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前傳_風聞

一

23年前的1996年，塔利班當眾把前總統納吉布拉的命根子給剁了。

哀號連連的前總統雙腿被拴在吉普車下，吉普車繞着總統府拖了幾圈。

血肉模糊。

這一折騰，納吉布拉人間活罪受盡。塔利班還算“仁慈”，亂槍結果了他。

同遭罪的還有納吉布拉的弟弟。殘破的屍體高掛在燈柱上。

一週後，屍首丟進了臭水溝。

1979年11月27日，蘇軍全面入侵阿富汗。

不過，君臨阿富汗的蘇聯人日子不好過，十餘萬蘇軍陷入無窮無盡的深淵。黑不見底。

沒有敵人，又無不是敵人。襲擊無所不在，無時不有，阿富汗的婦孺老幼都是致命攻擊。

沒招了，蘇軍連燃料炸彈，甚至化學武器都上。

要説起來，阿富汗人最恨的還是蘇聯的走狗、傀儡總統納吉布拉。人人恨不能食肉寢皮。

納吉布拉祖上是普什圖族勢力強大的部落酋長。他高大強壯，精力充沛，聲若洪鐘，人稱“公牛”。他的手段異常兇殘，槍殺、酷刑、虐待全是日常小兒科。

納吉布拉殘殺的阿富汗人至少有數萬。納吉布拉，名副其實的“屠夫”！

1992年蘇聯解體。納吉布拉陷入絕境。

4月16日，納吉布拉宣佈辭去總統職務。

聯合國為他提供一架飛機，前往印度。不料，機場封鎖。納吉布拉調轉車頭，直奔聯合國駐喀布爾辦事處，求得政治避難許可。納吉布拉就這樣一直躲在大樓裏。四年足不出户。

四年間，阿富汗天翻地覆。塔利班忽啦啦如狂風興起，席捲一切。

1996年9月，塔利班攻入喀布爾。

在塔利班看來，納吉布拉這個“屠夫”是十足的傀儡和“阿奸”，必須嚴懲。

9月27日殺入喀布爾，第一件事就是衝入聯合國機構，揪出納吉布拉。

出大事了。

正在喀布爾的聯合國副秘書長古爾丁，手持《聯合國憲章》面見塔利班領導人，希望他們尊重人權，讓納吉布拉離開喀布爾。

塔利班領導人翻了翻《聯合國憲章》，又還給了副秘書長先生。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答案已然給出：背棄伊斯蘭信奉無神論，陷阿富汗於混亂的“屠夫”納吉布拉，絕無生路。不得好死。

二

1996年9月27日，喀布爾人一覺醒來，發現燈柱懸掛着兩具屍體，觸目驚心。

變天了！

街頭滿是殺氣騰騰的年輕人，持槍巡邏，頭戴着高聳笨重的黑頭巾，蓄着大鬍子。

換了人間。

塔利班。他們來自阿富汗西南，來自橫跨巴基斯坦邊境山區的普什圖農村家庭。

另一個阿富汗，一個未被同化的阿富汗。

他們大權在握，予生予死。他們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權力。他們知道什麼是阿富汗最好的：沙里亞法。

他們是來執行法律的。沒有妥協，沒有偏差。粗暴，簡單，直接，極端。

直到此時，阿富汗人才發現，塔利班君臨天下，天下為之變色。

**婦女不得工作。**此前的阿富汗70%教師是女性。她們失業，教育系統只能停擺。大多數學校已關閉。除了剝奪女孩的教育權利外，男孩的受教育機會也將剝奪。

當時的喀布爾有２.５萬個家庭沒有男主人，婦女不能工作，這些家庭只有坐以待斃。

不幸的是，塔利班是專務打仗，並不需要女性。他們常年生活在沒有女性的環境中，經年累月的洗腦，憎恨女人，“女人的臉是腐敗的根源”。女性生來卑賤，只配鞭笞和毆打。

走出家門的女性不能顯示出一點人類特徵。膽敢露出肌膚，會被當場鞭笞。

指控通姦的女性將被用石頭砸死。

盜竊犯會被剁去手腳。

風箏比賽被禁止，足球遭到嚴厲打擊。

塔利班嚴禁音樂、電影與攝影。

電視機被搬到大街上，塔利班開槍掃射，打成一堆碎片。

無論男女都得穿着傳統的部落服裝。男人不得留長髮，必須蓄鬚。一時間，假鬍鬚成為阿富汗最俏的商品。

與此同時，塔利班正在展開一場辯論：一些人認為對同性戀的恰當處罰是從高樓上扔下去，而另一些人則堅持，應該推倒一堵牆來砸死他們。

臭名昭著而又權勢熏天的美德傳播與罪惡預防委員會，對不服從者進行公開毆打與處決。

曾給阿富汗人帶來和平與希望的塔利班，不過是又一個噩夢的開始。

三

1979年開始的阿富汗戰爭，曠日持久，不僅拖垮解體邊緣的蘇聯，也將阿富汗的痛苦之門打開。

阿富汗號稱帝國墳場。19世紀，大英帝國前後三次戰爭，飽嘗苦果，雄霸天下的大英帝國不得不低頭，黯然離去。

這塊有24.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以興都庫什山脈為界，南部是普什圖人和波斯語民族，北部是突厥語民族及波斯語民族，哈扎拉人以及塔吉克人則居住在山區，東北是帕米爾高原和賽罕走廊。

蘇聯入侵阿富汗，出現許多 “聖戰”組織，展開抵抗行動。這些聖戰組織背後有伊朗、巴基斯坦、美國等國的支持。一場隱性的大國博弈如許展開。

1989年，蘇聯撤兵，身後一個爛攤子，也留下巨大權力真空。持續多年的戰爭似乎看到了盡頭，卻開啓了長期封存的種族、部落與宗教間的對抗。伊朗、俄羅斯及部分中亞國家支持的北部軍閥勢力。而另一派則是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為代表的遜尼派勢力。

阿富汗內戰已成為某些國家通過代理人進行的利益爭奪戰。聯合國秘書長安南説：“阿富汗已成為新的區域’大競爭’舞台，交戰各派不能就政治解決阿問題達成協議，既是外界持續不斷干涉阿富汗事務的原因，也是這種干涉的後果。”

一百多年前流亡到俄羅斯的阿富汗前國王更是痛心疾首，“阿富汗是一個小國，它就像兩頭獅子之間的一隻山羊，或者像夾在兩塊磨石之間的一粒小麥。像這樣的小國，怎麼能夠立於雙磨之間而不被碾為齏粉呢？”

阿富汗困局無從破解，宗教、民族、部落、派別如同一團亂麻，擰成一股繩，一頭絞死了和平的希望，一頭窒息了阿富汗人重建家園的夢想。

阿富汗四分五裂，軍閥割據。劫掠、強暴、殺戮與戰爭，諸多劫難，“聖戰者”嘴臉昭然若揭。

1993年，蘇軍離去已4年，作家拉希德曾在從坎大哈的路上走了一遭，不到200公里，遭遇少説也有20股武裝勢力，設卡攔路，勒索財物。土匪當道。

滯留巴基斯坦的數百萬難民有國難返，而在家的阿富汗人，有家難留。只能背井離鄉，亡命天涯。

人心思治。

此時，一個組織在阿富汗南部崛起：塔利班。

與那些自蘇聯入侵阿富汗之時產生的武裝組織不同，塔利班恰恰針對的是這些曾經的聖戰者。

在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阿富汗，還有什麼比"剷除軍閥、恢復和平、重建國家"等口號，更吸引民眾支持呢？

加上紀律嚴明、作戰勇猛，很快就發展壯大。攜民心的塔利班可謂是所向披靡。這隻僅有800人組成的武裝組織以其嚴明的紀律、務實的主張而迅速得到了阿富汗人民的支持。

經受了20多年戰亂煎熬的阿富汗人和平的曙光在前。

絕不騷擾百姓，塔利班每佔領一地就收繳槍支，維持治安。見慣兵荒馬亂的阿富汗人哪裏見過這個？

此外他們還採取一些恢復生產的措施，修建道路，興辦醫院。

免費向窮人發放糧食和食品。減免老百姓税額。

經過塔利班的清剿，坎大哈與邊境道上再也沒了軍閥私設的檢查站。經過的車隊只需一次路費，便可一路通行。

塔利班嚴厲禁毒，剷平鴉片田。聯合國調查發現，塔利班佔領區鴉片產量是零。

塔利班擁有全世界殘疾率最高的領導層：一次火箭襲擊，奧馬爾右眼失明，元老哈桑丟了一條腿，法務部長和外交部長也是獨眼龍，喀布爾市長四肢不全。殘疾都是與蘇軍苦戰的肉體勳章。

茫茫苦海有明燈。塔利班興起，阿富汗人的救世主來了。

一位法國記者這樣寫道，

“前線作戰的塔利班軍隊，就像一支流浪者隊伍，骯髒不堪，衣衫檻褸，吃得不好，席地而睡。他們的軍餉每月不超過15法郎。他們的精神狀態很好，整天説説笑笑，擺弄火箭炮和機關槍。他們或許是世界上唯一不抽煙、不在城市尋歡作樂的軍隊，約束他們的是宗教法規。”

那是1994年，一個傳奇開始的夜晚。

那晚，先知穆罕默德託夢奧馬爾，要他為拯救穆斯林而戰。

真是很巧。沒過幾天，軍閥綁架了兩個姑娘，供自己淫樂。奧馬爾出手了：姑娘得救，惡霸軍閥吊死在坦克炮台上示眾**（塔利班對吊死是真愛，今後會反覆出現）**。

普什圖人奧馬爾出身貧寒，為尋活路從偏僻的鄉村來到大城市坎大哈，辦了所伊斯蘭學校。蘇軍入侵，學校中斷。

奧馬爾少言寡語，即便開會言語也不多。常用小紙片傳達命令。

老百姓眼裏奧馬爾是替天行道的綠林好漢。軍閥則視奧馬爾為喪門星，恨怕交織。

如此故事和傳奇，你肯定懂得，多屬裝點門面的杜撰和附會，不過是行銷包裝，塑造一個行俠仗義，虔心宗教，清廉公正的形象。

不過，老百姓買賬。

四

種子還是蘇聯撒下的。

儘管種子飄落所在，全是貧瘠之地，全是無望之土。

蘇聯入侵，近350萬阿富汗人流亡巴基斯坦 

他們乖乖地蜷縮在難民營，四周密密麻麻的鐵絲網，荷槍實彈的巴基斯坦軍人看守。身居其中，幾近坐牢。

難民多數不滿15歲。血氣方剛，成日困居，焦慮暴躁，可想而知。

宗教學校，就是難民營孩子最好的選擇。在那裏，有生活，還有希望。

在宗教學校，老師是這些孩子們認識世界的唯一來源。

這些老師告訴那些稚氣未脱的男孩，遵從真主才有完美的世界。服從真主，無往不勝。宗教老師宣稱，戰鬥一旦開啓，完美的世界就將降臨。

那些曾經最絕望的男孩，瞬間自信充溢內心。他們欣喜，他們涕淚橫流，他們要拯救世界！也是拯救自己。

30歲奧馬爾在這羣人有些顯眼。獨眼的傳説，人盡皆知，十幾歲時奧馬爾就加入戰鬥，反抗蘇聯。

奧馬爾的憤怒最引人注目。憤怒是對以前的戰友，當年的聖戰士，按照沙里亞法，如今的罪人。是他們毀滅了阿富汗的希望。

是心聲，是吶喊，奧馬爾就是人生的導師，世界的領袖。宗教學生們找到了領路人。

阿拉伯語中，學生被稱為“塔利布”，一羣學生就是“塔利班”。塔利班，起初只是奧馬爾等人學生身份的説明。

阿富汗南與巴基斯坦接壤，塔利班滋生於阿富汗南部。非是巧合。

以巴基斯坦宗教學校之名，阿富汗難民和巴基斯坦極端宗教分子紛紛投靠塔利班。走投無路的流民，自加入塔利班之後，豐衣足食，還賦予征服異教者的神聖使命，對塔利班自是拼死效忠。

巴基斯坦對塔利班的態度相當曖昧，甚至花大錢去支持塔利班。而沙特阿拉伯之所以支持塔利班，是因為塔利班和伊朗所崇尚的什葉派針鋒相對。

塔利班與巴基斯坦的這種親緣屬性使得巴基斯坦相信，如果有朝一日塔利班掌握整個阿富汗。阿富汗將成為巴基斯坦在北部的盟友。

阿富汗塔利班運動興起之初, 巴部落區數千人跨越邊境,與阿富汗塔利班並肩作戰, 共同對抗北方聯盟, 為阿富汗塔利班立下了汗馬功勞。

塔利班政權骨幹和底層戰士基本是文盲和半文盲，對歷史一無所知，對文明世界全然仇恨。他們的精神世界只有極端和狂熱。這些塔利班成員出身社會底層，虔誠地信仰遜尼派伊斯蘭教，對阿富汗的現實充滿怨憤，渴望以純粹的伊斯蘭教義拯救阿富汗社會。

阿富汗的好事壞事，怎麼能少得了巴基斯坦？

20世紀70年代，為報復以色列，石油輸出國組織一夜之間石油減產，一年之內油價翻了三番。西方經濟進入衰退期。

石油實在重要。世界上石油絕大部分產自海灣國家。整個工業世界分分鐘都可以成為海灣國家的肉票。

油氣資源必須多元。

裏海盆地是全球第二大石油產區，尚待開發。裏海盆地有資源，又當如何獲取？

方案有三種。 

方案一，修建管道直通西歐。必經俄羅斯與東歐。想想俄羅斯，還是算了。

方案二，通過管道輸送到波斯灣口岸，再運往歐美。可伊朗，怎麼放心？

方案三，架設管道從土庫曼斯坦直達阿拉伯海岸，在巴基斯坦卡拉奇港口運出去。

巴基斯坦。好啊。如此，巴基斯坦的國際地位將會大大提升。管道兩頭的遜尼派穆斯林兄弟會更加緊密。經濟就更不在話下了。怎麼算，都合適。

巴基斯坦政府一馬當先，鞍前馬後。

不過，這條線路必須經過阿富汗。

阿富汗就一個亂字，到處地雷，輸油管道安然通過，實在麻煩。

這樣，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有了一個新任務，保證輸油管道在阿富汗的安全。

尋尋覓覓，他們注意到了奧馬爾那個小團伙。

那是在1994年。

奧馬爾在巴基斯坦召集30名宗教學生，帶着16支步槍，回到老家坎大哈。他們要將阿富汗人民從戰火中解救出來。

不久，雙方搭上了線。

巴基斯坦內政部長巴布爾表示默許。

而後，巴基斯坦軍事單位對奧馬爾手下軍事訓練。到10月，塔利班的力量已足夠強大，只差一次畢業考。

50輛卡車隊，滿載貨物，浩浩蕩蕩，啓程了。車隊要從阿富汗前往土庫曼斯坦。如此規模，如此做派，在阿富汗這樣行事，這是幹嘛呢？

果然，行至坎大哈，武裝團伙如期而至，物資洗劫一空。

預料之中。

注意，劇情下面反轉。

突然，一彪人馬從山裏衝出，戰鬥了整兩天。

結局是，匪首再次被吊死，物歸原主。車隊安全抵達土庫曼斯坦。

真正的結局是，塔利班通過測試。合格。

一條縱貫南北的貿易線就在眼前，一條有安全承諾的油氣管道已然就是現實。

當月，塔利班查抄一處軍火庫， 800車槍支彈藥，盡入囊中。也許有人懷疑，這些還不是巴基斯坦做的局？

不到兩個月，飛機、汽車、坦克、直升機、大炮、無線電通信設備、槍支彈藥和金錢……塔利班一應俱有，全裝備。

11月，奧馬爾隨手就搞定了坎大哈那些小武裝頭目，1個多月拿下南部12省。塔利班恢復秩序，打擊腐敗，所到之處民眾感動的熱淚成河。

不用説，塔利班受歡迎啊。

塔利班這幫年輕人，一日千里，成就非凡，引人注目，巴基斯坦有關方面心中如何感概，旁人不好揣想，不過，他們一直堅決的否認支持和武裝塔利班。

與聽到的不同，人們看到的是，巴基斯坦將難民營的大門打開，數以千計的阿富汗難民越過邊界，成了塔利班的新生力量。源源不斷。

巴基斯坦這麼賣力支持塔利班，也是有他的小算盤，説是難言之隱也未嘗不可。

在過去那些年裏，為獲取抗衡印度的戰略縱深、進入中亞市場及操縱阿富汗政權，巴基斯坦可以説絞盡腦汁，苦心孤詣。

80年代中期，哈克軍政權推行"社會伊斯蘭化"運動，一批研習《古蘭經》的伊斯蘭學院在沙特資助下誕生。

蘇軍佔領阿富汗期間，這些學院成為反蘇聖戰者的培訓中心。1994年以來，它們又向塔利班源源不斷地輸送新鮮血液。

幫助塔利班的巴基斯坦人大致可分為兩類：絕大多數是來自巴伊斯蘭學院的學生，堅定支持塔利班"聖戰"；極小部分是已退役的巴軍人，為塔利班出謀劃策。

據估計，塔利班武裝中約有25%－50%的戰士是講烏爾都語的巴基斯坦人。

巴基斯坦和印度積怨甚深，巴基斯坦急於找戰略縱深，以便於印巴開戰能有緩衝後退的空間。綿延的阿富汗山區成為了理想之選。阿富汗東北離克什米爾很近，巴基斯坦想對抗印度，不得不倚重普什圖人。

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有積怨，容易被印度拉攏過去，對巴基斯坦形成包圍之勢，因此，控制住阿富汗、鞏固大後方，成為巴基斯坦朝野的共識。

五

在恐懼中苟且，在暴力中偷生，在憤怒中麻木，作為阿富汗人，你還是洗洗睡了吧。不，那是以前。現在，有了奧馬爾，不一樣了。

奧馬爾高舉安拉的旗幟，要掃除一切軍閥勢力，恢復國家秩序。每個人都在期盼救世主的降臨，奧馬爾厚望在身。等了這麼多年了。

坎大哈一役，奧馬爾彷彿真主附體，無敵之師。1995年9月，塔利班逼近阿富汗第三大城市。此地的軍閥乖乖逃了。未放一槍，佔領赫拉特。

在塔利班蠱惑之下，阿富汗人以為這些都是神蹟。日益增加的神秘感和民眾對“聖戰者”的普遍仇恨，塔利班不成功才難。

6個月前，塔利班無人知曉。如今，他們掌控阿富汗34個省中的9個。塔利班的承諾一個個成為現實。

1995年2月，奧馬爾揮師北上。

3月12日，馬蘇德重創塔利班。 

塔利班向南往坎大哈潰逃。

在巴方軍事顧問的指導下，奧馬爾重組部隊，2萬5千名從難民營招募的新兵及大量軍火補充能量。

8月，塔利班在巴基斯坦的默許下，穿越巴方領土突然出現在喀布爾東部重鎮賈拉拉巴德。

塔利班再次圍攻喀布爾。

9月11日，賈拉拉巴德失守。

馬蘇德決定撤離。這時，他還是記掛那位4年來一直躲在聯合國辦事處的前總統“屠夫”納吉布拉。

馬蘇德認為塔利班是極端分子，不會遵守國際公約，他們一旦入城，納吉布拉必死無疑。

馬蘇德兩次派人，希望他一同撤退，但均遭拒絕。納吉布拉説**“如果自己與塔吉克人一起逃亡，他將永遠被普什圖人的雙眼所鄙視… …”。**

對了，馬蘇德是塔吉克人，納吉布拉和奧馬爾同族。

結果呢？

…… 

1997年10月，塔利班宣佈成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奧馬爾為"埃米爾"。

塔利班戰績輝煌，巴基斯坦人喜不自勝！

“我們創造了塔利班！”

巴基斯坦政府頗為自得：“通過它幫助阿富汗實現和平。巴基斯坦可以將自己的影響力擴展到石油資源豐富的中亞地區。”

事實上，塔利班帶來的不是和平，也不再受巴基斯坦控制。此後，巴基斯坦受到拖累，形象糟糕，基本步入失敗國家行列。

塔利班控制了阿富汗70%以上的領土，引發巨大的人道主義災難。從1996年到2001年間，塔利班對塔吉克族、什葉派扎哈族、烏茲別克族、還有一些普什圖人進行了15次系統性屠殺。

六

塔利班惡行累累，國際社會，視而不見，閉口不言，豈不怪哉？ 

箇中秘密，無非石油。

1996年塔利班掌權前後，中亞國家紛紛獨立，該地區的巨大石油與油氣資源，與所有周邊國家的利益息息相關。

為保證輸油管道安全無礙，是巴基斯坦政府支持塔利班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西方石油公司在利益面前，哪裏還會管別的啊？

早在1991年，阿根廷一家石油公司就來到土庫曼斯坦，尋求獲得該國石油天然氣。與土庫曼斯坦總統談得很愉快，事情差不多説好了。

布里達斯公司轉身和塔利班談得也不錯。不過，阿根廷人要雙保險。他們同阿富汗政府也草簽了協議。

中亞輸油管道，從開始的天方夜譚，到現在一步步落實。美國的優尼科公司再不能觀望了。

他們的代表專程會見土庫曼斯坦總統的結果是，總統先生表示，願意撕毀舊約，與美國公司重談。

優尼科公司能量大。路數多。朋友廣。

為了獲得由中亞到巴基斯坦油氣管線的利益，優尼科公司與塔利班建立了聯繫，以換取塔利班對其公司權益的保護。

當然，優尼科石油公司沒有忘了遊説美國政府與塔利班保持良好關係。

巴基斯坦方面請美國政府放心，不久之後整個國家都將歸於塔利班統一。唯有塔利班，才有結束戰爭、創造穩定商業環境的能力。

你看，都這樣了，怎麼可能去指責塔利班？也是，阿富汗政府只是阿富汗人的事，外國人怎麼可以干涉？

事情的關鍵是，塔利班是否足夠穩掌權力。

七

1989年，巴基斯坦卡拉奇。清真寺裏，29歲的獨眼毛拉結識了32歲的沙特富商。

反蘇，反美，反猶。三觀相合，相見恨晚。短暫的會面，終生的夥伴。

那時，阿富汗反蘇戰爭吸引了阿拉伯世界成千上萬的激進分子。這一代“聖戰”老兵，就是眾所周知的“阿拉伯裔阿富汗人”。

本-拉登就是一位這樣的阿拉伯青年，其家族和沙特王室關係密切，在沙特算得上一大豪門。

基地組織是本-拉登在1988年一手建立，歷史比塔利班悠久好幾年。基地最開始是訓練反抗蘇聯入侵的聖戰士。

 “塔利班並非基地組織，奧馬爾並非拉登。” 這個差別還是蠻大的。

塔利班是阿富汗崇尚伊斯蘭原教旨的政權。基地組織是原生的恐怖組織。由於塔利班政權對基地組織長期包庇，最後導致惹火燒身。也搞得世人傻傻分不清。

基地組織和塔利班結盟前，本-拉登在沙特、巴基斯坦、蘇丹奔波，無處落腳，難以藏身。直至1996年，塔利班佔領阿富汗大部分國土。

那個時候，本-拉登支持奧馬爾300萬美元，幫助他們收買軍閥。

塔利班佔領喀布爾，本-拉登興奮之情，無以言表。

塔利班的盟友為本-拉登提供了一個遍佈灌溉渠道的地盤。為了改造這裏，本-拉登大大破費了一番，將這裏改造成一個地下軍事基地。

基地組織寄生在阿富汗，受塔利班庇佑；基地組織利用經營多年的恐怖主義網絡，對美國等西方目標發動襲擊，做塔利班想做而不能之事。

1998年2月23日，本-拉登夥發表了一份聲明，大放厥詞，向美國、以色列及整個西方世界宣戰。

本-拉登可不是説着玩玩的鍵盤俠。

1998年8月8日上午10點30分， 基地襲擊了美國駐肯尼亞大使館，213人當場喪生。9分鐘後，坦桑尼亞達美國大使館也受到恐怖分子襲擊，導致11名當地人死亡。

2001年9月11日，基地組織搞出震驚世界的大新聞。

不過，911事件的是以本拉登為首的基地組織操作的。

19名劫機者全部是中東阿拉伯人，無一塔利班背景。

事件當天，塔利班政權還發表聲明，象徵性地譴責了一下恐怖襲擊。

直到現在，也還沒有本-拉登聯合塔利班密謀策劃911事件的證據。

美國人鎖定911事件的主謀是本-拉登，要求塔利班把人交出來。

塔利班拒絕交人。阿富汗駐巴基斯坦大使館則發表一通聲明，説美國人應該提供證據，讓他們自行在伊斯蘭法庭起訴拉登。

本-拉登發表講話稱，美國如果膽敢進攻阿富汗，將遭遇蘇聯式慘敗。他號召全世界伊斯蘭團結起來保護阿富汗。

塔利班和本-拉登不可分離了。

八

1998年，面對如此嚴重的恐怖襲擊，美國本該立即作出強有力的應對。但那個時候的克林頓實在太忙了。

克林頓總統一邊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忙於國事，一邊接受實習生萊温斯基的口頭性服務。獨立檢察官斯塔爾將調查結果中最露骨的細節透露給了媒體，全美熱議。

克林頓下令向恐怖分子發射導彈。共耗資5500萬美元。

可是，沒有一名基地重要人物因此喪生。導彈襲擊前幾個小時，本-拉登便已安全撤離。

醜聞纏身的總統空襲，真是為了國家安全？克林頓得到的是嘲笑和諷刺。

不過，來自美國女性的干預，還是改變了美國的政策走向。

塔利班在阿富汗的所作所為，為美國女權活動家深惡痛絕。她們全方位宣傳塔利班的信息，揭開塔利班的醜惡面目。

一幫美國女人的憤怒，奧馬爾無須在乎。但女權主義者發誓要向與塔利班勾搭的有關方面開火，優尼科石油公司的項目因此終止。

國務卿奧爾布賴特發表了批評塔利班的聲明。1999年，聯合國作出對塔利班進行經濟制裁的決議。

終於，缺席幾年的美國發聲了。

至於塔利班，他們更加無所顧忌，在廣場，成千上萬的男性高喊着，狂歡一般朝一名女性砸石頭，那婦女涉嫌通姦。

美國與塔利班現在日漸疏遠，但與北方聯盟還是保持距離。理由可能是馬蘇德與伊朗關係密切。敵人的朋友，那會是什麼呢？

1996年底，退守潘傑希爾谷地馬蘇德創建了“北方聯盟”。在之後的幾年中，數十萬人為躲避清洗逃亡到這裏。媒體不無悲哀的指出“未來唯一能夠阻礙塔利班大屠殺的只有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

九

2001年夏天，馬蘇德前往法國訪問，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外訪經歷。

這位49歲的“北方聯盟”領導人告訴西方媒體：

“我想對布什總統説，如果他現在不關心阿富汗發生的事情，那這個問題將不僅會傷害阿富汗人民，日後同樣會傷害到美國人民”。

“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扭曲了伊斯蘭教… …如果沒有巴基斯坦和本-拉登的支持，塔利班將無法維持軍事行動”

“北方聯盟的情報人員得到消息，基地組織正意圖對美國本土發動襲擊，其規模將遠超1998年美國駐肯尼亞和坦桑尼亞大使館爆炸… …”

在馬蘇德看來，塔利班控制的區域，已經成了恐怖主義的武裝訓練營，從這裏走出的恐怖分子，將對西方世界進行破壞。

對於馬蘇德的講話，大家非常客氣地報以掌聲。然後，沒了。

馬蘇德一無所獲。都當笑話聽，當大話看了，連一個認真思考的都沒有。

回到阿富汗，他的陣地不斷在失去，苦苦支撐，在外人眼裏似乎已成絕境。 

不過，馬蘇德認為形勢即將轉變。塔利班宣揚的那種“教法”殘忍無知，終歸會讓廣大穆斯林心生反感。

當塔利班獲取政權以後，搖身一變，也變成腐敗橫行，欺壓專制的政權。在經歷塔利班殘酷的統治後，它已越來越不受歡迎，最初那套普什圖民粹與極端宗教洗腦開始失效。

塔利班執政後為了彰顯宗教生活的“純潔性”，大規模的剷除罌粟，還得到聯合國的褒獎。可是沒過多久，塔利班就發現，毒品是維持他們收入的重要一環。於是，塔利班迅速的完成了從禁毒者到毒品貿易保護者角色的轉換。

塔利班的解釋是：“毒品是西方卡菲勒的最愛，我們穆斯林和阿富汗人不吸這種玩意。”

阿富汗供應了全世界80%鴉片，戰爭所需武器、軍需和燃料等物資，士兵衣食和軍餉都指望這個。

也有人研究發現，事實上塔利班從未真正制止罌粟的種植，只是因為大量種植導致價格下跌，才在個別年份控制了罌粟的種植面積和產量。

到2001年塔利班在阿富汗達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它本可以依靠自己的權威厲行改革，確立部落之間的民主協商體制，順應人民的意志，重建破碎的阿富汗經濟。然而他們在經濟建設上毫無建樹，在和平談判的問題出爾反爾，在女性人權問題上倒行逆施。

塔利班反覆無常，在組織形式上與其他軍閥無異。

這些人治下的阿富汗，已是殘暴之地，必將窮途末路。

從歐洲回來，馬蘇德在露台上讀着古典波斯詩集，度過許多炎熱的夜晚。雖然，那時他鬚髮些微灰白，身體疼痛時時折磨着他，事業也看不到起色，然而，他還是堅信阿富汗變局在即。

那時，倫敦一家電視台要求採訪馬蘇德，他很高興。聯繫人保證，採訪記者絕無安全隱患。

9月9日，兩名“記者”敲開馬蘇德的家門。

採訪在裝飾簡單的住所裏進行。

“你為什麼要反對本·拉登？”

“你為什麼稱他為殺手？”

就在馬蘇德回答時，“攝影記者”引爆了攝像機中暗藏的炸藥，馬蘇德被炸得血肉模糊。

馬蘇德遇害之後兩天，911事件爆發，美國本土遭遇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恐怖襲擊。

“9·11”恐怖襲擊的消息傳到阿富汗，塔利班高層人物為之歡呼雀躍。

他們不會想到自己的政權將會因此傾覆吧？

十

“9·11”那天早上，小布什正在佛羅里達州薩拉索塔市的一所小學裏，為二年級學生朗讀課文。

當他聽到第二架飛機撞上世貿大廈時，他是這樣想的：“他們已向我們宣戰了，我此刻下定決心，準備要打這一仗。”

事件爆發後，美國政府第一時間鎖定該事件的罪魁禍首就是基地組織，鎖定了其領導人本-拉登藏匿於阿富汗。

美國要求塔利班交出本拉登，塔利班拒絕。

2001年9月26日，美國展開了代號“持久自由”的軍事行動。7名中情局特工進入阿富汗與北方聯盟取得聯繫。

兩週後，由12名綠色貝雷帽組成的第一批戰鬥特遣隊抵達。

2001年10月7日，美國人終於動手了。

美國總統布什宣佈，美國和英國以“反恐戰爭”為名義，在阿富汗的北方聯盟協助下，將對塔利班組織發動發動打擊。

於是，又一次阿富汗戰爭爆發了。

“戰斧”巡航導彈從停泊在波斯灣的軍艦上發出，精準命中了阿富汗境內目標，聯軍遠程轟炸機在阿富汗上空盤旋。

這個不幸的國家再次遭嚴重的空中打擊。

幾個星期過去了，阿富汗境內幾乎所有的目標都被清理了一遍。

11月8日，巴基斯坦政府命令塔利班撤走設在卡拉奇的領事館。

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塔利班的領導人逃出了喀布爾。

次日，喀布爾已經成了無主之城。

沒了巴基斯坦的支持，塔利班一無是處。

12月7日，空襲阿富汗已逾兩個月，奧馬爾及其同夥逃離老巢坎大哈。

他們悄無聲息地就能消失於人羣，似乎徹底消失。

2001年12月，阿富汗問題特別會議在德國舉行，阿富汗的前途問題是討論的中心話題。

與會代表都是在反蘇戰爭中崛起的軍閥勢力。這是一場遲到的會議。

阿富汗的前途，與會各方達成了共識：未來的阿富汗應是一個世俗化的社會，政治制度將遵循西方價值觀運行。

對此，不少阿富汗人深感欣慰。

他們滿心以為，有了憲法保障，一切都將順利。

千瘡百孔，百廢待興的阿富汗，這也許是動人的前景。

結語

著有《塔利班》一書的記者拉希德見到一個塔利班頭目，將藏在心中許久的那個問題拋了出來：

“為什麼婦女不能工作？不能接受教育？”

對方是臭名昭著的塔利班“促進道德反對陋俗工作部”的負責人卡拉穆丁。

這一問，太大膽，簡直不要命。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身形健碩的執法警察頭目並沒有易容變色，勃然大怒，反倒 “輕聲細語”，和顏悦色地答道：

“如果我們不開展婦女教育，肯定會招人唾罵。不過，安全是最大的問題。此外，婦女教育需要專門的交通工具、專門的校舍和基礎設施。這些東西我們一應俱缺。”

“我們之中有許多敗類不知道如何與婦女禮貌相處。蘇軍入侵讓200萬同胞殞命，這都是教法缺位的惡果。”

這樣的措辭簡直無懈可擊。頭目很是滿意地笑了笑。

嗯，我們當然知道，他的荒謬所在，如果有人侮辱婦女，要懲罰的是敗類，而不是婦女。

只是，很多人不會以為他荒謬，還會覺得很美好，很強大。這些人不僅僅是塔利班。

作者：謝遠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