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説了法語”:互聯網與語言全球化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4403-2019-07-21 16:56
文章來源丨機核網
“Pardon my French.” (“對不起我説了法語。” )
這是一句英國人常説的俚語,一般在他們説出粗鄙之語後,會補上這麼一句既用來道歉,同時也順帶調侃調侃法語的玩笑。表達這他們心中法語粗鄙不堪幾乎和髒話無異。從某種程度上與“狗再叫!”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句話幾乎可以看做英法百年恩怨的一個縮影。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今年E3上,我居然聽到有法國人親口説出了這句經典“辱法言論”。當然了,僅憑一個遊戲製作人的一句雙關玩笑話就認為“高盧人已經喪失了民族自信”確實顯得過於武斷。但我仍然相信任何一個在法國學習、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都會同意,法語確實在迅速地吸收大量英語,更準確的説是美式英語的詞彙。學英語救不了法國人!我還記得在我剛剛學習法語時,有一個同學鬼使神差地(似乎是因為他熬夜打通了《現代戰爭3》)在作文中誤把法語的週末"La fin de la semaine"寫成了英語的週末"weekend",犯了英法混雜大忌的他,被老師罰抄了整整一百遍。可誰能想到,僅僅十年不到,法國人自己都開始主動地在話語中摻雜英語詞彙了。如果説,“week-end"徹底取代老舊冗長的"La fin de la semaine"能提高效率,“parking"取代"parc de stationnement"也算正常。使用"faire du shopping"而不是"faire des achats"就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至於用"job"替代了"travail”,用"stop"取代"arrêt”,甚至開始使用諸如"shopper"和"stopper"(分別是生造的“購物”和“停下”)等混合詞就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了。各位相信下圖是迪奧(法國)官網的頭圖嗎?別問我lip和tattoo是不是法語詞在造詞領域這個問題更為明顯,那個能為全世界貢獻“小資”一詞(petite bourgeoisie)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的法語別説繼續對全世界(乃至僅僅對非洲)持續施加影響,連基本的造詞能力都幾乎喪失殆盡。法國人已經幾乎放棄造詞,而是簡單粗暴地從英語中直接"藉詞"使用。再厲害的法國商學院也無法擺脱掉“Marketing”(雖然理論上應該使用"mercantique"。另,有人記得2012年《非你莫屬》上的文頤和暈倒哥嗎?[1])計算機和互聯網行業更幾乎是全英語授課。
“Tuple什麼意思?別問,問就是《牛津英語詞典》。”
寫到這裏,相信很多讀者已經認為我在説胡話了,法語陷入危機?一向驕傲自滿的法國人説英語?怕不是從什麼地攤文學來的標題黨吧?當年法國人埃內斯特-安託萬·塞埃在歐盟開會時説英語,希拉剋可是直接離席的呢!想要證明法語的式微,還有一個絕佳的例子:2024年,巴黎將舉辦第三十三屆奧運會。作為顧拜旦的故鄉,時隔百年第三次舉辦奧運會,這本該成為一件大快(所有)人心的大好事,硬是被巴黎申奧委員會辦成了喪事。僅為一句:“Made for sharing.“不同於北京奧運會使用中英文雙語口號,巴黎申奧委員會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宣佈2024年奧運會的官方口號居然是英語的"Made for sharing”!要知道,《奧林匹克憲章》第二十三條明確規定:
奧委會的官方語言是法語和英語,有歧義時,以法語為準。
明明都是官方語言,法語還是主要官方語言,偏偏用英語口號,用英語也就罷了,還膽敢掛在埃菲爾鐵塔上?敬你是一條漢子法國各界認為,這是“對法語的侮辱”。(“une insulte à la langue française”)。更有人指出,這項標語直接違反了俗稱“杜篷法”的《法語使用法》,該法規定:公共場所的標語、公告等必須使用法語,如果是引進的廣告,原文旁必須附加字體不小於原文的法語; 使用英語口號是明目張膽的違法行為。由黎塞留創立,為規範法語,維護法語的純潔性(和編字典)而努力的法蘭西學術院(Académie française)自然不會放任不管。他們罕見的達成了一致,共同譴責了這種數典忘祖的行為。然而,一代代的院士們當時恐怕沒有想到,真正的挑戰,要等到2017年5月7日才真正到來:這一天,馬克龍被選為第二十五任法國總統。陛下何故謀反?建立近四百年的法蘭西學術院中滿是法國最頂尖的人才,然而再聰明的院士恐怕也不會想到,在維護法語的道路上,最大的障礙居然會是他們自己的總統。在馬克龍剛當選時,法國媒體還滿面微笑的表示這位由投資銀行家轉業的總統英語不賴,總算是給咱法蘭西長臉了,然而他們的微笑很快便凝固在了臉上:因為這位大統領實在是過於喜歡在各種場合——尤其是特朗普也在的時候,講英語了。[2]如果説法國總統在美國國會説英語還能算入鄉隨俗,那他在聯合國還説英語就確實過分了,然而在巴黎,為《巴黎氣候協定》站台的時候,仍然用英語發表演講,這……即使是被國內媒體質疑,被院士們批評,馬克龍仍然堅持“在國際場合説英語是捍衞法語的正確方式”。正如2006年賽埃在歐盟回應希拉剋的質問時回覆的那樣“我説英語,因為這是商務語言。”這就是法語面臨的最大挑戰——就連法國民眾和相當一部分法國精英都開始喪失文化自信,他們開始覺得比起法語,英語更為高級簡直是不言而喻的真理,所以紛紛在產品中加入一些偶爾通順,大部分時候狗屁不通的的英語,彷彿英語本身就能代來一種科技感和設計感,融入進商品後,就能將一堆破銅爛鐵一躍拉昇成高端品牌。追逐美式生活(American way of life)成了流行在所剩不多的法國中產階級間的新風潮。有些法國人已經開始潛移默化的認為,英語是一門商務語言,英語也是一門外交語言,英語更是研究語言,甚至是一門浪漫的語言。而法語呢?只能偶爾拿來吵個架或者買個菜的時候使一使了,是一種不能,也不太應該走出國門的語言。事實上,在1992年,歐盟中有高達46.9%的文件是用法語起草的,明顯於排名第二的英語(35.1%),而到了2006年,僅佔26%法語已經被英語(62%)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統計口徑不同,所以數據略微有些出入所以他們使用"smartphone"而不是"téléphone intelligent”(智慧的手機),用"coffee shop"而不是"café"(咖啡館)。老師課間能用"faire une pasue"(休息一下),成功人士就得説"faire un ‘break’.“來彰顯洋氣。朋友之間還能用上"C’est un peu ’too much’."(有點過了)。Queen of not letting go當然了,説到“髪蘭西”——“The queen of not letting go”,怎能不提她當初死攢着不放的一眾殖民地呢:
My precious!例如最後一批獨立的阿爾及利亞,它確實有根深蒂固的法語傳統,稍好一點的學校也都有法語教學,教育體制都是照搬的法式預科工程師制度[3]而不是通行的本碩博制度,甚至連高數的重點,也集中在法國數學家勒貝格和傅立葉上。但是即便如此,法語在阿爾及利亞的地位仍然在不斷降低。30%的中老年(45歲以上)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法語交流,閲讀法語書刊。45歲以下的人中,這一比例已經降至13%。以至於連阿國政府都在2012年將英語改為第一外語,法語已然淪為第二外語。怪不得就連馬克龍都要跳着腳去非洲痛斥東道主們:
死守着一種語言,拒不使用法語,只知道跟隨英語的潮流,非洲大陸這種做法根本不是望向未來。
甚至放了任內第一顆衞星[4]:
要讓法語在2050年成為世界第三大語言!
結果信奉“一時嘴臭一時爽,一直嘴臭一直爽”的他[5],過一會就成功地氣走了東道主,還順帶讓一票非洲國家想起當年被殖民者抹殺本土語言文化的恐怖。[6]Mapoleon III過猶不及稍有語言學常識的人就會指出,一門語言應該是不斷變化的,它應該不斷的從其他的語言中吸收活力,拒絕變化,絕不吸納新鮮詞彙的語言只會成為一灘死水。本文也並不想批判一切外來語,相反,我認為有些外語説的很清楚,母語中卻並不存在的詞語,大可直接“拿來”。就像英語吸收了法語的"coup/coup d’état”(政變)和"déjà vu"(既視感),法語也吸收了英語的"parlement"(n.m. 議會)和"gouvernement"(n.m.政府)[7]一樣。這種做法不但是無可指摘,更是值得鼓勵的。即使是《法語使用法》也規定,如果某個其他語言的詞彙,在法語中既無擁有類似語義的詞語,又缺乏一個簡潔貼切的翻譯,那麼當然可以直接引進使用。如"bar"(bar) “bébé”(baby)和"cow-boy",都是直接被引入法語的。然而,這並不代表我們就應該毫無節制地使用外來詞彙,尤其是不能簡單粗暴的音譯甚至直接使用外語詞彙。蝌蚪啃蠟淪為了百年笑柄,電話被德律風取代,將會是所有華人的損失。在全盤西化和閉關鎖國直接,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平衡點,而這篇文章也僅僅想要指出:法國似乎已經在某一頭走的太遠了。“ 世間萬物,皆存在於微妙的平衡中。 ”注(私)釋(貨):[1]. 2012年5月20日的《非你莫屬》中,文頤聲稱法國bac+5僅為“技術專科學校”(實際應為碩士),並在一句法語中出現十餘處法語錯誤,其中包括marketing,當時還有不少人認為法語中並沒有這個詞。[2]. 看着我手上充滿民主香甜氣息的催淚彈,再説一遍Your “delicious” wife.試試看。[3]. 法國工程師教育學制5年,分為兩年的預科和三年的工程師兩個階段。畢業後等同碩士。因為其學校小,專業少的特點,除極少數頂尖學校外,國際知名度都偏低。[4]. 他放過的其他衞星包括但不限於:法國將成為歐洲創業中心!我們要建立歐洲聯軍!2021年前關閉所有燃煤發電廠!2035年內關閉14座核電站!五年內重建聖母院![5]. 他的嘴臭紀錄包括但不限於:告訴被警察暴打的73歲老太太“長點智慧!”,告訴失業的園藝師“我過個馬路都能給你找個工作”(指做服務員),“貝當是偉大的士兵!”以及這裏指的“你們把我當殖民者,可是停電是你們總統的鍋!”並在當地總統離席後補充“啊,他估計修空調去了。”[6]. 相比於英國,法國在殖民地一直推行本土政策,從好的方面看,這意味着被殖民者不會太被歧視,享有接近甚至理論上和本土法國人同等的地位。從壞的方面看,這代表殖民政府會不遺餘力地摧毀本地文化,強制法語教學,例如摧毀名勝古蹟(獅身人面像),廢除文字,燒燬歷史典籍(越南)等。
所以在馬克龍結束演講後,很快就有不少法國學者稱這是殖民主義作祟,也有不少非洲國家不贊同馬克龍的觀點。尤其是那些有仇的——法國當年縱然和包庇了製造盧旺達大屠殺的極端分子。法國部隊因侵犯幼女在布基納法索聲名狼藉。[7]. 有很多人出於慣性都誤以為這兩個詞都是從法語流入英語的,不過事實上它其實源自古希臘語,後來藉由拉丁語傳播到了古英語中。又在法國大革命時期,被逃至英國的法國貴族引入法語的。原文地址: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1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