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倫當年挨的罵,不比今天蔡徐坤少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0212-2019-07-25 13:20
本文轉自:浪潮實驗室
上週末,周杰倫,這個平時不怎麼出現在網友視線裏的男人,霸佔了兩天的微博熱搜。
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因為有人發問“為什麼周杰倫沒數據沒流量,演唱會門票卻一售而空”,不少“中年人”粉絲被迫營業,自發在微博超話上給周杰倫做數據。結果周杰倫超話不僅登頂,還創紀錄地突破了1億。
但這場“中年人”粉絲的團建,也引發了一連串的爭吵。一些蔡徐坤的粉絲,為了保住超話第一的位置,打榜時描述周杰倫“早已經過了時”。
不少周杰倫的“中年人”粉絲,質疑蔡徐坤“除了數據,一無所有”。
還有路人順便捎了下現在的流量明星,普遍沒有真才實學。
就連羅永浩也參與到了罵戰裏來:
“借用托克維爾的句套子來説一下:中年人似乎熱愛周杰倫,其實只是討厭年輕人。”
我們無意去評價誰對誰錯,只是觀察到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每代人,似乎都在無視上一代人的流行音樂,而鄙視下一代人的流行音樂。
很多周杰倫的“中年人”粉絲可能已經忘了,十幾二十年前,周杰倫可沒少被罵。今天周杰倫的“中年人”粉絲有多鄙視蔡徐坤,當年喜歡四大天王的老一輩就有多鄙視周杰倫。
周杰倫,也是被罵過來的
讓我們回到21世紀初的那幾個夏天。
一首《雙截棍》,讓一個愛戴鴨舌帽的大男孩紅遍了大江南北。
2005年1月11日,第十一屆“全球華語音樂榜中榜”頒獎盛典,周杰倫拿下“港台最佳男歌手”獎項。出道短短几年,周杰倫就橫掃各大榜單,拿獎拿到手軟
但與當時年輕人對周杰倫的崇拜相反的,是他們的父輩對周杰倫的排斥。前《三聯生活週刊》專欄記者、樂評人袁越評價他説:
“周天王,你真厲害,把現在的小孩兒們的心理摸得真透啊。不過我是成年人,你玩的這點小把戲我一眼就看穿了。[1]”
沒錯,對於年紀更長一些的人來説,他們習慣了聽羅大佑、崔健、劉德華、張學友的歌,而認為周杰倫,不過就是流行文化中的一陣風,忽地一下吹來,很快又會被忽地一下吹走。中新網一篇2002年的歌評這樣寫道:
“現在再期待他能有什麼創新對於周杰倫來説可能只是奢求……
周杰倫的安靜靦腆,被視為“喜歡裝酷”;説話又動輒“屌不屌”,素質似乎不高。從哪方面看,他都不符合老一輩對天王、明星的預期。
要顏值,他沒有,天生的小眼睛沒辦法挽救;要才華,他好像也沒有,整天哼哼哈哈地不知道在幹嘛。
2003年11月16日,周杰倫為演唱會召開發佈會。當時許多人無法接受他的髮型和穿着,樂評人袁越還説周杰倫“長得也像個小混混[1]”
在當時許多人(特別是較為年長的人)心目中,周杰倫的歌毛病一大堆。
首先,歌不是歌。
按照人們對歌曲的傳統印象,一首歌最基本的要素就是曲調,只要有曲調,哪怕歌詞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來替代也行呀。但周杰倫的歌,被人批評曲調模糊,分不清哪首是哪首,聽得人昏昏欲睡。2002年《環球時報》的報道里提到:
“對於非新人類來説,他的歌亂哄哄的,除了反覆嚷嚷讓大家來舞雙節棍外,沒給人留下什麼印象[4]。”
其次,連話都説不清,還唱什麼歌。
周杰倫具有個人特色的中文饒舌,對彼時的大多數人來説尚且是新鮮事物,在很多長輩聽來,他就是説話含含混混,聽起來像如和尚唸經一般。為此,他曾被戲謔地稱為“周結巴”。出生於1963年的聲樂教育家賀冰新,不久前在《中歌會》吐槽選手咬字不清時,不無批判地説:
“咬字是在唱歌裏特別重要的一個環節,(你)是不是受了周杰倫的歌的影響?[6]”
再次,歌詞狗屁不通。歌詞聽不清也就罷了,還看不懂。
人們認為周杰倫成名曲《雙截棍》裏大量的“哼哼哈嘿”,《霍元甲》裏大量的“霍霍霍霍”毫無意義,就連所謂的周氏“中國風”,也不過是方文山為求押韻,華麗地堆砌辭藻。
周杰倫“中國風”歌曲大部分是與方文山合作而成,有人認為周杰倫寫的詞不如方文山,也有人認為兩人的詞都不怎樣 / 專輯《霍元甲》封面
綜上,在許多人看來,周杰倫不過只是一個會博取小孩眼球的商業高手,火不了多久。2016年,年近50歲的凡客創始人陳年,依然在節目中毫不避諱地説:
“穆旦應該甩周杰倫幾十萬條街吧,100年後大家肯定記得穆旦,周杰倫肯定就是垃圾了。[3]”
當然,即使是當年,也有不少音樂人、樂評人如左小祖咒、宋柯等對周杰倫的評價頗高,但周杰倫那時所承受的非議,他現在可能未必承受得了,因為實在太多了。
父輩為什麼鄙視周杰倫
60後、70後們在批判周杰倫時,有時還會順帶懷念一下自己少年的偶像。比如周杰倫之前的四大天王,在他們很多人眼中,才是不可超越的經典。
張學友、劉德華、黎明和郭富城四人雖有個人特色,但都長得帥,會唱歌,會跳舞,會演戲,簡直是夢中情人的典範。2004年,有天涯網友説:
“周杰倫是什麼人物?菜鳥一個,你們怎麼把他跟四大天王相提並論,太抬舉他了吧[11]”
其實,不光是老一輩的人沒有辦法理解新人類周杰倫的歌,即便是現在對於周杰倫的“夕陽紅”粉絲團來説,也會覺得周杰倫如今的新歌,不如以前的好聽。可以問問有多少老粉絲,會喜歡周杰倫2018年的新歌《不愛我就拉倒》呢?
周杰倫在Ins上回應大家對《不愛我就拉倒》的吐槽:孩子們,我的歌名已經説了,不愛我就拉倒 / instagram
這背後的原因在於,人們的年齡越大,越不能接受新歌。
這不僅是一個經驗性的判斷,也已經被各類調查和研究證實。中國人是這樣,外國人也是這樣。
早在1988年,神經學家羅伯特·薩波爾斯基對各大音樂廣播電台進行的調查就發現,絕大多數聽眾在20歲左右甚至更小的時候就接觸到了他們最喜歡的音樂,然後在其一生中都反覆聽這一類型的音樂[12]。
而且,如果一個人在25歲以後聽到了某種新的音樂形式,那麼他熱愛這種新音樂的概率就會很低[12]。
2018年,經濟學家大衞德威茨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一篇研究音樂平台Spotify數據的文章。他發現,對於男性來説,14歲時那年首次發行的歌最受他們歡迎;而對於女性來説,則是13歲。塑造成年男性聽歌口味的最重要時期是13-16歲;女性則是11-14歲[14]。
無獨有偶,麥吉爾大學的心理學家丹尼爾·列維廷(Daniel Levitin)也曾表示,14歲,某種程度上是音樂品味發展的絕佳年齡[13]。
不同的研究對年齡的判定可能有些出入,但結論是相似的——你在青少年和成年初期聽到的音樂,塑造了你的音樂口味。上一輩人聽的是四大天王,當然難以接受周杰倫。
2013年江蘇衞視跨年,張學友與周杰倫“同框”。年長的人不樂意接受新歌,因此聽慣了張學友的人,不會覺得周杰倫的歌有什麼了不起的
在上一輩人眼中,前人的作品除了優美的旋律,還具有很強的時代特色,和有深度的思想,如羅大佑的《鹿港小鎮》、《亞細亞的孤兒》等。相比起來,偶像派周杰倫的歌花裏胡哨,論藝術、情感的表達,還是太過幼稚。
上世紀80年代,王傑演唱的情歌《一場遊戲一場夢》家喻户曉。婁燁的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用其片尾曲,讓人覺得這首歌不止是情歌,反而有時代隱喻 /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劇照
比如2005年發行的《夜曲》,蟬聯多榜冠軍,但還是被有的媒體評為“年度最爛十大歌曲”之一。“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在年輕人眼裏是唯美,是淒涼,是故事,在長輩們眼中卻是“歌詞賣弄戀情”,是“掛肖邦的頭,賣不知什麼肉”[5]。
人們喜歡聽年輕時聽的歌,這一規律放在四大天王出道的年代如此,放在周杰倫出道的年代如此,放在蔡徐坤出道的年代亦如此。
四大天王們也都經歷過不被看好的階段,但後來都成為了無人不曉的天王級人物 / instagram@helene127
每個時代的年輕人,大多都會對上個時代的音樂作品不感冒;當他們老了以後,也會認為自己聽的才是最好的,開始鄙視下一代人聽的歌“這是什麼垃圾”。
這不經讓人產生這樣的疑問:流行音樂,乃至流行文化,真的有高下之分嗎?
你聽周杰倫,是想回到過去
我們再來看這次“中年人”粉絲為周杰倫超話打榜的事件,有不少類似這樣的“佛系打榜”:
在這次“中年人”粉絲為周杰倫打榜的事件中,微博上不乏“打榜好累”、“我還有工作明天要上班”、“我花了半天時間才找到超話入口”的調侃 / 新浪微博
看起來他們好像在抱怨“年紀大了打榜好累”,但其實,他們更是藉着周杰倫,又緬懷了一次青春。
長大後的周杰倫粉絲,不經意間再次聽到周杰倫的老歌時,哪怕只是想到旋律,總能勾起一串過去的回憶,不管美好與否。
這一切,都和心理學裏的“回憶高峯”(reminiscence bump)有關——你在青少年後期和成年初期經歷的生活記憶,會比其他時期要更豐富、更清晰[18]。
還記得上文提到的心理學家丹尼爾·列維廷(Daniel Levitin)嗎?為什麼14歲是最佳年齡?我們之所以能夠記得青少年時期聽的歌,部分是因為那是我們在“自我探索”的時期,恰好又是情感充沛的時候[17]。
為了找到我們的“身份”,我們成為了某個羣體的一份子,和我們喜歡或覺得相似的人在一起,聽相同的音樂,穿相似的衣服[17]。父母聽四大天王是過時的,我們聽周杰倫才是潮流,而下一代人又認為蔡徐坤才是潮流。
從《偶像練習生》出道的蔡徐坤一夜間爆紅,但也飽受爭議。但和剛出道的周杰倫類似,蔡徐坤常被人指責“唱歌陰陽怪氣”、“長相娘炮” / 微博@蔡徐坤
也是在這一時期,由於青春期生長激素的激增,當我們與一首歌建立神經聯繫時,會產生強烈的記憶痕跡,這種痕跡充滿了強烈的情緒。我們的大腦會接收來自荷爾蒙的指令,認為與我們青少年經歷相關的歌是尤其重要的[19]。
周杰倫的“中老年”粉絲,他們聽的哪裏是《晴天》,聽的明明是自己當年在同學面前給喜歡的人唱歌滿臉通紅的樣子;他們聽的哪裏是《愛在西元前》,聽的明明是自己被地理老師點名回答問題,背出“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得意。
實驗證明,無論受試者是處於哪一年齡段,他們聽到自己青少年時代的流行歌時,被喚醒的具體記憶總是最多的[15]。
2018年6月14日,天津工業大學的畢業生在操場演唱《告白氣球》。很多“中年人”粉絲,對這首周杰倫後來的作品毫無感覺,因為這不是他們的青春,不少人沒聽過周杰倫08年後的新歌
而且,年長的人,對年輕時的流行歌有最高的情緒性評級(emotional rating),這表示在聽到這些老歌時,他們產生了最為強烈的情感反應,更文藝地説,就是產生了共鳴[15]。
哈佛醫學院的一名副教授約翰·拉蒂(John Ratey)解釋説,“任何在形成性格時期進入你大腦的東西都是強有力的,當你很年輕的時候,你不會過濾任何東西。你沒有篩選它。你不會説,‘那很糟糕’,甚至不會試圖去理解它。”[16]
這種“不加篩選”,會使到達我們大腦右半球的東西被保存下來,可以被更長時間地接觸到——通常,會貫穿我們的一生[16]。於是,你十五歲會唱的《七里香》,在你三十歲的時候,你仍可以做到張口就來。
當然,這並不是説,你再也無法接受任何新歌,只是説你再聽到新歌,可能不會引起同樣強烈的反應了。
《樂隊的夏天》中,1969年出生的張亞東,因為盤尼西林演唱了朴樹在1999年發行的《New Boy》而淚流滿面,可能就與上文提到的強烈的情感反應有關 / 《樂隊的夏天》截圖
説了這麼多,其實我們不是為誰辯白,我們沒有評價周杰倫的編曲、作詞、唱歌水平,也同樣沒有評價蔡徐坤到底有沒有創作才華,我們只是想展示給大家看,今天一些人對蔡徐坤等年輕音樂人的批評,實際上和當年周杰倫遭受的非議有着相似之處。
60後、70後會因為聽到羅大佑、崔健、Beyond的歌,想到自己經歷過的青春,見證了那個解放與衝破桎梏的年代;80後、90後會因為聽到周杰倫的歌,想到自己那些買盜版唱片、貼海報的歲月和懵懵懂懂的暗戀。
就像60後、70後的許多人,當年不會喜歡周杰倫一樣;80後、90初的周杰倫的粉絲,大多數恐怕也永遠不會喜歡蔡徐坤,也很難愛上下一代的其他年輕歌手。
但這不要緊,不管蔡徐坤會不會是下一代年輕人的周杰倫,下一代年輕人們,肯定會擁有屬於自己的那位“周杰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