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冰鎮綠豆湯,三伏天江南人還靠這些清涼“續命”_風聞
西竹先生-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2019-07-27 15:00
轉載來源丨北京大學出版社
一進入三伏天,氣温瞬間就飆升起來,外面毒辣的太陽讓人有了暑熱之感。此時回到家中,若能喝上一碗冰冰涼的綠豆湯,是最清熱解暑不過的了。中國人食用綠豆的歷史悠久,在先秦時期,屈原就在《離騷》中寫道:“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有些學者認為,“菉”就是指綠豆,綠豆在中國至少已經有2000多年的歷史。
綠豆湯食材易得,製法也簡單,盛夏飲用綠豆湯的習俗因此也得以在民間代代相傳,成為中國人舌尖上共同的味道。最為重要的是,綠豆湯不僅具有清熱解毒、止渴消暑的功效,它的營養成分也很豐富,是百姓家中既能消夏解暑又能滿足口腹之慾的佳品了。
然而,夏日辰光漫長,人也容易胃口不好,需要些清涼開胃的吃食和花果。光有綠豆湯還不足以飽腹解饞,也不夠細細賞玩。説到精緻好玩之物,總少不了説江南——希望這些江南風物,能夠在炎炎夏日裏為你帶來一絲清涼。
梅子醬
梅子,果梅之實,與梅花一樣常入詩詞。“葉間梅子青如豆”“梅子黃時日日晴”“梅子臨池墜有聲”“閒裏看、鄰牆梅子”……可以見出,這是農業社會春去夏來之際,南人時時看在眼裏的尋常果物。如今南方城市中果梅栽種極少,梅果自然淡出了視線,即便有心,想要看看枝頭梅子青轉黃,也往往緣慳一面。只有到了食用時節,果蔬市場裏可以見得到身影,雖它向來並不如草莓、櫻桃、枇杷那麼讓人青眼有加。
杭州的青梅上市,往年在6月初,於水果攤、菜市場這類低端售場中現身,來而又去,大約持續一週時間,路人若是匆忙,就會視而不見,好像這種果子從未出現過一樣了。有眼尖而喜歡嘗新鮮的人,買了梅子來吃,因為味道酸澀,一次也是吃不了多少。
△制好的梅子醬
然而把它做成梅醬、梅乾、梅酒,就大為不同了——不獨是存味期限得以延長而已。即以梅醬來説,梅子那種獨有的酸味,經過了鹽和糖分調和,形成極為生津提神、回味久久的口感,如投石擊水一聲清響,充滿力道與餘波,在果醬中可説是絕無僅有的一份。
這樣的青梅醬,有一年我跟朋友學過。説起來也並不複雜的:先把青梅洗個乾淨,在配比好的鹽水裏浸泡三個多小時。而後,出到鍋中,再加同比例鹽和水,煮上五分鐘。控幹水分以後,這次加的是糖,煮到果肉徹底融化成漿狀。此時需攪拌着,一邊留意不使煮制過頭,一邊挑出果核。所留的肉漿,攤涼了,盛到乾燥清潔的瓶子裏,梅醬的製作便大功告成了。
△梅醬製作過程:鹽津、水煮、挑核
挑出的果核,我們也一隻只嘬過,把核上附帶着的一圈肉漿都吮到口中,與吃話梅頗有同感,不過味道要更優勝。做好了一鍋子梅醬,每人先分一小瓶,是為勞動後的零食犒賞。吃完了午飯,我便不時舀上一勺,一會兒工夫,忍不住又舀一勺,差點就一次性吃了個精光。用“食髓知味”來形容這種欲罷不能是再貼切不過的。
木蓮豆腐
以某某“凍”“涼粉”“豆腐”命名的消暑小食,或土菜,原料頗為多樣。這一類來自鄉土的特色食品中,有一味浙江的“木蓮豆腐(木蓮凍)”,用的是南方常見的一種常綠藤蔓果中的籽,這種藤蔓,在杭州、紹興、寧波、金華等地有“木蓮”的俗稱。
從分類學角度而言,“木蓮”,非木蘭科木蓮屬木蓮,是桑科榕屬的薜荔(Ficus pumila)。薜荔是常綠蔓性灌木,隱頭花序,果實為聚花果。大葉的果枝不生根,結實如蓮房,周氏兄弟寫百草園時都提到了這一特點:
“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着,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臃腫的根。”(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木蓮藤纏繞上樹,長得很高,結的蓮房似的果實,可以用井水揉搓,做成涼粉一類的東西,叫作木蓮豆腐,不過容易壞肚,所以不大有人敢吃。”(周作人《魯迅的故家·百草園·園裏的植物》)
木質藤本,結蓮房似的果,“木蓮”之名,大概便是從這兩點而來的。
△成熟的薜荔果
具體來説,木蓮豆腐是如何做成呢?不同於一般植物誌中“瘦果水洗可作涼粉”的使用註解,《海南植物誌》的薜荔條目末段説的是:“……當地羣眾常榨取其果汁,和米漿共煮,冷卻後,凝成白色膠狀物,稱為白涼粉,和以糖水,為夏季清涼飲料之一。”這種用果汁與米漿共煮的方法,與通行的用雌果中籽粒(瘦果)搓洗,得到膠質,再凝結而成的做法,有所區別,希望將來有機會驗證一下。
摘來雌果後,我用布袋裝住挖出的木蓮籽,浸泡在冷開水中片刻,而後把布袋就着水碗揉搓擠捏,慢慢把籽粒裏頭的膠質擠出來。這個步驟的難處是,起先不好掌握摻入的水量。摻水過多的話,膠質不易凝結;摻得少了,又會結得太厚,影響口感。不過其中的分寸,試驗一兩次也就有數了。
△做好的木蓮豆腐
周作人又説木蓮豆腐容易壞肚,因而不大有人敢吃。這卻與我的印象不一樣。在我,這個東西可是小時候夥伴們“趨之若鶩”的美味啊。大太陽的暑天午後,蟬鳴聲中,一切皆在怠惰,忽然聽到沿村售賣的小販的吆喝聲,“木蓮豆腐欸——木蓮豆腐——”像是一陣清風拂過,百無聊賴的我們小孩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這時候承蒙家大人慷慨地賜下一點零錢,我們把一隻藍邊湯碗捧上,紛紛湊到那標誌性的紅漆木桶前。小販從桶裏舀出來木蓮豆腐,冰玉一般,又往那冰玉的面上,添加一點助味的薄荷水與紅糖水。我們就用調羹舀着吃開了。**我喜歡看調羹觸到“冰面”時,原本大塊的木蓮豆腐似乎“喀嚓” 豁成小塊,而實際上一絲聲響也無,有種很微妙的感覺。**極清涼極嫩滑的木蓮豆腐,入口即化,簡直是像吸着一樣地飛快吃完了。
西湖蓮葉、蓮蓬
隱隱約約,從兩千米外的西泠橋橋洞,駛出一艘船,沿着新新飯店荷區的邊緣,逡巡片刻,便往東面斷橋方向迤邐而來。這一頭,等候在斷橋西側水岸邊、法桐樹下的老人中, 眼尖的一位,率先叫了出來:“船過來了!”人羣都朝小船望去。
每一年,從7月中旬開始,西湖水域工作人員會將清晨所摘荷葉蓮蓬,運至斷橋旁公開售賣,一直持續到9月花期將盡時。西泠橋過來的這一艘,便是運送荷葉蓮蓬的工作船。此際,站在法桐樹下遙望,連綿的武林山如黛色幕布,北里湖兩岸,翠色一淺一深,天光雲影,映入湖中,小木船悠遊着,漸行漸近,片刻工夫,已駛在白堤的平行線上了。
△遙望工作船從西泠橋來
“我是年年來的,一週來買三趟。像週一週二,只要天氣好,船都會來,因為週末兩天沒有賣嘛。落雨天看情況,如果他們快要摘好才落雨,還是會運過來賣。要是落得早,他們就收工回去了。”
“我也年年來。今年天涼,賣得遲,往常7 月十幾號就開始賣啦。”
“會賣到什麼時候啊?是不是8月底就沒了?”答話那人搖着頭,“還有還有,要到9月頭一個禮拜。不過,8月底來買的人少得多了,不用領號。有時候荷葉還賣不光。蓮蓬也老咯。”“今天人少,最好每個人多分一點。一個人20張荷葉,呵呵……”
△晨光下的荷葉
笑聲後,話音暫歇,大家一起看湖。一會兒,身旁的老太太喃喃自語:“西湖邊,蚊子也不大有,我坐在這裏一口也沒被咬。”是的,是的,我動了動手腳,在心裏點頭。清涼的風吹在腳上,竟覺得有點兒冷。
“西湖水好,所以荷葉蓮蓬也好,市場裏賣的就比不了, 這是硬碰硬的。我的小孫子,他都能吃出來是不是西湖的蓮蓬。西湖蓮蓬特別新鮮,特別甜。”“頭蓬最好吃,嫩啊!我叫老頭來買,我一下吃了三個。”
“荷葉呢,你們怎麼用?” “我們家是泡茶和煮粥。”“荷葉泡出來啥顏色?”“沒啥顏色,就淡淡的綠。”“荷葉泡茶有點苦呢,吃多了很‘刮’,胃感覺受不了。我拿來做荷葉包雞,蠻香。不過雞肉跟荷葉接觸的地方也有點兒苦。”“現在多買點,可以風乾了慢慢用。要麼,曬乾後放屋裏回回潮再收起來。否則容易碎。”
△做好的荷葉雞
有人注意到新新飯店荷區那邊,有船圍着荷花在轉,興奮了:“看,應該在摘!只要摘了就會賣。他們是一個點、一個點摘過來的。”
去了柄的荷葉,對摺後整整齊齊碼放在艙中,煞是好看。那兩位着卡其色工作裝的船工,各司其職,一位撐上岸來,面朝湖水坐下,用兩膝夾住一隻看來是用於收銀的塑料桶。另一位則向隊伍報説價格與限購的數量:荷葉是5角一張,蓮蓬依據品相,一二元不等;蓮蓬每人限買10元,而荷葉不限量。沒等他説完,排在首位的已經把錢遞去給收銀的船工了。
△蓮市上正在遞蓮葉的船工
根據同伴的報數,售貨的船工彎腰數夠貨物,高高舉起,遞到顧客手中。先領了荷葉蓮蓬的人,在餘人歆羨的目光裏,捧放到法桐樹下的圍欄木座上去整 理:甩甩荷葉上的水珠,再拿出繩子來將荷葉捲攏捆紮。那位借來紙筆的胖大嫂顯出豪客派頭,面前攤開三大疊荷葉,約莫有60張。
整理的動作也是十分熟練。她將荷葉盡數納入幾個大袋,用電動車載着走了。**騎腳踏車來的人,都將荷葉團緊後放進車斗,像推着一捧捧青翠的捧花。**一兩個好奇的路人,俯身下來聞香,又向荷葉的主人討教着用途。不過十來分鐘工夫, 岸邊傳出一聲失望的埋怨:“怎麼到了我這裏就沒有了呢?”才知道,船已結束任務,要開回去了。聽那售貨的船工無奈應道:“看天的呀。”
文:宋樂天 《無盡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