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和張遼到底是不是同鄉?_風聞
地缘看世界-地缘看世界官方账号-公众号ID:diyuankanshijie2019-07-20 15:20
作者| 温駿軒
來源| 地緣看世界

中央之國的形成<三國篇> [第6節]
大河之北——冀州.幷州.幽州(4)
如果按照“禹貢九州”的劃分原則,從冀州中分離出來的“幷州”板塊,應該與現在的山西省大體重疊。即西隔黃河與雍州相望、東以太行山分水嶺為界,俯視幽、冀二州。
東漢十三州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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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具體到東漢的行政區劃卻並非如此,在三國羣雄並起的年代,幷州的範圍已然向西跨越黃河,延伸到了陝西北部及內蒙古南部;與此同時,高原南部地區卻並沒有成為幷州的一部分,而是納入了中央直屬的“司隸”範圍。
這一調整所導致的後果就是:你可以説關羽、徐晃這兩位三國大將是山西人,但卻不能説他們是幷州人。反而被網絡戲稱為內蒙古包頭人的呂布倒是幷州人。想要了解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就得先看看山西的地緣結構到底呈現出什麼樣的特點。
高原的標準定義是:海拔高度在500米以上的地區,地勢相對平坦或者有一定起伏的廣闊地區。無論是山西還是幷州的概念,在地理上都屬於高原。不過高原跟高原的差異還是很大的。在整體降水、温度能夠滿足農業要求的情況下,一片高原的人口潛力大小,取決於它內部沖積平原面積的大小。
從這個角度來説,山西高原算得上是得天獨厚了。前面內容已經提到過,這片高原從北向南,分佈着五個大型盆地,分別是:大同盆地、忻定盆地、太原盆地、臨汾盆地,以及運城盆地。每個一個盆地的名稱,都得自於它的中心城市。(其中“忻定盆地”取自於忻州、定襄兩城)
這五個大型盆地並非是由一條河流串連而成的,北部的“大同盆地”歸於桑乾河流域,向東穿越太行山脈與燕山山脈的接口,匯入河北北部變身成為幽州的永定河
中北部的“忻定盆地”則是滹沱河的發源地,在穿透太行山脈之後,成為了河北平原的中軸線。
此截圖為緣友李雲鵬依照温兄的先秦諸圖重製而成,下載完整版,在公號回覆:先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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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流域角度來説,在黃河還在天津一帶入海之時,上述兩大盆地在流域上歸屬於黃河下游;而在黃河從山東北部入海的東漢、三國時期(包括當下),包含永定河、滹沱河在內的那些,擺脱黃河影響的華北北部河流,則被統稱為“海河水系”。
相比之下, “太原”、“臨汾”、“運城”三大盆地,與黃河的水系關係就要穩定得多。發源於呂梁山脈北端的汾河,在向南流淌串連太原、臨汾兩大之後,一直穩定的向西南方向注入了黃河中游的西河段。
而與臨汾盆地關係緊密的“運城盆地”,所收集的淡水同樣透過一條東西向的河流——涑水河,向西注入西河。這意味着單從水系角度來看,大河向東流的山西高原北部,與大河向西流的南部地區,看起來並不像地勢那樣混然一體。
實際上,從地形角度來看,你會發現山西高原的西南部的臨汾、運城兩大盆地跟一河之隔的“關中盆地”更像是一個整體。同樣如果不是黃河分隔,加上分屬秦晉兩省,你會很容易認定這三個地理單元的盆底就是一整塊大平原。
由於黃河西側的渭河、東側的汾河在這塊平原的形成中起到了核心作用,它們在地理學上又被共同稱之為“汾渭平原”。這塊弦月形平原在地理環境上的共性,以及黃河在當中起到的明顯分割作用,使得歷史上秦、晉兩地的地緣關係,一直處於非常微妙的境地。
你即能看到兩地在春秋時誕生了“秦晉之好”這樣寄託美好願望的成語;又能看到戰國時代,秦魏兩國都在努力將自己的領土延伸到黃河對岸(最後的勝利者當然是秦國了)。
秦晉地緣關係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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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禹貢九州的劃分,包括關中平原在內的西河以西部分,也就是秦嶺以北的陝西省,都應該歸屬於“雍州”範疇。然而問題在於,西漢的政治中心“長安”正處在關中地區。這意味着關中地區的政治地位必須要高於其它以“州”為名的大區,同時又必須有自己的外圍。
在這種情況下,臨汾、運城兩大盆地並沒有因黃河之隔,而被歸入“幷州”大區,而是基於“汾渭平原”的共性,以“河東郡”之名成為了帝國中央直屬的“司隸”的一部分。
在認定漢之“幷州”是從九州概念中的“幽州”分離出來的情況下,幷州的地理範圍所對應的本來應該就是現在的山西了。那麼將南部兩個盆地劃歸中央之後,山西剩下的地理單元,還有沒有可能支撐一個州的建制呢?答案是肯定的。
去除掉這兩塊南部盆地,山西高原還剩下:太原、忻定、大同三個盆地,如果再加上土地雖然略顯貧瘠,但核心區同樣是小型盆地(長治盆地)的“上黨高地”,山西的剩餘部分依然具備支撐一個州存在的體量。
在“雍州”方向,情況就不那麼樂觀了。關中平原是秦嶺以北唯一的大型沖積平原。在關中盆地的北部,是兩片河谷縱橫的高原地帶。分別是西側為涇水流域所覆蓋的“隴東高原”,以及東側由北洛河流域為經脈的“陝北高原”。
前者今天在行政上歸屬於甘肅,後者則為陝西所有。然而上述兩條渭河的一級支流,雖然在這兩片黃土覆蓋的高原上縱橫切割出了上百條河谷,但卻沒有能夠造就出盆地屬性的沖積平原。這意味着它們無法獨立支撐起一個州部的建制。
當然,將關中平原之北這兩片高原歸入“司隸”範疇也是一種選項。這種做法相當於只是把“雍州”更名為“司隸”,並賦予更高一級的政治使命。不過考慮到它們的北方,就是草原遊牧民族的優勢區(秦長城即是沿陝北、隴東兩大高原的邊緣修築的),這種設計等於讓帝國中央也必須承擔外部防禦任務,這種做法顯然是不會被接受的。
秦直道及秦長城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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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鑑於此,在為帝國核心屬性的汾渭盆地,留下部分提供緩衝的高地之後,陝北、隴東兩個高原還是被重組進了其它的州部。在東漢時期,這一方案體現為將之併入“幷州”的範疇,而將隴東高原歸入“涼州”板塊。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基於為都城提供多重保護的需要,原本以“西河”為界的縱向切割原則在東漢時期被徹底放棄。無論是中央直轄地屬性的“司隸”還是北境守護者身份的“幷州”,都成為了跨越黃河而存在的行政區。
東漢十三州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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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與北京在升極為中央之國首都之後,對河北原有地緣政治結構的破壞如出一轍。只能説,在帝國中央被定位於關中平原之時,這種選擇有其合理性。同時這一變化,也讓出生於運城盆地的關羽(山西運城人),以及臨汾盆地的徐晃(山西洪洞人)幸運的拿到了“首都户口”(雖然這在當時應該沒什麼用)。
追根溯源的話,幷州版圖的確立,始於戰國時代趙國的擴張。儘管一提到趙國,大家心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河北”,但這個以武力見長的戰國諸侯,根基之地卻是在山西太原,並在太原盆地以外擴疆千里。可以這樣説,在東漢時期被劃入幷州範圍的諸地理單元,除剛才我們説到的陝北高原和隴西高原屬於秦國以外,在戰國時代幾乎都是屬於趙國的版圖。
秦趙地緣關係圖(公元前270年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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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國乃至之前以晉國名義向北擴張的過程中,“恆山山脈”是一條非常重要的地理分割線。所謂“恆山山脈”,指的是恆山所處的一條西連呂梁山脈、東接太行山脈的東西向山脈。這裏指的恆山是現在大家所認知的“北嶽恆山”,而不是太行山東麓的古恆山了。
如果你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在如珍珠般串連在一起的山西五大盆地中,恆山山脈以南的四個盆地,都有相對寬闊的谷地相連。這使得由南向北擴張的華夏政權,可以沿着河谷低地,一路向北開墾農地至忻定盆地的北部,直到遇到恆山脈的阻隔。
恆山山脈的問題在於,它真的很完整。你無法從這條分隔大同、忻定兩大盆地的山脈中,找到一個相對寬闊的斷裂口。不過這樣的地形,固然為趙國在向北擴張之時製造了障礙,但也為後世中原王朝應對北方壓力時,增加了一條天然防線。
比如同樣髮際於太原的唐王朝,就在恆山山脈西段的交通要道上修築了著名的“雁門關”;後來的明王朝,更是在恆山山脈之上打造了一條被稱之為“內長城”的防線。以在山西、內蒙交界線上的“外長城”失守之後,阻止蒙古人長驅直入。
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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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恆山防線固然重要,但它始終還是一條退而求其次的候補防線。趙國之於中央之國所作出的巨大貢獻在於,早在秦統一六國之前,就已跨越恆山山脈,將控制線延伸到了黃土高原與蒙古高原間的分割線——陰山山脈一線,並用長城標定了中央之國核心區的北部邊界。只不過在歷史上,這條長城邊界並非一直處在穩定狀態。出現這種情況,與這一地區的地理、氣候有關。
趙<北三郡>地緣關係圖(橫屏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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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看看恆山山脈以北地區的地理特點(以下簡稱“恆北地區”)。整個區域在地理位置上屬於:呂梁山脈、太行山脈、燕山山脈、陰山山脈相接之地。這些山脈延伸山地,在此相雜形成了一系列盆地。大同盆地只是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個。
這種複雜地形所導致的一個後果,是你很難判斷山西、河北、內蒙古這三個一級行政區,今天在這一地區到底是依據什麼樣的原則來區分彼此的。放在戰國至三國時段,上述地緣政治關係的複雜性則體現在:幽州、幷州如何在此分野,以及這兩個為中原王朝護衞北方的行政區,與蒙古高原的遊牧者之間的平衡線又在哪裏。
“十五英寸等雨線”理論看起來能夠幫助我們解釋,歷史上華夏農耕民族與草原遊牧民族,在恆北地區的進退問題。如果只是想感受一下它的大致位置,可以在地圖上找到內蒙古地區與山西、河北兩省的行政分割線。
十五英寸等量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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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你想進一步瞭解這條分割線形成的地理背景,還可以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標出永定河上游的流域範圍。縱橫於河北平原的永定河,在太行山以西有兩條上游河流,分別是南源“桑乾河”與北源“洋河”。前者發源於呂梁山脈東坡,後者則源出陰山山脈最東端的丘陵地帶,兩條河流在今河北涿鹿-懷來兩縣相合成為“永定河”,再穿越太行山脈流入北京地區。
將永定河的流域範圍重疊在恆北地區的行政區劃圖上,你會發現無論是桑乾河還是洋河,都只有很少一部分源頭被劃入相鄰的內蒙古地區。具體來説,代表內蒙古自治區獲得這部分永定河流域的,是地級市屬性的烏蘭察布市。
從地理角度來説,除了北部與蒙古國相鄰的戈壁地區以外,烏蘭察布地區的地理特徵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是“陰山丘陵”。其內部又可根據河流的流向,分為“陰北丘陵”、“陰南丘陵”兩部分。相對來説,後者的降水要更多些,尤其是滋生了洋河水系的陰南丘陵東部。
然而並不是所有降落在陰山丘陵之上的雨水,都有機會透過永定河水系奔向大海的。在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河流都呈現出內流狀態。那些相間於丘陵之間的湖泊,才是它們最終的歸宿。在烏蘭察布,這些內流湖中最大的有兩個都位於陰南丘陵部分。包括丘陵中部的“黃旗海”以及西部的“岱海”。
“十五英寸等雨線”不僅是一條農牧分割線,同時還可以用來幫助判斷河流的屬性。一般來説,如果一個流域的年平均降水長期處於100—400毫米之間,那麼這個流域內的河流,將很難獲得機會外流入海。陰山丘陵的情況便是如此,那些不能穩定突破“十五英寸等雨線”的丘陵地帶,所收集的降水只夠形成一個個內流湖(包括季節性河流)。
換而言之,如果以黃旗海、岱海為代表的,分佈於陰山南丘陵的內流湖,降水能夠常年穩定在400毫米以上的話,將是很有機會透過永定河水系出海的。其中黃旗海將有機會與洋河水系連成一片;岱海則有機會跨越與桑乾河之間低矮的分水嶺。
事實上,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一個地區的降水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一定幅度的變化對於降水過多或者過少的地區來説,並不會產生在地緣結構層面產生質的影響,但對於“陰南丘陵”這類,身處季風氣候與大陸性氣候相接之地的來説,影響就顯得比較大了。
以岱海在20世紀的降水數據來看,其年均降水量就顯得非常的不穩定。降水多的年份能夠達到650毫米左右,低的年份則只有200毫米。這也使得歷史上,15英寸等雨線和長城的位置,在陰山丘陵一帶長期處於變化之中。
就總體情況來説,中央之國幾千年來的降水整體呈現下降的趨勢。以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修築長城的明王朝來説,其存續期內全國範圍內的年平均降水,較之漢代就下降了100毫米左右。與此同時,温度亦呈現相似的趨勢變化。
這點倒也不難理解,如果一個歷史時期,温潤的東南季風能夠更據優勢的話,那麼從海上而來的季風帶來的將不僅僅是降水,還會有熱量。反之,如果幹冷的西北季風肆虐的時間更長,那麼降水和熱量自然會相應減少。一直到20世紀,中央之國在降水和温度這兩項指標上,才出現明顯的向上趨勢。在瞭解這一氣候背景後,當你看到明長城的位置較之漢長城要更為偏南時,相信會多上幾分理解。
現在我們知道了,在趙國和漢王朝存續期間,中原政權會更有機會將控制線向北延伸。以長城在陰南丘陵的位置來説,大體上位於黃旗海與岱海之間。2300年前,趙國翻越恆山山脈,控制這片原本為遊牧民族所據的土地之後,在此設立了雁門郡與代郡兩個行政區。
其中洋河上游與相鄰的桑乾河下游屬於代郡所有。大同市及其以西地區則歸屬於雁門郡。兩個行政區在恆山山脈上的地理分割點便是北嶽恆山。及至漢代,大體上仍然繼承了趙國當年在此的行政設置,只是將雁門郡西部不屬於桑乾河流域的“渾河”流域(今天山西右玉縣及內蒙古清水河縣境),拆分出來建制了“定襄郡”。
在三國英雄中,與關羽交好的大將張遼便是雁門馬邑人氏(今山西朔州)。不過兩人籍貫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加之在東漢時期並不屬於一個州部,所以張遼和關羽之間的友情並非一些人所認為的,有山西同鄉的因素在裏面,而純粹是一種“英雄惜英雄”的友情。
真正與張遼有同州之誼的,是按籍貫地應該被歸類為內蒙古人的“包頭呂布”。由此你也應該明白,為什麼張遼最初是呂布的得力干將,並且二人原本都為“幷州刺史”丁原的部下。
然而我們仍然需要一個解釋:為什麼一個內蒙古包頭人士,與一個山西朔州人氏,在1800年前會成為同鄉。關於這個問題,下一節將揭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