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賊迪士尼：為了全球化市場，吃相越來越難看_風聞
IC实验室-IC实验室官方账号-2019-07-18 21:24
爭議來自一條推特。
14 日，《Variety》記者 Justin Kroll 爆料稱，漫威準備為新電影《上氣》挑選男主角，要求必須是中國血統，會武術，年齡在 20-29 歲。
消息傳到中國，不少粉絲都在力薦自家愛豆。畢竟，啓用全華裔陣容的《上氣》可以看做是華人版《黑豹》，一旦出演主角，甚至能在國際市場獲得知名度，對於任何一名中國演員來講都是難得的機會。
可是就是這個難得的機會卻在中文互聯網世界引起了巨大爭議。和《黑豹》不同，不少中國網友非但不支持這部作品，還喊出了「抵制」的口號，甚至有漫威粉絲揚言「脱粉」。
微博上關於《上氣》的激烈抵制
隨着迪士尼作品全球化的步伐越來越迅速，華人這個不可忽視的市場自然成了目標之一。主觀上迎合華人的《上氣》，最後卻在中國引來爭議，背後其實是迪士尼多年來創作上的「雞賊」。
01
上氣是誰？
要搞清楚《上氣》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爭議，首先要了解「上氣」是誰。
上氣是漫威漫畫中的一位華裔超級英雄，由作家史蒂夫・恩格拉霍特與畫家吉姆・斯大林聯合創作，誕生於上世紀 70 年代。
恰逢李小龍將「功夫」帶到美國，改變了許多西方人對中國人的傳統印象，因此那個時代創作出的華人形象多少帶點李小龍的影子。
在設定中，上氣（Shang-Chi）出生於河南省，是一位「功夫大師」，特別擅長棍、雙節棍和劍——無論從形象還是風格上，都可以看出是以李小龍為原型。
作為漫威世界裏首屈一指的華裔超級英雄，上氣明明是一個正面形象，為何卻招來非議？答案出在他的身世上。
漫畫故事中，上氣由其父，著名反派傅滿洲（Dr. Fu Manchu）撫養長大。傅滿洲不僅傳授了上氣各種武術、知識，還向他灌輸了自己的「人道主義」理念，妄圖將他培養成其達到邪惡目的的工具。
在執行父親任務的過程中，上氣逐漸對傅滿洲產生懷疑。就像大多數超級英雄作品的主題是成長一樣，上氣在成為超級英雄的道路上意識到了自己的父親是邪惡的，最終棄暗投明，打倒了父親，與其他超級英雄有了接觸和互動，最後在《秘密復仇者》中成為了復仇者聯盟的一份子。
壞就壞在傅滿洲。
傅滿洲是英國推理小説作家薩克斯・羅默在 1931 年所創造一個角色 ，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曆史，是西方最著名的反派人物之一。
實際上，傅滿洲是「黃禍論」的一個具象化人物。他又高又瘦，眼睛細小狹長，留着兩條下垂的鬍鬚，面色蠟黃，穿着清朝的官府，如同殭屍一般。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也能得出結論：單從外貌來看，這是百分百對中國人，或者説整個東亞羣體的種族歧視。
西方電影中傅滿洲的形象
此外，他邪惡的性格也反映了當時西方人對於「黃禍」的普遍看法，用書中的原話來描述就是**「中國人奸詐取巧的絕佳象徵，是經過無數代人才能出現的一種現象」。**因為創作的年代，西方普遍對中國富有偏見，傅滿洲無論從外貌還是性格上，都是一個公認的、臭名昭著的辱華形象。
電影裏的「黃禍」傅滿洲
幾十年來有大量關於傅滿洲的小説、電影、戲劇和漫畫作品，這一角色在西方深入人心，長期扭曲了華人在西方人心目中的形象。尤其標誌性的鬍子，被稱為「Fu Manchu moustache」。
一個妖魔化的中國人形象，被自己接受了主流白人文化的兒子打倒，無論漫威之後要如何進行改編，在中國市場引起爭議是必然事件。
02
上氣到底有沒有辱華？
簡單地講，我認為漫威和迪士尼主觀上沒有這個想法。
這裏要重申一個基本概念：**美國人就算跟中國文化過不去，也不會跟錢過不去。**尤其漫威和迪士尼，立場上是非常白左的。對於靠「閤家歡」掙得盆滿缽滿的迪士尼而言，政治正確和全球化是不能動搖的根基。
中國作為漫威和迪士尼如今最重要海外市場——沒有之一——專門拍攝一個來噁心中國人的角色概率幾乎為零。
更何況傅滿洲這個形象不僅是對中國人的歧視，「黃禍」更是對整個黃種人羣體的偏見，除非迪士尼是想放棄東亞市場了，不然絕不會這麼幹。
實際上，從目前透露的消息來看，和《黑豹》類似，漫威將採用大量華裔班底來打造這部作品。對《黑豹》稍有了解就能明白，這個行為不僅不是刻意與亞洲人作對，更像是奔着討好亞裔羣體去的。
上氣的「身世」一定程度上也被誤解了，這可能是源於大部分「科普」資料來源於百度百科，最後以訛傳訛，最終造成了廣泛的爭議。
比如説，在百度百科裏，上氣出生於中國湖南省，實際上是 Honan，維基百科中明確寫的是河南。根據其「功夫大師」的設定，少林寺所在的河南省明顯更符合。
再比如説其名字，許多文章中將上氣稱為「鄭商奇」，這並非官方譯名。上氣（Shang Chi）這一名字的釋義是「rising of the spirit」，意思是「精神的升騰」。被叫做鄭商奇，大約是因為傅滿洲在漫畫另一個名字是「鄭祖」，於是強行給上氣加了一個「鄭」姓，並音譯為鄭商奇。
百度百科中關於上氣在白人英雄的指引下才走上正道，最後選擇大義滅親或許也是誤讀。在發現自己的父親是邪惡這件事上，完全是基於上氣自己的探索和對功夫的參悟。
總之，如果不是百度百科的推波助瀾，信息更加全面客觀的話，爭議或許會小很多。漫威和迪士尼刻意噁心中國人的説法畢竟不是太站得住腳。
恰恰相反，漫威本身是在淡化傅滿洲的。
早在 1982 年，漫威便失去了原著的授權，不能再使用傅滿洲這個形象和人物概念。隨着時代進步西方對中國人的偏見逐漸減弱，漫威也不可能敢碰種族歧視這顆炸彈，於是將上氣的生父改為長生不老的「鄭祖」，傅滿洲只不過是其長生歲月中的一個化身。
如果漫威要把《上氣》搬上熒幕，大概只會是簡單的反派之子自我覺醒的故事，與「黃禍」倒是無甚相干。
但即使如此，中國人還是有理由生氣。
03
反對《上氣》未必算民族主義
有人把反對者直接打為小粉紅，或是定性為民族主義，帽子就扣得太大了。
一個虛擬人物形象，很大程度上是受時代變遷影響的，其創作動機和其最終呈現出的形象，乃至人們心中的概念，可能是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
比方説《福爾摩斯》系列中的莫里亞蒂教授，原本是一個深入人心的邪惡形象，但是在《神探夏洛克》中經由英國演員安德魯·斯科特的演繹，這個角色已經變得絲毫不讓人害怕，甚至獨具高智商的魅力，被粉絲冠以「莫娘」的稱呼。
魔改在二次元世界尤為盛行，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娘化」。譬如 ACG 界赫赫有名的 《Fate/stay night》裏的女性角色 Saber 阿爾託莉雅，其身份卻是古不列顛的傳奇國王「亞瑟王」——你讓英國人上哪兒説理去？
*「魔改」一詞最早是指手辦界的改造，後來便引申為對某一項產品的大幅度改造。這類改造十分誇張，往往會添加原作者意圖之外的內容。
娘化的亞瑟王——Saber
中國人自己也熱衷於此，代表性人物就是東方不敗。最早在金庸的原著中東方不敗的外形應該是一個男性打扮成女性的樣子，經徐克使用林青霞重新詮釋之後，在觀眾心中就完全成了女性外貌，直到最新版《笑傲江湖》乾脆直接改成了女性，甚至和令狐沖產生了感情。
漫威自己更是魔改高手。因為多元宇宙的設定，同樣的角色常常有好幾個版本。在長達幾十年的變遷中，超級英雄也會隨着讀者羣的變化，在性格、外貌和設定上做出各種調整。尤其是電影化後，漫威還經常將漫畫形象與電影形象靠攏。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金剛狼，本來漫畫中的設定是以狼獾為原型，又矮又臭，但因為休·傑克曼的金剛狼深入人心，金剛狼本來一米六的身高最後也偉岸起來。
但是要注意的是，這些魔改主要基於一些「不痛不癢」的設定上，與「傅滿洲」這種已有公論的種族歧視形象還是有着不小的區別。
譬如説，就算中國再怎麼魔改一些虛構人物，也不會有哪個作者腦子發熱，寫出一個「精忠報國」冠曉荷來。換句話説，美國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創造一個留着小鬍子的奧地利裔超級英雄，取名叫「猶太人保護神」。
傅滿洲被漫威購買版權時，始終是一個辱華的標誌。上氣的設定不管如何魔改，在華人羣體中的爭議永遠是存在的。這樣的兩個形象理應封存，而不是稍作粉飾再重新登台。
最簡單的方式是把這個故事置換成黑人。試想，如果特查拉的父親是一個邪惡的黑奴化身，一心想操控瓦坎達毀滅世界。特查拉在接觸外面世界（即美國）後幡然醒悟，打敗父親最終化為超級英雄黑豹，這個版本的《黑豹》故事黑人兄弟會買賬嗎？漫威敢拍嗎？
04
迪士尼的雞賊
前文所述，迪士尼不會跟錢過不去，在全球化的理念下，更不會刻意得罪華人，為何最後還是會選擇「上氣」這個角色來作為首位 MCU 的華裔超級英雄呢？
歸根結底，還是市場。
細數迪士尼這十年，會發現一個事實：這個曾經充滿創意的造夢機，已經很久沒有純粹的原創作品了。最近的一次原創作品，還要追溯到七年前的《冰雪奇緣》。
雖然在接連收購皮克斯、漫威和盧卡斯以後，迪士尼成為了好萊塢老大，全球娛樂一哥，每年都能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以上的作品進入票房前十，多部影片名列影史票房。但無可否認，迪士尼的原創能力在下滑，開始習慣在 IP 上打滾，成了名副其實的「炒冷飯之王」。
總結起來，迪士尼如今的模式就是大 IP、續集作品和真人改編。首先是著名的漫威模式，極大程度上淡化了導演的創造力和演員的表演。利用非著名導演（大部分時候）+二線演員的組合，綁上一個漫畫角色，出品穩如同流水線上的產品。
自喬斯韋登離開、創意委員會解散以來，每一部超級英雄電影都變得扁平化。重複的成長路徑，似曾相識的嘴碎，密密麻麻的笑點，讓獨立電影的評分和票房幾乎都維持在同一個水準——談不上差，也談不上好，沒有特別的缺點，也沒有特別的優點。然後時不時讓這些角色擠在同一部作品中，就能衝擊影史票房了。
如果説漫威的超級英雄電影模式化，多多少少還有從漫畫到電影化的改編化，真人電影簡直就是怠惰成業界毒瘤。美女與野獸、阿拉丁、小飛象這些經典動畫紛紛真人化後搬上熒幕，劇本情節都改動甚少，乾脆連編劇都省下來了。
最過分的是近期上映的《獅子王》。作為迪士尼最經典的動畫，一部完全以動物為主角的作品，居然也「真人化」起來。這比起擁有真人出鏡的作品在創作上更加簡陋，不需要表演，不需要情節的重塑，甚至很多分鏡都不改，完全讓人失去了二十多年前，在電影院看動畫版時的感動。
雖然票房不錯，但評價是誠實的。最近的三部真人改編，《獅子王》、《阿拉丁》、《小飛象》在 metacritic 上的評分分別只有 53、51 和 55——平均不及格。
metacritic 上，三部片子均不及格
要知道，無論是好萊塢還是全球電影市場，每年能承載的「大片」數量其實是有限的。迪士尼將大量的資源傾斜在了這些作品上並通過強悍的運作能力席捲全球票倉，客觀上其實是擠壓了其他原創作品的生存空間。
所以這幾年大家都越來越愛拍 IP 和續集，怪獸宇宙、黑暗宇宙紛至沓來，華納搞了 DCEU，索尼又把黑衣人給挖了出來。倘若一個 90 年代的人穿越到今年，看到電影院放的還是《哥斯拉》、《黑衣人》和《阿拉丁》，想必他會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穿越吧？
當迪士尼收購福斯以後，它巨大的 IP 庫裏又會多出不少冷飯可炒。重啓的 X 戰警系列、阿凡達系列…可以預見至少五年內，觀眾都還要繼續吃冷飯。
在不需要在內容上下更多功夫以後，迪士尼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電影創作之外，如何更好地適應全球化上面——這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但同時也是其雞賊之處。
比如最近另一個引起爭議的事件——迪士尼將《小美人魚》的主角選角定位黑人歌手 Halle Bailey，原著中白皮膚、紅頭髮的小美人魚自此變成一位黑人。
引起巨大爭議的「黑化」美人魚公主
按照迪士尼以往的調性，對於經典動畫的真人化是最大程度保持還原（連分鏡都捨不得改），為什麼卻在《小美人魚》上做出如此大的改動？顯然不是因為創作需要，而是面對逐漸龐大的黑人市場，需要做出「政治正確」來獲取更多的利益。
本應作為「丹麥公主」的小美人魚，顯然不再需要迎合北歐市場做出了犧牲。明明有一部黑人公主為主角的《公主與青蛙》卻不使用，大概是因為這部作品的知名度稍微低了點。還是用簡單的置換思維來説明這個事——如果把《風中奇緣》真人化，迪士尼有膽量把印第安公主寶嘉康蒂換成白人嗎？
為了全球化的利益，迪士尼變得吃相越來越難看。
《上氣》也是同理。
跟《花木蘭》一樣，這部作品本身是顧及到了亞裔市場和全球市場的，但是迪士尼在創作上的怠惰不允許他們創造一個新的角色，或啓用一些更不知名的角色，而是直接選擇了最知名的華裔超級英雄，上氣。
只是沒想到，無往而不利的雞賊行為，這一次撞上了鐵板，相反還沾上了最不願意的「種族歧視」標籤，可能是迪士尼自己怎麼也想不清楚的問題。雞賊久了，心就油滑了。
這個消息大概還需要去證實，事情的發展還需要等漫威和迪士尼來回應。但不管怎樣，如果《上氣》真的開拍，在內地的上映之路恐怕會有些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