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沉浮史:20年了,還有誰在看YY爽文?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2019-07-21 09:00
作者| 張先森
來源| 視覺志
這段時間以來,網絡文學圈人心惶惶。
起點、晉江等各大網站被約談、整改,網文大面積下架,直接導致閲文集團股票創歷史最低。
史上最冷網文寒冬,讓創業者滿臉焦慮,作者噤若寒蟬,而讀者就像失去了某種精神寄託:以後還靠什麼消遣?
一片哀怨聲中,也有人對此持樂觀態度:十年前就有過第一次大規模“淨網”,治理低俗亂,才能走向高大上,整改是為了下一個更好的20年。
如果從1998年痞子蔡的網絡小説《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算起,中國網絡文學已經走過了20年的傳奇歷程。
這20年裏,網絡文學從萌芽時代的小眾狂歡,到IP時代走進大眾視野,養活了千千萬萬個從業者,更豐富了億萬讀者的娛樂生活。看網文、打遊戲,可以説是互聯網時代兩大“沉迷型”娛樂霸主。
20年後你是否還記得,那些追網文的歲月……
01.
“我身材不高也不矮,長相不醜也不帥,個性不好也不壞”。
“如果把整個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澆不熄我對你愛情的火焰。整個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嗎?不行。所以我並不愛你”。
這些現在看起來略土的情話,20年前卻橫掃中文互聯網,誕生了史上最發燒的網絡情人——輕舞飛揚和痞子蔡。
那是1998年的一個春夜,水利工程博士在讀的蔡智恆面對眼前繁冗的方程式陷入焦慮,這個曾因為作文成績太差導致技師考試落榜的理工男,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在網絡上寫小説。
幾天後,他開始在BBS上連載《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耗時兩個月零八天,讓整個80後為一對年輕人的網絡生死戀牽腸掛肚,集體陷入“網戀”。
連載快結束時很多網友發郵件給蔡智恆,求他不要讓“輕舞飛揚”死去。他不聽,決絕地把女主寫死了,讀者們又集體失戀了。
那幾年裏,這部小説被瘋狂轉載,變成了一種流行符號。蔡智恆也沒想到,自己一不小心成了網絡文學的“鼻祖”。
作家蔡智恆
其實在《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的前一年,中國網絡文學已初見端倪。
來自台灣的羅森,將日本動漫、西方魔幻和傳統武俠等風格揉在一起,創作了腦洞清奇的《風姿物語》,開創了網絡小説最重要的流派——玄幻。
這是早期網文的特點,帶着濃厚的借鑑風格,比如寶劍鋒的《魔法騎士英雄傳説》便是西方魔幻風格作品。
這是最早出版的玄幻小説之一,他的作者寶劍鋒賺得第一桶金後創建了的起點中文網,對整個網絡文學行業產生了深遠影響。這是後話。
1997年國足在大連金州夢斷世界盃,計算機從業者“老榕”在網上發了一篇帖子《大連金州不相信眼淚》,風靡網絡媒體,老榕“一夜成名”,也讓很多人感受到了網絡論壇的影響力。
一年後,同樣來自台灣的九把刀,獲得了“年度網絡文學風雲人物”,那時的他還沒開始寫《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
世紀末,網絡文學屆又殺出了“幾匹黑馬”:邢育森、俞白眉、李尋歡和安妮寶貝。其中,李尋歡和邢育森又被稱為“網絡文學”最早一批作家。
他們的出現,離不開一個叫朱威廉的人。
02.
但凡混過網文圈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三個字,榕樹下。
1997年的聖誕節,美籍華人朱威廉賣了自己的廣告公司,帶着理想主義和人文情懷,把個人主頁“榕樹下”改成了全球中文原創作品網。
“讓平凡人執起筆來”,是朱威廉創辦榕樹下的初衷。那時候榕樹下每天能收到近5000篇投稿,還有300多萬篇存稿,作者和讀者涵蓋各個行業和年齡段。
年輕時的朱威廉
鼎盛時期,榕樹下的點擊量比新浪和搜狐還要高,在文化圈和社會上引發轟動。
朱威廉砸重金購買版權,將一批作品搬到榕樹下,也捧紅了“幾匹黑馬”。
邢育森,沒錯,就是名字被寫進《武林外傳》的“邢捕頭”。他偏愛嚴肅寫作,聽着搖滾樂在論壇上寫下了《活得像個人樣》等才氣逼人之作。
俞白眉,和那些熱愛文學卻投稿無門的文青一樣,榕樹下讓他發現自己的文字有接納的平台,還有一批像李尋歡一樣的臭味相投者,在公司羞於承認自己是個文青,卻在網上光明正大地享受“網絡作家”這個榮譽稱號。
李尋歡,在榕樹下擔任網站主編,憑藉小説《迷失在網絡中的愛情》一舉成名,作品幾乎被所有中文互聯網轉載,曾經發出“當時2000萬網民,我相信1500萬都看過我的小説”這樣的豪言壯語。
安妮寶貝,在李尋歡眼裏“異乎尋常的憂鬱”。她在榕樹下開了一個“安妮工作室”,連載的《告別薇安》《八月未央》火了一把,陰鬱蒼涼的文字俘獲了大批迷茫中的年輕人。
除了這幾匹黑馬,那些年榕樹下的“網紅作家”們還有韓寒、郭敬明、蔡駿、今何在、步非煙、慕容雪村、滄月、饒雪漫、尚愛蘭…….
1999年的光棍節那天,榕樹下舉辦“首屆網絡原創文學大賽”,尚愛蘭以一篇《性感時代的小飯館》捧得金獎,名噪一時。
後來榕樹下組織獲獎作者去旅遊,人羣中一個小女孩逗得大夥樂呵呵,她就是尚愛蘭的女兒,蔣方舟。
一年後的第二屆大賽自然也成了文化圈盛事,收到了超過20萬篇參賽稿件。最終,一個叫曾雨的年輕人憑藉《悟空傳》奪得小説金獎。
曾雨更被人熟知的名字叫今何在,日後他與江南等“七天神”創辦的《九州幻想》雜誌成為爆款,“九州”世界也被認為是“中國第一奇幻設定”。
03.
如今回過頭看榕樹下首屆文學大賽的評審,當時的輝煌可見一斑:賈平凹、王安憶、餘華、阿城、王朔、陳村……
作家陳村在榕樹下兼職藝術總監,有人説網絡文學作品都是垃圾時,他曾實名diss:“那是神經錯亂,我們應該憐憫他。”
作家陳村
鼎盛期,陳村在榕樹下一個月的工資就夠他買3平米的房子。當然,這是朱威廉掏的錢。
網站每月要花掉上百萬元,而收入僅有十萬塊,很多時候朱威廉要自掏腰包填坑。不像現在手機支付無所不能,當時作者的稿費和網民“打賞”都得通過郵局匯款,有時候朱威廉在郵局填寫匯款單就要耗上一天。
出版成書很難給公司掙到錢,榕樹下的正版閲讀計劃也被盜版打垮了,“9•11事件”讓世界互聯網泡沫不堪一擊,也徹底阻斷了榕樹下的融資路程。
朱威廉心想,榕樹要是倒下了,千百萬註冊會員和作品怎麼辦?這可是每天無數年輕人一開機就要登錄的網站啊……
為了讓榕樹下活着,朱威廉在2002年初忍痛割愛,把網站給賣了。
無獨有偶,千禧年的互聯網泡沫也差點擊垮了童之磊和他的中文在線。
1999年,張抗抗、畢淑敏和王蒙等作家聯合狀告一家網站盜版作品,但當時著作權法裏還沒有網絡版權和數字版權的概念。
這讓清華大學的高材生童之磊得到啓發,他想到了今天很火熱的知識付費:讀者付費閲讀,網站有分成,作者也有收入,網絡文學不就市場化了嗎?
童之磊立馬將他和同學創建的讀書頻道拎出來單獨運營,成立了中文在線。
他抱着一個西瓜上門找作家從維熙授權,試圖將傳統的紙質出版模式轉化到互聯網上來。西瓜很甜,從維熙答應得也很爽快,還在報紙上説童之磊給作家們帶來了數字時代的福音。
童之磊和他的中文在線
簽約了上百位作家之後,中文在線在千禧年召開發佈會,餘華和餘秋雨等大牌都來了,還請到了白巖松主持。可發佈會之後,納斯達克股崩了,整個中文網站一片哀嚎,當然也包括童之磊和他剛孵化的中文在線。
最慘時中文在線只剩3個人,童之磊每天帶他們去吃十元快餐,使勁蹭人家的免費米飯,直到有天老闆和他説:“我們也是小本生意,要不你們下次別來了。”
數年後,當網絡文學全面興盛之時,人們才明白童之磊當年打工賺錢養活員工是多麼高瞻遠矚,他把中文在線賣了又“贖回來”進行“二次創業”,日後在網絡文學界佔據重要版圖的17K小説網,由此應運而生。
04.
榕樹下被收購那天,陳村在網上發表了一篇《告別榕樹》:“我相信,網文自有它的生命力,網站自有它的命運,網民的集體意志才是榕樹的根基。”
榕樹易主了,但網文沒死,一個時代剛剛到來。
榕樹下被收購後不久,一個叫“起點中文網”的小網站悄悄上線,它脱胎於西陸上的玄幻文學會。
話説寶劍鋒通過《魔法騎士英雄傳説》賺到了第一桶金,跟幾個玄幻小説作者在西陸上組建了“中國玄幻協會”,協會元老除了寶劍鋒還有黑暗之心、黑暗左手、意者……
這幾個網名略帶殺馬特氣質的作者,將協會改成了起點中文網,寶劍鋒擔任站長,為了慶祝建站他創建了一個聊天室,結果羣裏闖進了一個叫“藏劍江南”的不速之客,把他們的網站批駁了一通……
這些人,後來都成了閲文集團的高管。
“寶劍鋒”林庭鋒和“黑暗左手”羅立成為閲文集團的高級副總裁,“黑暗之心”成為閲文集團聯席CEO。而那位闖入者“藏劍江南”,便是閲文集團總裁商學松……
“劍意雙俠”:寶劍鋒和意者
這波人創辦了起點中文網之後,很快解決了此前朱威廉及其榕樹下面臨的難題。
他們精心準備了十幾部VIP小説,並引入VIP付費閲讀制,讀者每看1000字要支付兩三分錢,讓起點率先在網文領域找到了生存模式,一批寫作者紛紛湧入起點寫網文。
VIP收費模式被各個文學網站效仿之後,網絡文學迎來了黃金時代。彼時的電腦已經不算稀罕物,越來越多的作者和讀者加入到網文大軍中,一場網文狂歡拉開序幕。
這場狂歡中,承包了無數80、90後青春記憶的網文平台紛紛崛起,清韻、天涯、龍空、起點、盛大、晉江、縱橫、榕樹下、17k、幻劍書盟、瀟湘書院、紅袖添香……
一批讓無數人慾生欲死的網紅作家逐漸冒出,月關、顧漫、桐華、今何在、明曉溪、唐家三少、天下唱霸、南派三叔、天蠶土豆、匪我思存、烽火戲諸侯……
此外,各個題材類型你方唱罷我登場,玄幻、武俠、仙俠、都市、盜墓、網遊、歷史、科幻、靈異……
只有你想不到,沒有網文作者寫不了。
05.
資深網文玩家都知道,圈內有新舊“四大奇書”的説法。
2001年,老豬開始在起點連載《紫川》,直到2009年才完結,被粉絲調侃為“八年抗戰”,是奇幻的開山也是封神之作。
兩年後,玄雨將《小兵傳奇》搬到起點連載,首開科幻星際一派,跟《紫川》一起為起點帶來了大量流量,使得起點得以和幻劍書盟相抗衡。
“四大奇書”之一《紫川》
在網文早期,一直有一本書撐起一個網站的説法。
當初起點某位創始人不滿VIP的收費模式而憤然出走,帶走了不少資源。幸虧“流浪的蛤蟆”寫的《天鵬縱橫》一直在起點更新,將瀕危的VIP制度挽救了下來。
幻劍書盟這邊,一直是玄幻、仙俠的重要陣地,穿越文的封神之作《新宋》,“四大奇書”中的《縹緲之旅》《誅仙》皆誕生於此。沒錯,就是後來風靡網遊圈的“誅仙”。
説到玄幻,就不得不提掀起這一類型熱潮的爆款作品《鬥破蒼穹》。
如果説很多80後是看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説長大的,那麼很多90後就是看《鬥破蒼穹》長大的。
天蠶土豆從2009年在起點連載的這部作品,點擊率高達一億五千多萬,至於盜版閲讀就更不用説了,其他平台如百度貼吧每天等《鬥破》更新的讀者數以千萬記,在網文圈的影響無人可出其右。
劇版《鬥破蒼穹》
萌芽時期的網文,多數借鑑日漫、西方魔幻和傳統武俠。
而到了青銅時代,作者們開始相互借鑑、模仿,比如今何在的《悟空傳》大爆後,市面上就冒出了《沙僧傳》《八戒傳》;貓膩的《將夜》橫空出世,“東方玄幻”的浪潮也隨之滾滾而來……
黃金時期,跟風模仿現象盛行,甚至還有人出網文寫作教程,寫作似乎變成了樣板工程,按照一定的套路加上過得去的文筆就有人看。
這造成了作品同質化愈加嚴重,逼得作者們不斷開闢新的類型和題材,網文進入了創意爆炸、內容為王的時代。
“中原五白”(唐家三少、我吃西紅柿、天蠶土豆、辰東、夢入神機)和“四大文青”(貓膩、憤怒的香蕉、烽火戲諸侯、煙雨江南),在這個時期裏交相輝映,網絡文學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
06.
和“中原五白”們一樣,依靠網文“富起來”的還有千千萬萬的簽約作者,他們生於草莽,卻引領風騷數十年。
2006年6月,一個ID為218.109.112.*的馬甲出現在貼吧。
這是徐磊為自己註冊的ID,他曾做過廣告、外貿等諸多行業。06年外貿行情滑坡,他決定以這個ID在網上進行文學創作。只用了5年,徐磊便聚集了千萬讀者,登上作家富豪榜第二位。
徐磊就是南派三叔,《盜墓筆記》改變了他的人生。
起點建立VIP制度後,寶劍鋒從幻劍書盟挖來血紅。那時血紅還買不起電腦,他就溜進學校機房寫作。那時起點的服務器也不穩定,有一次他把一個角色寫死了,讀者湧進評論區直接導致網站宕機。
在那之前,血紅曾上班摸魚玩遊戲被開除,靠借朋友的電腦在網上寫了幾百萬字,沒有一分稿費。他收到起點的第一筆稿費是50元,是寶劍鋒乘車到離公司十公里外的銀行匯給他的,他拿來包夜玩了一晚上游戲。
後來,血紅成為了起點第一個年薪百萬的作者。多年後他回憶説:“慶幸有了互聯網,有了網絡文學行業,從不後悔走上這條路。”
網絡作家血紅
中文在線被收購後,童之磊又在其基礎上孵化出了“17K小説網”,他創立了一個免費和收費結合的模式,作品先免費部分章節,讀者有興趣就可以掏錢閲讀其餘部分。
有個酷愛寫作的送水工“求無慾”,靠着手機在17K上“敲”出了《詭案組》而一炮而紅,出版成書超過百萬冊,被改編成電視劇,求無慾還加入了廣東作協,網文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中原五白”之一的唐家三少,過去10 年間內出版了簡體中文版近150 本,他寫的書全部摞起來就有七八米高。
他的玄幻網文,主題幾乎都是小人物上演大逆襲的故事,就像他本人的經歷:在網站打過工,因工資太低跳槽到IT公司,被裁員後開過餐館,搞過零售,始終沒有混出來。
數年後,當《斗羅大陸》紅遍中文互聯網,當唐家三少幾度蟬聯網絡作家富豪榜榜首時,人們向他投去了驚羨的目光,卻很少有人看到他背後苦行僧般的自律。
唐家三少和妻子
在賴以成名致富的起點中文網上,唐家三少每天更新兩次,日均產8000字的習慣保持10 年不曾中斷,他為此申報了吉尼斯世界紀錄——“連續100個月不斷更”。
他第一次表現出如此旺盛的創作欲,是和“痞子蔡”一樣為了追求一個網絡聊天室的女孩。一年內唐家三少寫了137封情書超過百萬字,這個瘋狂的舉動讓“木子”成為了他的妻子,兩個孩子的母親。
遺憾的是,木子最終沒能逃過“輕舞飛揚”的命運。
07.
網文就像一場關乎理想和命運的人生大考,幾家歡樂幾家愁。
“新四大神書”之一《全職高手》的作者蝴蝶藍,在江湖上有“網遊文神級大師”的稱號。他一開始在網吧寫作,與打遊戲的同學遠遠隔開幾個座位,以防被他們發現自己在寫小説,那是要被嘲笑的。
蝴蝶藍和粉絲大合影
但並不是誰都能成為蝴蝶藍,大部分網文作者淪為了“撲街寫手”。
所謂的撲街寫手,就是已經和網站簽約並有作品上架,但訂閲者寥寥,稿費收入很低的寫手。
網文圈就是一個金字塔,底層是無人問津的小透明、小白,只有頂端的大神們能有令人豔羨的收入。絕大部分撲街寫手想要擺脱命運並不簡單,有時候辛辛苦苦碼了百萬字,付出了大量時間和心血,卻連自己都養不起,生活畢竟不是玄幻小説。
這樣的網文環境下,“太監文學”比比皆是。
所謂的太監文學,就是寫着寫着突然斷更了,沒有下文了。收費模式尚未建立之前,很多作者全憑興趣和熱血在寫作,超過九成作品都像流星般劃過天際,“太監文學”一度成為網絡小説的代名詞。
到了黃金期,每天有數以億計的文字在更新,沒有人氣的作品註定淹沒在海量的文字中,半途而廢的太監文學就更不足為奇了。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唐家三少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太監”的又何止是作品本身呢,網文二十年,很多人轉行的轉行,一些平台倒的倒,賣的賣。
曾經一度壟斷網文的龍空,面對流量的瘋狂增長時保守地選擇了實體出版,最後淪為了“撲街寫手發牢騷”和網文讀者的交流論壇。
盛大文學收購了起點和榕樹下,靠着他們鋪遍全國的點卡支付渠道,起點踏上了發展的快車道。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盛大文學和騰訊文學組成閲文集團,併成功敲響了港股上市的鐘聲,成為網文領域的一隻獨角獸,旗下包括起點、晉江、榕樹下、瀟湘書院、紅袖添香……
多年後朱威廉仍唸唸有詞:當年在線支付遲遲沒有出現,阻礙了公司的擴張,否則還有其他人什麼事情?
朱威廉自嘲説“少年得志賺的錢,都被榕樹下弄沒了”。後來他又進行了幾次創業,把跑車換成了結實耐造的越野車。每當榕樹下的擁躉們重提往事,他覺得自己也算做了一件“讓人記住的事情”。
榕樹下時期的“五匹黑馬”們也都紛紛轉場。
曾揚言“四分之三網民都看過我的小説”的李尋歡,用一篇《粉墨謝場》宣告和文學告別,之後以路金波的本名登場出版界,成為韓寒、饒雪漫、張皓宸等暢銷書作家背後的老闆。
曾經的李尋歡,如今的果麥文化董事長路金波
安妮寶貝選擇“投靠”路金波,皈依了傳統出版;邢育森成了一名成功的編劇;俞白眉也成了一名成功的電影人,很少有人知道票房冠軍《戰狼2》的出品人曾是第一代網絡作家。
08.
不過對於網文讀者們來説,他們鮮少有人關心創業大咖們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也不關心作者們為了更新付出怎樣的艱辛,他們只關心哪個平台更好、更便宜,哪個作者的小説更爽、更刺激。
這種爽而刺激的特色,圈內術語叫YY,也就是想象力。拿玄幻一派來説,不着邊際的想象力,無所不能的人物如神附體,幫助他們完成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樣的設定滿足了讀者的幻想,或疲憊或迷茫的心靈在網文中得到撫慰。多少人曾深夜盯着手機屏幕,沉迷於其中無法自拔,且不管網文是什麼洪水猛獸……
當然也有正面例子,有位台灣的讀者一直通過血紅的書來忍受病痛,血紅得知後立馬天天更新,希望能給那位讀者帶來克服病魔的力量。
唐家三少起初在網絡玄幻小説中尋找慰藉,滿足現實生活中無法實現的幻想。當他把所有能看的網文都看完之後,前所未有的空虛感讓他決定自己寫玄幻小説。
從最初的玄幻仙俠、重生穿越,到都市言情、歷史盜墓,再到後宮爭鬥、網遊競技、耽美同人,從金庸客棧到清韻論壇、天涯社區,再到後來手機閲讀以及整個九州世界的架構……
二十年的網文脈絡中,總有屬於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即使有一天它從你的生活中退去,也會變成歲月留下的情懷。
“九州”版圖
據説當年看《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的那批人,如今已經和網文沒有關係了。因此有人説難怪電視劇《九州·海上牧雲記》撲街了,原來是看原著的那批人已經沒時間追劇了。
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比如初代讀者的胃口越來越刁鑽之後,逼得網文不斷超越“初級YY”,邁向“精品爽文”,內容質量也越來越高,小白作品逐漸失去市場。
但後來手機閲讀出現,乃至智能手機普及,大量小白讀者湧入網絡,導致“初級YY”的小白作品再次迎來春天,有人視之為行業的倒退。
但歷史便是如此,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網絡文學也始終有年輕的生命力。
09.
這幾年來,網絡文學迎來了IP時代的春天。
《2017年中國網絡文學發展報告》的數據顯示,國內網絡文學作者已達1400萬人,讀者超過4億,網絡文學的IP化愈演愈烈,由此改編的影視、遊戲和動漫作品已經超過3000部……
根據桐華《步步驚心》《雲中歌》改編的同名電視劇,長期霸佔着電視屏幕;根據流瀲紫《後宮》系列改編的《甄嬛傳》捧紅了一批人;《琅琊榜》《七月與安生》《何以笙簫默》等影視作品好評如潮……
網文的衍生品是一塊誘人的大蛋糕,令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寶劍鋒頗為自豪地總結了這些年起點(閲文集團)的創業歷程:
最初的願景是一億讀者,這個小目標很快實現了;後來我們想,優秀作品應該改編成遊戲影視等,也很快實現了;現在我們想以IP建立起一個像美國漫威、日本動漫那樣的大眾文化,這個目標也在逐步實現。
寶劍鋒的話不是假大空,中國網絡文學深受歐美和東南亞讀者歡迎,《鬼吹燈》在亞洲多國熱賣,《妖神記》最火時有20萬海外讀者追更,好比中國人追着看《權力的遊戲》。
所以坊間還有一個“世界四大文化新奇觀”的説法:好萊塢大片、日本動漫、韓劇,以及中國網文。
不過也有人覺得,網絡文學最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2017年末,一場名為“當年榕樹下——網絡文學20週年回顧”的主題講座舉辦,一批榕樹下的忠實擁躉紛紛到場,緬懷那個以文載道的年代。
彼時已經離開網文圈的朱威廉語氣頗為沉重:“我不喜歡這個時代。所有事情變得唾手可得,人文精神面臨喪失的危機。”
説完又加了句:“20年如黃粱一夢,一睜眼整個社會變為成王敗寇,有錢就是王。”
20年前他覺得平凡人都能執起筆來了,而在功利的今天,這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參考資料:
範佳來 《起點17年,一部網絡文學沉浮史》
田不然 《網絡文學二十年:意氣江湖載酒行》
王媛 《榕樹下20年:風花雪月終究敗給紙醉金迷》
歐陽友權主編 《中國網絡文學二十年》《中國網絡文學編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