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值得永遠記憶_風聞
侠客岛-侠客岛官方账号-2019-07-26 22:34
延安,舊稱膚施。
佛傳屍毗王在清涼山修行之時,遇老鷹捕食小鴿,紛爭中,屍毗王割膚肉餵飽老鷹以解救小鴿。
膚肉恩施,息事寧人,膚施之謂,得源於此。今天的清涼山上,還有聖蹟可尋。
也似乎是從這一源自北魏時期的佛傳故事開始,陝北這座不大的城池,定格了它影響中國大半個世紀的精神魅力——
人的魅力。
一
1937年11月,詩人柯仲平到達延安,站在延安街頭,將一代青年眼中的“朝聖地”寫入了詩:
“青年,中國青年/延安吃的小米飯/延安穿的麻草鞋/為什麼你要愛延安/青年回答/我們不怕走爛腳底板/也不怕路遇‘九妖十八怪’/只怕吃不上延安的小米飯/不能到前方抗戰……”
當時的延安,剛剛成為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中共抗日戰爭的總後方不久,全城只有十字交叉的兩條街,一從南門到北門,構成南北向通路;一從東門到鳳凰山麓,所過之處,房屋、設備極為簡陋。
沒有人想到,偌小個彈丸之地會忽然住進中央機關及紅軍部隊;也無人料想,自中共中央對進步青年定下**“來則歡迎,去則歡送”的“來去自由”政策**,短短數年間,延安的人口,從三千人擴充到了四萬人。
全國各地的青年,像被磁石吸引着,毅然決然來到延安。
各地愛國青年奔赴延安
二
通往延安的路絕非坦途。
有陝北民諺稱:“寧肯往南移一丈,不願向北挪一步”。黃土高坡受積年風雨,已成溝深梁高、縱橫交錯。山與山之間,人可對面而歌,行卻半天不即。
而就當時中國的政治情狀,一般知識青年要先突破淪陷區與大後方重重障礙、冒極大風險才可至西安;此後向北,要通過咸陽、草灘、洛川等九個軍警關卡。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將如是行程以四字相概括——“殺身成仁”。
但也是如此行程如此路,觸動了一代青年人的心靈——退路幾近被斷絕,只有延安是歸途。
“延安的城門成天開着,成天有從各個方向走來的青年,揹着行李,燃燒着希望,走進這城門,學習,歌唱”,初到延安的作家何其芳如是寫下當時當境、延安創造的“自由、寬大、快活”的“歷史奇觀”。
年僅19歲的印尼歸僑孔邁,瞞過父母、為抗日冒死北上,一張寫有**“媽媽,把我獻給祖國吧”**的7寸相片自途中寄出,畢生再未見過家人。
當年初到陝北窯洞的丁玲,於馬燈昏暗下向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講述往日在南方的生活,“就像從遠方回到家裏的一個孩子,在向父親母親那末親暱的喋喋不休的饒舌”,後來這一段交心,被這位“延安文人”視作“一生中最幸福、最光榮的時刻”。
有人將延安稱為“赤腳天堂”,意即奔赴延安,難免肉身“赤腳”,卻可獲精神上的天堂。
能在貧瘠的黃土地上辨識出“天堂”的那代人,是不無艱辛而得幸福的。
1938年4月,毛澤東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講話
三
“延安是鄉氣、安靜、樸素,與其説像中國共產主義的軍政中心,毋寧説更像中世紀學院的校園。”
英國記者岡瑟·斯坦因走入延安,與其間的“青年學員”擦肩而過,對一個“鄉野地方”所給予半個中國的紅色指引,有了更深的好奇。
青年人走入延安作何?
那時全城惟一的一所好房子,就是坐落在十字街口東北面的天主教堂,教堂後方及旁邊的東山上,排排窯洞,正被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文藝人才的朝氣所填滿。
1938年短短4個月間,各地八路軍辦事處幫助進步青年奔赴延安人數共計2288人;也是在同一年,延安文藝界聯合公演的四幕話劇《血祭上海》大獲成功。
人心有待。戲劇、文學、音樂、美術對於抗戰宣傳,鼓動與組織羣眾的作用日益突顯。
1938年4月10日,以已故的魯迅先生為名、旨在培養抗戰“不可或缺”的藝術工作幹部的魯迅藝術學院正式成立。
同月,毛澤東在學院講話中寄語青年,
“不應當是只能簡單地記述社會生活的藝術工作者,而應當有為新中國奮鬥的遠大理想。不但要抗日,還要在抗戰過程中為建立新的民主共和國而努力,不但要為民主共和國,還要有實現社會主義以至共產主義的理想。”
這些青年人自己挖窯洞、建校舍、延河邊洗漱、寶塔山下露天上課,堅守的信條倒也簡單——以水洗浴,可以潔體;以雪澡滌,可以淨心。
延安的古城牆上同時豎起了啓蒙之音與建設之旗,也是在黃河水深深的“九”字彎彎裏,人們得窺城外的血與火之間,來之不易的心靈的自由、行動的大膽。
1940年魯藝成立兩週年前後,朱德對宣傳戰中的藝術工作做一方向性指明——我們的藝術作品不是給少數人看的,而是給中國廣大民眾和軍隊看的。
當時作為邊區民眾劇團負責人的柯仲平在發言中提及:每次演出後,羣眾送來許多雞蛋慰勞我們;我們一邊吃着雞蛋,一邊向新的演出地點走去,雞蛋皮就撒了一路。
“如果有人想知道我們走到什麼地方去了,那不用問,只要順着雞蛋皮,就準能找到。”
延安魯藝文化園區
四
今時今日,延安魯藝舊址旁的東山上,依然有二十孔窯洞矗立。
山下的老百姓指認,排在最前面的一孔,正是《黃河大合唱》的曲作者、音樂家冼星海的舊居。
1938年9月,冼星海在武漢致信妻子,
“我們到陝北去吧,那裏可以給我們更多的勇氣,那裏可以使我們更瞭解真正的愛,再去創立我們的事業和將來。”
延安的熱土讓曾躑躅在巴黎閣樓裏、從牛眼窗中探身出來練琴的天涯人有了歸意,在魯藝教起了唱歌、指揮起合唱。
1939年延安歡度第一個“五四”青年節的夜晚,近萬名青年聚集在城北門外西山腳下,聽冼星海指揮《生產大合唱》。據當時的學員回憶,其時聲浪幾番迴盪往復,越過延河、於羣山迴響;同年,光未然據兩次渡黃河和在呂梁前線的戰鬥經歷,寫成400多行的《黃河吟》長詩,冼星海僅用六天時間、不眠不休譜成《黃河大合唱》。
千百年來黃河迂迴曲折,在民族危亡之際爆發出積蓄已久的力量,周恩來不禁為之題詞——“為抗戰發出怒吼,為大眾譜出呼聲”。
30年代置身於陝北黃土地的女作家丁玲,同樣在東山上擁有一孔貼滿窗花的窯洞。當年從西安北上途中,丁玲曾在洛川停留一日,剪短了頭髮、穿上久已神往的灰布軍衣,以土坑為馬背,跳上跳下——自謂獲得“一種新的人生”。
這位昔日的“莎菲女士”先後下隴東前線、組織八路軍西北戰地服務團,過軍事化、半軍事化的生活,生活的苦楚,在不斷的動作中遺忘。
“這快樂是站在兩岸的人不能得到的,是不參加戰鬥,不在驚濤駭浪中去搏鬥,不在死的邊沿上去取得生的勝利的人無從領略到的。”
居住在東山坡上的藝術家的“工作倫理”簡明卻超乎於一整個時代——“到羣眾中去”。
夏天的晚上,農人乘涼坐於長凳之上,手執大芭蕉扇,那其中有故事;魯藝的學員人手一個小本子,在田間地頭集起信天游、於黃土畔聽放羊娃唱歌。
因而當賀敬之一朝聽聞“白毛仙姑”的故事,就在土窯裏透支了健康、澆注於揪心的情節,寫下了那部劃時代的歌劇。
1945年的《解放日報》記載,每次《白毛女》演出時,觀眾都達三四千人;人們或對黃世仁喊打不絕,或因“窮人的心裏話”潸然淚下。
“不對黑暗寬容,對新社會之弱點,須加積極批評與匡正”、“不滿足自己的即使是最大的成功;不輕視別人的即使最小的努力”……魯藝人的十條《藝術工作公約》,始終懸於校舍外牆上,伴隨其服務抗戰、振奮軍民。
在一切打擊與鬥爭中,得回個體與國族應得的新生。
冼星海指揮魯藝百餘人排練演唱《黃河大合唱》
五
奔向延安的路,是艱險漫長的;走出延安的路,更是激盪而長遠的。
於一代知識青年而言,他們在延安得以脱胎換骨,脱下學生裝、穿起粗布衣,融精神思考於行動實踐,從歐羅巴帶回蘆笛的詩人,自己開荒種地,投身於時代洪流。
聖城之下,各人都拄一根用棗木或其他木料自制的手杖——仿若把兩條腿變成三條腿,赤腳跨過萬水千山,打碎了荒涼。
沿着歷史往下走,多少男女青年絡繹於途、意氣風發的過去似從未遠去。
**“有人説陝北不好,我説,陝北有兩點:一****個落腳點,一個出發點”,**毛澤東在延安中共七大預備會議上如是講。
延安十三年,十三個春秋的血肉生命、鋼鐵精神,描畫出一個歷史時代的至高點。
其後的中國,會永遠銘記母腹之中這一輪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朝日。幸福之時代和幸福之世紀,亦必隨之到來。
策劃/獨孤九段
文/點蒼居士
視頻拍攝/百里雲鶴
視頻製作/燕一
原文鏈接丨https://mp.weixin.qq.com/s/Xy3WiF-2YRR-BHmn7ZI1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