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樂中唱方言為什麼比普通話會更抓耳?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19-07-18 09:19
今年,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讓獨立音樂徹底火了一把,在參賽的31支樂隊裏,有這麼兩支樂隊格外出挑——一個是“莫欺少年窮”的九連真人,還有一個是張口一股肉夾饃涼皮味兒的黑撒樂隊。作為方言樂隊,雖一南一北,一張一弛,但同樣震撼人心。
在第四期裏,節目組更是讓兩支方言樂隊進行PK,於是,我們聽到了客家話版的《凡人歌》和西安話版的《山丘》。
不知道李宗盛怎麼想,我這個陝西人聽得倒很親切歡樂, 當曹石那句魔性的“想舍還麼舍滴還狠多”一出口,我彷彿看到了在城牆根吼秦腔的老大爺們……
曾經提到方言音樂,我們最先想到的可能是各種“敬而遠之”的民歌,而如今越來越多的流行音樂中也開啓了方言模式,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這些方言流行歌到底有什麼魅力?
有沒有發現,作為非客家人,但從語言上來説,我們並不能聽懂九連真人唱的東西,甚至覺得這是一種外語……而作為非陝西人,卻基本能理解黑撒樂隊的歌詞。
這是因為我們的普通話是以北方方言為基礎的,也就是説,現代中國人講的標準語言(即官話),其實就是規範後的北京市、河北省(灤平話)等地的方言。
而關中方言正屬於北方官話。於是,普通話和西安話的距離沒有和客家話那麼遠。這樣一來,曾為周秦漢唐“雅言”的關中話,就能和普通話完美融入,對於現代人來説,聽起來也沒什麼壓力。
離關中不遠的銀川,長養了一大批民謠歌手。
在賀蘭山下像草一樣喊歌的蘇陽就是其中的代表。
黃土高原上的方言,總帶着一股濃厚的鼻音,但大部分的詞語都能被人們理解,於是當有一些地方色彩強烈的詞彙融入其中時,總給人新奇的體驗。
“你是世上的奇女子呀,我就是那地上的拉拉纓呦。”(《賢良》)“拉拉纓”在當地方言中是“不起眼的野草”的意思,如果把“拉拉纓”換成“窮小子”,粗獷震撼的感覺頓失,整首歌的走向就變成了《闖碼頭》般的土味農業重金屬。
同樣的道理,還適用於來自東北和西南的音樂。
最近副業做美妝博主的二手玫瑰主唱樑龍,以那口大碴子味兒的二人轉唱腔和“囂張”的舞台風格,被譽為“搖滾教母”,在酷炫和鄉土之間來回切換。
“幸福像在天上磨磨唧唧不下凡,花花綠綠的危險時刻就在你身邊兒。”(《命運(生存)》)嗩吶聲一響,我彷彿能看見在黑土地上蹦蹦跳跳的人民二人轉藝術家,看見掛在房檐上的一串串鮮豔的紅辣椒。
如果説東北話是黑土地上的花兒,那麼方言搖滾就是在音樂的澆灌下開出的果兒。瞧瞧這個“磨磨唧唧”用得多好啊!也只有在東北話浸潤下的人們才能自然地唱出來!
“哎呀我説命運吶~”何以解憂?唯有二手。
祖國西南大部分地區的人們,都操着一種叫“西南官話”的方言。
從成都到重慶,從雲南到貴州,方言皆有變化卻大同小異。西南官話是使用人口最多、分佈區域面積最廣的漢語分支之一。在這些山川靈秀的地方,人們用方言,把最震撼的情感用最平淡最淺白的方式表達出來。
莫西子詩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中有這麼一句:“我們只是打了個照面,這顆心就稀巴爛,這個世界就整個奔潰。”“稀巴爛”在西南官話中非常常用,在某些地區,“巴”讀“趴”,就是非常稀爛的意思。
莫西子詩是來自大涼山的彝族人,音色空靈真摯,用方言表達“心動的感覺”,雖誇張卻直達心底。
為什麼我們喜歡聽方言歌?因為聽得懂啊!在理解大意的基礎上,還能聽見新奇的語調、形象的表達。懂,是欣賞的基礎,也是“喜歡”的第一步。
就算聽不懂還是喜歡聽方言歌!
看到這裏你肯定想説,我聽不懂九連真人茄子蛋,但我就是喜歡聽啊!這又是為什麼呢?
是的,我國幅員遼闊,在温州,一個村莊的方言都可能有好幾種,正所謂“三里不同調,十里不同音”。
音樂是人們表達情感的方式,而人們總願意用自己習慣的語言表達情感。當然,你不能要求所有南方人都卷着舌頭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我們來看看大家都愛聽愛唱的方言歌《愛拼才會贏》:
“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愛拼才會贏。”
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卻道盡人生、幸福、財富的本質。於是《愛拼才會贏》成了暴發户在KTV的必點金曲,你老闆或者你老爸絕對搖頭晃腦地唱過“愛~餅~啊~家~嘿~羊~”。這來自泉州的碼頭精神隨着歌詞動人的方言歌曲永遠流傳着。
同理,還有茄子蛋的那首《浪子回頭》。
對於聽不懂閩南語的人來説,這首歌彷彿自帶語言加密功能,但一旦理解了歌詞的意思是:“煙一支一支地點,酒一杯一杯一杯地幹,請你要體諒我,我酒量不好別給我挖坑。”足以讓網易雲音樂的網友們編出一堆酒和故事。
除了動人的歌詞,獨特的韻腳也是方言歌曲吸引人的地方。
川渝方言中有大量的疊字詞、句末語氣詞,既詼諧又朗朗上口。
比如衣濕樂隊的《打羣架》,第一句“水東門的坎坎兒上,夜市的攤攤兒旁。”“坎坎兒”和“攤攤兒”兩個疊詞隔行押“an”韻。衣濕樂隊還改編了《米店》,愣是把第一句“三月的煙雨 飄搖的南方”改成了“三月嘞落雨兮兮嘞南方”,一股沖人的火鍋味兒。
湘江邊上的説唱團體C-BLOCK深知把方言壓進韻裏能帶來兇巴巴的江湖氣息。
“恰得虧,霸得蠻,是長沙態度,湘楚的文藝復興等我們來做。”(《長沙策長沙》)這裏的“度”和“做”原本不押韻,但在長沙話中,“度”成了“dou”,“做”成了“zou”,藉助方言就形成了“ou”的韻腳。

用方言來講故事,就像聽老鄉在敍舊,更動人心。
多少人對《身騎白馬》裏的閩南歌仔戲“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我改換素衣回中原,我一心只想王寶釧”念念不忘?方言是歌曲在歌曲情緒至高點時的點睛之筆,推動歌曲的意藴更進一步。
記得去年在看電影《無名之輩》的時候,堯十三拿貴州話唱的插曲《瞎子》一出來,我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我難在我們喝不到酒,我紮實嘞捨不得,鬥是們船家喊快點走,我拉起你嘞手看你眼淚淌出來”這或許就是方言的魅力:在特定的情緒下,只有通過這富於變化的、形象生動的方言,才能讓感情噴薄。
來自廣東海豐的五條人樂隊被譽為**“方言民謠復興者”**,他們在歌裏使用過海豐話、客家話、福佬話、粵語、包頭話、長沙話等方言。
他們有首歌叫《陳先生》,講的是出身海豐的民初軍閥陳炯明的故事,歌中只有三句歌詞:“1878年伊生於海豐;1933年渠死於香港;1934年其葬於惠州”,分別用三地民眾最常用的語言,即海豐話、廣東話與客家話演唱。
五條人説,歌中使用什麼語言,是按照歌曲的“情節需要”。方言,只是説故事的渠道。
作為活躍在上海文藝戰線上的奇葩頂樓的馬戲團樂隊,硬氣起來敢用吳儂軟語唱躁動的朋克,温柔起來也拿海派風情懷念上海童年,更別出心裁的是,他們用方言迴避“文明”審查,做出了一首讓人不敢公放的歌。
著名訓詁學家齊佩瑢在《訓詁概論》裏説:**“語言文字本無雅俗之分,古之俚語,今之雅言。****”**官話的母親,是大眾語言,音樂,就是大眾語言的表達方式之一。
方言音樂就像一本地方誌,山村水土,縣城萬象,無所不含。
低苦艾的《蘭州蘭州》中曲末的蘭州話為整首歌錦上添花;雲南昭通的腰樂隊用方言土語把骯髒詩化;搖滾大鼓李亮節的《大餅卷一切》活脱脱一天津美食宣傳曲;西安的馬飛用《我能chua》把屌絲生活詼諧地展現出來……
方言音樂捨棄規整的語言形式,呈現這個活生生熱騰騰的、親切且真實的世界。
我們為什麼都愛聽方言音樂?就像穿西服代替不了穿唐裝的美感;山珍海味總比不上家鄉的蓴鱸。
音樂為方言帶來律動,而方言為音樂注入靈魂。
在音樂的世界裏,方言,連接鄉土和遠方:每個人都落在地面,沒有人活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