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燕姿,永遠在夏日陽光下飛奔的倔強少女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7-19 20:21
每當想起孫燕姿,就會想到綠色與黑色。
綠色是璀璨明亮的夏季:草坪、綠樹、游泳池、球場邊的單車、午後陣雨、放假後校園小徑上的落葉。
《風箏》、《Leave》特別明顯——《綠光》、《風箏》、《逃亡》、《一樣的夏天》、《我不愛》、《The moment》。
黑色是冬天黑色毛衣,會讓人想起宿舍裏的熱檸檬茶、被窗口陽光照亮的教學樓樓道、夜幕下來後大學旁舉着燈的湯品店、為了新年聯歡會排練完了去吃的菠蘿炒飯。《我要的幸福》與《自選集》——《開始懂了》、《Hey Jude》、《Silent all these years》。
現在想起來,孫燕姿的高音與低音,也是這感覺。
孫燕姿唱高音時,有種夏季陽光勾勒樹影的線條感,強勁,燦爛,旺盛的生命力,一氣爆發出來。
孫燕姿哼低音時,有種冬季落木蕭蕭的低迴——這麼説有點奇怪——像雕刻木器的手感,温,厚,鼻音和哼唱帶出的低迴。
於是孫燕姿從低音低迴哼唱,到高音破繭而出,就像冬日室內到猛然推窗、陽光撲進來。聲音挑高時,她經常用到假聲,彷彿振翅飛翔。
翻唱版《天空》就是典型。之前王菲那版,是自始至終清澈空靈;孫燕姿是開頭低頭哼唱,然後破壁而出。我最愛聽的,是最後那段和聲高音:像是在山頂對天空,使盡氣力呼喊似的。
她許多其他歌,也是如此:低迴敍述,高音連綿起伏。
《天黑黑》,開始低迴回憶,到“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人”,那一連串爆發唱句。
《風箏》,從天上的風箏哪兒去了,到“把夢想找到,要過得更好”,錄音版還會有她使盡氣力高音後的喘氣聲。
《逃亡》,從踩着月光打開車窗開始,到“我看着山下千萬的窗”,忽然就大氣磅礴了。
甚至她選來翻唱的歌,也是:《Silent all these years》,倒不是説她比Tori Amos的原唱更好,也未必高過王菲翻唱那版《冷戰》,但她確實有特色:開頭那段的密集低迴,到“Years go by”猛然連環爆發,到“choke on my tears”咬字時的變化。
爆發力與生命力,揹負着痛苦飛起來。
這就是孫燕姿。
我記得那會兒媒體有個説法,是所謂四大:孫燕姿、蕭亞軒、蔡依林(當時她還是少男殺手,在唱《愛上一條街》,還沒有七十二變、三十六計、變成花蝴蝶)、周蕙(或徐懷鈺)。
但在那會兒我們歌迷中間,孫燕姿是這幾位裏獨一份的存在,在2001-2004年,女孫燕姿,男周杰倫,當時無人可比。
現在想起來,孫燕姿與周杰倫有一點類似:他們的歌有畫面感,他們自己有形象(擱現在,大概叫人設)。在我感覺裏,周杰倫是一個穿梭在古巴比倫、威廉古堡、伊斯坦布爾、陸羽、戰爭、米蘭、麥田、1943年上海、忍者等各色背景裏,“哦喲很屌哦”的百變説唱者。
孫燕姿則是一個,在冬日裏回憶、在夏日裏奔跑的倔強少女。
哦對,少女。
雖然比蕭亞軒、蔡依林們都要年長,但孫燕姿身上,似乎有更純粹的少女氣象,而且很倔強。
現在想起來,好像李偲菘負責給她寫快歌,李偉菘負責讓她抒情感慨。妙在她的歌到最後,無論如何低迴,最後總還能破繭而出,跳將起來。揹負着痛苦,從低迴到嘹亮,一路倔強。
她的快歌經常是歡悦的舞步,比如《綠光》裏的踢踏舞;但有更多是一副酷酷的模樣,對感情的態度則獨立又決絕:《零缺點》、《星期一天氣晴我離開你》。而且並不拘泥於感情,《逃亡》、《The moment》。
慢歌,開句玩笑話,她一直在抗拒,在説“我不”。
《風箏》裏唱“我不要,將你多綁住一秒”。《我不愛》,歌名很明白了。《The moment》更是直接了當,“放心離開我”。
當然,她也不是淨唱踹人歌。《我的愛》裏,很明白了:“轉身了才明白,該把幸福找回來,而不是各自緬懷”。
她的歌大體就如此,勇敢又倔強,該抓就抓,該放就放,不磨嘰,想得開。替我們唱了所有的委屈,又奮然飛起來了。
大概這就是孫燕姿的形象。
孫燕姿的歌,意外地,很適合夏季跑步聽。聽着她的歌,總覺得夏日陽光與綠樹的色彩都更明豔些。難過的事,經她唱出來,好像也不是那麼難過了。寬慰的話,由她唱出來,格外入耳;到她招牌的起伏真假聲並用連綿唱句出來時,節奏都會被帶起來似的。
我近來在反覆聽《風衣》,裏頭音調上揚的那一下,“一張一張飛過的日曆,拼湊剪貼一件風衣,大風吹吹什麼包裹我包裹你包裹心,成長是個遊戲把曾經變如今”,就像在跑樹蔭坡路似的。
2003年秋天,《The moment》出來了。當時上海火車站工作人員大概是她的歌迷,每次我坐火車從上海到無錫,候車室裏總在放這首歌。
與此同時,大屏幕在放另一個預告片,開頭就是“This Christmas, the journey ends”——那就是《王者歸來》的預告片了。
這兩者交疊太多次,所以我現在想到《王者歸來》,總會追加想起:
“放心離開我,我會記得這一刻,那些還飛翔着,不可思議的夢。雨後的天空,會有絢爛的彩虹,像最初相信着,我們總會找到自由。”
那時我還在適應上海的生活,正處於很容易被一首歌打動心情的年紀。坐在候車室裏發呆時,聽着孫燕姿倔強嘹亮、彷彿要把一切都唱出來的歌聲,想象她瘦弱的身軀和小兔牙。
與此同時,眼裏看着預告片:弗洛多和山姆翻山越嶺,千難萬險,終於要到魔多了。
孫燕姿所有的歌,都彷彿在跟我們説:黑色低迴的冬天難免,但倔強地走下去,總能等到青葱夏日與燦爛陽光,然後在陽光下奔走飛翔。
“我們總會找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