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多愛狗，別拿我的命開玩笑_風聞

張利衝 

看某部電影就決定養狗，這很草率。/《一條狗的使命》

愛狗，絕對不能成為無視他人合法權益甚至人身安全的理由。狗與人的矛盾，歸根到底還是人與人的矛盾，也只能從人身上開始解決。

“狗咬死人，不犯法；人打死狗，被刑拘。”最近兩起犬隻引起事故的新聞下，這則評論流傳甚廣。

杭州蕭山，楊女士和母親在上樓收衣服時被四條狗圍攻，楊女士的母親被嚴重咬傷。據蕭山日報報道，狗主人涉嫌違規養犬，傷人犬隻被注射死亡，城管責令狗主人將其餘犬隻遷往別處飼養，並將對狗主人罰款3000-5000元。

廣東佛山，一名老人牽着金毛遛彎時遇到一條無繩貴賓犬，兩條寵物狗發生撕咬，貴賓被咬死了。貴賓犬主何某將金毛打死，而後被刑拘。據順德警察通報，刑拘是因為金毛犬初步估價超過5000元，何某涉嫌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

中國養狗的人越來越多，狗與人的關係卻一直不怎麼太平。

5月份以來，寵物狗傷人的新聞頻繁見諸報端，上海12345市民熱線接到的關於不文明養狗、無證養狗的投訴已經多達3000餘件，浦南醫院一個星期天就有近350人因被狗咬傷就診。

被狗咬傷的不僅有杭州楊女士這樣的路人，還有愛犬如命的飼養者。浦南醫院一位20多歲的患者，被自己的愛犬咬傷左上唇，導致上唇左側1/2全唇撕裂。

比被咬傷更深的憂慮，來自狂犬病。 每年，全世界約有6萬人因狂犬病而死亡，其中95%都發生在亞洲和非洲，40%的病例是15歲以下的兒童。

狗雖然不是狂犬病病毒的唯一宿主，但狂犬病死亡病例97%因狗而起。儘管中國人一年消耗掉全球大部分的狂犬疫苗，但狂犬疫情仍然不樂觀，嚴重程度僅次於印度。

今年4月，我國狂犬病發病人數是23位，死亡19位。在中國法定傳染病致死數量上，狂犬病長期位居前三，僅次於艾滋病和結核病。

中國動物疫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數據稱，中國約有0.8億—1.3億隻狗。近兩年，在寵物文化的發展助推下，犬隻數量還在快速增加，每年有千萬人因犬傷尋求暴露後的救治，被狗咬傷的人比因交通事故受傷的人多得多。

“我家狗不咬人！”

7月23日，博主@北京人不知道的北京事兒發佈一則網友投稿，北京大興一户人家把狗養在樓道里，堵住上下樓必經之路，還衝行人吠叫。跟户主反映時，户主張口就説：“這狗不咬人！”

也不知為何，養狗的人很容易對自己的狗產生迷之信任。有一次在小區坐電梯，進來一位女士帶着一隻沒拴繩的泰迪，直接往我室友身邊撲。

室友怕狗，嚇得大叫了一聲，這位女士一邊招呼“寶貝兒過來”，一邊説：“沒事的，它不咬人的。”

“我的狗不咬人”，在無數被自家狗咬傷的案例面前，這話不足信。用這話去説服不認識你的狗甚至怕狗的路人，更顯得毫無説服力。

《1818黃金眼》7月15日的報道中，一位加油工小陳被客人車裏的狗咬傷，主人沒有道歉，只是説：“這個狗經常咬人的，不要緊的。”

事後，小陳自己去注射疫苗，狗主人並未出面和支付費用。

據SBS報道，7月11日，墨爾本一名61歲男子被自家狗攻擊，當場死亡，他58歲的妻子身受重傷。

警方調查並未發現這條狗在攻擊主人前有何異常。平時的温順親密，都沒能阻止這場悲劇發生。

與“我家狗不咬人”同樣盛行的迷信，還有“這種狗不咬人”。

佛山咬死貴賓犬的金毛犬，就常常被認為是“温順無害”的犬種，但實際上，它還有另一個名字——“黃金獵犬”，一聽就知道，它並不是人們想象中那麼温柔可愛。

去年，長沙路邊一條被拴着的金毛突然襲擊咬傷兩人，無主人認領。民警為防止更多傷人事件，在沒有麻醉槍的情況下只能將其撲殺。日本還發生過家養金毛犬將10個月大的小主人咬死的悲劇。

在美國ATTS的一項衡量狗的攻擊行為的測試中，金毛犬的合格率是85.2%，甚至低於公認的烈犬比特犬。

以犬種來判定一條狗是否危險，顯然是不靠譜的，很多狗主人甚至並不瞭解自己狗狗的習性，貿然養狗，隱患重重。

相比歐美等國，中國的寵物文化起步晚，但發展迅猛。很多年輕人鍾愛吸貓吸狗文化，有孩子的家庭配備一條狗，陪孩子一起長大，成為一種浪漫的、令人羨慕的中產生活方式。而在老齡化的浪潮中，養條狗也成為老年人排遣孤獨的一種常見選擇。

7月19日，第一財經商業數據中心發佈了《2019寵物消費生態大數據報告》。這份報告顯示，2018年中國有9978萬户家庭養寵物，5年同比增長43.9%，寵物行業市場規模1722億元。

與市場的繁榮不同，寵物管理的現狀似乎並沒有明顯改善。狗作為最為常見的寵物，遛狗不牽繩、不清理排泄物的現象屢見不鮮，大街小巷中的流浪狗也不少見，造成許多安全隱患。

更嚴重的是，即便是家養寵物犬，我們也不能確認它是安全的——捨得花錢買進口狗糧、手工狗屋的飼養者大把，肯按時按規給狗打疫苗做檢查的主人卻不多。

被咬傷後，狗主人含糊其辭拿不出防疫證明，甚至從不露面的情況很多，為了保證安全，傷者只能選擇注射疫苗。

人遛狗還是狗遛人？人們對寵物的掌控力其實並沒那麼強大。/圖蟲創意

狂犬病的致死率幾乎是100%，是一種只能防不能治的疾病，如果被防疫狀況不明的狗咬傷，一定要去打針。

2016年4月下旬，21歲的大學生劉某在馬路邊被一隻小狗咬傷，因為家庭貧困，他沒捨得花錢去打針。5月18日，劉某狂犬病發三天後，在父親懷裏離開人世。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高福曾指出：“我國目前的狂犬病防控策略是暴露後預防，即人被犬咬傷後接種人用狂犬病疫苗。”而這幾乎是成本最高、效率最低的方式。

主動給狗接種的獸用狂犬病疫苗是預防性的，每年僅需注射一劑次，價格不到人用狂犬病疫苗的五分之一。人用狂犬病疫苗不僅貴，還需要注射4-5劑次，且只能保護接種者個人。

部分激進的愛狗人士指責人們對狗和狂犬病過度恐慌，稱在國外某些國家被狗咬都不用打針，大家都很放心，不會敵視狗狗。

但“對狗放心”的前提是，整個社會對合法養狗、文明養狗的高度認同和有效執行。 就目前情況而言，讓一個被防疫情況不明的狗咬傷的人去冒險，這個代價我們付不起。

目前，我國並沒有統一的寵物管理制度，主要是靠各地方出台的相關規定來承擔約束作用，普及宣傳的力度也與養狗規模不成正比。尤其是對攻擊力強的犬種的監管，很多時候形同虛設。

前文中提到的母女二人被四條狗圍攻一事，若不是悲劇發生輿論沸然，違規養犬的狗主人大概還能一直養下去。

儘管早就有了養狗要辦理“狗證”的規定，不遵守甚至沒有辦證意識的也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在某些嚴查“狗證”的地區，因為不願意支付辦證費用，有不少人直接棄養，讓寵物狗變成了流浪狗。

高校也是流浪狗的重災區。很多大學生在校期間養寵物，畢業搬離就把寵物留在了學校裏。這些流浪貓狗常常成為學生朋友圈裏的團寵，時常有人投餵，從不見人領養。

5月23日，北方民族大學的運動會上竄出一隻流浪狗。

被困擾的學生去向保衞部門投訴，保衞也往往不敢有什麼實質舉動，因為“一不小心就被拍視頻發到網上”。

2017年，在中國動物保護公益聯盟的策劃之下，海南師範大學的部分師生在志願者的帶領下莊嚴承諾“在校不養寵”。

學校不是某一個人的家，在這種人員密集的公共區域，相比於過路時喂點吃的，不養寵、不棄寵，或許才是更安全、更有責任感和愛心的方式

先管狗，再談愛狗

為了消滅幾乎100%致死的狂犬病，2015年，世界衞生組織、糧農組織、世界動物衞生組織和全球狂犬病聯盟攜手發起了“全球抗擊狂犬病的倡議”，希望能在2030年實現人類狂犬病零死亡的目標。

離這一天還有十年，非洲和亞洲的狂犬疫情還不太樂觀。

目前，控制疫情的辦法主要是疫苗和撲殺。但是，狂犬疫情最重的非洲和亞洲，還有很多地區出於經濟成本、實行難度等原因，無法做到大規模注射疫苗，撲殺成為主要的方式。

世衞組織並不贊同，但也不完全反對，他們認為，撲殺可以作為疫苗注射的輔助方法使用，“用人道方法針對性地撲殺沒有注射疫苗且沒有主人的犬隻”。

廣東某地村委會為阻止狗傷人事件貼出的禁狗通知。

以撲殺來控制狂犬病疫情的方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常常被愛狗人士指責為粗暴血腥。

中國部分農村也掀起過轟轟烈烈的“打狗運動”，農村養狗的人家多，流浪狗也多，且是狂犬病相關知識普及薄弱的環節。

一項福建農村地區的調查顯示，只有9%的人能在被狗咬傷後及時、正確地處理傷口，只有22%的人規範接種了疫苗；浙江農村地區的調查對象中，有14%的人以為輕微傷用不着處理，15%不知道狂犬病暴露預防處置門診的位置。

事實上，跟犬傷事故數量比起來，能夠注射狂犬病疫苗的醫院並不多，即使是在大城市，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被狗咬傷了該去哪家醫院。去年底，我的同事在廣州被狗咬破手指，打車到最近的醫院，等了半天才被告知要去另一家醫院注射疫苗。

在還沒有健全犬隻管理法規的情況下，我們沒辦法指望狗自己變安全，只能從人身上着手。因此，加大狂犬病預防知識的普及力度顯得尤為重要。

近幾年來，呼籲犬隻管理立法的聲音越來越多。從狗傷人事件發生的頻繁程度來看，養狗不管狗，已成狗患。狗要怎麼養、怎麼檢查、怎麼監測，流浪狗如何收容、犬傷人責任如何判定，都是急需解決的問題。

以美國為例，20世紀之前，美國每年因狂犬病死亡的人數至少有100人。但隨着犬隻登記制度、狂犬病疫苗接種、流浪狗管控等制度的嚴格實行，美國狂犬病疫情迅速得到控制，2007年，正式宣佈消滅由犬狂犬病毒引起的狂犬病。

即便已經取得不小的勝利，美國仍舊在狂犬病防控上繼續投入，貓狗都要定期接種疫苗，要養狗必須先申請和登記。

如果疏於管理，讓狗擅自跑到街上或別人家，警察會逮捕這條狗。被逮捕的狗如果在期限內無人認領，警察可以任意處置，比如安樂死。

中國香港對於犬隻也有非常嚴格的管理制度。5個月大的狗，必須申領犬隻牌照、植入微型晶片、注射預防狂犬病疫苗，否則將面臨上萬元的罰款。

晶片的植入可以有效控制棄養現象，走失的狗可以早日尋回，如果有人故意棄養或是不負責任，當局也可以通過狗身上的芯片對其作出檢控。

大型犬、格鬥犬的管理是最為嚴格的。如大型犬在公眾場所，必須時刻被人用一條長度不超逾2米的狗帶穩妥牽引；格鬥犬必須絕育，在公眾場所時必須時刻戴上口罩、特定項圈和用一條不超過1.5米長的狗帶穩妥地牽引着。

如果違反相關規定，將面臨鉅額罰款，甚至監禁6個月之久。

真正的愛狗，都是從管狗開始的。

人與狗的矛盾，還是人與人的矛盾

去年，一篇《遛狗要拴繩，異煙肼倒逼中國養狗文明進步》在網絡上瘋狂傳播，作者在文章中聲稱，異煙肼這種價格低廉的抗結核藥“對人體無害”，但對犬類卻有非常強的毒殺作用，這是對付流浪狗和不拴繩的寵物狗的好辦法。

此文一出，養狗者人人自危，不僅引起了該不該允許養狗的爭論，更引發了一場“該不該以暴治狗”的法律和道德爭議。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中國辦公室犬隻項目經理姚越表示，動物不會對自己負責，所以寵物犬問題説到底還是養犬人和相關管理部門的責任。

在狗的問題上，人們的情緒很容易被激化，愛狗的和怕狗的常常處於極端對立的陣營。某些有吃狗肉傳統的地區，也長期處於爭論中心。

為了阻止吃狗肉，部分愛狗人士跑到高速路上攔車救狗、去狗肉節下跪救狗，也有人花費幾十萬從狗販手中買下那些即將上餐桌的狗。

對此，有愛狗人士稱：“初衷是好的，但強行阻止的做法太危險，高價買狗也會助長這門生意，甚至激勵他們去偷別人的寵物狗來賣。”

在網上，部分宣稱愛狗人士的激進程度，實在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發佈“不喜歡狗”“反對養狗”類似的博文，不小心就會遭到輕則辱罵重則人肉的懲罰。

佛山金毛一案中，金毛犬主人的朋友被誤以為是打死金毛的貴賓犬主，遭到人肉，電話騷擾和辱罵恐嚇令他幾乎精神崩潰。

然而在現實中，養狗文明遠不如網上的愛狗浪潮那樣成氣候。不拴繩的遛狗者比比皆是，路上經常看見沒清理的排泄物。旁人不能問不能説不能指責，否則就是“沒愛心”。

有媒體做了一項調查，在兩千多名受訪者中，只有5%表示周圍的養狗者能做到文明養狗，42.3%的受訪者認為只有小部分能做到，15.7%的受訪者表示，幾乎都做不到。

狗擾民甚至傷人事故的頻發，以及生活中養狗者的不文明現象，使這種矛盾愈發激烈。那些真正在為保護動物而奔走的人，那些真正在文明養狗的人，他們的努力，輕易就會被大路上一條不拴繩的寶貝狗狗所抹殺。

怕狗的人沒錯，狗狗本身也沒錯，責任只能在不文明的養狗人身上找。拒絕承認疏漏和擔負責任，一味指責別人不愛狗，對改善狗狗的生存環境沒有任何益處，只會讓矛盾更加激烈，為“互害型社會”添磚加瓦，人和人只能通過互相傷害來解決狗的問題。

社會文明已經到了這樣一種程度：當一個熊孩子的媽媽説“我家孩子很乖不會闖禍”的時候，人們都知道這是不對的。可當主角換成寵物，部分人的理性竟然就降低了。

要知道，人的生命權大於一切。愛狗，絕對不能成為無視他人合法權益甚至人身安全的理由。“狗禍”的解決方式，不是不許養狗，更不是隨便養狗，必須依靠相關法律法規的出台、實打實的執行手段和養狗人的文明自覺。

狗與人的矛盾，歸根到底還是人與人的矛盾，也只能從人身上開始解決。

參考資料

《立法管理犬 消除狂犬病》中國新聞兩會專刊，2019

《中國的養狗數量在逐年攀升 中國每年有多少人被狗咬？或超過2000萬人》網易財經，2019

《中國寵物消費市場規模達1700億元 年輕人是主力軍》央視財經，2019

《不要迷信金毛沒有攻擊性了……》@貓胖鼠胖，2019

《狗突襲主人！墨爾本一男子當場喪命》SBS，2019

《寵物犬傷人事件頻發生 不文明養犬現象何時終結？》法制日報，2018

《對流浪寵物該如何有效管理》檢察日報，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