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補習班》是毒雞湯?一部牛X的教育片到底應該長啥樣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19-07-27 16:10
文 | 蘇夢真
在這個稍顯冷清的暑期檔,教育題材影片《銀河補習班》多少為今年慘淡的國產電影市場貢獻了一些進賬。儘管經過前兩部作品的教訓,“鄧超+俞白眉”的組合令不少人望而怯步,且這次口碑依然故我,但截至今日,影片已收穫6億多票房,並在大眾輿論中引發了又一場有關素質/應試教育之辯的大討論。
説是大討論,但實際上,經過十幾年來媒體界、知識界不遺餘力的宣傳和教育部門相關政策的轉向,“摒棄應試教育,大力推行素質教育”早已基本成為社會共識。喊“減負”喊了差不多二十年,自由選課的“走班制”、結合實踐的“遊學”活動也開始在各地中小學推廣開來。也難怪看過影片的觀眾大都直呼喝不了這碗公知味兒的雞湯,9012年了,還執着於把腐朽僵化的教育體制拎出來批判一番的文化人們怕不是還活在韓寒退學的千禧年。
當然,達成共識並不意味着問題消失。以人為本的素質教育就是好,就是好,這個人人都知道,但誰也不能忽視當下中國人口眾多、競爭激烈的事實。既然“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仍是我們的現狀,那麼人在橋上自然也顧不上多麼靈魂舒展、個性飛揚。
的確,填鴨式教學、題海戰術都並不利於孩子的心理健康和創造力、想象力的發展。如果有的選,如果可以生活在真空中,誰都想和電影裏那樣,逃離拘束人的家庭和學校,去追逐快樂、夢想、詩和遠方。
有人稱《銀河補習班》是他們隊伍裏的豬隊友,意即雖然理念一致,但因其劇情尷尬、邏輯混亂,結果成了反向宣傳。想必於他們而言,《死亡詩社》、《放牛班的春天》這類電影應該算得上隊伍裏的精兵猛將。
的確,無論是《死亡詩社》中少年們接連爬上課桌,深情滿溢地道上那句“船長,我的船長”,還是《放牛班的春天》裏師生告別時伴着歌聲漫天飛舞的紙飛機,都帶給我們太多震撼與感動。基廷和馬修如同孩子們的精神導師,在不拘一格的教學中告訴他們如何反抗權威、超越世俗,在看透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公知推崇這樣的教育理念,卻將問題歸結於體制及其背後的意識形態,認為是中國文化或社會主義文化不重個體心靈只重功利的結果,彷彿只要扭轉觀念、效法歐美,就能實現人人有一張不受欺負的臉。
但實際上,這種理想卻並非歐美自由世界的專利,自中國古時,便有孔子所認可的“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人民教育家陶行知於二十世紀初便提出了“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教學做合一”;蘇聯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認為應使“智育、體育、德育、勞動教育和審美教育彼此滲透交織”,以培養“全面發展的人”,這與當下所提的素質教育其實異曲同工;而關於“素質教育”這個概念本身的提出,官方文件也非常奇異地早於公知言論之前。
總而言之,教育理想大家都是有的。但問題是,當我們談及這個教育理想的時候,需知不是人人都有能夠實現理想的條件。
我們無法生活在真空中,因為人不僅是天地的精華、萬物的靈長,而更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因為現代教育的本質,不僅是培養現代社會的文明人,它同時是在提供勞動者進入勞動力市場前的必備訓練。簡單點説,是培養韭菜。
從這個層面來看,高考制度、公立教育,正是為那些不甘心被割的人提供了一個相對公平的上升機會,而追求快樂的素質教育即使再合乎人性,在階級社會中,也不過是培養一茬又一茬素質全面的快樂韭菜。不僅如此,片面強調“素質”,模糊評價標準,則更是為大量佔據社會資源的精英階層開了綠燈,當原本旨在陶冶情操的藝體特長也成為某種競爭項目時,我們都心中有數,那得靠錢砸出來。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當一些人為了作業太多、課程無聊而煩惱時,一些人即使條件優越仍在馬不停蹄地學習,而另一些人,卻在憂慮下一頓能不能夠吃飽飯。正如日劇《龍櫻》中的台詞所説:“所謂的規則,都是那些頭腦好的人為了方便自己而制定的。聰明的人能不被騙,戰勝規則。笨蛋就會一直被欺騙吃虧輸下去。這就是現在社會的體系。”
很少有影視作品能直指這一真相,而《龍櫻》是個例外。《龍櫻》講述了飛車黨出身的律師櫻木如何用各種神操作幫助成績墊底的高中生們提高應試能力、成功考入東京大學的故事。不同於其他教育片“站着説話不腰疼”地指責人們追求分數和升學率太過功利庸俗,櫻木老師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他説:“不想被騙,就去學習。不屑這個世界的話,那就自己來制定規則。”
同時我們看到,即使櫻木的教育以“應試”為宗旨,卻也並非多麼壓抑死板,相反,他以層出不窮的新奇方法使嚴肅的學習變為一場刺激的遊戲,所謂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大抵如此。
儘管櫻木老師嘴上説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道理,儼然一位信奉叢林法則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但他卻用實際行動幫助學生改變命運,哪怕自己只能吃泡麪度日,連房租也交不起。這樣的矛盾或許只能用傲嬌來解釋,而另外一部影片《嗝嗝老師》則以印度電影真切、直露的底層關照,在正視現實的基礎上,將真正意義上平等自由的理想照進了現實。
和所有教育題材影片一樣,《嗝嗝老師》的主人公——患有妥瑞氏綜合徵的奈娜老師面對着一羣有待“挽救”的問題學生,除了調皮、叛逆、不愛學習、愛惡作劇之外,他們的另一共同點,是貧窮。
在不斷的深入瞭解中,奈娜得知,這些9F班的孩子原本在免費的公立學校上學,但因土地租用等關係和《教育平權法案》的要求,他們被接收進私立學校,因處處遭受中產階級孩子的排擠,他們選擇自暴自棄。
不同於國內教育所實行的“公辦為主,民辦為輔”,在印度,如影片中的清潔工所説,“貧民窟的孩子進公立學校,就和垃圾穢物倒進下水道一樣理所應當”,教育資源集中於昂貴的私立學校,階級壁壘堅固如城牆。
看到這裏我們很容易得出結論——“是貧窮造成了壞”,但卻鮮有人問,“是什麼造成了貧窮?”9F班的孩子説,“9A班的人連洗屁股都有人伺候,而我們上個大號都要在外面排五十米長隊”,聽起來是粗鄙之語,背後多少酸楚,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曉。
9F學生以憤怒、帶刺的態度應對一切,奈娜卻指出,他們最擅長的不過是怨天尤人。**反****抗不公是一種勇敢,但怨天尤人不是。因為反抗需要行動,而行動需要真正的勇氣。**她讓孩子們把內心恐懼的事物寫在紙飛機上,放飛它,讓它成為前進的力量。
打破恐懼之後,奈娜以各種遊戲的、運動的、實驗的方式展開了教學,並挖掘每個孩子不同的天賦特長,鼓勵他們追求夢想。在這裏,我們又看到了一副其樂融融的教育圖景,這當然也可稱作“勵志”,稱作“雞湯”,但問題在於,勵什麼志?熬什麼湯?
不再是脱離社會生存的現實,空談靈魂自由與個性張揚,也不是為出人頭地迷了心竅,宣揚無論出身如何,只要奮鬥必然成功。《嗝嗝老師》為我們重新回答了學習的意義——
學習為了什麼?
一為享受人類特有的求知樂趣,二為爭取一個儘可能公平的競爭機會。不是無條件地認同規則,也不是撒嬌耍潑式的自暴自棄,而是先學習規則、利用規則,為自己爭取一個入場券,並在強大自己的基礎之上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
在期末的頒獎禮上,從來對9F班一臉鄙夷的教導主任也心悦誠服地向女孩遞出了那枚年級勳章,這或許可解讀出某種階級和解的意味,但令人欣慰的是,孩子們的心血最終換來了精英主義的投降,至少在道義層面,他們用智慧、勇氣、辛勞的付出贏回了自己的尊嚴。
影片結尾,老年奈娜已成為這所學校的校長,當年的學生紛紛回來探望。不同於俗套中的功成名就,影片只是將鏡頭對準了一張張燦爛的笑臉,一如他們曾經的少年時代。作為傳火者的嗝嗝老師讓貧民窟的孩子一樣成長為自由、健康、美好的人,而他們也會將火種傳遞下去,為更多普通人帶來希望。
既腳踏實地,也仰望星空,説的該是這樣的電影吧。
我想這樣的教育片,才是我們當下中國真正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