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釋“中國”—3:“天地之所合,風雨之所會”_風聞
石头布-2019-07-23 04:37

我們已經論證了“中”字在先秦時代的一個最重要的義項就是“人與天意相通”,以及由此生出的許多引申義。但“中”還有許多其他獨立的義項,比如“中央”、“射中”、“貫穿”等等。古人還曾以“內”、“正”、“和”、“極”等等概念來定義“中”。要打通古今所有義項,兼及字音、字形,我們就必須追溯到“中”的最初含義。
這是一個沉埋已久的秘密。我們不妨先易後難,先來看看與“中”相關的“極”(極)的初義是什麼。因為它與“中”的內涵存在重合之處,比如古籍中有“建中立極(極)”、“皇極(極),大中也”這類表述。 “極”(極)的原始含義,可以為“中”做出參照。
(按,古書中“極”與“極”為兩字,前者義為負重的載具,與“笈”的含義相似。漢字簡化後兩字歸併,都寫成“極”。 為避免混淆,以下討論後者的初義時我們使用繁體的“極”。)
“極”的初義沒有什麼爭議,就是撐起屋脊的, 屋頂最高處的木樑。《説文解字》:
極,棟也。 按,在屋之正中至高處。
《説文解字》的最早註解者,五代至宋初的徐鉉,對此的解説是:
極者,屋脊之棟,今人謂高及甚為極,義出於此。
極的這個意義,在古籍中也不乏實例。比如《後漢書-蔡茂傳》:
茂初在廣漢,夢坐大殿,極上有三穗禾,茂跳取之,得其中穗,輒復失之。
極的初義非常具體和樸素,符合先民們的思維特徵。“中”也是如此,它們都是生活中尋常可見的事物。但“中”的原型更加古老,它涉及到中國先民在其歷史的較早階段使用的建築——地穴式和半地穴式住宅。
我們在以前的文章中,曾經涉及地穴式和半地穴式住宅這個題目,但未能充分展開敍述。 這是古人防風抗寒的一種住宅形式。土壤的比熱容(以體積計)遠大於空氣,所以相較於氣温變化,地表以下的温度變化曲線較為平緩(地下達到一定深度的地方可以是全年恆温)。在取暖燃料不易取得的石器時代,這是先民們最為經濟的提高冬季室温的方式。同時,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半地穴式住宅無法解決多雨的夏季帶來的防潮和蛇蟲的問題。所以, 這種住宅主要是對寒冷乾燥的北方冬季氣候的一種適應。
但在新石器時代的中國境內,考古事實顯示, 地穴式和半地穴式住宅不僅在黃河流域、遼河流域是居住模式的主流。也深入到長江流域的部分地區,甚至良渚文化居民也使用半地穴式住宅。
(五六千年前,是黃河流域最為炎熱潮濕的時代,長江流域更不用説。從實用角度看,抗寒但不耐潮濕的地穴式和半地穴式住宅在這個時空裏面是不合時宜的。但它偏偏在這個時段裏大行其道而且長盛不衰,其強勢地位一直延續到商周,餘波直抵漢代。因為它的“水土不服”,從新石器時代中期開始就發生了對它的“改良”和揚棄:地穴逐漸變淺,並逐漸轉變為地面建築。儘管黃河流域的氣候在新石器時代也經歷了數個冷暖循環,但在這個緯度,即使最冷的時候也沒有必要使用半地穴式住宅。所以這種逐漸向地面建築的過渡是必然趨勢。
這個趨勢可以在仰韶文化半坡遺址羣的時間線中直接觀察到,也被研究中國建築史的學者們津津樂道,但這個建築發展史的故事只能講一半。這種向地面建築的轉變屢屢被“復辟倒退”所打斷,半地穴式建築總能夠“捲土重來”。到了龍山時代,住宅的地穴深度甚至超過了仰韶時代。黃河流域在商代也是可以生長大象的亞熱帶氣候,但商代的最後一個都城——安陽殷墟的大部分住宅建築是地穴式和半地穴式的。這種大規模長時間的“復古倒退”現象,從建築技術的發展和人對自然環境的適應的角度,是無法解釋的。中國建築史學界還未曾解答這個謎團。
但如果我們考慮人羣遷徙的因素,這個現象並不難理解。半地穴式住宅的不斷“逆勢”重新出現,是來自北方的新的移民羣體不斷遷入黃河流域造成的。而且這些新來者往往佔據了政治上的主導地位。在研究上古史的時候,我們不應迴避人羣的遷徙,鬥爭和取代,不能把黃河流域,長江流域看成與外界封閉絕緣的孤島,其居民“萬古一系”、歲月靜好地連續生存和發展。只須參照有文字記載的最近兩千年的歷史,境況何曾如此?在地廣人稀的上古時代,人羣的遷徙更常見,範圍更廣泛,人羣的取代也更激烈,更徹底。這是半地穴式住宅引出的幾句題外話,言歸正傳。)
地穴式和半地穴式住宅不是天然洞穴,而是一種人工建築。以半地穴住宅為例,要先挖一個地坑,深度至少齊胸。然後貼坑壁立扶壁木柱,柱頭高出地面半米,並相應在地面上築矮牆。地坑中央立一個(或幾個)木柱,以它為中心,以細木向心攢聚構成圓錐或方錐形屋頂的骨架,上面再鋪乾草和敷土做屋面。這裏面工作量最大的部分是開挖土方,尤其是隻有木石工具的年代。中國先秦時代主管測地和土木工程的官員叫做“司空”。空,從穴,從工。就是這個原因。
**大部分這種住宅,出於防寒的需要,不設門道,只在屋頂開一個天窗。**按照最初的定義,開在牆上的窗户叫“牖”,開在屋頂的才叫“窗”(《説文解字注》:“在牆曰牖。在屋曰窗”)。窗的初文是“囱”,它的本義即“天窗”。除了採光之外,同時也有排煙的功能,後世以“囱”為煙囱。
**相對於採光,排煙這個功能更加需要天窗開在屋頂中央的位置。**因為錐形屋頂的中央最高,熱氣上衝,如果排煙口偏離中央太遠,煙氣就會鬱積於上,毒化室內空氣,屋裏很快就呆不住人了。
**這個天窗還有第三個功能,那就是人的出入口。**人可以藉助梯子上下出入。最初的梯子就是垂直立起一根圓木,上端穿出天窗,在圓木上砍出階槽,以供踏腳。即所謂“獨木梯“。
前蘇聯考古學家傑列維揚科曾經考察了西伯利亞和蘇聯遠東地區的古代民居的遺存,在其著作中詳細記錄了當地的地穴式住宅、天窗和這種樣式的獨木梯 [1]。遺憾的是在中文資料和翻譯俄文資料裏找不到圖示,下圖是對加拿大南部平原印第安人的古代冬季居所的復原圖。當地冬季温度偏高,其地穴式住宅的深度較淺,屋頂天窗的尺寸也比較大。

(Pit houses were the winter underground dwellings of the Plateau people. The only entrance was at the top and it was reached by ladder (artwork by Gordon Miller))
加拿大南部Nicola Valley印第安人冬季居所的復原圖 www.thecanadianencyclopedia.caenarticlearchitectural-history-early-first-nations

(Archaeologist James Teit drew this plan and cross section of a pit house built by the Nlaka’pamux (Thompson) Indigenous people in the Nicola Valley during the 1890s. Note the successive layers of logs and sod used to cover the roof.)
加拿大南部Nicola Valley印第安人冬季居所的剖面圖和俯視結構示意圖www.thecanadianencyclopedia.caenarticlearchitectural-history-early-first-nations
正如前蘇聯學者所總結的,從鄂畢河到黑龍江,廣闊的西伯利亞範圍內古代居民的住宅形式非常相似。不僅如此,上圖所示的加拿大印第安人的居所形式與西伯利亞古代民居的結構也基本一致,甚至北歐也不例外。有關聖誕老人的傳説來自於北歐土著居民薩米人。聖誕老人駕着馴鹿雪橇,從煙囱進入每家每户給小朋友們送禮物,又從煙囱出去。這個童話情節,也是以使用地穴式住宅的古代薩米人的生活習慣為藍本的。
我們把鏡頭再拉回中國。中國古人早就記錄了西伯利亞和中國北方人羣的這種生活習俗。比如《後漢書》記載:
“挹婁,古肅慎之國也,……處山林之間,土氣極寒,常為穴居,以深為貴,大家至接九梯。”
《魏書-勿吉傳》:
“築城穴居,屋形似冢,開口於上,以梯出入。”
《隋書》記載靺鞨人
“鑿穴以居,開口向上,以梯出入。
《舊唐書》:
“靺鞨,無屋宇,並依山水掘地,架木於上,以土覆之。夏則出隨水草。”
但我們卻不宜視之以異域奇聞,夏商周三代的中國先民也具有同樣的建築傳統和生活習慣。比如説上述最後一條《舊唐書》記載的靺鞨人掘地為穴,然後“架木於上,以土覆之”(即敷土做屋面,又覆蓋更多的土來加強保暖的效果)。這種建築方式,中國先秦古人稱之為“複穴”(“復”通“覆”)。《詩經-大雅》:
古公亶父,陶復陶穴,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帶領周部族遷入陝西關中的“周原”,奠定了周人發展壯大的根基。在他的時代,周人仍然以“複穴”為主要居住形式。
這種上古的居住形式,在中國古代禮制和民俗中也有其遺蹟。比如《禮記》記載的對“中霤”之神的尊崇。“霤”的含義是“雨水從房檐流下”。 但“中霤”(亦作中廇、中溜)的含義是指“室的中央”。《春秋公羊傳-哀公六年》:
“於是使力士舉巨囊,而至於中霤。”
“室之中央”這個概念如何能與“房檐滴雨”相聯繫呢?唐人徐彥註疏:
復,地上累土,穴則穿地也。複穴皆開其上取明,故雨霤之,是以因名中室為中霤也。
《禮記-郊特牲》:
家主中霤,而國主社。
古人在屋頂開天窗採光,又把室中央承受天光和雨水的地方視作一家之神主之所在,稱為“中霤”神。這應當是半地穴住宅的時代遺留下的風俗。
上古民居以獨木梯垂直上下的出入方式,在漢字的字型中也有體現。我們來看“陟”(升)、“降”兩字的甲骨文字型。

這兩個字的基本部件完全一樣,都包括兩隻“腳丫子”的象形(“止”的初文)和一個階梯狀的東西。只是“陟”字的腳丫子向上,“降”字的腳丫子向下,表示不同的行進方向。
階梯狀的字型部件(“阝”)舊註釋為“土山”,但徐中舒先生認為是古人穴居時代用於上下往來的獨木梯之象形 [2],現在這個看法得到了更多學者的認同。它與俄羅斯遠東的新石器時代居民和加拿大印第安人的以砍出階槽的圓木做成的梯子神似。
甲骨卜辭中有“帝其陟”,在先民的心目中天帝享受祭祀的時候也是從這樣的獨木梯上下往來的(白川靜在《中國の神話》裏還把“陟、降”二字裏面的階梯與日本神社的神梯相類比)。
至此,讀者們應該已經知道“中”的原型是什麼了。沒錯,我們認為,“中”的原始含義,就是半地穴式住宅的屋頂天窗兼出入口。為支持這個觀點,我們至少可以列出下面這十個證據。
一. “**中”在先秦古籍中最重要的義項是“人與天相通”。**我們在前面的一篇文章裏曾對此做過論證。這個義項就來自於屋頂天窗和出入口這個原始含義。
古人更將居室內之“中”的概念推而廣之。以大地為居室,以天為“屋頂”,則大地也有下應其“中”的位置,名為“地中”。《周禮-地官司徒》這樣定義“地中”:
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
這個“地中”不能理解為大地的中心點,而要從“中”的初義的角度來理解。如此一來,這個定義毫無玄虛之處,句句都是實情。
二. “中”有中央之義。這個天窗兼排煙口必在一室之中央處,原因如前所述。
三. “中”的甲骨字型之一(A類)以及後世成為標準寫法的字型,就是獨木梯穿過屋頂天窗的象形。《康熙字典》還收錄了“中”的一個異體字“𠔈”,字型更凸顯了這一含義。關於其甲骨字型中疑似“旗幟”的寫法的來歷,我們另文繼續討論。
四. **“中”與“通”古音相通。**聲母z-s 與 聲母t 曾可互轉,比如兆與桃、召與迢、周與倜。《新序》記載魏王要造一個高台,名為“中天台”,實即“通天台”。
“中”也是“忡”、“翀”和“沖”(不是衝)等等以ch為聲母的字的音旁,暗示“中”與“囱”在古時的讀音也應相似,來源於同一個字根。
五. 許慎《説文解字》釋“中”:
中,內也。從口。丨,上下通。
“內”又怎樣解釋呢?《説文解字》釋“內”:
內,入也。從口,自外而入也。
《説文解字注》:“內,入也。今人謂所入之處為內,乃以其引伸之義為本義也。”
如此看來,**許慎對“中”的解釋活脱脱就是對古人居室內上下往來出入的情境之寫照。**它和對“內”的解讀前後一致,邏輯井然。從這兩個解讀看,漢代學者依然熟悉上古的這種行為方式。
六.**“中”有“射中”(“矢著的”)之義。**錐形屋頂向心攢聚,天窗在其中心,故“中”有此引申之義。
七.“中”有“貫穿”之義。《周禮-考工記》:“中其莖“,《注》:“謂穿之也。” 天窗貫穿屋頂,故“中”有此引申之義。
八. **“中”在古時有開口容器之義。**比如所謂“盛算器”。《禮記-投壺》:
投壺之禮,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執壺。
《禮記-注》這樣解釋這個“盛算器”:“刻木如兕鹿而伏,背上立圓圈,以盛算也。” 投壺者每射中一次,司射放一枚算籌在“中”裏面以計數。
與“中”同音的“盅”、“鍾”(鐘)等物件也是圓形開口之器。這類器具的命名皆取義於“中”的原始含義所具有的的形狀。
九.“中”有空虛之義。 荀子《天論》:“心居中虛”。其古同音字“衝”也有“深遠”、“空虛”之義。如“衝邁”,“沖虛”。《老子-道德經》:
大成若缺,大盈若衝,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則此處“衝”為盈之反義。這些含義都來自“中”的原始含義中的“孔洞”這個意象。
(“衝”、“衝”古為兩字,簡化後合併為“衝”。以下討論後者時我們使用繁體的“衝”。)
十. **“中” 古同音字“衝”從“行”,有“交通要道”之義。**如“衝衢”、“要衝”。來自“中”的出入口之義。
**其同音字“忠”、“鍾”(鍾)都有偏愛、追隨之義。**如“中意”、“忠誠”、“鍾情”等等。 來自“中”的光源和通天這些因素。
“忠”、“鍾”(鍾)、“衝”、“衝”、“盅”的字義都與“中”的原始含義相關,是同一個概念向不同方向的分化。
更多證據不遑再舉。但我們可以再講一個稍為有趣的事情。
**古人也把“中”與音樂相聯繫,**這涉及“禮樂”這一重要概念。禮樂最初的用途是敬神祭祖,古人認為“樂”可以通神。《禮記-樂記》:
“大樂與天地同和,…… 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 …… 故聖人作樂以應天”。
這其實不難理解,我們在探討鳳凰的原型的時候談到過,中國古代音樂的起源是出於對風聲的模擬,古籍中這方面的證據不勝枚舉。而甲骨卜辭中即有“風為帝使”,風傳遞天帝的信息、意志和指令。所以音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音樂能通天致神,同時又與“中”的概念有神秘的關聯。《禮記-樂記》:
“故樂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紀。”
《國語·周語下》:
導之以中德,詠之以中音,德音不愆,以和神人。神是以寧,民是以聽。
古之神瞽考中聲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鍾,百官軌儀,紀之以三,平之以六,成於十二,天之道也。
“樂”是“天地之命(命令)”也就罷了,它如何是“中和之紀”呢?“中德”、“中音”、“中聲”怎樣理解?這“德音”如何是讓神與人之間關係和順的媒介?古之神瞽為什麼要考察“中聲”來判定音律乃至“百官軌儀“?這些問題,如果不追溯到“中”的原始含義,就只能訴諸一些玄奧不可深究的虛構“哲學”概念了。正像“極”和“中”的原義所顯示的,古代先民的思維方式是樸素和形象的。另外,把“中和”理解為“調和”也欠妥。
在中國先民早期歷史的漫長歲月裏,他們都是在地穴式或半地穴式住宅裏度過冬季的每個漫漫長夜。長風在積雪覆蓋的廣闊原野上狂飆,掠過屋頂天窗的開口,會發出什麼聲音?這是個聲學問題,跟風速,角度,屋頂的共振頻率等等因素都有關係。是巍巍乎高山,還是洋洋乎流水?抑或是萬壑松鳴,千山猿嘯?先民們從襁褓嬰兒開始,就在火堆旁聽着這樣的聲音入眠,這樣的人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個世代。
這聲音,就是所謂“天籟”之聲。“風為帝使”,風聲裏面有天帝的意志和消息。萬物有靈,風聲裏面有它們或遠或近的呼喚和私語。甲骨卜辭裏不同方向的風有不同的名字,即傳諸後世的所謂“八風”,暗示了上古時代先民們曾經給予風特別的關注和詳盡的研究。所謂“古之神瞽”就是聽覺特別敏鋭的盲人,上古時“聽風”的本領之重要性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國語-鄭語》:
**夫成天下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者也。夏禹能單平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於百姓者也。周棄能播制百穀蔬,以衣食民人者也。
虞幕看來是夏代之前的人物,他“能聽協風”的功績能與夏禹平水土相提並論,與之相比,周棄“播百穀以衣食民人”的功績只能敬陪末座。聖人之“聖”(聖),與“聽”(聴)的甲骨金文字型是一樣的,都是耳朵和口的組合。通行的解釋説:因為聖人就是善於傾聽,通情達理之人。這是把現代人的思想觀念套用到上古先民身上了。上古的“聖人”就是能從風聲中判斷出更多信息的巫師,他們就是天意和神靈的代言人。所謂“中聲”、“中音”、“中德”的含義,在破解了“中”的原始含義之後,可以不言自明瞭。至於什麼是“中和”,見我們上一篇對《中庸》裏面的“中”與“和”的解讀。
雖然商代仍然殘存着“瞽者聽風”的傳統 [3],但通神的最高權威已經被政治首領——“王”——所壟斷。王就是筮卜集團的首腦,是最權威的“天的意志”的解讀者。甲骨卜辭中數見 “王立中”,也偶見“王立中,無風”這樣的字句。後者被主張“中”的原義為旗幟的學者列為最重要的證據。其實,從我們揭示的“中”的原義的角度看,這句話還是與商王親自主持的筮卜通神活動有關,不宜硬解為樹立旗幟。
“樂”源自於“風”,“樂”又與“禮”相提並論,“禮樂”在早期是祭祀和敬神的儀軌,後來又與“中庸”、“中和”一起成了治國平天下的法則,地位被抬高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如果不澄清“中”的真正含義,這其中的緣由就無從得解。
不惟如此,在中國古文化的另一重要領域——玉文化——這一方面,正確理解“中”的概念也至關重要。玉禮器的形制問題一直是困擾學界的不解謎團。《周禮》説:“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這與古人的“中和”、“中庸”、“禮樂”的觀念其實是統一的。理解了“中”這一概念的真正內涵,才能融會貫通,才能走進我們祖先精神世界的殿堂。
寫着寫着,似乎已經離題了。“中”這一概念在中國古文化中牽連甚廣,其實遠超出我們這篇解釋“中國”的文章所預定的範疇了。
我們還有一些未解決的問題,比如“中”的甲骨字型中疑似“旗幟”的寫法之來源、古人為何以及如何測“地中”等等。這些問題連同玉禮器與“中”的聯繫問題,讓我們留待下文。
[1] 傑列維揚科,《黑龍江沿岸的部落》,吉林文史出版社。
[2] 於省吾,《甲骨文字詁林》第 2 冊,第1256頁,中華書局,1996年.
[3] 魏慈德,《中國古代風神崇拜》,台灣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