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電影的新觀感:列車飛過,留下兩道寒光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19-07-21 09:06
內 容 提 要:
不守本分,遊戲心態,不知讓多少無名之輩飲恨終生而不自知;
我們有時會對熟悉的環境或人產生厭倦,而渴望在陌生的土壤中刨尋想要的;
接納始於欣賞,獲得了欣賞,才易於被接受。人是如此,民族是如此,國家也該如此;
庸俗在社會各個階層都有,它絕非底層社會的專屬……權力和金錢,是最好的春藥。

看電影,是我家庭成員排擠無聊所必需的節目,內人尤好光影編織的故事。我看電影,有如乘坐列車觀看窗外飛馳的風景,一概專注大腦獲得的電流刺激,而很少刻意挽留細節的記憶。所以,我經常認不得主演姓甚名誰,也記不住導演何方神聖,更不想弄清楚鏡頭感、故事線之類的專業術語。在內人一再提出要我寫點影評的請求下,我只得以出醜當練手,千萬不能出了洋相。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就拿2019年頭兩個月看的四部影片來説吧,一部是國產的精品力作《無名之輩》,一部是日本新近叫座的影片《小偷家族》,一部是2018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綠皮書》,還有一部是韓國的《上流社會》。
《無名之輩》:死於“兒戲”
內人一直説,她看不懂該影片的結尾到底是什麼意思。男主人公為何要在救護車拿假槍嚇唬人,以致被持真槍、與其對峙的那人在受驚嚇之後誤扣了扳機而射殺身亡。

作為一名老迷骨,內人很懂得向影評界的迷友們求索解答,可是這一次她毫無收穫,一團迷霧。自從某日一頓午餐的閒話,我胡謅了幾句張藝謀的新作《影》之影射,內人的雙眼為之一亮,腦洞豁然大開,於是,她非纏着我評一下《無名之輩》。
我問她,男主公因何而失去工作,失去家人。內人説,醉酒開車。
對了。作為一名輔警,明知酒後不能駕車卻故犯,醉駕導致嚴重的車禍,不僅讓男主人公失去工作,也失去了身邊最親的人,妻子命喪當場,妹妹高位截癱。男主公一蹶不振,倔強而擰勁十足的性格,讓他繼續遊戲於社會底層。這股子擰勁與《一個勺子》倒頗有幾分相似。
臨近影片結尾,男主人公既助女兒脱了險,贏回了女兒對己的好感,本該有一個歡樂的結局。然而,在救護車上,男主人公遇見兩位疑似搶匪,兩位搶匪並未顯露攻擊性。男主公處世如兒戲的本性卻再度爆發,以蒙了布的假槍唬人,逼得搶匪從包裏掏出真槍相對。此時,車外絢麗的煙花升空炸響,搶匪驚嚇之中誤以為對方先發射擊,本能地扣動扳機,釀成了不可挽回的死亡悲劇。
人生如戲,若如過頭的兒戲,就不是好玩的了。不守本分,遊戲心態,不知讓多少無名之輩飲恨終生而不自知。
記得17年前,張藝謀帶着好萊塢視角拍攝過一部講述東方俠情的影片《英雄》,片中李連杰飾演的主角叫“無名”,自稱因為無名,所以能夠專心練劍,終習得天下無敵劍法。最後,“無名”毅然決然放棄了多少仁人志士夢寐以求的刺秦,捨身而取義,可歌可泣。如此頂級的無名英雄想來在現實的俗世中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小偷家族》:絕望的餘温
這是一部只能由日本人拍攝的影片,至少現在來説是如此。這部影片從頭到尾給我的感覺,處處矛盾卻和諧地圍攏在一起。一個世界上最富麗繁華的日本大都市,而就在它無限風光的眼鼻底下有着落魄窮酸,靠偷竊而活的一家子;一個身居社會底層,大人無奈失業,老人領取微薄養老金供全家度日,就是這樣的一家子,他們的生活竟然充滿了笑聲與愛意;這些笑聲與愛意,卻都不是來自他們的原生家庭,一家三代六口人,他們之間毫無血緣關係,下一代人是被上一代“撿”來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姐姐妹妹”全部只是表面上的稱呼。

這些人如此奇怪地組合在一起,他們只是在一個讓人絕望的社會中尋找人間殘留的温情。而影片中所呈現的絕望中的餘温,不是在繁華里,也不是在血緣中,卻在陌生人堆裏。
繁華與虛幻,真實與謊言,絕望與温暖,懺悔與虛偽,這些矛盾的存在皆為日本導演拿捏自如,因為日本的社會始終有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矛盾的聚合,如同此國的文化象徵——菊與劍。這對西方人來説,可能會感到匪夷所思,但我覺得,影片是在諷刺也罷,影射也罷,統統沒有偏離對人性的批判。
忽然想起美國已故詩人Ogden Nash寫的一首《日本人》,大意是這樣的:
日本人有多麼彬彬有禮
他總是説:“請原諒,對不起。”
他爬進了鄰居的花園
他微笑着説:“我請你多包涵。”
他鞠躬,很友善地咧嘴一笑
把他一羣飢餓的家人招來了
他咧嘴笑,然後友善地鞠躬
“真抱歉,現在這是我的園庭。”
額外地説一點,我們有時會對熟悉的環境或親人產生厭倦,甚至失望或者絕望,而會渴望在陌生的土壤中尋找到自己想要的。不知這是人類的優點還是缺陷,抑或兩者兼而有之,人性之複雜和難以捉摸有如斯。
《綠皮書》:接納始於欣賞
這是一部劇情無需我多言的電影,有人稱它是公路喜劇,有人評它為勵志電影,等等。影評如潮,好評亦如潮,主演和導演的名字被人們如數家珍般地咀嚼玩味,而我卻所知甚少。該片留給我的最深印象即如小標題所示,人與人之間——不管他們的膚色是黑是白——彼此接納的前提必須是彼此欣賞,甚至需要彼此愛慕。

有人説,這是一部反映美國社會白人與黑人消除種族隔閡和歧視的影像佳作。我覺得佳作可以,隔閡歧視的題材也可,但隔閡歧視不只是發生在美國正統的白人與黑人之間,至少在本片不是,而是發生了在美國社會的兩個“少數民族”——意大利裔白人與黑人之間。
事實上,影片述説的隔閡和歧視的這堵“高牆”在美國社會不同種族和階層中是普遍存在的,以“五月花號”為正統的白人瞧不起意大利裔族羣,意裔歧視比他們更低微的黑人,而躋身於美國上層社會的黑人又與他的黑人同胞格格不入。
影片後半段明白地呈現了幾個“欣賞-接納”的關係:美國白人總統欣賞黑人的才藝,他在黑人藝術家被南方白人警察無辜囚禁的危急時刻出手相助;意裔白人司機為黑人僱主的藝術天賦和魅力所折服,他發自內心地認同了黑人是他此趟差旅的老闆,最後產生了可貴的友誼;黑人藝術家同時發現他的白人司機在俗世俗務處理應對方面遠勝於自己,他對白人司機報以賞識的目光,進而放低了自己的身段,願意與白人司機做朋友;最後,黑人藝術家衝破固步自封的藝術成見,走進黑人聚集的酒吧為同胞彈奏了他想演奏的曲子,贏得了黑人同胞熱烈的掌聲,同胞中“人上人”的隔閡瞬間消失了。
黑人藝術家在影片中對白人司機説了這樣的一句話:不要總想着國家能為你做點什麼,而要多想想你能為自己做點什麼。從“欣賞-接納”關係的構建角度來説,人首先要做好自己,才能獲得他人或國家的欣賞,從而融入其中。我理解這句話的關鍵就是“做好自己”,而不是憑己所好“做自己”,那樣常常會變質成任性,這如何能夠贏得接納。
接納始於欣賞,不論是憑藉了不起的才藝,還是一個小小的善意舉動,獲得了欣賞,才易於被接受。人是如此,民族是如此,國家也該如此。
《上流社會》:處高而亂性
這些年來,韓國電影(特別是黑色系)漸得我的歡心。《上流社會》雖不是我最喜歡的,但它至少沒有拉低韓國電影在我心目中的檔次。

評價電影的檔次,我以為首要看電影文化內涵的檔次。文化無高下,但內涵卻有。
文化界一直有這樣的觀點,東西方文化碰撞在一起勢必產生難以調和的衝突。而我以為,作為東方社會一員的韓國,它是將文化衝突處置地最好的國家。它吸收了西方文化的優秀特質,補強了東方文化的底色,這是相當了不起的兼容幷蓄。韓國文化如斯,其電影就不會差到哪裏。
《上流社會》的故事架構沒有太多新鮮之處,講述兩位年輕夫婦組成的中產階級家庭帶着追逐權力和金錢的美夢,竭盡全力地攀登社會金字塔的塔頂。可是,當夫婦二人按照設計的路線走進“塔頂”之後,驀然發現“塔頂”世界並非如夢如幻般美好。相反,上流社會在華麗外表的虛掩下,深藏一個無比庸俗的世界,權欲紛爭,金錢物慾,骯髒不堪,人們身處其中“心性”也將隨之而亂,這些刻畫與歐美影視劇中的上流社會形象如出一轍。影片結尾,夫婦二人經歷一番思想鬥爭,幡然悔過,直面來自上流社會的無恥施壓,配合檢察官上演了一幕絕地反擊的好戲。
特別強調一點,庸俗在社會各個階層都有,它絕非底層社會的專屬。在性方面,如同影片一再呈現的那樣,越是上層越是淫亂。正所謂,權力和金錢是最好的春藥。
這是一部質感不錯的反思類型的影片,充滿了韓國電影獨特的“黑色幽默”。與《小偷家族》描繪的絕望都市形成鮮明對比,《上流社會》揭露醜惡的同時,仍然飽含人心向善與社會求變的正能量,這大概就是韓日兩國雖一衣帶水但卻天各一方的寫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