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學開飛機的女孩們都經歷過什麼?_風聞
绝世猹猹-最棒的猹,就是要嗑遍每一个瓜2019-07-24 15:43
本文來源:地球青年圖鑑 作者 提圖
我們習慣了在飛機客艙裏看到空姐的身影,然而,飛機最前方的神秘駕駛室,卻幾乎是男性的天下。根據《中國民航駕駛員發展年度報告(2018版)》,我國擁有商用駕駛員執照(CPL)的女性——意味着飛行時間250小時以上,可擔任客運飛機副駕駛的飛行員,僅為588人,佔擁有此證的總飛行員數量的1.85%。
△ 來源:《中國民航駕駛員發展年度報告(2018版)》
懸殊的性別比,始源於招生需求。以中國國航為例,2019年北京市飛行員招生計劃中,預招聘男生110人,女生5人,比例為22:1。而在其他省份,幾乎清一色地寫着“只招男性”。飛行員是男性的天下,即使在國外也如此。根據“國際女飛行員社”(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Women Airline Pilots)的調查,世界各國女飛行員的平均比例為3%。
能夠實現“上天”的女性,雖極稀少,但依然存在。本文采訪了兩名女飛行員,一位是即將成為民航飛行員的汪帆 ,一位則是飛行愛好者潤澤。她們的經歷截然不同,但因為熱愛飛行,她們的命運在某一個節點交織。
△ 2019年2月,汪帆在美國航校執飛BE90(kingair)進行高性能訓練。
汪帆第一次坐在飛機駕駛室,是在美國佛羅里達州的飛行員培訓基地,當時她19歲。2016年9月,她與其他19位女生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後稱“北航”)錄取,成為北航建校以來第一批錄取的女飛行員。明年,汪帆將從北航飛行學院飛行技術專業畢業。
汪帆出生於北京,小時候她和家人去旅遊幾乎是通過飛機出行。她從小喜歡“在天上”的感覺,也完全不懼怕高度,跳傘是她的另一個愛好——“天上的風景確實很好”。初中畢業後,汪帆進入了市內的一所重點學校。她成績很好,本來打算和其他同學一樣參加高考,上大學學習金融,直到父親告訴她,中國國際航空公司(國航)在北航招女飛行員的消息。
△ 2018年,汪帆與同學們初到美國航校。
“我小時候身體比較好,也沒什麼恐懼。剛好對飛行有興趣,覺得找一個感興趣的事兒做為專業還是挺好的。”
談及自己報考飛行員的契機,這個北京女孩的回答十分實在。下定決心報考飛行員之後,體檢、面試、高考,汪帆都一一過關,順利地考上北航,成為一名與國航簽約的預備飛行員。
△ 汪帆在進行模擬機訓練。
成為一名飛行員,需要先在大學裏花一年半的時間學習理論知識,隨後的兩年去往北航與美國合作的飛行員培訓基地,進行飛行實操訓練。
第一次走進飛機駕駛室的心情,比起緊張,汪帆感到的更多是興奮。經過了一年半的理論訓練,上過無數操練課,坐過模擬機,一切都很熟悉了。起飛、左轉彎、右轉彎,做一些簡單的動作,再降落。飛行員駕駛室的窗户擁有極其寬闊的視野,即使是淡定的她,下了飛機依舊很感慨:“當坐在那個位置,看到的風景比乘客看到的美一千一萬倍。”
△ 2018年8月,汪帆完成first solo後與教練合影。
但一個人的高空飛行,是自由,也是寂寞的。在成為飛行員前必須要經歷solo飛行——獨自開一架小型教練機,短則一兩個小時,長則六個小時。“六個小時,飛機上只有你一個人,跟你對話的也只有塔台管制,整個過程是非常孤獨的。”汪帆最大程度的娛樂方式,就是聽聽輕音樂。飛行是一件非常需要專注力的事,連有歌詞的歌都不能聽,怕分心。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是與飛機、天空獨處。
對於她來説,與天空相處是一件很特別的事。大多數人都只能在地面仰望彩虹,但汪帆曾開着飛機穿越彩虹,“那種奇妙的感覺,我沒法形容。”
對於在天空中不期而遇的好風景,她常感到一種慰藉:“我們的考試比較多,也比較複雜,有時候會遇到一些困難和低谷,天空中出現彩虹,或其他好風景,對我是很大的鼓勵。”在寂靜的飛行過程中,天上的好風景則是天空給她的回饋,她在天空飄蕩時孤獨、疲憊、苦難的時刻,天空都知道。
△ 汪帆參加ifly模擬跳傘運動。
女飛行員在中國是“稀有動物”,在高校也不例外。在北航學習時,汪帆常會和全年級的同學一起上馬哲、高數之類的必修課,一共400多名同學,只有20名是女生。“看起來很顯眼。不過大家也都是正常相處,有時候男生會幫忙搬東西之類的,沒什麼特別的。”汪帆並不覺得性別對於飛行有任何影響,這位女孩在班裏的成績長居第一,飛行員需要有的素質——專業知識、健康的身體、強大的心理素質,她一樣不少。
△ 2019年1月,汪帆在航校取得單發商照飛機駕駛證。
而大多數人關心的“生理因素”,對於汪帆來説,不一定會有影響。比如外界在意的生理期,她説,“生理期沒關係,只要不痛經就行。而且駕駛飛機對飛行員的身體狀態要求很高,每個人都可能生病,痛經也只是其中一種小病而已”,而對於體能的要求,只要經過努力,也都不是阻礙。
很多人以為開飛機是技術活,學會操作機盤裏複雜的按鈕,就可以開飛機了。但事實上,它也是體力活——機身的重量決定了飛行員在操縱飛機時拉桿、盤舵需要使用的力度。汪帆一度在飛機增加重量時,明顯感到吃力。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開始一週去三次健身房,尤其注重腿部肌肉和臂力的訓練,不是為了更好的身材,而是為了能更輕鬆地操縱飛機。
△ 2019年5月,第一次壓座飛行後與同學合影。
飛行技術一直在進步,但飛行行業中的性別刻板印象依舊存在。一位比她小一屆的女飛行員,曾經被邀請上湖南衞視《天天向上》,站在一羣男學員中間格外顯眼。
在那期節目裏,這位女孩講述着自己作為女飛行員的經歷,偶爾開開玩笑。而與此同時,彈幕裏不斷彈出“這女的不夠沉穩”、“太活潑了”之類的話。一閃而過的彈幕反射出公眾對女飛行員的接受程度還需要提升。汪帆聊起這件事,她説“活潑可以代表這個人比較外向、樂觀呀,或者抗打擊能力比較好。”
△ 汪帆和同學們在出國去航校學習前在機場合影。
在汪帆即將工作的國航,女機長有幾十位,男機長有幾千位。在這樣懸殊比例中,汪帆平時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同事會更關心她,更願意認識她。但在工作上,沒人會對因為性別而區別對待:“不能因為你是女生就可以做得差一點,這個是要命的。”
△ 航校機坪的美景。
任何飛行從業者聊到“空難”話題,都有難以言説的沉重。在北航的飛行員課程中,有專門的課程是有關空難的,課上講述的是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空難事件,課件裏是空難事件中飛機殘骸的圖片,但汪帆很少感到悲傷。“我不懼怕它,除了737max這一系列故障和飛機硬件本身有關係,其實大多的事件都是人為原因……我覺得,‘在其位謀其事’,學習空難不是讓你去悲傷或同情,而是需要吸取經驗,避免出現同樣的錯誤。”
生於1998年,年僅21歲的她長着一張娃娃臉,談吐中卻透露出內心強大而冷靜的成熟。“民航是隻存在了一兩百年的新興行業,所以很多行業規則真的是血的教訓。”
△ 汪帆在進行儀表飛行訓練。
當然,她也受到過挑戰。飛行的時候,最怕壞天氣。在美國學習期間,練習“飛雙發”(帶有兩個發動機的飛機,有更大的動力和續航能力)的時候,飛機會變得更重。那天汪帆從佛羅里達州中部飛到最南端,去程的路上一切都很順利。然而在返程時天氣突變,傾盆大雨瞬間降臨。
△ 飛機上的儀表。
“當時的天氣情況已經不滿足飛機的目視標準了,只能靠儀表獲取方向。”佛羅里達州身處熱帶,天氣變化快,隨時會有暴雨。汪帆在出行前看過天氣預報,“我知道今天是陰天,但沒想到會這麼不好。”情況緊急,飛機沒有足夠的油,無法支撐飛機進行過久的盤旋,只能等到雨停後再降落。汪帆和塔台取得聯繫,選了幾個備降機場,在燃油燃盡前找到天氣稍微變好的時刻,迅速迫降。到達地面時,才發現大雨已經沒過了腳背。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我要積累這麼多小時數,要學這麼多東西,因為真正到了緊急關頭,你會發現所學的東西是真的有用的。”
△ 汪帆平時玩跳傘。
汪帆説,飛行員和飛行愛好者的一大區別是責任感和使命感。飛行愛好者可以享受美景、享受天氣、享受飛行的感覺,但民航飛行員就得擔起更加沉甸甸的責任。
潤澤不是職業飛行員,但可以輕易看出這位女孩對飛行的愛——平時,她在美國的投行裏雷厲風行,但社交網絡上充滿着和飛機有關的一切。她的微信頭像是自己開飛機的照片,朋友圈封面是在雲端飛翔的機翼。
潤澤剛開始學飛機時,像是在進行秘密行動。那時她在美國讀大三,怕父母擔心“開飛機危險”,自己偷偷在課餘掙了學費10000刀。就這樣,沒有和任何朋友組團,也沒告訴任何人,她一個人去附近的航校報了名。
“我從小就非常向往能飛到很多地方,覺得很爽。”
潤澤還沒出國前,就有學開飛機的念頭。但當時國內提供飛行員私照(飛行員必須拿的第一個執照,拿了它代表能一人安全駕駛小型飛機)培訓的航校還比較少,她就放棄了。到美國後,瞭解到可以自費學習飛行,她立刻開始存錢報名。她對開飛機充滿憧憬,以至於最開始的試飛體驗都跳過了——她太確定自己想要做這件事。
即使是自費學習飛行,也並非交了錢就能學會。事實上,在自費培訓飛行比較發達的美國,拿到飛機駕駛執照的也只有20%。
△ 潤澤在練習飛行。
“很多人都半途而廢了。因為開飛機需要一直堅持,駕駛時間要達到40小時才有可能拿到駕照。” 她説。正因為是非職業關係,如果沒有足夠的動力和耐力,學員很難堅持40個小時,但潤澤花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拿到私照。
她喜歡開飛機的一切,不僅是飛到天空時的感受,從到達停機坪,環繞着飛機一圈圈地檢查,到查看飛機各功能是否都合格,她都深深着迷。當然,作為飛行員的高光時刻還是從坐進駕駛室開始。“起飛的時候非常爽,把飛機一直加速到某個速度,接着往上拉,飛機就這樣飛起來了,非常爽!”
“最喜歡的是飛到雲層裏的時刻。飛機在經過雲層時,看不清視線,必須要用儀表盤,這時,感覺自己忽然在一片若隱若現的白色世界裏穿梭。”
潤澤喜歡刺激,因為熱愛飛行,她也曾想過當一名職業的航空飛行員,但後來還是放棄了,一是若成了職業飛行員,每天飛的線路都差不多,二是大飛機的自動化系統已經很發達了,人為的操作更少一些,她覺得“有點無聊”。
她駕駛的是民用的小型飛機,和商業客機相比,飛行的高度會低很多,看到的地面風景也會更清楚。有一次潤澤飛的是高度僅4000米的飛機,那次剛好是去加州,“平時待在東部,地勢基本是平的,那次看到西部的山脈此起彼伏,景色非常美。”
不過這種欣賞風景的閒適心情是在飛行練習了60多小時、拿到私照後了。潤澤還記得第一次solo飛行時,激動和緊張交織的感受,“那天我沒有準備得很好,天氣也不太好,飛行時緊張得出了一身汗。”
緊張到什麼程度呢?“終於降落到地面的時整個衣服都濕了。平時,航校為了給學員們紀念第一次solo成功,會很有儀式感地把學院的T恤剪下來一塊,用馬克筆寫上solo飛機的名字,但我的衣服濕了,筆都寫不上去。”
△ 潤澤帶着朋友體驗飛行。
跨越國度,職業與愛好,在美國,女飛行員亦是“稀有動物”——手持私照的飛行員性別比例是20:1。“我一開始還挺怕被歧視的”,潤澤説,“因為在國內學開車,有些教練會歧視女性,‘女司機嘛’,但是這邊沒有。”
潤澤也關注過國內的飛行行業,“常看到和飛行相關的招聘廣告,很多明確寫着只招男生,覺得很生氣。”由性別帶來的生理差異,對於飛行員來説遠沒有刻板印象中來得大。“在美國考私照,男女所經歷的體檢項目都是一樣的。”
△ 潤澤在給飛機自助加油。
作為一名女性,在美國學習飛行,潤澤感到的更多是性別帶來的“優勢”。在飛行中和塔台對話時,大概因為“物以稀為貴”,工作人員聽到傳來女性的聲音,態度都會温柔起來。而對她自己來説,女性因為“比較細心”,在飛行時也會更小心仔細。潤澤對化妝品和衣服不太感興趣,更願意把錢花在飛行、旅行、遊戲和科技產品上。自從學會開飛機,有了更多的自由度,她常在放假時開飛機到無人的海邊,來一場説走就走的旅行。
△ 潤澤第一次帶着哥哥體驗飛行。
大多數人去旅行很在意目的地,但飛行愛好者更在乎飛行的過程。潤澤在學飛機時遇見了一位“飛友”,不久後變成情侶。2018年初,兩人一起開小飛機從東海岸飛到加州,幾乎橫跨美國。飛行時間一共18小時,走走停停,累了就降落在某個沒有去過的城市住一晚。“想走就走,再也不用擔心訂機票的問題。” 這種隨心所欲的自由,讓她特別快樂。
潤澤説到開飛機時,難以掩飾興奮和熱愛。她甚至覺得自己和飛機有一種難以言説的、奇妙的緣分。“大家以為喜歡開飛機的人,肯定都比較喜歡極限運動。但我不喜歡蹦極、跳傘,甚至連過山車都不敢坐。只有開飛機是我一直非常向往的。”
享受天氣,享受自然最原始的饋贈。那位曾經瞞着父母偷偷去學開飛機的女孩,終於如願以償地穿梭在一朵一朵的白色雲層裏。
無論是像汪帆一樣的民航飛行員,抑或是潤澤這樣的飛行愛好者,她們都在飛行這條路上,找到了一種共通的東西。可能是夢想,或者是自由,總之是一種美好的東西。它和性別無關,也不該被性別限制。█
作者 | 提圖
編輯 | 圖拉
實習生 | 周寧、匡若彤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鳳凰新聞客户端 鳳凰網在人間工作室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