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親生父母的白血病女孩:我在努力跟生命賽跑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4403-2019-07-25 10:48
文章來源丨新京報、剝洋葱
去醫院檢查前,張天媛在百度上搜索了自己的症狀,得到的結果是“疑似白血病”,她問養父母家裏還欠不欠債,説自己“可能沒能力賺錢了”。
尋求親生父母的白血病女孩張天媛。圖片來源:“北京鏈家工會”微信公眾號
文|新京報
7月21日起,一則手寫的尋親啓事開始在社交媒體傳播。略顯潦草的筆跡,列出了24歲女孩張天媛嬰兒時期被撿到時的地點、穿着及其養父的聯繫方式。
一同被轉發的,還有張天媛本人的朋友圈截圖,她在大段的文字開頭寫:“嗯,我生病了,白血病。”行末加了一顆小太陽。
如今,張天媛在北京大學國際醫院住院,初步診斷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正在第一個療程用藥中。
早在十六七歲,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過起先並沒有尋親的意願。突如其來的變故改變了一個家庭平穩前行的軌跡,後續治療可能面臨骨髓移植,家人開始為張天媛尋找親生父母。
7月23日晚,養父母剛到醫院,便被媒體記者圍在中間。幾天來,大大小小的媒體聚焦到這個家庭,鏡頭中,養父母一次次朝張天媛的親生父母喊話:“回來救救女兒吧。”但尚未收到親生父母的消息。
幾天時間裏,白血病女孩張天媛的尋親消息被越來越多的人轉發、擴散,陌生的善意被彙集在一起,有人説,天媛自有天援。
**7月23日,張天媛住院接受治療。**同事的眼中,張天媛是一名開朗、重情的女孩,人緣也很好。
“可能沒能力賺錢了”
二伏過後,北國溽暑,北大國際醫院住院部樓下的蟬叫得極兇。張天媛的養母提着剛剛熬好的小米粥,上了七樓。她穿着花布衣裳,聲音極小,因為女兒的病“哭了好幾天”。
張天媛躺在病牀上,近期做過了骨穿手術,開始了第一個療程的用藥,身體尚且虛弱,偶爾有嘔吐等術後反應。
早在七月初,同事曾看到張天媛不時趴在工位上,氣色不太好。過去問,説是頭暈,胃也有些不舒服。那段時間北京的天氣熱,大家以為是中暑。
不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病症開始一點點地暴露出來,牙齦出血、頭暈噁心、乏力,還有小紅點慢慢顯現在手臂上。7月18日,在北京工作的張天媛請假回到了吉林白城老家,次日去醫院就診,初步診斷為白血病,在家人的陪同下,張天媛回到北京,開始接受治療。
去醫院檢查前,張天媛在百度上搜索了自己的症狀,得到的結果是“疑似白血病”,她問養父母家裏還欠不欠債,説自己“可能沒能力賺錢了”。三個人一起哭。
兩天後,確診。張天媛發了一條朋友圈,只有三個字:新身份。
有朋友不知情,以為她最近結婚了,在評論裏問:領證了?
事實上,新身份是“病人”。
張天媛是張有夫婦從玉米地裏撿回來的小孩。不過,從十六七歲得知身世之後,基本沒有提過尋親的事,之後幾年的成長中,她和所有年輕的女孩子一樣,讀書、戀愛,喜歡漂亮的衣服,想在事業上有更好的發展。
沒想到,從天而降的白血病讓她被迫尋親。她在朋友圈裏寫:“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我的親生父母,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給我配型,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幾天的時間裏,為白血病女孩張天媛尋親的消息迅速在媒體上擴散。從全國媒體到地方媒體,陸續發佈、轉發。
社交媒體也在“刷屏”。以往,同事們在朋友圈發佈的,大多是房屋出租、出售信息,最近幾天,為張天媛尋親的圖片和鏈接一條接一條地出現。“全北京的同事都在轉發,上海、山西、廣東,全國的同事也都在轉。其他中介公司的同行也在幫忙擴散。”張天媛的同事説。
在公司的內部通訊系統,員工的主頁人氣大多在一兩百左右,但最近的四五天時間裏,張天媛的人氣值達到了19474,不斷有同事點開她的頁面,消息也一條一條地湧過去。
張天媛住院後,徒弟翟羽佳登錄她的系統,未讀消息堆積了幾百條,同事們或是提出要捐款,或是推薦醫院信息,或是發來尋親欄目的熱線電話。
客户、業主、甚至陌生人,陸陸續續聯繫上張天媛的同事們,核實信息、幫忙轉發、詢問病情,也有人發來紅包請求“幫忙轉給那個生病的女孩”。還有人通過公司網站搜到她,然後發消息鼓勵,有人説“穩住,你能贏”,也有人説,“天媛會有天援”。
7月23日,説起女兒病情,養父母張有夫婦不時掩面而泣。
撿來的女兒,“比親生的都親”
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是張天媛的24歲生日了。陰曆七月十三,是她24年前被撿到的日子。
1995年,吉林省白城市鎮賚縣到保鄉車力村聚寶莊村南頭道口西,一個小嬰兒被人在玉米地裏撿到,除了隨身的衣帽再無他物,村民們商量後,把她交由膝下無子的張有夫婦撫養。
嬰兒在張有懷裏哭,露出兩顆剛冒頭的小牙,人們推測,她大概五六個月大。大隊書記給這位“老天賜來的女兒”起名張天媛,1995年陰曆七月十三,自此成了她的生日。
到如今,張有家裏依然保留着不少張天媛兒時的照片。剛從玉米地被撿回家時,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服,戴着藍色斑點的帽子,胖乎乎的,被張有夫婦抱在懷裏。
後來,家人給她買了新的帽子,大紅色,上面裝飾着小辮子,母親坐在家裏的炕頭上,抱着她笑;再大些,她長出了烏黑的頭髮,擁有了自己的裙子,手裏捧着四五個水果,被鏡頭定格。
1995年,張天媛在玉米地被撿到。受訪者供圖
**張天媛被撿到時穿的衣服,張有夫婦保留了24年。**受訪者供圖
張有説,女兒天媛打小黏爸爸,“從會走就坐在我肩頭骨上”。回憶起開着“四輪子”送她上學前班的經歷,56歲的中年男人難得地勾起嘴角笑,感慨這個撿來的女兒“比親生的都親”。
後來,她讀了村裏的小學,鎮上的初中,縣裏的高中,吉林的大學,越走越遠,而後到了北京工作。
身世的秘密是在高中時得知的。張天媛和一個屯裏長大的發小閒聊,對方不小心説走了嘴,張天媛立刻打電話給了父親,問自己是否真的是撿來的。
躲不過去,張有悶了一會,回答了“是”。
“你要是委屈,就去找親生父母。”這位養父説。
“你咋不早告訴我呢?”電話裏問。張有心裏一懸,但女兒接着説:“早告訴我,早幾年就不氣你了。”
讓張有夫婦意外的是,知道真相後的張天媛像變了個人,“説話也好,做事也好,不像以前那樣,你説東她往西,經歷這件事之後反而特別懂事。”
這些年裏,張天媛的養父母試圖打聽她親生父母的消息,但無所收穫,知道身世後,張天媛本人也沒有提出尋親的打算。患病後,養父母發佈了尋親消息,據新京報記者此前報道,張天媛一開始有些牴觸,“她心裏其實挺矛盾的”,沉默了半天,家裏勸她後又哭了,默認同意。
7月23日,護士正在為張天媛上藥。
北漂
從吉林市科技學院畢業後,張天媛聽從張有的建議,到北京工作,成了鏈家的經紀人。
她人緣好,有東北姑娘的典型性格,大大咧咧,仗義。有時客户需要帶看房,同事忙不開,她就爽快地喊一句“我去我去”;在店裏有同事需要幫忙,她幾乎不會拒絕。
“張百萬”是張天媛的外號。平日裏,不熟悉的客户叫她“天媛”,熟悉的朋友和同事都叫她“百萬”。
同事回憶,這個稱呼來自她的自我調侃,張天媛常説,趁着年輕多賺錢,想回報父母。
張天媛在同事們記憶中的輪廓,無一例外是陽光、隨和、努力,工作較真,和客户關係很好。
前不久,住在附近的一位客户路過,看到張天媛在店裏,便一邊説着“百萬,你看我這衣服怎麼樣”,一邊興致沖沖地走進來找她聊天。
“我們有時候處理完一個單子,沒啥大事就不(和客户)聯繫了,她不一樣,和他們的關係特別好,總能看到有業主或者顧客來找她,聊新買的窗簾,聊化妝品。”同事説。
辦公室的桌子上,擺着她一個多月前獲得的表彰證書,一排黑色小字列在名字下方:以其正向正直、自然流露的真善美榮獲風尚獎。
同事回憶,當時,一個客户家的小孩爬上了出租房的欄杆,“七層,眼看着要掉下來”。張天媛和店裏的幾個同事跑去幫忙,一邊疏散羣眾,一邊拿來被子等在樓下以防萬一,一邊打了119,最終消防員把小孩接了下來。
翟羽佳是張天媛一手帶過來的徒弟。2017年,正讀大三的翟羽佳到鏈家實習,在經理的安排下,張天媛成了他的師父。
當時,雖然年紀比翟羽佳小一歲,但這位師父已經有了將近兩年的工作經驗,從行業趨勢到溝通方式,從客户回訪到業主維護,一點一點教給翟羽佳。
“那會兒我什麼都不會,她就一邊打着電話,一邊幫我打合同,陪着我跑了好遠。”翟羽佳回憶,師父刀子嘴豆腐心,督促着他搞業績,也時不時帶他“吃大餐”。
結束實習後,翟羽佳回學校忙畢業論文的事,一腳站在象牙塔裏,一腳剛剛邁進社會,臨近畢業的年輕人處於“很蒙的狀態”。
他時不時會在微信上收到張天媛的問候,有時候聊聊找工作的事,有時候聊聊行業發展,拿到畢業證後,翟羽佳回了北京。
許久後他還會半開玩笑地對張天媛説:“我回來就是因為你,沒有你我沒準兒就不回來了。”
張天媛住院的這些天,翟羽佳白天工作,下班就往醫院跑,幫忙照顧。7月23日是他調休的日子,一整天都待在醫院,夜裏將近十一點,才打車回家。
7月23日,張天媛的家人和公司員工正在討論她的病情。
“我在努力跟生命賽跑”
這些天,男朋友唐佳偉一直在醫院照顧她。在他的印象中,張天媛在生活中挺節儉,想吃火鍋了不去店裏,而是自己買來食材在家裏煮;給男朋友買兩百多一條的短褲,但給自己買衣服時,面對兩三百元的單價常常不捨得。
生病後,張天媛和唐佳偉提了分手,還拉黑了對方的微信。哭完,和養父母説,不想治療了,“她説在網上搜過了,治這個病需要好多錢。説不想拖累我們。”養母回憶。
那段時光在後來被張天媛自己描述為“天塌地裂,絕望想死各種心情説不上來”,但她朋友圈更多的文字寫着,“我在努力跟生命賽跑,我樂觀,我積極,我努力”。
張天媛曾經和同事講起,父母在老家務農,種植玉米,經濟收入不多,加上夫妻倆身體不好,還欠了外債。工作的這幾年,除了給自己留出日常開銷,張天媛其餘的錢都打給了父母,“應該有十幾萬了。”在張有的印象中,“這幾年花了她二十多萬”。
張天媛顧家、孝順,每天只要有無線網絡就和養父母視頻聊天。
兩三年前,張天媛還沒有談男朋友,一個人在北京工作,養父母放心不下,有時會過來看她。張媽媽還記得,有一次,她從白城坐火車來北京看女兒,袋子裏塞了兩包裏脊、一包面腸,到站後全化了。
“當媽的,女兒啥吃不着都心疼。”她説,“以前,我姑娘飯都做不好,打滷麪的滷都不會做,真的,孩子在媽跟前兒,都是媽做飯,一出來打工,真的苦。”
那次,她用老家帶來的裏脊給女兒包了蘑菇豬肉餡餃子,還叫了三五個同事到家裏一起吃。時隔兩年,同事還感慨“阿姨做飯手藝是真好”。
那些天,張天媛帶着養母做了體檢,又在北京四處逛了逛,從天安門、故宮、毛主席紀念堂,一直逛到王府井。
7月24日早晨,張有在病房陪女兒。這些天裏,他的手機保持24小時開機,其間收到了不少問候和捐款的電話,但關於張天媛親生父母的音訊,還沒有任何線索。公司幫忙聯繫了中華骨髓庫,正在進行骨髓配對。
病牀上的張天媛,在7月23日接受了第一個療程的第一次用藥,有噁心、嘔吐的反應,如今整個人顯得虛弱,一次性口罩搭在下巴上,臉色蒼白。張有掏出手機,拍了女兒睡覺的視頻發在朋友圈裏,配文:“姑娘加油,今天一定比昨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