及通知新生入學迎新周的安排。學伴志願者的安排不是預先匹配的,留學生也無權選擇學伴志願者是誰或者什麼性別。學校迎新周之後,學伴志願者活動就結束了,至於學生們自己是否保持聯繫,就是學生自願的選擇。學伴志願者沒有義務再給新生提供任何幫助。信息來源:https://www.uppsalastudentkar.se/international-students/studying-sweden/buddy-program/be-buddy
我母校的做法稍有區別,學伴志願者雖然也是給入學的新生在新學期之始提供一些服務或者説幫助,但不涉及上述的內容,而更多的是和留學新生談話分享自己的學習和生活經驗,原則上建議一整個學期見個兩次面就夠了,並且校方明確強調雙方的見面要保持中立性。https://www.kth.se/alumni/engagemang/bli-mentor-genom-kth-international-buddy-program-1.850174
像國內高校那樣無微不至如媽媽般的照料或者帶有異性交往暗示是不可能發生的。
瑞典語的重要性及瑞典作為歐盟國家對非歐盟人士合法的就業歧視
作為外來人口,如果在瑞典高校從事科研工作,瑞典語不是必須的,但是如果想進入的其他的行業,瑞典語就會變得非常重要。此外,儘管瑞典人滿世界宣傳自己如何認同人人平等,嚴謹的學術研究卻顯示出來另外一番景象,比如可能你需要換個瑞典人的名字來提高自己找到工作的概率——《Lättare att få jobb om du har ett svenskt namn》。就職於林奈大學,專門研究就業市場歧視的Magnus
Carlsson博士,就發現具有相當程度競爭力的簡歷,瑞典名字接到面試電話的概率要比非瑞典語名字的高50%,而這是基於三千份發出的簡歷統計得到的結果。而在學術界,以個人觀察到情況來看非歐盟人士如果改瑞典名字或者姓氏也利於增加基金中標的機會。我接觸到一些嫁給瑞典人的女性華裔學者,在添加了瑞典丈夫的姓之後,申請科研基金確實變得容易了。但這難以被實錘證明的,只能説具有相關性。作為對比,通常會選擇華裔伴侶的男性華裔學者很多人拿到副教授的終身教職就比較難升上去,和中國國內的實驗室聯合申請針對中瑞跨國科研合作的比較多,要麼就是掛靠個瑞典大教授申請瑞典本國或歐盟的科研經費。當然同樣的,這也只是觀察到的現象,難以證實歧視性的存在。
但是瑞典存在針對非歐盟人士合法的就業歧視,卻是實錘,按照瑞典《外國人管理法》(Utlänningslagan 2005:716)第六章第二條,該法條依照歐盟移民法規定僱主僱傭應該優先考慮來自歐盟內部的僱員,只有當這不現實的情況下才考慮從第三方國家招聘“Migrationsverket ska pröva om arbetsgivarens rekrytering är förenlig med principen om gemenskapsföreträde. Denna princip innebär att arbetskraftsbrist i första hand ska täckas av arbetstagare inom den europeiska unionen. Först när detta inte är möjligt kan arbetstagare från tredjeland anställas.”——Märta Lindberg. Invandrad och utnyttjad? Om arbetsvillkoren för arbetskraftsinvandraren från tredjeland med tillfälligt arbetstillstånd,2012;歐盟移民法規定只有當歐盟成員國內部空缺職位無法由歐盟成員國國民填補時,才可以公佈給非成員國國民——“vacancies shall be notified to non-Member States only if the Member State having such vacancies considers that for the occupations corresponding to such vacancies there are insufficient workers available who are nationals of the Member States”——Sophie Robin-Olivier. The Community Preference Principle in Labour Migration Policy in the European Union. Documents de l’OCDE, OECD Publications Centre, 2016.
也就是説不僅是在瑞典,但凡在歐盟成員國家成功就職的第三國國民,都面臨了更嚴酷的求職競爭,因為在技能相當的求職者中,依照歐盟移民法,歐盟成員國國民享有優先被僱傭權。因此歐盟成員國(瑞士和挪威享有歐盟成員國同等權利)之外的外國公民,只有比歐盟內部的競爭者更優秀,更有能力才能拿到相同的工作崗位。這與中國優待外國人的情況截然相反。
結語
我求學或者工作過的多個經濟發達國家,都不存在給予外國留學生任何超國民待遇的行為,雖然各國可能會願意給新來乍到的外國人提供某種便利,但都在適度的範圍內。我暫時選擇在瑞典工作、生活,也並不是因為瑞典有做到像它對外宣傳的那樣平等待人,事實上它和其他歐盟國家一樣都執行歐盟成員國國民優先的原則,更不要説享受任何優待,暫時沒有選擇回國工作也完全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更多的是因為人生存在可遇不可求的偶然。中國如果希望給外國留學生留下良好印象,希望他們講好中國故事,並不需要給予他們特殊的優待。
事實上中國的高速發展、使得更多貧苦大眾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爭取到更好的生活,本身就是極為激勵人的故事。外國留學生能夠親身感受這一切,如果通過自身的努力和奮鬥贏得國人的尊重,不論是選擇在中國紮根還是畢業後回到自己的祖國服務自己的國家和人民也同樣是激勵人心的故事。無緣無故的贈予看似豐厚,卻讓人有一種一切不過是一種交易的感覺。無功受祿的對方大概也只會生出大家各取所需罷了的鄙夷,而更糟糕的是,讓努力奮鬥的普通國民感覺到恨不如生一張異域的臉,卻又完全無能為力的無奈。
這怎麼看,都不會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