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成為村裏唯一的活人—歐洲最窮國家摩爾多瓦十年流失15%人口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19-07-27 11:26
來源:青年參考 ( 2019年07月26日 01 版)

“再也沒有人跟我説話了”
30多年前,多布魯莎村有200多位村民。今年年初,只剩3個人。
不久前,其中兩人死於非命,格里沙·蒙泰安成了村裏最後的活人。這個留着鬍鬚的矮個兒農民孤零零地住在摩爾多瓦邊陲的閉塞小村。這個夾在烏克蘭和羅馬尼亞之間的東南歐內陸小國,被西方地緣政治學者戲稱為“三明治之國”。
65歲的蒙泰安總是戴着鴨舌帽,穿格子襯衫,用一根繩子繫着破舊的藍褲子。陪伴他的有兩隻貓、5條狗、9只火雞、15只鵝、42只雞、50來只鴿子、120只鴨子和幾千只蜜蜂。他認識的人要麼已經去世,要麼去了人丁更興旺的地方,要麼移民到俄羅斯或者歐洲其他地方。
“孤獨令人窒息。”蒙泰安對美國《紐約時報》説。
坐落在一片淺淺的山谷底部,多布魯莎村曾有50户人家,房屋聚集在兩條平行的街道旁。和該國許多居民點一樣,1991年蘇聯解體後,多布魯莎漸漸空曠,就像是整個摩爾多瓦的縮影。
房屋消失的速度,幾乎和它們的主人消失得一樣快。大自然以驚人的效率奪回領地,蒙泰安修剪草木的努力根本趕不上後者的瘋長,又沒有什麼動物幫忙吃草。果園裏的核桃樹和蘋果樹綠蔭如蓋,遮掩了一棟棟屋舍。坐落在山谷另一側的公共墓地,變成了一片遍佈蕁麻、荊棘和歐芹的灌木叢。
這些植物成了蒙泰安最親近的鄰居。“幹活兒時,我會跟樹説話。”他説,“跟動物、跟我的工具説話。再也沒有人跟我説話了。”
《紐約時報》稱,直到2月,蒙泰安還能與蓋納和麗達·洛茲恩斯基為伴。這對40來歲的夫妻住在村子另一頭,有時幫蒙泰安打理他的小塊田地。當蒙泰安帶着雞蛋和蔬菜去地區市場擺攤時,他們替他看家。最近的城鎮離他們有35公里遠。
3個人低頭不見抬頭見,每次總要聊上幾句,碰不到面就通個電話。但2月的一個星期天,洛茲恩斯基夫婦沒接蒙泰安的電話。第二天,他沒見到他們。又過了一天,電話仍然沒人接,蒙泰安疑心自己做了什麼惹他們不高興的事。
得知這個消息後,附近的一名鎮長在星期三來到洛茲恩斯基家。他發現,這對夫婦的奶牛已經好幾天沒被擠過奶。
小屋裏,半裸的屍體已經冰涼,周圍血跡斑斑。
據《紐約時報》報道,調查顯示,夫婦倆是被一名醉酒的僱農用鈍器擊打致死。此人企圖夥同一起幹活的另一名僱農強姦洛茲恩斯基夫人。
半年過去了,這個家仍保持着主人離世時的樣子,衣物散落一地,窗邊擺着一盒奶粉。花園業已荒蕪。他們的墳冢漸漸淹沒在半山腰的荒草裏,或許過不了幾年,旁人就無法再找到墓碑,也不會記得是誰被葬在那裏。墓碑上,蓋納的名字被錯寫成“格奧爾基”。
現在,蒙泰安是多布魯莎村最後的活人了。
四分之一的國民移居海外
多布魯莎村自19世紀開始有人定居,當時,這裏是沙俄帝國的一部分。根據當地的民間傳説,它的首批居民是烏克蘭人,他們原本希望去美國,因故沒搭上船。此外,還有一些是和地主鬧翻、逃荒至此的摩爾多瓦人。
二戰後,摩爾多瓦被劃歸蘇聯。多布魯莎興盛了幾十年,出現了一家商店、一所小學、一座兒童夏令營營地和一個村務大廳。星期日,大廳裏會放映電影。人人都是集體農莊的一員,在小麥田和果園裏忙碌。得益於肥沃的土壤,收成一直不錯。
然而,蘇聯的解體帶走了這一切。集體制度消失了,土地被私有化,人們紛紛離去。蒙泰安對《紐約時報》回憶説,到了2012年,村裏居民已不到70人。
不僅是多布魯莎,整個摩爾多瓦乃至整個東歐都流失了大量人口,這裏是世界上人口減少最快的地區。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官網公佈的數據顯示,1990年至2015年間,東歐人口減少了1800萬,降至2.92億人;大約四分之一的摩爾多瓦人生活在國外。該國人口從2004年的330萬減少至2014年的280萬,這個彈丸小國成為全球第十一大移民來源國。超過2萬名摩爾多瓦兒童的雙親都在國外,8萬名兒童的父母中至少有一方僑居。
UNDP指出,離開摩爾多瓦的大多是年輕人,超過三分之二來自農村地區。加上低生育率和高死亡率,該國前景嚴峻。
一個沒經歷過戰爭的國家,為什麼會在短短10年內失去15%的公民?
缺乏機遇是最主要的原因。在這個農業國,釀酒是唯一值得一提的產業。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15年摩爾多瓦人均GDP僅有2179美元,人類發展指數排名為歐洲最低。據自由歐洲電台(RFE)報道,今年7月,摩爾多瓦人的月平均淨工資為242歐元,是歐洲最低水平,僅為歐洲月平均淨工資最高國家(瑞士)的5%。
超過100萬摩爾多瓦人在鄰國羅馬尼亞獲得了國籍,從而成為歐盟公民,得以去往繁榮的西歐打工,就連UNDP駐摩辦事處最優秀的當地員工也紛紛跳槽海外。2016年,該國超過20%的GDP來自僑民匯款。
缺乏公共服務是另一個重要原因,農村地區受影響尤其嚴重。UNDP指出,2011年至2016年,摩爾多瓦公共衞生部門失去了7%的醫生和6%的護士,近27%的醫護人員已超過退休年齡。根據世界衞生組織的標準,每1萬名居民應有7.2名家庭醫生,但在摩爾多瓦的某些地區,這個數字是3.3。
“這兒開始像個鬼城”
摩爾多瓦政府努力推動改革,但在英國《衞報》看來,它做得還遠遠不夠。即使在歐盟的支持下,樂觀的“摩爾多瓦2030”發展願景能夠如期實現,很多人也不願再等10多年。他們現在就想要更好的日子,如果沒有,就選擇移民。
摩爾多瓦首都也有一個凱旋門,即基希訥烏凱旋門,位於市中心廣場,是二戰中為數不多沒有毀於戰火的古代遺蹟。
首都基希訥烏的注意力並未全放在求發展上。2月的議會選舉後,該國陷入政治僵局,即將卸任的政府官員拒絕離開,摩爾多瓦險些變成“烏克蘭第二”。最終,在俄羅斯、歐盟和美國三方罕見的意見一致下,摩爾多瓦前總理帕維爾·菲利普在6月中旬辭職,長達數月的危機終於解除。
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國際社會才會向這個內陸小國投去幾道目光。7月16日,新總理瑪亞·桑杜訪問德國期間登上了國際媒體,原因有點尷尬:為防止身體顫抖,德國總理默克爾坐在椅子上聽兩國國歌。
在這次訪問中,德國敦促摩爾多瓦加快改革步伐。據RFE報道,歐盟專員約翰內斯·哈恩15日宣佈,如果摩爾多瓦的親歐洲政府繼續實施改革,歐盟願意提供援助。去年,歐盟委員會“對其法治和民主倒退感到擔憂”,凍結了對摩的1億歐元援助計劃。
蒙泰安不知道這些新聞,他也感覺不到生活因為大人物們發話而有什麼改善。“這兒開始像個鬼城。”出身多布魯莎的瓦倫丁娜·阿爾廷對《紐約時報》説,“它就像一片荒漠。”
村裏的學校在1990年年底就已關門,商店、夏令營營地和村務大廳也是。2012年,阿爾廷和孫輩搬到了附近的村子,此後,再也沒有新居民來到這裏,只有一户又一户人家相繼離開。
蒙泰安的妻子離開了他,4個孩子移民到了西班牙。由於缺少幫手,他的養羊場在2013年關了門。他在考慮搬走,但又覺得,縱使孤獨,這裏仍有一種平和寧靜的樂趣。他生活在大自然中,種菜、收割蜂蜜,鵝叫聲迴盪在一片被他形容為“天堂一般”的山谷中。
當蒙泰安坐在他雜亂的農家院裏——身旁是雞籠、大棚,還有一輛壞了的拉達汽車——凝望山上的墓地時,他就不覺得十分孤獨了。
“蓋納總説,他會在上面看着我。”蒙泰安説,“現在他就看着呢。”