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共享家庭的殘酷與浪漫：共享爸爸下班時，女兒泣不成聲_風聞

來源：消費社

人口連年縮減，日本社會的人口結構發生迅速變化。針對銀髮族和單身族的各種新的生意模式湧出。這種神奇的“共享家庭”生意模式便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孕育而生。

文 / 費總

1、寂寞空巢者的剛需

兩年前，日本人西田的老婆去世了。22歲的女兒跟他吵架，離家出走，再也不聯繫。每天回到家，西田對着空蕩蕩的房子，連一個説話的人都沒有。

60歲出頭的西田是典型的日本中產階級。平時穿着西裝打領帶，文質彬彬。他在一家大型的製造廠擔任銷售。太太去世後，他還是堅持每天去上班，下班後跟同事去酒吧，跟酒吧裏的女郎喝酒。回到家，卻依然要面對無盡孤獨和空虛。

西田這時記起來自己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則廣告。一家叫“浪漫家庭”（Family Romance）的公司專門為寂寞的客人出租家庭成員。西田打電話去，給家自己訂了一個老婆和女兒。服務內容是她倆要陪自己吃飯。

日本“浪漫家庭”公司廣告

第一次他們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面。租來的老婆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家庭婦女，“女兒”大概20多歲，打扮比較時尚。她們倆遵守西田的指示，模仿真女兒的方式、語調跟他開玩笑、互動聊天。

這次的租賃總費用：4萬日元（約2500元人民幣）。

互相熟悉後，西田希望與這對母女有更多的互動。他把房門鑰匙給了這對出租母女。一天下班回到家，發現家裏的燈已經亮了，飯已經煮好了，她的“老婆”對他熱情地説：歡迎回家。

寂寞的西田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家庭温暖。

這對出租母女從此成了西田家裏的常客——當然他得先存一段時間錢，才能邀請她們來一次。

西田和租來的老婆、女兒共進晚餐（Source：美聯社採訪截圖）

2、人口萎縮

近年來國人對鄰居日本的興趣越來越濃。僅僅2018年一年，就有800萬中國人出訪日本。只要去過日本的中國人，多少都會注意到，日本這個國家正在經歷嚴峻的老齡化。

日本全國人口1.24億，其中超過20%（約2480萬）年齡超過65歲。日本政府估計到2065年，日本全國人口將會下降到8800萬人。

日本出生人口的高峯出現在1949年，那時有296.6萬日本人出生。2018年，日本新生兒數量只有92.1萬名，相對於2017年，又減少了2.5萬名。日本新生兒數量已經連續三年未能突破百萬，創下了前所未有的新低。在出生率超低的2018年，日本的死亡率也創下了戰後的新高，全國共死亡44.8萬人。

人口連年縮減，日本社會的人口結構發生迅速變化。針對銀髮族和單身族的各種新的生意模式湧出。這種神奇的“共享家庭”生意模式便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孕育而生。

3、面子經濟

提供出租老婆老公服務的“浪漫家庭”公司由日本人石原創建。像這樣的公司在日本有很多。

石原出生在東京，從小就頗具表演天賦。在創業做“浪漫家庭”之前，他曾經當過兼職模特，後來成為了一名專業的老年人護理工人。

十多年前，一位單親媽媽女性朋友向他求助，説自己的女兒想進一所很棒的幼兒園但進不去，因為學校希望孩子雙親是處於婚姻狀態。他自告奮勇，冒充這位朋友的老公去面試。雖然結果並不好，但是卻在他心中埋下了一個創業的種子。

他猛然發現，很多人需要”假冒貨“親人來在社會場合出現，這是剛需啊！

在西田成立自己的公司之前，他入職到另外一家“親戚租賃”公司，成為了一名年輕的專業“共享”演員。

那段時間，公司拿到最多的單是婚禮。雖然日本人口連續下降，城市化進程加快，但是人們還是期待婚禮時有滿滿一屋子的客人。日本人好面子，許多下崗失業的新郎，為了掩蓋自己被炒魷魚的事實，專門租來“同事”和“老闆”參加婚禮。還有一個客人不想告訴她的未婚妻自己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專門租來一對雙親出席婚禮。

2009年，石原創建了自己的公司“浪漫家庭”。他一邊當老闆一邊當演員。他從那時起，扮演了一百位婦女的老公，最多的時候他同時在10個家庭中扮演角色。

日本有很多家公司提供類似的服務。石原號稱自己的數據庫裏有1200名“兼職”演員供出租。為了保證每個演員不超負荷工作，他規定員工同一時間不能服務5個客户。

就像中國年輕人一樣，許多有結婚壓力的日本男女青年會通過租“對象”試圖給父母交差。這是石原公司最大的一個需求源。

“面子”也驅動了不少的生意。石原的一個工作人員，扮演了一個男人的太太扮演了7年。因為這位老公嫌自己的真老婆太胖，不願意帶她去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包括孩子的家長會。他覺得如果其他孩子發現自己小孩父記者母肥胖的話，會欺負他。

石原還收到過各種奇奇怪怪的需求。一個應招女郎租男人去酒創始人石原吧裏“點”她，目的是讓自己顯得很受歡迎。一位盲人租了一個男人和她一起參加舞會，幫她觀察哪些男生長得好看，一位孕婦租了一個“媽媽”去勸説男友接受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4、訂製“老公”

為了給客户最好的體驗，在客户下單後，石原會要求他們列出他們的偏好：髮型，眼鏡，鬍鬚，時尚感……你喜歡的“丈夫”優雅還是休閒？他是深情還是嚴厲？當他到達你家時，他是否應該表現的疲倦還是健談？他都要求客户具體説明。

他自己曾扮演一位孩子的父親。孩子的父親家暴母親，然後離家出走。下單的母親提出，希望孩子父親善良，不會大喊大叫，能夠提供明智建議。石原在現實生活中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於是他看了很多關於父親的電影，通過電影培養了自己的角色。

在工作的時間裏，他和“女兒”一起用餐，還和孩子她媽帶她去迪斯尼樂園。每個月在原宿購物一次。母親每四小時支付約2萬日元（大概是1500元人民幣）。

他喜歡扮演充滿愛心的父親。他和孩子們一起玩，即使筋疲力盡，也感到滿足。“我試圖為孩子創造幸福。這就是我崇拜的那種父親”。

當工作結束，必須離開時，身為演員的石原不免感到內疚，特別是當孩子們問“你為什麼要離開”的時候，他感到特別揪心。褪去演員的外衣，回到家，癱在沙發上行看電視時，石原有時感到恍惚，他問自己，“現在是真實的我，還是演員？”

石原在工作中常需要替客户跪下給別人道歉

“道歉”也是一項很受歡迎的服務。通常石原會陪伴犯了錯誤的上班族給他的客户道歉。按照日本人道歉的習慣，他必須跪在地板上，手必須顫抖，客户站在旁邊居高臨下教訓他 。

還有的婦女外遇被丈夫發現，聘用石原扮演“第三者”向丈夫道歉。他的策略是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黑幫。他和妻子一起出現，深深低頭地向丈夫道歉。丈夫會責備他，但因為他似乎是一個黑幫，丈夫不會進一步追究此事。

石原還扮演過一個女同性戀者的新郎。除了客户的家人朋友，其他人都是假的。他的公司出了50個賓客，成本是200萬日元（13萬人民幣）。

石原遇到過很多中年女客户。石原感覺，她們想和年輕的男性約會，吃飯，她們希望感受到年輕和被寵愛。對於這些女客户來説，現實中的親密關係維護起來很累，而且充滿失望。還不如每週兩小時的完美約會。可以全身心享受。石原也充分享受跟她們相處的時間。

但按照公司規定，他不能和她們有親密的接觸，比如親吻。

“我們要求員工不能互相交換個人聯繫方式，不能在一間房單獨相處。他們可以握手，但是不能親嘴，也不能發生關係。”他説。

但問題也很快來了。他統計發現，公司大約30-40%的女性客户會逐漸對租來的男伴產生依賴感，向假丈夫求婚。

石原扮演老公的角色

男性客户相對而言不太有這個問題。出於安全考慮，“出租老婆”很少去男性家裏。開頭講到西田的例子比較特殊，因為是老婆和女兒兩個人，相伴工作，她們比較有安全感。

很多女人對石原説，“我想嫁給你”。他總是理性地回答，“你愛上了你的訂單。這不是我——這是你所愛的表演。”

他明白，如果自己娶了這個太太，他必須繼續表演，“我不能、也不會和她們真的在一起”。

5、老年孤獨

日本人是一個內向的民族，不喜歡溝通，重視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隨着家庭規模縮小， 很多老年人感受到孤獨的襲來。這些原因都促成了“共享家庭”生意模式的發生。

一位60歲的老人失去了太太，他從石原那裏聘了一位太太，希望太太用以前太太稱呼自己的名字稱呼自己。他還寫下了太太的一些記憶，希望這位演員太太記住。還有一位老人臨去世前想看看孫子。但孫子還沒有出生，他的女兒就租了一個嬰兒來扮演。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這樣的社會，“浪漫家庭”這樣的公司能存活，卻也引起不少爭議和討論。

有美國記者問石原，“真實”這個詞對你意味着什麼？

他的回答引人深思。他説自己認為“真實”一詞並沒有太大意義。他反問記者，社交媒體上面那些P得離譜的照片是真的嗎？

那麼，追求“真實性”對這個世界是否已經沒意義了呢？

石原説，“我相信世界總是不公平的，我的生意因為那種不公平而存在”。“有男朋友的女人不需要僱男朋友，有父親的男人不需要僱傭父親。但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他説他的公司存在，是為了給不幸運的人帶來平衡。”

“真相也許最終會出現。但孩子最需要父親的時候，有一個父親在，這在當時非常重要。這可能短暫，但對孩子是一段有意義的經歷”。他説。

扮演過無數人老公的石原至今還單身。他説：“我見過這麼多客户，扮演了很多角色。通過完成我的工作，他們的夢想成真。我的夢想也成真了。我感到十分充實。”

參考閲讀

Japan’s Rent-a-Family Industry, The New Yorker

Rent A Family, Documentary

How to Hire Fake Friends and Family， the Atlantic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