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國外的中餐外賣盒上，都畫着這個塔？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國家人文地理”

作者：庚沅

本       文       約   3378 字

閲       讀       需       要

9 min

我們先來猜個迷。

如果説中國曾有一座地標性建築，是中國建築技巧的璀璨結晶，它曾經聲名遠播，至今仍在國外廣受歡迎，你會想到什麼？

長城？故宮？

在中國恢弘大氣、多如繁星的建築裏，我們可以列一個長長的名單，但下面要説的可能不會進入前十名——它就是曾坐落於南京的大報恩寺琉璃塔。

琉璃塔的名氣在國外和國內非常不成正比。在西方，它是古代中國的標誌性建築之一。

它會出現在中餐外賣盒上，《生活大爆炸》中的中餐外賣頗為搶戲——

會作為中國建築的代表出現在電腦遊戲中，在遊戲中建造它你可以增加科技值和獲取資源的速度——

甚至會被印在硬幣上，原價0.5鎊的硬幣被抄到了310鎊——

南京作為中國四大古都之一，有着“六朝古都”“十朝都會”之稱。在明朝，南京曾短暫地成為首都，自明成祖朱棣後長期作為“南都”，是僅次於北京的國家第二中心，可説是十七世紀的紐約。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對當時南京城的繁華做了細緻入微的描述：

“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裏城門十三，外城門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轉有一百二十多里。城裏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稠集，金粉樓台。城裏一條河，水滿的時候，畫船簫鼓，晝夜不絕。城裏城外，琳宮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時，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和共起來，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餘處……”

如果説南京城是大明王朝的王冠，大報恩寺琉璃塔便是王冠上最耀眼的寶珠，受四方敬仰，萬國來朝。

大報恩寺琉璃塔的總設計師是明成祖朱棣，他告訴世人天下第一帝國擁有天下第一塔。而琉璃塔的匠人們也用精湛的技藝塑造了琉璃塔“三絕”，讓“天下第一塔”實至名歸。第一絕曰高聳入雲，第二絕曰通體琉璃，第三絕曰佛燈永明。

大報恩寺遺址公園夜景

這個塔高78.2米，如果按一層樓層高三米來算，這座塔約等於26層樓。哪怕是今天來看，也是一個高層建築。通體用琉璃燒製，塔內外置長明燈一百四十六盞，光輝燦爛，華貴非常。張岱在其文中寫道：

“塔上下金剛佛像千百億金身。一金身，琉璃磚十數塊湊砌成之……天日高霽，霏霏靄靄，搖搖曳曳，有光怪出其上，如香煙燎繞，半日方散。”

在17-19世紀的歐洲人們對“南京瓷塔”的熟悉程度和埃菲爾鐵塔，大本鐘一樣，被視為古老中國的象徵。他們稱大報恩寺琉璃塔是“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將其譽為世界七大奇蹟之一，與古羅馬鬥獸場、亞歷山大地下陵墓、比薩斜塔相併列。

1613年，葡萄牙籍耶穌會士曾德昭在其所著《大中國志》中讚美南京，並特別隆重介紹大報恩寺琉璃塔，稱之為“足以和古羅馬建築媲美的豪華建築！”

1687年，法籍耶穌會士李明在《中華現勢新志》中，稱大報恩寺琉璃塔是“整個東方地區最好的建築、最高貴的大樓！”

而真正使大報恩寺琉璃塔盛名遠播歐羅巴的，則是荷屬東印度公司的一個使團。1655年，荷屬東印度公司派出近百人的使團前往中國訪問，其中有一位“攝影師”，名為約翰·尼霍夫，他負責將沿途的中國風景一一描繪下來。

在南京，高大雄偉，美輪美奐的琉璃塔將其深深折服，他説：“琉璃塔是精品中的精品，展現了中國能工巧匠獨特的才華與智慧……我要以詩將它凝固，將這座寶塔與世界七大奇蹟並置！”他將琉璃塔帶給他的震撼變成了一幅幅畫作。

約翰·尼霍夫手繪稿

多年後，回到荷蘭的尼霍夫委託哥哥在阿姆斯特丹出版了自己的中國遊記——《荷蘭共和國東印度公司大使晉謁中國皇帝記》，記述自己隨團出訪中國的經歷。書中的大報恩寺琉璃塔素描畫震撼了歐洲人，迅速掀起了一股“大報恩寺琉璃塔熱”，大報恩寺從此成為了外國人眼中中國的文化符號之一。

歐洲人對大報恩寺的熱愛，是17世紀至19世紀歐洲大陸各國的“中國崇拜”潮流的縮影。皇室貴族熱衷於絲綢，茶葉，瓷器等中國產品，甚至以會説簡單的中文為榮。

大報恩寺的走紅在整個歐陸引發了模仿風潮。法王路易十四為了討自己的情人蒙特班斯夫人歡心，命令建築師建造一座最時尚的宮殿。宮廷建築師路易·勒凡從“南京瓷塔”中獲得靈感，建造了一座全部用瓷磚建造的建築——特里亞農瓷宮。

瓷宮是從靈感上模仿琉璃塔，英國則有一座完全模仿琉璃塔的建築——邱園寶塔。邱園寶塔也是皇家建築，高約50米，共10層，與琉璃塔一樣，每層高度和周長以30釐米的級差逐級遞減，可稱琉璃塔的異國兄弟。

邱園寶塔

英國和法國向來互相不服氣。邱園寶塔建成後，法國人安蒂尼·弗朗索斯建造了一座香儂寶塔，塔高44米，模仿琉璃塔的外形，逐級收分。有趣的是，這座塔的底部還用漢字刻有“知恩”二字。

儘管大報恩寺曾經如此光彩照人，聲名遠播，而今卻很少為國人所知。可能更鮮為人知的是，大報恩寺還有着不止一個“前世”，每一個都有着輝煌的歷史。

説起南京的繁榮，與三國時東吳定都於此脱不開關係。赤烏年間，孫權建建初寺及阿育王塔。此乃中國南方地區的首座寺廟，人稱“江南第一寺”，同時也是繼洛陽白馬寺之後的中國第二座寺廟。阿育王塔是南京最古老的佛塔，也是中國最早的佛塔之一。在敦煌壁畫裏，就描繪有孫權為西天竺僧人建造建初寺的故事。

大報恩寺出土的阿育王塔

晉太康年間，武帝司馬炎在建初寺遺址上覆建長幹寺。長幹原為巷名，借指南京，可能因為名字中有個“長”，長幹寺很長壽，地位也非常顯赫。

唐時，長幹寺曾經供奉了唐庭獲得的佛頂舍利，此舍利原本由阿育王轉供於印度西北那竭國。宋端拱元年，僧人可政到陝西終南山，看到紫閣寺塔頹寺荒，玄奘頂骨無人看護，將玄奘的頂骨舍利揹負着迎請到了南京長幹寺供奉，並在長幹寺東崗建塔，以安置玄奘三藏頂骨舍利。先後供奉佛頂舍利和三藏頂骨舍利，足見長幹寺地位之高。

天禧元年，重修後的長幹寺改稱天禧寺，寺塔易名“聖感”。元朝至元二十五年，元世祖忽必烈下詔，將天禧寺改名為“元興慈恩旌忠教寺”，改塔名為“慈恩塔”。元聖宗在繼位前所居懷王府就在天禧寺附近，他即位後不僅將自己的觀音佛像供奉在寺內，還經常直接從國庫中撥款用做該寺的維修費用。

明永樂六年（1408年），天禧寺毀於戰火。永樂十年，朱棣開始重新修建毀於戰火的天禧寺，並取名為報恩寺，意為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朱元璋和馬皇后

此後大報恩寺於太平天國年間毀於戰火。關於大報恩寺被毀的原因和具體時間，學界原有爭論。據郭廷以先生的《太平天國史事日誌》和內亂時在華外國人記載，報恩寺於咸豐六年（1856年）被毀，在太平軍內訌期間，北王韋昌輝為防止翼王石達開站在塔上俯瞰城中進而放炮，他下令將塔炸燬，當時南京城內就有童謠“寶塔折，自相殺”流傳。

如今，大報恩寺和琉璃寶塔沒有再次被重建，對曾經琉璃塔的光輝燦爛只能依託於文字、圖畫、琉璃塔的模仿者，存在於想象中了。

大報恩寺遺址公園中佇立着一座新塔，它繼承了“報恩”之名，稱為“大報恩塔”。但為了保護地宮，也避免歷史信息的混亂，琉璃塔沒有按照原樣復建，而是以輕質鋼架玻璃保護塔的形式重現。每個人都想親眼目睹琉璃塔的偉大，但文物保護工作不能簡單地要求“重現”。在我們的時代，用現代的技術，和現代的材料去展現當今的風貌，用最大的誠意去還原一座偉大建築應有的建築地位與歷史地位，是一個正確的態度。

至於琉璃塔究竟有多美，我們只能從外國人對它的追捧和模仿中去想象，從它風靡世界百年而不減的餘韻中去領會。它重重面紗後的真正傾城容貌，就留在古人的眼睛裏吧。

電影《愛情與靈藥》劇照

安徒生曾經在《天國花園》中提到一位名叫東風的少年，他告訴他的風媽媽：“我剛從中國來——我在瓷塔周圍跳了一陣舞，把所有的鐘都弄得叮噹叮噹地響起來！”瓷塔即是大報恩寺琉璃塔。童話生動地詮釋了大報恩寺之美，以及西方人眼中琉璃塔作為“中國代名詞”的地位。東風自琉璃塔吹起，代表着東方的美學和技藝，至今在西方世界流轉不息，激盪着人們對神秘東方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