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雙手,用腳握刻刀,與漢韻越風並肩而坐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19-07-20 10:01
他沒有雙手,用右腳握刀。坐在四尺案上,匍匐身軀,欲將那左腳叼着的一方石頭望穿。隨心而運的刀刃,一刀衝進秦漢,一刀切回元明,一刀遊走前清。碎了三千年星辰,去了冥頑不靈枯槁,只消輕輕一吹,方寸之內,坐着雄渾而質樸、拔正而靈變的漢韻。那上面,還坐着護送漢韻而來的習習越風。
他就是“神足藝術家”孔黎翔,孔聖人第七十四代後裔。

他對雙手的記憶止於八歲。那年,調皮的他用四肢爬上圍牆,雙手不幸被牆頭的變壓器吸了過去。從此,命運只給他留下一雙腳。他用腳學會梳洗吃穿,用腳學習寫字珠算,然後在十四歲那年,他用這雙腳徜徉於書法篆刻的藝術海洋。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他啓蒙受藝於浙江寧波篆刻家陸天波先生和鎮海書院院長王惠定先生,再得西泠印社理事、“中國肖像印領軍人物”張耕源大師悉心指點,自強不息,百難不屈,躬身與石“對話”三十個寒暑,苦修足上功夫,不落前人窠臼,運刀流走自然,開創“足印”新風。
2019年,早春二月的一個午後,西子湖畔吳山腳下,他將自己磨礪三十年的印存寶集虛心地推到我的面前,説:“請指正”。再過一個月,他將東渡海峽與一位台灣書畫友人在台北舉辦一場以《詩經》“友聲”二字命名的聯合藝術展。在過去的十餘年裏,他多次前往日本交流,東瀛金石界不少專家為他的驚世才華所震撼。
我如飢似渴地打開這本名曰《慕荷草堂印存》的珍輯,眼前的驚豔一片接着一片,總計一百九十七方印存。果然,這書中自有黃金屋,萬鍾粟,顏如玉。
這一章章,一方方,完全因了他有別於常人手刻的“寸趾之勁”的審美新境界,寸地之間,飛朱舞白,疏密、參差、呼應、虛實,得鼎彝的渾樸,顯漢魏的俊雅,藴明清的風流,不涉前規而饒有奇致。
有幾方從文及印,留給我特別深刻的印象。我以為,它們既飽含孔黎翔不凡人生的寫真,也彰顯他“神足”藝術的追求。

“一病身心歸寂寞,半生遇合感因緣”一印,之所以取如此滄桑至柔的文字,作者借邊款餘地袒露心跡,説是曾見篆刻界的兩位先賢以此文入印而“頗有同懷之慨”。印文分四列,列間極富感情色彩的靈動的線條,使得印面不拘一格。作者偏於印左側邊略施衝刀,邊線內陷而與印文渾然一體,達到平中求奇、舒暢通氣的審美效果。
此印也可謂是孔黎翔情感生活的一方縮影。2000年6月的他在江南書畫界“小荷已露尖尖角”,先後斬獲浙江省首屆中青年書法展二等獎、江浙滬殘疾人書法美術攝影展一等獎等諸多榮譽,引起浙江省殘聯的格外關注,於是邀請了浙江電視台專程為他錄製一檔節目。

節目播出後,全國各地來電來函如雪片般飛來,有一位新疆石河子的姑娘楊新慧通過電視台給孔黎翔寄來一封信,她在信中坦率地表達了對他的愛慕之情。三個月後,她隻身前往寧波鎮海與孔黎翔會面,二人一見傾心,喜結連理。2002年,夫婦二人遷居西子湖畔,恰巧又成全了孔“慕荷”的因緣。
“都雲作者痴”一印,語出《紅樓夢》第一回曹雪芹的自我評價,後一句“誰解其中味”。作者以大篆字體入方,“雲”字窄狹,力扛“都”字成險象,獨一“痴”字最是逍遙,令滿紙洋溢濃厚的古璽趣味,中間留白轉圜使人有撥雲見日之感。此印正是孔黎翔痴心於藝術的極好寫照。
“惟精惟一”一印,前三字筆畫繁複,而一字至簡,易陷佈局於困境。因此,作者篆以陰文,先在兩個“惟”字上採用字形差異微調章法,再將佈於右下角的“一”字重心稍稍上提,留較多硃紅於右下壓住陣腳,如此一番處理,不顯頭重腳輕,頓覺峯迴路轉。
此印語出《尚書·大禹謨》。如今,成語“惟精惟一”指用功精深,用心專一。我覺得,用它來形容孔黎翔三十年藝術生涯的孜孜追求再貼切不過了。


“無心與時競”一印,佳句選自“唐宋八大家”王安石的五言絕句《芳草》,詩云:“芳草知誰種,緣階已數叢。無心與時競,何苦綠匆匆。”
此印是典型的高古漢印風格,雖有五字,卻似四字局布,“心”字扁平,幾近於無。《道德經》雲:“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無心即是有心的一種,此印傳達出作者有心恭謙、與世無爭的大氣度。
以“幾生修得到梅花”入印的閒章,細白文與細朱文各治有一方,不僅朱白交輝的秀雅工緻值得玩味,妙趣橫生的文字內涵也別有意趣。此句節選自南宋詩人謝枋得的《武夷山中》,其詩云:“十年無夢得還家,獨立青峯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幾生修得到梅花?”
還要經歷多少歲月才能修煉成梅花那樣的品格呢?這大概就是年近半百的孔黎翔站在藝術的殿堂,以梅花自喻,發自肺腑的一聲感嘆。梅花之品,“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孔黎翔對其人生後半程的藝術嚮往一如他自己在印存書末所作的結語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