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的戰力為何如此強悍?_風聞
地缘看世界-地缘看世界官方账号-公众号ID:diyuankanshijie2019-07-21 21:01
作者| 温駿軒
來源| 地緣看世界

中央之國的形成<三國篇> [第7節]
大河之北——冀州.幷州.幽州(5)
在三國英雄中,呂布一直被認為是戰力最強者,今名“包頭”的九原縣是他的出生地,以至於網絡上會有“包頭呂布”的戲稱。不過素有“米脂婆姨綏德漢”之説的陝北地區,可能不會認可呂布是內蒙古人的説法。
“米脂婆姨綏德漢”的説法,意指的是陝北米脂縣盛產美女,與之相鄰的綏德縣則好漢輩出。用來驗證這種説法的最重要證據是《三國演義》中的貂蟬是米脂人,而呂布則是綏德人。考慮到貂蟬這個人物本屬虛構,史書中又明確記載呂布是九原人氏,這種説法很多時候被認為只是傳説。
然而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南北相隔將近千里的包頭和綏德,在東漢末年都屬於“幷州”的範疇。這一行政建制的形成,到底有什麼樣的地緣背景,一切的一切都要從“河套”兩個字説起。
在中原王朝與邊緣民族的地緣政治博弈中,大抵有四個板塊可以做為影響天平傾斜方向的關鍵砝碼,由東向西依次是:兩遼、河套、河西、河湟。能夠穩定控制以下遼河平原為核心的兩遼地區,中原王朝就可以減輕來自東北方向的威脅;得到河西走廊,就是得到通過西域的戰略通道;佔據深入青藏高原東北部的河湟谷地,能幫助中原王朝對抗來自世界屋脊的威脅。至於河套地區,則可以視作中原王朝與北方遊牧者博弈的勝負手。驗證一箇中原王朝是否強大,河套地區的控制權將是最關鍵的指標。
説起河套,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一片富庶的平原。所謂“黃河百害,唯富一套”,這裏説的“百害”主要指的是黃河下游變化無常,在華北平原經常造成水患。而在中游地區,被周邊高地束縛的黃河,看起來性格要温順的多,受其滋養生成的“河套平原”,成為了各方爭奪的焦點。
不過河套平原並非一整塊平原,能夠被納入這個概念的總計有三個地理單元。:前套平原、後套平原,以及西套平原。這三處平原的生成,又與兩座山脈:陰山山脈、賀蘭山脈有關。其中前套、後套平原的都位於陰山山脈之南,今天都歸屬於內蒙古;賀蘭山則成就了西套平原和寧夏這個中國面積最小的自治區。
我們很容易在地形圖上,找到陰山山脈與賀蘭山脈的位置,並感受到黃河於它們之間的緊密聯繫。發源於青藏高原的黃河,先是沿黃土高原的邊緣,東北向切入賀蘭山脈東麓,然後北流受阻於陰山山脈後轉而向東,直至遇到呂梁山脈後再次南流。
受到這幾處山地的阻滯,黃河水的流速開始變慢,並將山麓地帶漫灌而成了河澤之地。也可以説,如果沒有山脈的阻滯,黃河在這片高原之地所切割出的只會是一條單純的河道。
陰山山脈與賀蘭山脈同時也是黃土高原與內蒙古高原的地理分割線。這意味着,河套平原及整個黃河“幾”字灣所圈定的這片腹地,應該都屬於“黃土高原”的範疇。
如果簡單以“蒙古高原”對應草原遊牧經濟、“黃土高原”對應種植經濟的劃分法來看,河套地區應該天然屬於華夏文明核心區的範圍。2000多年前,趙、秦、漢等政權構築於陰山之上的長城,似乎也向世人證明了這一點。然而今天整個河套地區在行政上的“自治區”屬性,讓人隱隱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根據經驗來看,如果歷史上中原政權能夠穩定控制這片土地,河套地區在當下的行政區劃類別更應該是“省”。
包頭固陽秦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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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環境的影響不能只看地面的情況,還要結合氣候條件來看。對於農牧兩種生產方式來説,最主要的分割線依然是“十五英寸等雨線”。不幸的是,這條農牧分割線並沒有把整個黃河幾字灣置於身後,而是以近乎對角線的形式,對這片幾字灣腹地做了一個分割。
將對角線西北包括三個河套平原在內的區域,整體貼上了乾旱的標籤。地形能夠幫助我們更精確的找到這條分割線。事實上,這條等雨線就是沿着陝北和隴東兩個高原的西北邊界在走的。在這兩個地形起伏較大的二級高原上,來自東南方向的季風有機會留下更多的降水,並因此讓它們被那些黃河支流所覆蓋。
十五英寸等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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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五英寸等雨線”的西北方向,地勢要平緩的多。由於這塊介於黃河與陝北高原、隴東高原之間的高地,大部為今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所轄,因此被稱之為“鄂爾多斯高原”。
從“河套”一詞的本意和歷史解讀來説,鄂爾多斯高原亦被歸於河套地區的範圍。需要注意的是,行政上的鄂爾多斯地區與地理上的“鄂爾多斯高原”並不能完全劃等號。你會看到鄂爾多斯地區的東北部,涵蓋了陝北高原的東北角。鄂爾多斯市區則正好在陝北高原的邊緣。
這一位置將鄂爾多斯市本身定位成為了一個降水分割點。在它的東部,年平均降水能夠穩定高於十五英寸,越往西則降水越少。此外,鄂爾多斯高原西南部,也並沒有被歸入鄂爾多斯地區,而是成為了寧夏的一部分。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在涼州部分會具體解讀。
河流的屬性同樣能夠幫助我們認識到鄂爾多斯高原的乾旱情況。在這片高原上的低窪之處,散佈着很多內流湖屬性的小型湖泊,以及一些長年乾旱,只有夏季有機會蓄水的季節河。儘管降水達不到農耕需求,同時也無法長成森林,但100-400毫米的降水量卻還是可以生長牧草。
有鑑於此,從地緣角度看,我們更應該把“鄂爾多斯高原”稱之為 “鄂爾多斯草原”。只不過由於生態環境脆弱,如果人為活動過多,鄂爾多斯草原將很容易出現沙化現象。大約在戰國時期,靠近後套平原的高原西北部開始沙化形成“庫布齊沙漠”;此後在隋唐交會之際,高原南部的情況也開始惡化,並開始形成“毛素烏沙地”。值得欣慰的是,經過多年的治理,目前降水條件相對較好的毛素烏沙地,已經開始重新變成一片綠色之地。
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鄂爾多斯高原與陝北、隴東兩塊高原之間的分割線,與“十五英寸等雨線”高度重合,但並不代表在這條雨線以西,就完全不存在能夠跨越這條等雨線的地點。在前套平原,由於這段陰山山脈呈“西北-東南”走向,並且位於更為偏東,因此在靠近山麓的部分地區,會受益於地形雨的補給而使得年平均降水超過十五英寸(約合380毫米)。
雖然如此,整個河套平原的農業潛力,本質還是得益於黃河漫流為本地區所帶來的水資源補充。當然,歸根結底的説,河套平原能夠在一片遊牧之地的包圍之下,有機會一展農耕潛力,還是得歸功於陰山及賀蘭山脈的存在。這兩條山脈不僅和黃河一道,合力打造出了三塊不缺水的平原,更幫助阻擋了部分來自西北方向的乾旱季風,使得河套平原的積温亦較周邊地區有所提升。
如果不加以人工干預的話,河套平原的條件將使之成為一片水草豐美的草原。就像大家所熟知的北朝民歌所描述的場景——“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要知道,在沒有山脈和黃河加成的鄂爾多斯高原,牧草的高度一般最多隻有2、30釐米。這樣的高度甚至連牛羊的小腿也覆蓋不了。而如果對河套平原的天然水網加以疏導,打造成人工灌溉系統的話,這些水草豐美之地將很有機會變成一片片農田。
寧夏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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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知道了,河套平原及鄂爾多斯高原在地理屬性上都屬於“黃土高原”版塊,但由於處在“十五英寸等雨線”以外,使得這一地區整體為遊牧優勢區。今天,三個河套平原及鄂爾多斯高原,在行政區劃上被納入“自治區”的陣營,便是這種自然屬性的映射。然而從河套平原本身來説,又是具備農業開發基礎的。這意味着中原政權如果能夠控制這三個平原,將有機會把整個河套地區納為自己的領土,進而實現對黃土高原及黃河中游地區的全覆蓋。
從地理位置上看,以大同盆地為核心的恆北地區,與陰山山脈庇護的前、後套平原處於同一平面。呂梁山脈的北延伸段——“管涔山”,負責將兩大地理單元分割開來。東西向橫穿管涔山的注入黃河的“渾河”,能夠幫助打通一條跨越山脊的天然通道。今天,你在電子地圖上找到山西境內的“右玉縣”,以及內蒙古境內的“和林格爾縣”,然後標定出二者之間的公路線來,就能夠感受到這條通道的存在了。
很顯然,在這樣一條重要的線路上,軍事家們不可能不依託山地修築一個關口。這個關口就是著名的“殺虎口”。“殺虎口”中的“虎”字,最初胡人的“胡”字。只是後來有很多遊牧民族順着這個關口控制大同盆地,甚至進而入主中原。
這樣一個帶有明顯歧視色彩的名稱,用起來多少有些彆扭。最終在滿州人入主中原建制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王朝時,老虎得以取代了胡人,背上了這口帶殺伐之氣的黑鍋。
實際上,即使河套平原與大同盆地分屬不同民族所有,也並不代表殺虎口就必須一直體現它的戰爭屬性。當和平來臨之時,於殺虎口穿行的更多是來自山西高原的商人。以至於殺虎口還有一個大家更加耳熟能詳的名字——西口。
西口以西的那片遊牧之地,亦因此被稱之為“口外”。中國近代史上最著名人口遷徙事件之一的“走西口”,便是由此而得名。如果呂布果真是九原人氏,那麼他當年很可能就是騎着他的赤兔寶馬,從殺虎口進入山西登上人生巔峯的。
最先代表中央之國跨越殺虎口的,依然是在北方鋭意進取的趙國。當時佔據河套平原的正是後來漢王朝的最大對手——匈奴人。在擊敗匈奴人之後,趙國一方面在陰山山脈之上構築長城(後來成為秦長城的一部分),另一方面還在這塊新徵服的土地上建制了“雲中郡”。在漢朝得到河套地區之後,依照山川形便原則,雲中郡的中西部被進一步拆分出了:五原、朔方二郡。
趙<北三郡>地緣關係圖(橫屏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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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到這裏,你可能會有一個疑惑。既然地理上,陰山之南的河套平原被分為:前套、後套兩部分,那麼為什麼漢王朝在此設立了三個郡?這其實跟陰山山脈的走勢有關。
所謂“陰山山脈”是一個統稱。其內部共分為三部分:被稱之為“狼山”的西段、名字為“大青山”的東段、以及位於當中的,狹義概念下的“陰山”。其中“狼山”是一段與黃河呈完美平行狀態的弧狀山體,與黃河一起共同造就彎管形的“後套平原”;大青山和與體量較小的陰山,而與黃河造就了三角形的前套平原。
簡單點説,狼山所對應的後套平原被建制為了“朔方郡”,大致與現在的巴彥淖爾呼應;大青山所庇護的前套平原主體繼承了“雲中郡”的名稱,其領地大部為現在的內蒙古首府呼和浩特所有;位居其中的陰山所對應的則是“五原郡”,對應的則是包頭。
西漢河套四郡(公元前12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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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所出生的九原縣,便是五原郡的郡治所在。歷史上,即使沒有誕出呂布這位猛將,九原這個點也頗為引人注目。不僅因為它居於前後套平原之中的位置,更因為陰山、大青山的西端,以及黃河河道在此包夾而成了一個背山臨水的完美三角形地形。無論從小氣候還是防禦角度,都很適合定位為河套地區的中心。歷史上,包括匈奴在內的遊牧者,曾經多次將王庭佈設於此。
實際上,趙國對河套平原的控制僅僅持續了幾十年時間。由於在長平之戰中損失了大量有生力量,趙國不得不將李牧率領的北地邊軍主力調回,以至於匈奴人又重新控制了河套地區。
及至秦統一六國之後,名將蒙恬率30萬秦軍方又重新奪回了河套地區。然而秦軍同樣沒有能在河套平原呆太久。秦末諸侯並起的亂局,不僅讓秦國在河套平原的防線土崩瓦解,更使得那些之前被強制遷徙進這片土地實邊的人口,很快逃離了這片是非之地。以至於在漢王朝建立初期,重新控制河套平原的匈奴人,成為了這個新生帝國的安全最大威脅。
根據我們剛才所做的地緣分析,你很容易想象得到,匈奴人在控制河套平原後,將會經常性的透過殺虎口入侵相鄰的雁門郡。關於匈奴入侵雁門或者説大同盆地的最著名事件,是差點讓漢高祖劉邦命喪疆場的“白登之圍”(公元前200年),與後來由漢武帝策劃,但以失敗而告終的“馬邑之圍”。
白登之圍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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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登”是一座山名,位於時稱“平城”的今大同市東北;馬邑即是現在的山西朔州,位於大同盆地的西南角。兩城一南一北、互為依託,拱衞沿桑乾河谷延伸的大同盆地。一直到公元前127年,衞青方率大軍重新擊敗匈奴人,奪回了河套平原的控制權。大同盆地和山西高原,才算解決了來自側翼的威脅。
順便説一下,“馬邑之圍”是漢武帝所策劃的第一場大規模對匈戰役,雖然由於消息走漏,而未能完成誘殲匈奴主力的戰役任務,但卻拉開了漢帝國對匈戰略反擊的序幕。
馬邑之圍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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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役的方案提供者,世居馬邑的富商“聶壹”則是張遼的先祖(後世為避禍而改姓)。可以這樣説,無論是張遼還是呂布戰鬥力的形成,很大程度與地處邊地的複雜環境有關。
尤其是在臨死前對曹操説出“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的呂布,其之所以能夠在亂世安身立命,所憑藉的正是從河套這片胡漢相雜之地,帶出了一支強悍的騎兵部隊。至於説呂布所騎乘的赤兔馬到底是何馬種,這個就很難猜測了。只能説,以他的生活環境來説,在萬千戰馬中挑出一匹好馬來,比那些生活在內地的將領們要容易的多。
從上述歷史還可以看出,中原政權對於河套平原的控制一直處於不穩定狀態。每當內部陷入戰亂,這片可農可牧的土地便會被第一時間被放棄。造成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在於河套平原雖然可事農稼,但在位置上卻是一個危險的突出部。
拋開位置上更加孤立西套平原暫且不説,即使中原政權能夠控制前、後套平原也會發現,在鄂爾多斯高原自然降水,不足以支撐大規模農業開發的情況下,雲中、五原、朔方三郡,實際是處於兩面承壓的危險境內。
遊牧者不僅會在陰山長城以北的草原上游弋尋找機會,還會從狼山與賀蘭山之間的缺口處,跨越黃河進入鄂爾多斯草原,從後方進行攻擊。正因為如此,漢朝也在殺虎口兩側分拆出“定襄郡”,以在河套有失的情況下,為雁門郡和大同盆地的安全,增加一層緩衝。
那麼,在羣雄並起的東漢末年,包括兩漢交會之時,河套平原有沒有再一次被放棄呢?應該這樣説,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複雜些。關於河套地區控制權的轉換,其影響力也遠不止於三國時代。下一節的內容將揭開這個迷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