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柏楊作品有感(1)_風聞
叶真-2019-07-15 14:13
今年我六十五歲,台北的朋友在三月七日給我做了一個生日,我對他們説:“我活了六十五歲,全是艱難的歲月!”我的意思是:**不僅僅我個人艱難,而是所有的中國人都艱難。**在座的朋友都很年輕,尤其是來自台灣的朋友們,多數擁有富裕的經濟環境,同你們談“艱難”,你們既不愛聽,也不相信,更不瞭解。我所談的艱難,不是個人問題,也不是政治問題,而是超出個人之外的,超出政治層面的整個中國人問題。不僅僅是一個人經歷了患難,不僅僅是我這一代經歷了患難。假使我們對這個患難沒有了解,對這個有毒素的文化沒有了解,那麼我們的災禍還會再度發生,永遠無盡無期。
在泰國考伊蘭難民營中的難民,百分之九十是從越南、柬埔寨、寮國被驅逐出來的中國人(我們所講的“中國人”不是國籍的意思,而是指血統或文化)。有一位中國文化大學華僑研究所的女學生,是派到泰國為難民服務的服務團的一員,到了那裏幾天之後,不能忍受,哭着回來。她説:“那種慘狀我看不下去。”後來我到了泰國,發現中國難民的處境使人落淚。好比説:**中國人不可以有私有財產,而且不能有商業行為,假使你的衣服破了,鄰居太太替你縫兩針,你給她半碗米作為回報,這就是商業行為,然後泰國士兵會逼着那位太太全身脱光,走到裁判所,問她:“你為什麼做這種違法的事情?”**這只是一件很輕微的侮辱,我除了難過和憤怒外,只有一個感慨——中國人造了什麼孽?為什麼受到這種待遇?
前年,我同我太太從巴黎的地下鐵出來,看到一個賣首飾的攤子,賣主是一個東方面孔的中年婦女,我同我太太一面挑,一面講,賣主忽然用中國話向我們解釋,我們覺得很親切,問她:“你怎麼會講中國話?”她説:“我是中國人,從越南逃出來的。”他就住在考伊蘭難民營,一面説,一面嗚咽,我只好安慰她:“至少現在還好,沒有捱餓。”在告辭轉身時,聽到她嘆了一口氣:“唉!做一箇中國人好羞愧!”我對這一聲嘆息,一生不忘。
十九世紀的南洋羣島,就是現在的東南亞,那時還是英國和荷蘭的屬地,有一個英國駐馬來西亞的專員説:“做十九世紀的中國人是一個災難。”因為他看到中國人在南洋羣島像豬仔一樣,無知無識,自生自滅,而且隨時會受到屠殺。我覺得,二十世紀的中國人比十九世紀的中國人,災難更大。最使我們痛苦的是,一百年來,中國人的每一個盼望,幾乎全部歸於幻滅。來了一個盼望,以為中國會從此好起來,結果不但使我們失望,反而更壞。再來一個盼望,而又是一個幻滅,又是一個失望,又是一個更壞。一而再,再而三。民族固然是長遠的,個人的生命卻是有限。人生能有幾個大的盼望?人生能有幾個大的理想,經得起破滅?展望前途,到底是光明的?還是不光明的?真是一言難盡。四年前,我在紐約講演,講到感慨的地方,一個人站起來説:“你從台灣來,應該告訴我們希望,應該鼓舞我們民心,想不到你卻打擊我們。”一個人當然需要鼓勵,問題是,鼓勵起來之後怎麼辦?我從小就受到鼓勵,五、六歲的時候,大人就對我説:“中國的前途就看你們這一代了!”我想我的責任太大,負擔不起。後來我告訴我的兒子:“中國的前途就看你們這一代了!”現在,兒子又告訴孫子:“中國的前途就看你們這一代了!”一代復一代,一代何其多?到哪一代才能夠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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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分內容是柏楊1984年寫的,我小學的時候看過這本書,沒有什麼大的感觸,可能世界觀還沒有形成,現在又重新撿起了當年的批判型作家的作品讀了讀。發現,他們有個共同特點,都是隻會發現問題、只會批判,卻無法想到解決的辦法,頂多是在自己的演講中請求美國人來幫助中國。
這段節選中,描寫中國難民的苦難經歷,看得我心裏十分難受,才知道原來上個世紀,我們的同胞受到如此大的屈辱,不只是金髮碧眼的洋老爺虐待歧視我們的同胞,就連東南亞那些窮國小國也這樣羞辱我們的同胞,中華民族,泱泱大國,一朝跌倒,萬人踐踏。
中國人上世紀經歷的苦難太大,太深刻了,所以最近“留學生”問題出現後,會發現中國有一部人還是沒有擺脱上世紀面對外國人時“卑躬屈膝”的姿態,他們的思維和想法依然停留在那段跪着的歷史中。
柏楊不相信我們中國人能重新站立起來,所以他的作品裏充斥着消極主義。我查了下他的生平,發現他九十年代就去世了,自然不會知道如今的中國是什麼樣子,我想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今日的中國雖然沒有站在第一的位子上,卻和第一隻有一步之遙,甚至發展到了令他最嚮往的美國都“章法大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