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保羅的命運斷崖：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_風聞

現在想起來，2018年5月24日，是克里斯·保羅人生從巔峯到斷崖的轉折時刻。

之前兩天，他得到27分，帶火箭在甲骨文擊敗勇士，2018年西部決賽追到2比2平手；這一天，他20分7籃板6助攻3搶斷，第四節初引領一波反擊，讓火箭3比2領先勇士。

那時他在自己人生第一次西部決賽裏，拿到了賽點：離總決賽一步之遙，而東邊最可能的對手，是揹負着騎士、已經快累趴的勒布朗。

説那時保羅離總冠軍兩步之遙，大概不算誇張。

然後命運的斷崖來了。

保羅在第五場最後時刻大腿受傷，缺席後兩場，火箭七戰輸給勇士，勇士橫掃騎士蟬聯總冠軍。

然後命運急轉直下，他簽了份糟糕的合同，年滿34歲之際，打了可能是生涯最差的賽季。

到2019年夏天被交易去雷霆：暫時忙着交易選秀權，好像無心奪冠的球隊。

十四個月，從離冠軍兩步之遙，到從斷崖底仰看天空。

命運，真是，唉。

類似的事兒，他已經經歷過太多次了。

2008年，常規賽MVP惜敗給科比，西部半決賽第七場輸給衞冕冠軍馬刺。

2009年錢德勒帶傷缺席半季，季後賽遇到了巔峯掘金。

2009-11兩季受傷恢復不提。

2012年大逆轉灰熊，但遇到了全盛馬刺。2013年被灰熊復仇。

2014年七場幹掉了勇士（那是勇士迎來輝煌時光的前夜），然後與雷霆血戰敗北：後四場比賽，都是最後一分鐘見勝負。

2015年第七場絕殺了馬刺，一度要擊潰火箭，結果遭遇了史詩級大逆轉，七場輸掉。

2016年保羅受傷。2017年格里芬受傷，且遇到球風相剋的爵士（就像2013年遇到灰熊似的），七場輸掉。

2018年離冠軍兩步之遙時，保羅自己受傷，火箭第七場輸掉。

許多的傷病。許多的第七場。許多的不幸。

保羅的個人能力，以前談論過。

2005年的球探報告裏説：TJ福特（2004年的宣傳口號是比艾弗森還快）、迪-布朗（貌似是NBA直線衝刺記錄保持者？）、菲爾頓們都被認為，“無法像保羅這樣，持續有效地突破對方防線”。

黃蜂時期，保羅擁有NBA最頂級的持球破壞力。他個子小，但能扛。他懂得突破後撅屁股要身位。他的交叉步奪到空位後強蹭突破，他發力蹬地那一下彷彿獵豹。他能夠爆發起步，對抗中連續變向，還能穩穩當當過去。他有無助跑32英寸彈跳，助跑38英寸彈跳，以及恐怖的核心力量：能在狹窄空間內快速地變向變速。他能隨時啓動一個強力動作，然後取消。急停、變向、變速，收放、重心變化之間，總比對手快一拍。

所以他三年級場均21分12助攻3搶斷，四年級場均23分11助攻3搶斷。那是他個人數據的巔峯期，也是大衞·韋斯特和泰森·錢德勒們的巔峯期。

比較少人提的一件事：

那時的保羅，稍微有點黏球。倒不是他不肯傳球，而是一來他畢竟受身高所限，有視野但不總能找到傳球角度；二是他的習慣：他不是魔術師、納什、基德那樣大膽兇猛的傳球手——這是後話。

也因此，那兩年的黃蜂，並不是一支頂級進攻球隊。

2012年到快船後，保羅將這支廢墟里的球隊帶了起來。

數據説話：

2010-11季，保羅來之前，快船有場均23分12籃板4助攻的格里芬，有場均22分4助攻的小戈登，有小喬丹、莫·威廉姆斯、巴朗·戴維斯（雖然那是他暮年了），但進攻效率只是聯盟第22。

下一季保羅到來，快船進攻效率聯盟第四。格里芬命中率從51%變成55%。

下一季，聯盟第四；下一季，聯盟第一（格里芬打出生涯代表作，MVP選票第三）；下一季，聯盟第一（那年勇士奪冠，但快船是聯盟進攻第一）；下一季，聯盟第八；下一季，聯盟第五。

保羅離開後兩季，快船的進攻效率是聯盟第八和第九。

即，在快船這些年，常規賽他作為進攻指揮官，近乎完美。雷迪克、格里芬、小喬丹們在他身邊百花齊放。

但卻遮蓋了一個問題：

保羅將進攻調理得好，然而，快船其實很缺攻堅手。

結果就是2013年對灰熊系列賽，格里芬被雙熊壓得場均13分，保羅自己場均23分命中率53%，但無濟於事。

2014年對雷霆系列賽，保羅場均23分12助攻命中率51%三分率46%，但格里芬命中率46%、克勞福德命中率35%。

2017年七戰輸給爵士時，格里芬因傷只打了三場，保羅場均25分10助攻命中率50%，但，嗯。

哪位説了：那保羅自己來當攻堅手？

2005-09的保羅，是他的運動能力巔峯。但那會兒，他沒趕上太好的球隊配置，自己也不算太成熟：組織後衞是需要時間來熟成的。保羅這樣三年級就競爭MVP的早熟天才極少見。佩頓、基德、斯托克頓都是熬了幾年才成長，納什是到而立之年才進巔峯，昌西在得到總決賽MVP成名之前一直很草根，很少人在意他當年入行是探花。

2009-10季那次傷對他影響很大。快船時期的保羅，其實不如以前快了。雖然他很壯，有聯盟頂尖的中距離攻擊，但大傷前，他的破壞力是可以做主攻的；大傷後，他更多得躲着巧打。

在他適合做主攻手的年紀，他還不是個成熟的指揮官，而且身邊沒有好隊友。

到他作為指揮官成熟了，他的身體，已經不太適合做主攻手了。

從小喬丹要跟他分手開始，保羅的性格也成了話題——説起來，科比這樣老派的（自己性格也很執拗），似乎更欣賞保羅一點。新派的就，不那麼喜歡保羅了？

作為典型猛犬派，巴恩斯很喜歡保羅。他自己説過的一件事：2015年春天，保羅帶膝傷。巴恩斯去跟他説，“對雷霆，我替你防威斯布魯克，你好省下精力去進攻。”

保羅罵了句粗口。“我搞定他！”

“你確定？”巴恩斯問。

保羅惡狠狠地盯着巴恩斯。第二天，保羅防到威少爺14投5中。

保羅後來説，他跟巴恩斯惺惺相惜。“其實馬特也這性格。如果對騎士，他帶傷，我跟他説我替他防勒布朗，他也絕對不肯的。我們其實是挺相似的，所以我們處得來。”

這裏其實得挖深一點了。

小個子後衞，性格激烈的好像並不少。朗多、艾弗森、刺客、小將軍……有頭有臉的小後衞，基本都能挑出跟隊友鬧不愉快的往事，如果沒有，那自己多半一定是更衣室話事人：比如湖人時期的費舍爾。

麥克海爾和拉里·南斯都説過類似的意思：

為什麼後衞更適合退役後做教練？因為長人習慣等球，更沉默，更內向；後衞則習慣掌控，更愛説話，更積極。

在NBA世界裏，越是小個子球員，越是得靠兇猛激烈的個性，來克服身高缺陷吧？

但這種個性，並不總能撐久——尤其是六尺後衞。

保羅剛打了自己第十四個賽季。

刺客打了十三個賽季，退役了。

朗多上季打完第十三個賽季，已經不能保證首發了。

阿奇巴爾德在29歲大傷後就不是球隊主攻了，33歲開始打替補。

凱文·約翰遜在32歲直接就退役了。

斯托克頓不是地球人，不討論。

六尺後衞是有其極限的。佩頓與基德們可以靠身高和防守，在老了之後繼續吃飯；而六尺後衞的生存環境，艱難得多。

他們不適合在季後賽肉搏中做主攻（刺客與艾弗森是罕見的怪物，而且刺客第一個總冠軍，總決賽MVP甚至是喬·杜馬斯），他們的視野往往受屏蔽，他們的優勢，基本只有速度與靈巧。

像保羅這樣，六尺後衞而能長期主導一支優秀進攻球隊的，只有他、刺客與斯托克頓。

但斯托克頓身邊還有郵差，自己可以有空間射那些空位冷箭——比如1997年絕殺了火箭進總決賽那個三分球，比如1998年總決賽第六場一度將喬丹逼入絕境的三分球。

但保羅身邊，沒有郵差這樣在斯托克頓身邊得到三萬分的怪物。

説下組織細節。

上面説了，保羅的組織風格並不激進。比起魔術師、納什、基德那樣大膽兇猛、不惜失誤也要送出直點心臟妙傳的做派，保羅更傳統：

控球，不輕易推反擊，穩穩地觀察隊友跑位，給跑位射手（雷迪克，比如）和內切長人（錢德勒、小喬丹）做球，與策應型前鋒（格里芬和韋斯特）一起建構進攻。

所以他是聯盟屈指可數的高助攻低失誤的進攻指揮官，但在攻堅破壞力方面，他不如納什。

因為保羅的技巧如此完美，很容易讓人忽略他其實是個傳統控衞。而這個時代，對傳統純控衞——朗多、沃爾、盧比奧——有多不友好，我們都知道。今年西部決賽的兩大控衞庫裏和利拉德，都是攻擊性控衞，而非純控衞啊。

保羅的風格，其實是更適合擔當二當家：

給他一個強勢攻堅手，由他來指揮（而不是親自創造每個進攻機會），他會更舒服。

可惜，在他最能跑跳的時候，沒遇到夠強的隊友（黃蜂時期）。

當他指揮技術大成時，遇到了一羣優秀副攻手，卻沒有王牌主攻（快船時期）。

當他有了空間與攻堅手，離天頂兩步之遙時，大腿傷背叛了他（2018年的火箭）。

斯托克頓同樣不走運，但至少身邊永遠有郵差。

刺客早年走了許多背運，但他趕上了戴利老爹、杜馬斯、羅德曼、蘭比爾、微波爐那一組人，以及，趕上了1989年總決賽，魔術師的傷。

史上第三的場均助攻、第二的助攻比率。

史上第四的每48分鐘WS，史上第五的BPM，第五的OBPM。

生涯ORTG是122.6，歷史第一。

史上第八的PER 25.3。

歷史第十的總搶斷，第七的總助攻。

克里斯·保羅從數據到肉眼可見的技巧，都是組織後衞的典範。

但是啊：

論天時，他趕上了對傳統控衞不那麼好的時代；論地利，他並沒如庫西遇到拉塞爾、奧斯卡遇到天勾、斯托克頓遇到郵差似的，遇到傳奇隊友；論人和：他在2009-11那兩年的養傷恢復，以及他的六尺身高，其實已永久剝奪了他在季後賽統治比賽的機會。

在許多勵志故事裏，天才、勤奮、不懈、正確的操作方式加上點不擇手段，都能取得成功。但克里斯·保羅迄今為止的經歷，就不幸得多：他是天才，他很勤奮，他的技術沒有弱點，他奮鬥不懈，他打球合理，他也經常為了贏球不擇手段（韋德説：有時保羅會讓你忘記跟他是朋友），但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話，你只能走到這裏。

同樣的3號，阿倫·艾弗森一輩子逆天而行，拼完走人。韋德遭遇了大不幸（傷病）與大幸（入行遇到鯊魚，28歲勒布朗來了），而且是NBA打球最合理的隊友。

保羅沒那麼逆天，但也沒那麼幸運。所以他沒有AI那麼多是非，卻也沒有韋德那麼多冠軍。

現在，34歲的他站在俄克拉荷馬：

那是2005年，他開始職業生涯的地方。那年新奧爾良捲起了颶風，於是保羅在俄克拉荷馬開始他的職業生涯。那時保羅微笑甜美，帶着韋斯特、布朗、梅森、巴特勒、JR史密斯們打球，並且相信“我會很快適應NBA的。”

那時他不知道，長達十四年的命運颶風，在前面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