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政治下的能源爭奪戰_風聞

地緣政治下的能源爭奪戰作者：易瑞祥（俄羅斯語言學教授）

能源儲備悠關國家利益，也涉及國計民生。最近，俄《軍事政治分析》發表了一篇題為《“北溪-2”項目及其麥金德教義》的文章。

什麼是“北溪-2”項目？

“北溪-2”項目也可譯作“北流-2”。該項目是俄羅斯和德國兩國政府簽署的關於修建天然氣管道的國家工程。項目於2018年5月3日開工建設，全長1224公里，由俄羅斯列寧格勒洲的烏斯盧加經瑞士、芬蘭、丹麥的領土和領海，穿波羅的海抵達德國格里夫斯瓦徳。該項目建成後，俄羅斯每年可向德國供應天然氣增至55億立方米。德國是一個現代工業極其發達的國家，工業和生活用氣巨大。我們所説的天然氣，好比一杯“雞尾酒”，它由多種的混合物氣體組成，其中90％是甲烷，現代天然氣加工廠把天然氣分餾出乙烷、丙烷和丁烷，再從這些分餾中提取聚乙烯、聚炳烯，然後用這些化學物質製造成工業用溶液、油漆和清漆。德國名車“奔馳”“寶馬”“奧迪”奔跑於世界各個城市的街道上，那油漆鋥量，光彩照人的車身和車身裏的塑料製件，都反映出天然氣的價值。我們不僅感嘆德國人的機械工藝和化學提煉技術，我們還應想到，有俄羅斯可靠的供應就會有可靠的德國汽車工業。世界工業如果沒有國際經濟合作和交流，那麼這條生產流水線的鏈條將會斷裂。唯有合作才有前途，對抗沒有出路。

美俄交惡，德國遭殃

俄羅斯和德國修建天然氣管道，向德國及中歐國家供應天然氣，這是件好事，值得稱道。但美國人可不這麼想。今年4月㡳，美國能源部長克里•佩裏發表聲明，宣佈由共和、民主兩黨一致通過一項法案，制裁參與建設“北溪-2”項目的有關公司，並將很快付諸實施。美國駐德國大使理查德•格萊奈爾（Richard Grenell），一位經常對德國頤指氣使、指手畫腳、不受德國人待見的美國人之前也發出過類似警告。

前些年，美國人對德國總理默克爾的電話進行竊聽，默克爾雖很是生氣，也提出了抗議，但還是忍了。特朗普一上台，就在G-7峯會上和北約成員國大會上指責德國沒有交足北約會費，默克爾還是忍了。

這次，在事關國家利益的問題上，德國政府能頂得住美國的壓力嗎？現在還不能給出明確的答案。但美國政府拿捏住了德國的軟肋：根據聯合國憲章53條和107條之規定，德國作為戰敗國，不能修建天然氣管道。必要時，美國可以武力相威脅或訴諸武力。德國政府壓力山大，從總統、總理到政府部長都出來做工作。總理默克爾在2019年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答應美國人，歐洲還會購買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德國許諾做俄羅斯工作，力保2020年俄羅斯天然氣仍過境烏克蘭。德國總統弗蘭克-瓦爾特·施泰因邁爾親自前往波羅的海三國遊説，向這些國家領導人解釋，修建天然氣管道不只是德國受益，而是惠及歐洲各國。

這個項目從立項、開工建設到工程過半，一路走來，趔趔趄趄，非常不易。德國政府受到了美國政府極限施壓，俄羅斯也遭受不白之冤，是什麼原因使美國大動干戈？

一是經濟考量。美國是一個能源大國，也是一個天然氣出口大國，尤其是液化天然氣生產增長過快，達到了2.5億立方米。美國的路易斯安那州、德克薩斯、馬里蘭、喬治亞等州和墨西哥灣等地區天然氣生產量與日俱增。美國的天然氣除了自銷外，就是尋求擴大外銷渠道。美國人早就瞄上了歐洲市場。有專家支招，讓美國人也修一條通往歐洲的天然氣管道，但美國雖有這樣的能力，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打算。美國天然氣出口必須經過加工處理，變成液化天然氣，由海上裝船出口。這樣價格會高於國際市場。俄羅斯天然氣管道修通後，將擠壓美國的銷售空間和利潤空間。

二是政治動因。美國擔心俄羅斯以天然氣管道為契機，擴大在歐洲的政治影響力，從而影響歐洲的外部政策。另外，令美國不安的是烏克蘭問題。從前，俄烏兩國像兄弟倆，俄羅斯的天然氣管道過境烏克蘭，烏克蘭不僅收到大筆過境費，而且可充分地享受俄天然氣給嚴寒冬天的烏克蘭帶來的暖意。美國操縱的、北約組織支持的烏克蘭“顏色革命”，兄弟倆反目成仇，烏克蘭一頭扎向西方的懷抱，結果是克里米亞丟了，東部地區遭肢解。烏克蘭多次截留或停供俄羅斯輸往歐洲的天然氣，這還不説，烏克蘭經常拖欠俄羅斯的天然氣費用，扮演“老賴”的角色。所以，俄羅斯不惜血本也要另闢一條管道。俄烏兩國天然氣供應合同將於2019年12月31日終止，如不簽訂新合同，烏克蘭將從歐洲或境外進口天然氣，這不但使烏克蘭丟失大筆過境費，還要高價進口天然氣，使得本身不景氣的國內經濟更是血上加霜。美國此時不站出來為效忠於自己的小兄弟説上幾句話，打一下抱不平，美國不僅打自己的臉，也讓其他小兄弟寒心。

三是歐盟內部的雜音。歐洲在“北溪-2”項目上意見不一，分岐嚴重。中西歐和東歐國家分裂為兩派。這裏既有美國的施壓，也有地緣政治的因素。英國商業、能源與工業戰略部部長克里斯·斯基德莫爾（Chris Skidmore）強調，大不列顛政府“極其擔憂”天然氣管道項目，沒有發現該項目有任何必要。但他話鋒一轉，説倫敦不會仿效華盛頓，不會採取制裁措施。這位仁兄兩面討好，總算沒有忘記自己目前還是歐盟的一員，在選邊站隊的問題上開天闢地第一回作出了圓滑的選擇。法國高官巴斯奇揚·科薩爾認為，俄羅斯關閉俄烏輸歐天然氣閥門後，2020年1月1日以後歐洲的冬天將面臨嚴重的“氣荒”，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

奧地利總理塞巴斯蒂安·庫爾茨（遭罷免）在會見特朗普時説，奧地利不反對購買美國的天然氣，但美國要降低藍色燃料的價格，目前，俄羅斯是奧地利唯一的天然氣供應商，奧地利支持修建“北溪-2”項目。

丹麥的情況完全兩樣。因“北溪-2”項目要經過丹麥特別經濟區水域，美國政府向丹麥極限施壓，阻止丹麥和俄羅斯簽訂合同。在美國壓力下，丹麥政府還專門修改法律，修建天然氣管道被認為違反生態環境和威脅國家安全法。哥本哈根對莫斯科的項目申請書拖延，不作出最終決定。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被迫繞開丹麥水域的愽恩霍爾姆島，另闢蹊徑。東歐的波蘭、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和波羅的海三國一片反對聲。

波蘭總理馬泰烏什·莫拉維茨基指出“北溪-2”項目是一個政治項目，是莫斯科對歐盟施壓的工具，對地區安全構成威脅，這種危險隱藏在政治背景中等等。波蘭還攛掇波羅的海的立陶宛、愛沙尼亞、亞美尼亞三國向歐盟委員會寫聯盟信，控告俄羅斯的天然氣輸出。當然，波蘭等國持反對態度並不足為奇，因為這些國家仇恨俄羅斯有着傳統性。這次事件表象上似乎是老歐盟國家和新歐盟國家之間的矛盾，實質上則是地緣政治下的能源鬥爭，這種地緣政治的鬥爭還將在世界上不同領域以不同的形式表現出來，並將繼續持續下去。

三、什麼是麥金德教義？

哈爾福德·麥金德——英國地理學家、戰略學家，也是現代地緣政治學的祖師爺。1904年麥金德在《國家地理》雜誌第四期發表了題為“歷史地理樞紐”一文。他在文中關鍵的一章中寫道：“與生俱來的世界陸權大國俄羅斯與新崛起的大國德國及其歐洲國家的聯合是對世界海權大國英國戲劇性的威脅”。他認為，這樣的聯合意味着在俄羅斯東部的太平洋沿岸到德國的大西洋沿岸架起了一座橋樑，把現代工業發達的德國和一個天然氣、石油、煤炭、金屬和其他戰略物資富庶的資源大國俄羅斯緊緊聯結起來了。因此，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成員們宣稱，決不允許發達的德國與有陸權國家之母的俄羅斯聯手，戰爭會在新興的大國之間展開。麥金德在115年前發表的論文中就製造了這種守成大國與新興大國的對立。誠然，麥金德的這種地緣政治分析是根據那個時代和當時歐洲內部的鬥爭基礎上得出的，但這一教義成為了創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奠基石，也被看作創建這一“聯盟”的地緣政治基礎，而美國和英國是這一聯盟的主宰者，佔據主導地位。當時，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立時的第一任秘書長洛德·伊斯梅就對外宣佈：“拒絕俄國人，留住美國人，穩住德國人”。

目前，這一“歷史墨寶”仍然保留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官方網頁裏。據此推斷，筆者認為，這位英國“賢人”認為世界應該永遠是單一的，美英聯盟牢不可破，統治世界不可逆轉；新興大國不能挑戰守成大國的地位；俄羅斯和德國和世界其他新興大國不能結盟。這位英國爵士顯然有失紳士風度，這既不符合辯證法和歷史發展的規律，也赤裸裸地暴露了大英帝國霸凌的醜惡嘴臉。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萊茵河水畢竟奔騰不息，滾滾向前。“北溪-2”項目已建成60％，德國人不再受氣的日子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