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政客,二流記者,一流段子手,約翰遜,英國首相是怎麼煉成的_風聞
宋欣-青岛小曼,浪迹中欧2019-07-24 10:18
引子
1973年7月,比利時,小城滑鐵盧。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年僅7歲的小瑞秋俯身在牀邊,輕輕推着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呼吸急促的母親的胳膊。

她的哥哥,剛過9歲生日的鮑里斯站在牀尾,他一頭蓬鬆凌亂的頭髮遮蓋住了他的額頭和他緊縮的眉頭。雖然這已經不是母親第一次昏厥,他還是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就永遠失去了她。
“鮑里斯,你快去給爸爸打電話啊!”,弟弟喬伊啜泣的説。
“嗯,可是…”,鮑里斯欲言又止,他悄聲走出房間,輕輕的關上了門。他不知所措的跑向一樓的電話,抱着一絲嘗試的心態,試圖打通父親辦公室的電話。
“嘟…嘟…”
在長時間的無人接聽後,電話那頭傳來了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這裏是歐委會防污治理大司司長斯坦利·約翰遜辦公室,請問您是?”

鮑里斯沒有回答,直接掛了電話,他本就沒抱希望可以聯繫上他的父親。因為他知道今天下午是爸爸和他的情人約會的時間,根本不在辦公室。
他快步走出家門,雖然時值盛夏,然而他們所住的比利時滑鐵盧地區還是陰雨不斷,沒有穿外套的鮑里斯打了一個寒顫,悄聲走向遠處鄰居的房子。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麼?”,小鮑里斯用蹩腳的法語喊道。雖然屋裏亮着燈,然而無人應答。
他又跑到另外一個鄰居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後,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婦女開了門。小鮑里斯看了看她棕褐色的皮膚和略顯寒顫的衣服,猜想她八成是這家的傭人。
“還有別人在麼?”,他嘗試的用法語問道。中年女人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然後把門關上。
鮑里斯站在空曠的馬路上,絕望的看着周圍一座座外表光鮮的別墅和遠處茂密的樹林。

父親三年前被英國政府調職到布魯塞爾,成為第一批英國外派到歐盟總部的公職人員。他們全家也被迫從高樓林立的紐約搬到了比利時。平日在布魯塞爾城裏上班的父親斯坦利把家安置在了旁邊的小城——滑鐵盧。這裏環境幽靜,是眾多駐歐盟外交官偏愛安家之地。
然而,從搬進這座鄉村別墅的第一天起,鮑里斯和妹妹瑞秋就開始痛恨這個地方,這個看似平和然而實則冷漠的小鎮。語言不通的他們根本無法跟別人家的孩子交流玩耍。他們的父親忙於工作和不同的情人之間,根本無暇顧及家人。
他們的母親夏洛特經常會坐在窗前靜靜的看着窗外,感慨自己的人生:22歲嫁給斯坦利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剛從牛津大學英語系畢業的青葱少女。滿腹經綸的她也曾經暢想過擁有自己的事業。然而在遇到斯坦利之後,她決定為愛情賭一次。
和年輕的政府專員斯坦利結婚不久,夫婦就移居到了美國。大都市的生活讓她目不暇接,然而她沒料想到,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會因為斯坦利的任職而搬家數十次,不斷輾轉於美國和歐洲之間。雖然她盡力當一位好母親,每日照看孩子們,然而破碎的婚姻她和長期漂泊在外的孤獨生活讓她早已心生厭倦,每日愁容不改。如今剛搬到布魯塞爾的她更是感到身心俱疲,時常卧牀不起。

在所有的孩子中,夏洛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兒子鮑里斯。不只是因為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更因為他從出生起就患有耳疾,直到8歲時才有所好轉,漸漸開始有了聽覺。正因為先天的聽力障礙,讓鮑里斯顯得特別膽小,有時候甚至有些怯懦。夏洛特總是希望引導他去學習藝術,讓他感知聲音之外的美。然而父親斯坦利則是覺得從小就要用叢林法則教育子女,他不停的警告他的孩子們“如果你做不到最好,跑不了最快,跳不了最高,你就出局了”。
在父親的達爾文主義和母親的浪漫主義之間,鮑里斯時常感到困惑和迷惘。他的世界是灰色的,如同布魯塞爾的天空。他常感到無力與失望。只不過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生活。
如今母親在病榻上幾近昏厥,鮑里斯卻連一個幫手到找不到,他灰心喪氣的走在街上,看着街邊的庭院,各有各的特色,很多人怕是要駐足觀望。然而,於鮑里斯而言,每座房子都不過是孤立的大鐵桶,把住在其中的人緊緊的反鎖在裏面。

那一瞬間,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拿破崙為什麼會在滑鐵盧這個地方被打敗,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只適合孤魂野鬼生存的黑暗之地。但凡有夢想的人,無論身上有再強的光芒,恐怕都會被這無盡的灰暗給遮蓋。
鮑里斯握緊了拳頭,漫無目的地揮打着。彼時的他只有9歲,然而他卻知道,他痛恨布魯塞爾這座城市,痛恨歐洲經濟聯合體,痛恨這個把他們帶到地獄生活來的組織。然而,當時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這股恨,會牽引着他在未來走很長很長的路。
一
1989年7月,比利時,布魯塞爾國際機場。
一架從倫敦希思羅機場飛來的飛機在空中盤旋多時之後終於降落在了停機坪上。飛機艙門緩緩打開,機上的乘機人紛紛起身拿好行李向外走去。唯獨坐在前排公務艙的一個滿頭凌亂金髮的男子還在翻弄着手裏的報紙。
他旁邊的紅色頭髮的妻子推搡着他,“鮑里斯,我們該下去了”。

25歲的鮑斯利稍顯不悦的放下手中的英國報紙,拿起自己的行李箱,走向機艙外。他看了看外面陰暗的天空和連綿的細雨,抱怨道“這鬼一樣的天氣,還真是從未變過。”
一路上鮑里斯一直盯着窗外,好像在試圖觀察到什麼新鮮的事物,然而除了街上似乎多了更多北非籍的男人和包裹着頭巾的婦女之外,這座城市似乎還是定格在他離開時的樣子。
自從他們的母親身體垮掉,被迫長期住院之後,他和妹妹瑞秋就被送到了英國的寄宿學校。此後,他再也沒有回到過布魯塞爾,他心目中的座煉獄之城。在英國上寄宿學校期間,他總是顯得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當有人提起過他的爺爺是土耳其人,因此他身上也有奧托曼帝國血統,或者他曾經在布魯塞爾住過的時候。他總是大發光火,有時候甚至會動手打人。

為了證明自己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鮑里斯會故意學所有讓他覺得代表英國人的特質。少年時期的他更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英國個性,整日裏穿得邋里邋遢,頭髮凌亂不堪,無論對方是誰説話都出言不遜。
在鮑里斯15歲這年,有一天他接到了妹妹瑞秋的電話,“鮑里斯,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爸爸媽媽離婚了。”鮑里斯輕笑了一聲,沒有説什麼就掛斷了電話。於他而言這是早就會到來的一天,只不過早晚而已。
當他拖着稍顯疲憊的身軀回宿舍的時候,眼睛瞥見了學校牆上貼的歐洲議會競選的海報。這是歐盟第一次進行選舉,而他的父親則代表南開普郡地區參加選舉。如果選上了,斯坦利將繼續在布魯塞爾任職,繼續留在這個讓他充斥着痛苦回憶的地方。想到這裏,鮑里斯就感到一股噁心之意湧上心頭。
1979年夏天,鮑里斯終於在英國見到了父親。此時,斯坦利已經當選為了歐洲議會議員。他回英國度假順便看望下孩子。當他看到毫無儀表而言的鮑里斯的時候,心中一驚,他壓住了內心的怒火。
回到家中,斯坦利立刻打電話給自己秘書,“把鮑里斯送到伊頓去。事不宜遲,必須送去。”

就這樣鮑里斯被送到了以軍事化管理著稱的伊頓公學。如同教官一般的威嚴的老師沒有給鮑里斯的任性留有任何空間,不但讓他逐漸養成了整潔自律的習慣,同時也讓他意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鮑里斯的慧根似乎也因此逐漸開啓。只不過他對待別人的態度卻並沒有被完全扭轉過來。以至於後來當他的老師回憶起他的時候,都覺得鮑里斯永遠帶着一副“自大傲慢而又散漫的態度”。
雖然不被伊頓的老師看好,鮑里斯還是成功的考上了牛津大學,並且獲得了最著名、最古老的學院的貝利奧爾學院的獎學金,開始文學學習。在這所久負盛名的大學,鮑里斯也迎來了人生的轉機:成功加入了布靈頓俱樂部(Bullingdon Club)。這個在英國曆史上具有神秘色彩的俱樂部以私密性著稱,通常只有7-15個成員。俱樂部,有着自己嚴格的篩選機制,只有有着王室或者貴族純正血統的人才能通過會員介紹參與選拔。每年俱樂部會組織兩次活動,每次活動都會以瘋狂的派對結束。

布靈頓俱樂部讓鮑里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歸屬感和自信。他終於被認可了,他終於可以走出童年自閉的陰影。正是這段經歷,讓他開始渴望更多的名譽和威望,他知道,他終於可以成為父親嘴裏説的那個“世界之王”(world king),比別人爬地更高,看得更遠。彼時的他也終於開始和女同學交往,朦朦朧朧的享受着青澀的戀愛。
“如果我當選了下一任牛津學生會主席,會幫助大家爭取到更多的權益!”台下響起零零散散的鼓掌聲。第一次參加正式的競選活動,鮑里斯難免有點兒緊張。然而,由於鮑里斯缺少必要的經驗,沒有縝密的規劃自己的競選活動,零零散散的演講也只是吸引來了以前的校友,並沒有拉到大部分的選票。很快在第一輪投票中,就敗給了打着自由主義文法學院的競選人。

面對這場慘敗,鮑里斯如喪考妣。女朋友被他的反覆無常的脾氣嚇壞了,決定跟他分手。他從過去這段經歷中學到了一點:要想贏得競選,靠的是籌劃和技巧,不是耍小聰明和幽默就可以搞定的;同樣,要想贏得女人,靠的是權力和金錢,不是那些看似浪漫的甜言蜜語就可以的。
痛定思痛,鮑里斯不再學保守黨那套陳詞濫調,反而開始打磨自己的語言,讓自己在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間保持一種模凌兩可的中立態度。與此同時,他也放棄了一本正經的老派作風,用更多詼諧的英式幽默吸引牛津大學裏的“選民”。此外,他還花錢僱了一個競選班底,專門幫助他做活動,拉選票。

“台下坐着的男屌絲們,你們怕是還沒找到過女朋友吧。要是我是學生會主席,一定要搞一個女生宿舍開放夜,讓你們最起碼過下眼癮!”
時隔一年,這次,鮑里斯凱旋而歸。而他身邊站着的也不是青澀的女孩,而是成熟名門貴族出生的阿麗格拉·歐文。那一刻,鮑里斯覺得他可以把過去的不愉快徹底拋之腦後了。
二
1987年7月,英國東南部漢普郡,斯坦利·約翰遜的家裏。
斯坦利·約翰遜坐在書房中,寬大明亮的房間讓他有足夠的光亮看清坐在他對面的大兒子,鮑里斯。剛剛從牛津畢業不久的鮑里斯臉上呈現出即將當新郎的男人的興奮勁兒,以及對於未來的無限的嚮往。
斯坦利看着如今即將踏入社會的兒子,感慨萬千。他原本並不看好這個先天耳聾的兒子,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一點兒鬥志。為了鮑里斯,他和前妻夏洛特不知道有多少次不愉快的對話。然而如今他學成畢業,還即將娶到一位門當户對的女子做妻子,這着實讓他有些驚喜。他決定要幫助兒子走好事業的第一步。

“你對未來有什麼想法?”,斯坦利問道。
“我想當名記者。”
“好,我們可以打電話給你瑞秋。想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斯坦利所提到的瑞秋是約翰遜的教母瑞秋·比靈頓,也是英國大名鼎鼎的名門望族之後,當時英國最炙手可熱的女作家之一。
一個月後,聲勢浩大的婚禮結束了。蜜月歸來的鮑里斯從教母那裏得知,夏天過後他就可以進入《泰晤士報》報社進行一段時期的實習,之後有機會簽約留下。
九月,初為人夫的鮑里斯帶着對於傳媒行業的新奇走進了位於泰晤士南岸的《泰晤士報》報社總部大樓。然而,衣着鮮亮的他和周圍的人似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記者們匆匆進出擁擠的辦公室,讓他連根大家打招呼認識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他敲了敲編輯查理·威爾遜的辦公室。
“進來。”
“嗨,你好,我叫鮑里斯…”
“我知道,約翰遜,鮑里斯·約翰遜。”還沒等他説完話,威爾遜就急忙打斷了他,“好吧,你從現在開始就寫點兒你擅長的東西,然後…”他的指示被電話鈴聲打斷,他一手接起電話,另一手示意鮑里斯出去。
鮑里斯內心感到一絲失落,他可以想見,被教母空降進來的他,怕是在這裏結交不到什麼朋友了。就這樣,鮑里斯坐在角落裏寫了兩個月的稿子,然而換來的永遠是編輯的不滿——“你根本就不懂報道!光是編些笑話有什麼用?”
鮑里斯面對這樣的批評,越發的對自己的內容不自信了。每天日思夜想如何能夠寫出更吸引人眼球的文章。有一日他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編了一個英國曆史上的愛德華二世和一個小男孩子不倫的故事,並且還把這個故事的出處安在了他的教父克林·盧卡斯身上。文章一發表,引起震動,更是惹惱了這位牛津當地有名的貴族。他親自打電話給編輯,警告他們如果不撤回文章進行澄清,他要讓泰晤士報名聲落地。
編輯聽聞震怒。當日,就解僱了鮑里斯同時登報進行道歉。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被泰晤士報定性為“一無是處的記者”的鮑里斯很快就遇到了他事業上的第一個伯樂——《每日電訊報》的朱標馬克思·哈斯廷斯。二人此前並非毫無交集,當約翰遜還在牛津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就邀請過馬克思到學校演講。

馬克思欣賞鮑里斯身上那股亦正亦邪的氣質。在他看來,這是傳統媒體業所不具備的,而這很可能就是未來顛覆傳統媒體寫作的殺手鐧。鮑里斯在《每日電訊報》幹得風生水起。
一日,馬克思示意鮑里斯進他辦公室。
“鮑里斯,你是我手下最年輕能幹的記者了。”鮑里斯臉上的笑容似乎預示着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了
“謝謝你,馬克思。”鮑里斯回答道,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有什麼好事。
“我覺得是時候讓你出去歷練一下了。你要知道通常只有資歷深的記者才能駐外。但是我覺得你有這個能力。而且我還想讓你作為首席駐外記者出去。”
“謝謝你,馬克思,謝謝你。那是去?”

“歐盟總部——布魯塞爾。我們最需要報道的地方。現在大家都覺得歐盟這個構想很偉大,唱讚歌的多,我們需要一點兒不同的辯證視角,這個你最擅長。”馬克思滿懷期待的看着鮑里斯。
聽聞是布魯塞爾,鮑里斯先是一驚,內心充滿了掙扎和扭曲。真是造化弄人,時隔多年之後,他又要回到這個曾經讓他痛苦不堪的地方了。然而,又想道事業初期的升遷,他或許沒有那麼多選擇的餘地。鮑里斯帶着一絲苦笑回答道“嗯,或許這會是一個不同的起點”。
就這樣,1989年7月,剛剛年滿25歲的鮑里斯·約翰遜又回到了布魯塞爾。只不過這一次他是作為《每日電訊報》的首席駐外記者,身邊站着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阿麗格拉。
三
1992年7月,比利時,布魯塞爾歐洲理事會新聞發佈會。
發佈會開始了20分鐘後,後門突然被猛得打開,走進來一個稍顯疲憊的金髮男子。他毫無顧忌的走向前台,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慢條斯理的掏出自己的筆記本,翻找自己之前的記錄。旁邊的記者撇了撇嘴。
沒幾分鐘就到了問答環節,只見這個金髮男子舉起手,用帶有濃重英語口音的法語問道,“我是英國《每日電訊報》的首席駐布魯塞爾記者,鮑里斯·約翰遜。現在我們都知道歐盟想要通過,不對,是強迫歐洲人民接受《馬斯特里赫的條約》了,以我對於其內容的瞭解,從此之後恐怕我們要用的避孕套都要是一個標準和規格了吧?難道不怕大家因為尺寸大小的不同而出現市場混亂麼?”

話音一落,場內就出現了陣陣驚呼聲,夾雜着嗤嗤的笑聲。發言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牙齒磕到了話筒上,現場發出了嗡嗡的聲音。
坐在鮑里斯身後的法國記者彼此換了個眼神,低聲説道“這個怪物到底是誰?”
在剛到布魯塞爾的前幾個月,鮑里斯並沒有動筆,而是混跡在媒體圈裏,觀察着他的同僚們。他一早就嗅到了這裏問題——99%的報道都是充滿了酸腐的氣味。這些傳統的媒體報道總是事無鉅細的把布魯塞爾發生的大小事宜事無鉅細的倒給讀者,充滿了對於歐盟的敬意,毫無趣味可言。他想要突破的話,就需要給大家一個與眾不同的版本的歐盟。

也正因此,他從最開始批判歐盟的官僚主義,到後面斷章取義般的捏造很多污衊歐盟的故事:根據他的推測,如果歐盟繼續發展龐大下去,他們最終變成不可控的巨大權力,甚至有指鹿為馬的危險;歐委會的官僚實在太多了,總部所在的貝爾萊蒙大廈應該很快就會有坍塌的風險;歐盟的管理之下,全歐洲都用一個型號的避孕套,而意大利人説最大不能超過5,4釐米!在1991年,他又在專欄裏提到這個故事,並且寫道:“面對種種疑問,歐委會工業大司司長表示,’這是一個非常嚴肅認真的問題’”。
很快,鮑里斯的故事和寫作手法讓他很快就成了英國國內最當紅的專欄作家。其他的報社都紛紛開始效仿。一時間,在倫敦,滿城盡是黑文章,誰要是替歐盟説句好話,都會被看成異類。
鮑里斯在布魯塞爾越發的臭名昭著,同行記者提到都嗤之以鼻,歐盟官員雖然知道他總是瞎掰,但是也對他無可奈何,“我們也想要去反駁他,不過話從我們嘴裏面説出來,就顯得那麼枯燥無味,沒人有興趣了”。
鮑里斯沉浸在他一個人所構建的世界中,他絲毫不在乎外界看他的眼光。為了表現出對於歐盟的不屑,他永遠都是衣着邋遢,無論大小會議都遲到出席,席間還故意用不擅長的法語提問,難為發言人。

多年之後,在回想起這5年在布魯塞爾的駐外記者經歷的時候,他感慨道“就好像是我拿起院子裏面的大石頭,狠狠的扔到隔壁院子,然後聽隔壁院子東西被砸破的聲音一樣。”文字讓鮑里斯感受到了權力,他利用他的筆頭在報紙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整個大英帝國對於歐盟的認知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當時的保守黨領袖撒切爾夫人常常要讀很多遍才肯罷休,甚至會引用其中的例子作為演講的素材以及和歐盟談判時候的籌碼。
鮑里斯享受着復仇般的快感,在布魯塞爾人越是對他鄙夷,他積攢的力量越足,越是能夠體現在他的文章中。他經常把自己困在辦公室中,邊對着空氣大喊大叫,邊迅速構思着文章的內容。潛移默化中,他再次被布魯塞爾拖進了黑暗的漩渦之中。時而癲狂,時而躁動,時而冷靜,這一切讓他的妻子越發的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壓力。她開始瘋狂的酗酒,終日惶惶不安,以烈酒為伴。一日,當她翻書翻出了鮑里斯小時候的照片的時候,她看到了鮑里斯的母親,想起她當年便是如此倒下,最終只能長卧不起。她如大夢初醒,阿麗格拉決定:離婚。
然而就在二人離婚之後的第十二天,鮑里斯便贏取了他的第二任太太——瑪麗娜·威樂。
四
1994年7月,英國,倫敦希思羅機場。
時隔5年,帶着復仇的酸爽,年滿30週歲的鮑里斯回到了久違了的倫敦。此時,他已然是英國家喻户曉的專欄作家。《每日電訊報》為了表示對他工作的嘉獎,更是升他為首席政治專欄作家。
在凱旋歸來的當日,報社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席間,有人問“鮑里斯,你的政治傾向是什麼呢?”
鮑里斯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有點兒懵,他想了想説“我沒有什麼政治傾向。”此言一出,大家鬨笑,以為他在開玩笑。
“來嘛,説一下。”有人追問道。
鮑里斯沉寂了一下,回答道:“如果説有的話,那就是我反對歐盟。”
“看來我們要期待你在這方面的成就咯。”

不久之後鮑里斯也在其他媒體平台上露臉,成了電視的新寵。他凌亂的頭髮,微胖的身軀,歪歪扭扭的走路方式,和是不是會摔倒的動作,讓觀眾很容易就產生共鳴。沒有人在乎他説的話是否有根有據,大家喜歡看呆呆笨笨的鮑里斯,他們相信他是一個出色的喜劇演員。這讓鮑里斯更加有了表演的慾望和空間,在一些節目中,他甚至選擇和一些臭名昭著的騙子對台,甚至認同他們想要爆揍揭露他們醜行的記者的行為。
然而,他越是沒有底線,觀眾越是喜歡他。在那個批判政治正確性的年代,鮑里斯成了一個代言人,幫助英國老百姓爆他們不敢爆的粗口,挑戰一般人不敢逾越的底線。
鮑里斯的名聲大噪,不久便被《旁觀者》的老闆盯上,邀請他成為雜誌的主編。就這樣,年僅35歲迎來了事業的又一次高峯。

然而鮑里斯很快就厭倦了這日復一日的工作,他要尋求新的刺激:性。他不斷對雜誌社裏面的人出手,和諸多女性專欄作家保持情人的關係。他的這些桃色新聞屢屢被媒體曝光,讓他的第二任妻子瑪麗娜痛苦不堪。
然而對於鮑里斯而言,他需要更大的刺激,像當年他在布魯塞爾復仇時一般的酣暢淋漓。他內心裏明白,只有政治,或許才能滿足他。
就這樣,2001年,36歲的鮑里斯選擇踏入政界,站在他旁邊的是貌合神離的妻子瑪麗娜。在父親的加持之下,他作為保守黨的候選人,代表英國南部亨裏郡進入了英國議會。按照英國法律規定,在他當選之後必須要辭退作為《旁觀者》雜誌主編一職,否則會有利益衝突的嫌疑。
鮑里斯明顯不是一個願意放棄其中任何一職的人,他説“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在我這裏就是可以!”強勢且不願意放棄任何利益的性格讓鮑里斯養成了先把事情圓過去再想辦法的習慣,久而久之,似乎成了他的標誌行為。

在鮑里斯的眼中只有當上英國首相才是最終的勝利,他崇拜本傑明·迪斯雷利和温斯頓·丘吉爾,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也都曾經是記者出身。在鮑里斯看來,政治就是一場“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遊戲。他喜歡這種刺激感,好像是在all in賭博一樣。他手中的牌越少,他就越興奮,因為他知道,依靠他的詭辯般的聰明,他可以找到突破口,從而三兩撥千金,讓對手無從還擊。
靠着這樣的政治智慧,約翰遜一路高歌猛進。當他在伊頓的師弟卡梅倫當選為保守黨黨魁的時候,他滿懷希望的找到卡梅倫,希望可以進入他的影子內閣,然而卻被卡梅倫一口回絕。在卡梅倫看來,鮑里斯更像是一個政治跳樑小醜,不足以為他所用。

約翰遜明白,只要卡梅倫當政,他便沒有出頭之日。與其耗費時間在議會里,不如轉戰他地。就這樣,2008年,他迎來政治生涯中的又一個轉折點——競選倫敦市長。一向喜歡不走尋常路的鮑里斯在父親老朋友的扶持下,進行了一場中規中矩的競選。最終幫助他擊敗了工黨的候選人,成功坐上了倫敦市長這把交椅。
此前鮑里斯從未有過什麼執政經驗,一直都是靠着耍嘴皮子上節目而出名,這下突然要讓他管理歐洲最大的城市倫敦,讓他不免有先慌張。他心裏沒什麼譜,嘴上還不能承認。

一日,他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他做一個傀儡市長,自己可以繼續埋頭給《每日電訊報》寫專欄,賺取一年25萬英鎊(合計人民幣230萬)的稿費。同時找一個得力的副市長,幫他進行日常行政工作。他決定啓用他從商多年的老友題目·帕克,回饋以豐厚的報酬和便利的商業資源。就這樣,在懈怠中,鮑里斯度過了他的第一個四年任期,沒有什麼貢獻,但似乎也沒有犯太大的錯誤。
2012年,他再次贏得了選舉,成功連任倫敦市長一職。也是在同年倫敦奧運會的儀式上,他的出場再次讓大家想起了那個笨拙的鮑里斯。本來應該在高空中滑動的他,在中間時刻被卡住,就這麼硬生生的被吊在空中,讓觀看的人都忍俊不禁。這不但沒有傷害到他的政治形象,反而讓他再次展現出身上英國人的那種勇於自嘲的幽默感。

就這樣,在風平浪靜中,約翰遜煎熬的度過了他的第二個任期。此時的他不知道還可以期待什麼,每日都在處理瑣事中度過。就連和情人們約會也不能讓他感到慰藉。
這一年,鮑里斯已經48歲了。然而他在政治這條路上似乎已經到了難以突破的瓶頸期。他還不知道,他當年在布魯塞爾時期給英國社會埋下的那顆抵制歐盟的種子,如今正在快速生長,很快就會顛覆整個英國政壇。
五
2015年12月17日,英國倫敦,下議院內。
“我正式宣佈大不列顛聯合王國全民歐盟公投2015法案正式通過。公投將於2016年6月23日舉行。”下議院議長如是説道。
坐在台下的卡梅倫眉頭緊鎖,這些年,他一直週轉在歐盟和英國之間,試圖左右逢源,然而適得其反,沒人買他的號。現在可算是把這個皮球踢出去了,可以讓英國人民的公投解決一切問題。為了讓這把火燒得更徹底,他還宣佈:“每一個保守黨的政治人物都可以進行拉票,選擇留歐或者是脱歐。”

不到一年間,英國內政發生的天翻地覆的變化,一直表明自己是歐盟擁護者的卡梅倫竟然推動了英國公投,並且還允許所有人進行公開競選拉票。這可是約翰遜所謂料想到的變化。他那顆堅定的反歐盟之心又蠢蠢欲動了。不,更確切的説,他已然熱血沸騰了。他的人生最大的抱負——擺脱布魯塞爾,擺脱歐盟——可能就要因此而實現了!
不久之後,約翰遜就正式宣佈,他是脱歐派的堅定支持者。鮑里斯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30年了,30年來我一直都在寫着脱離歐盟的故事。如今我終於有機會實現這一構想了!我會堅定的為脱歐派拉票,或者你隨便叫我們什麼派,我們人數眾多,而且不只是有保守黨。總而言之,我希望這個國家的人民得到更好的對待!”

那個活靈活現的鮑里斯·約翰遜回來了。他頻繁的出現在各式各樣的媒體上,拿着他當年寫的文章,講着當年的笑話,一次又一次把這場脱歐大戲推向高潮。
透過這場政治秀,鮑里斯看到的是他的前途,取代卡梅倫成為英國首相的可能性。只要投票超過五成,那麼支持留歐的卡梅倫就必然會下台,如果他是保守黨內最堅定的脱歐派,那麼很可能就會當選下一任黨領袖,從而上台執政。這樣一來,他不但可以完成對於布魯塞爾的終極復仇,而且還能登上權力的最高峯。想到這裏,鮑里斯激動得開始顫抖了。
在作秀方面,卡梅倫明顯不是他師哥的對手。當卡梅倫還在用陳詞濫調告誡英國人民脱歐對於英國經濟的傷害的時候,鮑里斯租了一輛大巴士,四處巡遊,特別是到信息閉塞的農村進行演講,爭取每一張選票。

30年前歐盟官員面對鮑里斯的胡攪蠻纏很無奈,30年後英國的留歐派亦是如此。媒體的關注焦點都放在這個看似有趣,説話不着邊際的政治小丑身上,誰也不想聽那些理智但乏味的言論。就這樣,鮑里斯獲得了媒體的焦點。而謊言重複了一百遍,雖然沒有成為真理,卻成為了現實。
當奧巴馬隔岸提醒英國人民脱歐的危害性的時候,鮑里斯立即更新了一篇專欄文章,説道“這位有着半肯尼亞血統總統繼承了祖輩的傳統——痛恨我們大英帝國”。面對他如此言論,公眾表現得倒是異常的寬容,“鮑里斯就這樣啊,我們知道啊”。鮑里斯甚至在拉票期間盜用了不少脱歐黨黨主席法拉奇的用辭——“脱歐日就是我們的獨立日”,讓不少黨內人士大跌眼鏡,卻擋不住他人氣繼續上升。
2016年6月23日,英國公投,超過51%的選擇脱歐。卡梅倫辭職。一切都如鮑里斯算計的一樣。他距離首相的寶座不過咫尺,然而這一切突如其來的成功,卻讓他恍惚不安。為了安撫自己,他沒有馬上組建團隊,而是跑到鄉下去打板球,邀請朋友到家裏辦燒烤派對。

經過了一個週末的調整,鮑里斯決定和保守黨內另一名堅定的脱歐派戈夫聯手,組成“夢之隊”,以幫助英國完成脱歐這一百年大計。
然而,命運再一次捉弄了這個復仇者。眼看着就要宣佈他的競選綱領的時候,鮑里斯卻竟然腦子空空,什麼也寫不出來。只要踏出最後這一步,他就可以登上首相的寶座,然而他卻怎麼也邁不出這一步。戈夫見此情景,不願再多等,自己宣佈參加首相競選。

鮑里斯的意外出局,讓特蕾莎·梅看到機會。梅上台之後,帶着有點兒報恩的意思,任命鮑里斯為外交大臣。2016年7月,年滿52歲的約翰遜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進入了首相的內閣,成為英國政治的核心人物。在梅姨的手下,約翰遜並沒有太大的空間施展拳腳,他所能做的就是積蓄自己的能量,等待梅姨跌下台的那一日。
這次一定不會失手了,他每日在心中都暗暗的發誓。
尾聲
2018年7月,英國,倫敦,下議院內。
“在經歷了長達兩年的不斷溝通和協商之後,最終我們和歐盟還沒有達成雙邊都認可的協議。我希望可以獲得在座各位議員的支持,彼此都有所退讓,讓這件事有一個瞭解”滿臉疲憊的首相梅帶着懇請之意説道。

鮑里斯再次看到了機會。在保守黨黨內積聚的對於梅姨的不滿已經足夠可以讓他尋找到超過半數的支持者。而現在正是他跳離梅姨的內閣的最佳時機。
鮑里斯·約翰遜就寫信公然辭職,在信中,他言辭激烈的批評道:“我們脱歐的夢想正在死去,正在被我們不斷的自我懷疑態度所磨滅掉!”
2019年5月,梅姨的脱歐計劃最終宣佈失敗,而她也不得不面對辭職的下場。這一次,鮑里斯沒有給任何人任何機會,他果斷的宣佈要競選成為下一任黨主席與首相。

“我誓將帶領英國在2019年10月31日之前完成脱歐,這是去做或者去死之間的選擇。即使要硬脱歐,我也在所不惜!”鮑里斯如是宣告着他的決心。
2019年7月23日,又是一年的7月,剛剛年滿55歲的鮑里斯·約翰遜成功擊敗了諸多黨內對手,被選為保守黨新一屆黨主席以及下一任英國首相。
他走出保守黨會議會場,眼神中已然看不到對於未來的渴望,只有對於復仇的憧憬。這次他將代表大英帝國挑戰歐盟的權威。
今晚他或許還可以繼續派對,但100天的倒計時已經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